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韧屏住呼吸。
木代的心“怦怦”跳,伸手牵了炎红砂的手,炎红砂的掌心一片冰凉。
林子里安静到只剩风声沙沙响,还有……
罗韧从背后取下枪,端平,手指轻轻扣在扳机上,低声说:“站我背后。”
“嗡嗡”的声音,视野里,有一只不知道是蜜蜂还是马蜂的虫子振动着翅膀飞来。
每个人的神经都绷起来了。
罗韧心里“咯噔”一声:马蜂……马蜂窝?
“哗啦”一声,远处有树枝的响声。
他瞬间收枪,大叫:“跑!”
一万三后背发凉,转头冲着林子里看了又看,头皮一阵发麻,总觉得从林子里马上要蹿出什么来。
其他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这个“跑”字还是听得明白的,顿时慌了神,不管三七二十一撒腿就跑。
那个野人回去过?拿了扫晴娘,又赶在他们前头,把它挂在了树上?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一个巨大的黑色蜂巢从远处被狠狠抛掷过来,落地时“嗡”的一声。曹严华在百忙中回头,看到黑色的蜂群振翅飞出,像成片的黑云,向着这里急掠而来。
曹严华记得,他们离开的时候,这玩意儿是被扔在大屋的角落里的。
娘哎!
他确认:“应该是同一个。”
曹严华慌不择路,连磕带绊,倒地就滚,混乱中只听到其他人在尖叫,声音忽近忽远,也不知道到底在哪儿。耳边嗡嗡声不断,忽然脖子一痛,知道被蜇了,吓得魂飞魄散,跑得更快了。
罗韧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又凑到近前闻了一下,是长期浸泡的霉烂味道。
常识他懂,马蜂是会蜇死人的,死了也就算了,死状那么难看,到地下,祖宗都不认他了!
一万三跑过去,捡回来给罗韧。
正跑着,他的身子忽然一轻,有只毛茸茸的手拎起了他的衣领。
木代也走过来了,犹豫了一下之后,提气踏着树干上了几步,马刀一挥,把扫晴娘的挂绳给割断了。
野人!
是那个扫晴娘。
木代起先是和炎红砂跑在一起的,混乱中听到炎红砂尖叫“爷爷”,然后手一滑,炎红砂就挣脱了。
一万三心里冷不丁打了个激灵,在前头不远处的树枝上,挂着的……
木代想拉回她,但是一回头,眼前是铺天盖地的“黑云”,吓得腿都软了,张皇中,一万三拉住她,尖叫:“跑啊!”
一万三正说着,罗韧忽然脚下一停,一万三走出了两步,又退回来,看到罗韧抬头看着什么,好奇地看过去。
仓促间两两同路,也忘记了是在什么时候分开的,好像是一万三脚下一绊,从边上滚了下去,而她惯性地还在前冲,冲了几步,忽然发现下头就是陡坡,收步不及,身子倒栽下去。
一万三答得掷地有声:“艺术是不分种族和国界的!”
刹那间天旋地转,只觉得马蜂也跟了下来,耳边都是嗡嗡声,到最后“扑通”一声,像是落入水中。
曹严华人前人后表里如一:“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你没事就倒腾你的破画,哄骗一下小姑娘也就算了,你还指望用画画征服野人吗?”
这两天下雨,在山坳里汇聚成的沟涧只有半米来深。木代趴进水里,死死憋着气。
前头走着的一万三恶狠狠回应:“曹胖胖,我听见了!”
蜂声就在头顶处,隔着一线水面。
曹严华说:“这又不是拼人头,这是讲实力的,你想,我三三兄那德行……”
“嗡嗡,嗡嗡嗡。”
木代说:“你对自己有点信心,我们六个人呢。”
炎红砂挣脱木代,想去找炎老头。
他小声嘀咕:“野人那么厉害。”
但蜂群已经扑过来了,她尖叫着向前跑,耳后脖颈处一阵刺痛。
“妹妹小师父,你说,如果凶简真在野人身上,咱们得怎么办啊?”
忽然,有衣服兜头照脸把她遮住,她听见罗韧的声音:“过来!”
曹严华“吭哧吭哧”地跟着木代。
罗韧把她拽到身后,隔着衣服,她看到火光,忽然反应过来是他们带的火把。
出发时还有太阳,半个多小时之后,天就阴下来了,再过了一会儿,树叶子开始滴水。这山里头委实有太多雨了。
火焰“呼呼”地左右摇摆,被罗韧在身前抡成密不透风的墙。罗韧拽着她疾走且退,她就这样头上盖着衣服,随着罗韧跌跌撞撞地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爷爷呢?我爷爷呢?
上路。
他们终于停下来,马蜂的嗡嗡声已经听不见了,头上的衣服被人掀去,炎红砂愣愣地站着,看到火把插在地上,罗韧迅速用衣服包住头,两个衣袖在脑后打结,只剩眼睛在外,同时指着她的脚套:“脱下来,给我。”
不过,也只能这样想想了。
炎红砂赶紧脱了,罗韧用脚套缠住手臂,把手也包了进去,又吩咐她:“你在这儿等着,我要回去找木代他们。”
按他的想法,炎老头走最后一队才好,野人如果跟上来,拖了就走,大家都不费事。
木代他们……
一万三在心里直喊阿弥陀佛,跟罗韧在一处,他确实安全感满满。曹严华跟木代一道,心里也比较踏实,就是很嫉妒炎老头:这个死老头子,被夹在中间,前后有双重屏障,真是几辈子才修来的福气!
炎红砂蓦地反应过来:“木代他们呢?”
但是木代不认路,所以最终分配下来,强弱搭配:罗韧和一万三是前队,炎红砂和炎老头是中队,木代和曹严华是后队。
“不知道,当时一阵乱,每个人都在跑,跑的方向也不一样,马蜂铺天盖地的,我没看见木代去哪儿了,也没看见你爷爷。”他又问炎红砂,“蜇得厉害吗?”
六个人虽然在一处走,但是因为山路狭窄,还要分前、中、后三队,一般来说,押尾的必须得强过其他人,因为押尾是保证全员不掉队的重要后盾,理论上,最好是罗韧押尾,木代打头。
炎红砂说不清楚,她只记得,那个时候,耳后脖颈处一阵疼,但现在,都麻木得没有感觉了。
罗韧把脚套给了木代,曹严华和一万三也本着照顾女孩和老人的精神,把脚套分别让给了炎老头和炎红砂。
罗韧说:“你自己检查,蜂毒严重的话是会死人的。万一疼得厉害,你就用自己的尿在伤口处涂一下。”
考虑到还会有再进来的可能,他们一概轻装,只背必要的吃的,带趁手的防身武器,其他诸如铁锨等物品都留在石屋里。
炎红砂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两人商定,待会儿上路,要离炎老头远远的,免得被当成池鱼殃及。
罗韧说:“我没跟你开玩笑。”
在整理行装的当儿,曹严华跟一万三嘀咕:“听说人复仇,三年五载的,会疲倦,动物不一样,畜生都是一根筋,记得死狠死狠的。”
他拿起火把,很快离开。
这里头是裹了血仇的,换作自己是野人,会那么轻易地让炎老头出去?
炎红砂坐在原地,战战兢兢地等着。罗韧一走,这里好像就阴森可怖起来,炎红砂不安地左看看右看看。
不一定出得去吧?
周围总像是有声音,又像有暗中窥视的眼睛,树叶在头上响,她很多次起疑心,总觉得一抬头,就能看到那个霉烂的扫晴娘。
可是,每个人的心里都埋了一句话:
罗韧终于回来了,是一个人回来的。
今天要赶路,一天时间,撤出林子,回到七举村。
炎红砂迎上去,不敢先开口问他。
然后,天就亮了。
罗韧说:“蜂群散了,周围我看过,没有尸体,也没找到一个人。”
那就不要剥开好了,就这样一团和气,你好我也好地一直牵手,不好吗?
炎红砂嘴唇哆嗦着,眼泪蓄在眼眶里。
但她不想去了解,就好像她并不希望罗韧去了解她的过去一样。人很复杂,好像一个洋葱,剥开一层,还有一层,中间,会把自己呛得流泪,会看到不想看到的东西。
罗韧说:“好消息是,应该没人被马蜂蜇死,蜇死的话,尸体应该就在附近,坏消息是……
再一细想,其实她对罗韧也不是特别了解,至少,他的过去对她来说,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那一带,有野人的脚印,野人出现过,但是它可能中途上树了,单从地上的痕迹来看,没法追踪。”
木代又绕回原来的牛角尖里了:罗韧怎么会喜欢我呢?
炎红砂哭起来,说:“我爷爷一定死了。”
头顶,被他摩挲过的地方,都好像留有温度。
野人出现过,它可以不伤害木代和曹严华他们,但一定不会放过她爷爷。
罗韧摸摸她的头发:“睡吧,我要是再遇到她,会帮你问问是不是。”
曹严华醒过来了。
“嗯。”
醒之前,他做了个美梦,梦见凤凰楼开张,门口围了一堆人,郑伯拿着话筒大声宣布:“下面,有请曹总为我们凤凰楼开张剪彩!”
“所以,凶简让她长高了,全身长毛,变成野人了?”
曹严华看到自己红光满面,乐得嘴都合不上,一手托着大红花球缎带,另一手举着一把金剪刀。
木代不服气:“有凶简啊。”
有记者把镜头对准他,喊:“曹总曹总,看这里!”
罗韧笑:“技术上有难度,炎老头杀死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山里女人,但是你也看到了,那个野人的身高接近两米。”
他咧嘴一笑。
木代冒出一个念头:“你说,那个女人会不会没有死,变成野人了?”
下一秒,照片就呈到眼前了,一切都好,唯独那张脸像面盆一样大。
罗韧说:“应该是那个女人给它的吧。”
他发怒:“这是什么狗屁拍照技术!”
她问罗韧:“野人为什么会戴着一块胭脂琥珀呢?”
不对,他凑近了细看,这张脸怎么这么肿呢?
他一边说,一边把那块琥珀递给她。木代接了,握在手里,因着那个梦,心里像飘过一团一团的棉絮,堵得慌。
“嗡嗡,嗡嗡嗡。”梦魇一样的声音。他看到有只马蜂振动着翅膀,从照片里飞出来了。
罗韧说:“我收起来了。”
马蜂!
“那块胭脂琥珀呢?”
记忆像开了闸的水一样迅速回流,曹严华瞬间惊醒,醒的时候,腿蹬到什么,软绵绵的,像是个人。
她伸手在床边摸索,罗韧察觉到,问:“怎么了?”
他抬起头,眼睛本来就小,如今被蜇得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线了。
那时候,她给罗韧他们看了琥珀之后,随手放在床边,然后,曹严华和一万三搬床板,是一起带过来了呢,还是落在隔壁屋了?
就着那一线的光亮,他看到,趴在那儿的是……
木代醒了,再也没睡着,忽然想到那块胭脂色的琥珀。
曹严华大惊失色,扑过去晃他:“三三兄,三三兄,你醒醒啊,你怎么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