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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曹金花?如雷贯耳的名字。

“有,曹家大丫头,他们跟曹家大丫头聊了挺久的,就是……曹金花。”

“还有谁?”

“有跟谁特别聊过吗?”

青山挠挠头:“那个姑娘,还见了我们亚凤……”

青山憨厚地笑:“屋子里人来人往的,见了好多人呢。”

见罗韧不明白,他不好意思地解释,亚凤就是他的新娘子。

“他们俩来了之后,见过什么人吗?”

新娘子?

半夜离开,带走了行李,又音信全无,这件事怎么看都透着蹊跷。

罗韧心里一动,莫非就是那个拐来的姑娘?

普普通通的屋子,没有打斗的迹象,木代即便出事,也一定不是在这里。

时间已经很晚了,这个时候去找曹金花有些不太合适,罗韧跟青山商量在这儿住一晚。

他带罗韧去看木代和一万三住过的屋子:“喏,我寻思着他们说不定还会回来,也没怎么收拾,就把被子叠了一下。”

屋子空着也是空着,青山一口答应,又问了他很多问题。

青山解释说,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昨晚上安排住宿的时候还一切正常,谁知道早上起来一看,两个人全不见了。

“你是不是也是我表哥大墩儿的朋友啊?

“走了?”

“我还以为我表哥怕我舅爷打他,请了俩个朋友来打前哨,怎么半夜就走了呢?

“走了。”

“你也没联系上他们?也是,我们这里没信号。”

“是。”

…………

青山磕磕巴巴:“是那对北京客人吗?他们说是我表哥大墩儿的朋友。”

是啊,怎么半夜就走了呢?罗韧也在想这个问题。

“我来找我的朋友,昨天到的,一男一女。”

如果是救了姑娘走的倒还讲得通,但现在这情形,新娘子还在,过来试图帮助新娘子的人,一个、两个、三个,都不见了。

青山点头。

睡下之后,罗韧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就是青山?”

也许,不是新娘子有问题,就是这个村子有问题。

果然。

窗外,雨声不绝,有点越下越大的势头。

青山下意识觉得,他是奔自己来的。

百无聊赖,罗韧掀起窗帘布去看,小院的排水不行,院子里已经积水了,雨打在水面上,涟漪混着水花。

有个男人大踏步进来,身材挺拔,黑色军靴,踩在门前青石板凹窝的积水里,一步一水花。

正待放下窗帘,那浅浅的积水中央,蓦地伸出一只手来。

他又一次看向门外时,蓦地一愣。

饶是罗韧见惯凶险,这猝不及防的一下子,还是激得他浑身一震。

雨线还是不断,想想就犯愁,谁不希望结婚是晴天大太阳?

他刚刚就是从院子中央走进这间屋子的,那是夯土地,不是软塌塌的泥,下头怎么都不可能藏人的。

青山正坐在堂屋的桌边,拿着笔在纸上圈圈画画,规划着明天婚礼的圆桌摆放和客人排位,间或看一眼门外。

那手一直在往上虚抓,再然后,水面上艰难地钻出个头顶,像是有个人,奋力地往外爬。

原因无他,撑那么一把伞,形象太垮。

先只是头顶,然后是额头,再然后是整个脑袋,头一直低着,“哗啦啦”的雨声似乎更大了。

深一脚、浅一脚,晚上近九点,罗韧终于到达曹家村,向人打听了青山家的位置,一路过来,近前时顺手把伞靠到一棵树下,淋着雨过去。

像是电影中的场景。

这山里,一定多发泥石流,山体滑坡大概也是常事。

罗韧对自己说,这是不可能的。

他只好每走一程就把伞旁倾,积水像小瀑布一样“哗啦”流下来。水都是赭黄色的,舀一碗上来,得有半碗泥。

那个人缓缓抬头。

罗韧心说:“你当你是花吗?”

雨混着满脸的血。

这段路比之前难走,土道积水,土质又软,一脚下去半寸深的凹窝,那把伞也邪性,别人家的伞往下卡,它是往上张,走一段路就积水。

罗韧的脑袋“轰”的一声,有刹那间,连雨声都听不见了。

这最后一段路,还有六七里。

那是一万三!

是不好,泡在水里,不就等同于“泡了汤”吗?总觉得不大吉利。

他没有片刻停留,几乎是踹开门冲出去的。席天幕地的大雨之中,他冲到院子中央,半跪着,伸手在雨水里摸索。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不好,不好。”

一朵朵水花,冰凉的雨浇透颅顶,冲刷着灌进后背。这凉意让罗韧清醒过来,他站起身,退后两步。

店主朝外头看,屋檐牙子正“哗啦啦”往下流水:“这时间选得不好,这山里,要么不下雨,要么一下过七天。婚礼看来是要泡在水里了。”

坚实的夯土地,约莫半寸的积水,没有人,刚刚看到的,也许是幻象。

算是吧,罗韧含糊以对。

但一万三,一定是出事了。

店主人问他:“也是来参加婚礼的?”

木代蜷缩在山洞的角落里,睡得不踏实。

店主人不错,从里间拾掇了一把黑伞出来给罗韧,说好几条伞骨断了,也不用还,能勉强遮他走一段路。

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好端端地睡在房间里,在那张“马上封侯”的雕花大木床上,忽然间,床身四下晃动,她揉着眼睛坐起来,看到围着床的,是一片汪洋。

巧克力味道不大正,只吃了一块,另一块顺手放进兜里。

有动物结伴从她眼前而过,成双成对的鸽子,划水的白鹅,一对猴子在蛙泳,背上有一对鼹鼠,瑟缩着互相拥抱。

店里没什么吃的,罗韧买了瓶水,又拿了两块巧克力。只这一会儿的工夫,雨越下越大了。

远处是条大船,这些动物,源源不断地向着大船进发。

没办法,他只好顺着山道徒步进村。好在轻装不累,晚饭时分,到了曹家村的前站,那个小杂货店。

那就是传说中的诺亚方舟吧。上帝降下四十天的洪水,只有诺亚一家和成双结对的动物上船。

他在路口等了一会儿,想搭辆摩托,左等右等没等来车,居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木代孤独地坐在床上,想着:“我是上不了船的,罗韧不在,不能结成一对。”

手机还有信号,借着这点信号,把位置跟炎红砂讲了,因为红砂势必是在他之后到,如果有必要,还可以开车门拿东西——他车子的后车厢,算是半个储藏库。

一个浪头过来,床翻了。

车钥匙本来想带走的,想了想,就近找了棵树,做记号掘坑埋了。

木代摔进水里,水冰凉。

日落时分,罗韧进山,最后一段路车子开不进去,他停好车,背了简单的战术包,里头是必要的防身工具,还有药品。

一下子醒了。

“一样的,每天定点,我想办法给你打电话。”

“哗啦啦”的水声,身子底下一片冰凉,好像真的是水。

让他这么一说,炎红砂也慌了:“那……我写完欠条就去,我跟你怎么联系?”

她赶紧坐起来,四下摸索着找到手电筒。还好,手电筒是防水的,拧开了一看,地洞里不是汪洋也胜似汪洋了。

如果昨晚来不及打,今天已经过了大半天了,完全可以补救,但是这一路上,他没有接到任何电话。

外头应该在下大雨吧,一侧的石壁上有无数条水流落下,到洞底积成一摊,水位越来越高,也亏得她睡的地方地势高,否则,真是在睡梦里被水没顶了也不自知。

这些都不大可能,毕竟之前,罗韧把事情的重要性跟她说得很清楚:“曹家村没有信号,所以每天的定时通信格外必要,一旦我没有接到电话,我就直接当作你们已经出事了。”

木代赶紧起身,一瘸一拐地踱到石壁边上,高处的一块石头把雨水分流,像是单独辟出的一道。

炎红砂虽然担心,但还是觉得凡事应该往好处想:“说不定木代是忘记了,或者一时间有事,来不及打呢?”

她仰着头,凑上去喝了两口,带着土腥味,并不可口,但实在好过这一天的滴水未进了。

他又说:“木代他们可能出事了,三个人,都没音信了。”

手电筒的光在地洞里来回逡巡,能不能想办法储些水呢?

罗韧也不坚持:“你自己考虑,有需要就开口。”

地洞地势低洼的一头已经积水了,像个小小的水潭。

不想把朋友变成债主,低头不见抬头见,整天觉得短他一截。

手电筒的光在那里扫过去,木代的动作忽然一滞,半晌,又迟疑地打回去,停在一处。

炎红砂沉默了一下,说:“不要。”

那里的水面上,在翻水泡,就好像有人在底下溺水。

罗韧问:“到底欠了多少?或者我先借给你?”

木代头皮发麻,而这预感,终于成了真的。

于是写欠条。从没写过,上网搜的格式,签下名字、身份证号、摁手印,约定归还日期,末了写:立字为据。

有个人头从水下缓缓抬起来,向着她看,一只手虚虚地朝她伸过来,脸上的表情焦急而又痛苦。

几个人面面相觑,逼得人家小姑娘坐牢太说不过去,更关键的是,她坐牢了,那债不更白瞎了?

一万三?

炎红砂眼泪含在眼眶里,死死咬着牙不落,逼急了,也一拍桌子站起来:“要么我写欠条,要么你拉我去坐牢,两条路,自己选!”

木代想也不想,冲过去伸手就拉。她使的力很大,却如同重拳砸在棉花上,拉了个空,然后狠狠跌坐在积水之中。

宅子卖了,家具清了,还是资不抵债,有些人看她小姑娘孤苦可怜,差个一两万也就算了,但总有那么两三个人,不依不饶,拍着桌子说:“你可怜,可怜就能不还钱了?你还有理了?”

哗哗的水声,壁上垂下小的瀑布,木代打了个寒噤,站起身子,过了一会儿仰头去看。

大概是看定她翻身无望。

出口在那里,距离地面三十米左右。

“如果你爷爷还在,一切都好商量,但是现在……”

要想办法出去,一万三一定出事了。

“以前是看你爷爷的面子……”

木代忍着痛,踏着水花奔到石壁边上,深吸一口气,腹部紧贴石壁,右手往上攀抓,心里给自己打气:“加油,加油。”

叔叔和爷爷的死都瞒不住,原先碍于面子的债主,如今纷纷上门,话也说得直白。

用力一蹬,右手攀带,身子整个上去了,左手随之去抓,一阵钻心的疼,另一条摔到的腿也后继无力,整个人重重摔进水里,半晌才回过劲,从水里爬起来,头发一直往下滴水。

只有红砂接了,她心情低落得很,问她在干什么,她吞吞吐吐,好一会才说:“在写欠条。”

她低头看自己的左手。

木代、一万三、曹严华的电话,全部打不通。

其实只是那一个手指受伤,但行动起来,像是废掉了整条胳膊,腿也是,没断,没裂,只是疼。

连轴开了十多个小时,头昏脑涨,进了市区之后,找了家饭店吃饭,然后挨个儿拨打几个人的电话。

要是,不怕疼就好了。

第二天中午,罗韧车进重庆。

要是,分裂出一个人格来……不怕疼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