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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晏无师笑吟吟:“你看不上,我自然也看不上,以我们的关系,若不共同进退,会令人误会的罢?”

沈峤奇道:“晏宗主的武功比我好,为何不找你拜师?”

我们有什么关系?你这样说,别人就反而不误会了?

晏无师:“普六茹坚本想为他两个儿子寻个师父,你既然这样说,我就知道你一个也看不上,回头帮你拒了便是。”

沈峤为他颠倒黑白的功力而目瞪口呆:“晏宗主多虑了,贫道并非浣月宗门人,哪怕不与晏宗主共同进退,别人也不会误会的。”

沈峤:“既然晏宗主心里有数,我也无须多言了。”

……

晏无师笑道:“阿峤,你想得也太远了,世上岂有万世不败之王朝?哪怕是嬴政妄想万万年传承,最终也不过二世而亡,谁知道他两个儿子会不会未及成年就夭折,谁又知道普六茹坚是不是真能做上十年的皇帝,会不会被更厉害的人取而代之?我只要知道我现在的合作者能够保持足够的清醒,不会出昏招,这就够了,至于他普六茹家的传承,我又不是他爹,为何要替他操心那么多?”

这场宫变,真正体现了兵贵神速这几个字。

沈峤:“恕我直言,普六茹坚虽然心志过人,又肯隐忍,将来执掌国政,也不失为英主,但他那两个儿子,性情本该颠倒过来才是,若次子才智超越长子,将来对王朝社稷,未必是幸事。”

在晏无师和沈峤等人的帮助下,普六茹坚迅速控制了宇文赟,又借宇文赟掌控了宫廷政局。作为一个资深政客,他并未将这场流血冲突扩展到整个京城甚至京城以外,在其他人都还来不及反应之前,宫中已经恢复了平静。

晏无师:“你这评价可谓中肯,钝而不愚四字,尽得精华矣!”

在那之前,为了方便尽情玩乐,免受朝臣干扰,宇文赟就已经将皇位禅让给儿子宇文阐,自己则自封为天元皇帝。结果现在普六茹坚掌控了局面,甚至都不必另立傀儡,八岁的宇文阐依旧还是皇帝,只是上头多了一个监国罢了,宇文赟给自己挖的这个坑,终于把自己给坑了。

沈峤不妨他有此一问,沉吟片刻:“大郎老实,钝而不愚,二郎聪明,小小年纪便崭露手段。”

普六茹坚掌权之后,他并未急着登基称帝,而是以左大丞相的身份进行监国,然后对外宣称宇文赟因病驾崩,又停了正在修建的皇家园林,将因进谏而被宇文赟贬谪出京的官员陆续召回京城,并恢复名誉。

“你已见过普六茹坚那两个儿子了,觉得他们如何?”晏无师在他对面落座,顺口问道。

仅这两条,就收尽人心。

待晏无师沐浴更衣,焕然一新回来时,沈峤已经将棋盘摆满大半。

一朝天子一朝臣,普六茹坚的执政也意味着佛门与合欢宗的好日子远去。

边沿梅闻言也是微微讶异,又若无其事应下:“是。”

合欢宗且不提,宫变当时,桑景行和元秀秀俱都不在京城,剩下那些人哪里会是晏无师和边沿梅的对手?自打宇文赟即位之后,浣月宗就开始隐姓埋名装孙子,到了如今终于苦尽甘来,边沿梅当下也不再隐忍,直接出击,将合欢宗分布在朝野内外的势力一网打尽。

沈峤扬眉看他,想问你怎知我不喜蜜水,但又觉得这个问题太蠢,随即闭口不言,低首看棋盘。

雪庭禅师被晏无师废了武功之后,以蛊惑先帝,不行德政的罪名下狱,雪庭一倒,在帝都的佛门弟子也没了靠山,纷纷树倒猢狲散,寺庙陆续被官府查封,佛门弟子要么四散奔逃,要么向朝廷认罪投诚。

晏无师:“换作梅饮,阿峤不喜蜜水甜腻。”

晏无师并没有对佛门赶尽杀绝的意思,他知道,儒释道在中原大地传承已久,如今早已深入人心,各有一帮忠实信徒,根基深厚,非人力所能消灭,顶多只会出现暂时势弱的局面,像宇文邕当年那等大规模轰轰烈烈的灭佛,杀了多少僧人,毁了多少寺庙,烧了多少佛门典籍,可他一死,照样春风吹又生。

“蜜水。”边沿梅不知道师尊何事连这点小事都要过问了。

所以浣月宗需要的,仅仅是当权者的支持与自己的话语权,而非消灭佛门。因为没了佛门,还有道门,儒门,永远消灭不绝。最好的办法,是几大势力互相维持平衡,谁也奈何不了谁,这样既不会出现一家独大的局面,又是相对能够长久下去的一个办法。

堂堂浣月宗主穿着高腰襦裙,旁人觉得碍眼,他自己却自在得很,施施然起身,不忘看了沈峤身前的杯子一眼,然后问边沿梅:“杯里是何物?”

他这种想法,正好与普六茹坚不谋而合,所以两人的合作十分愉快。

换作别人说这番话,沈峤说不定还要客气几句,但对晏无师,他却早已免疫,更兼对方还穿着女装,沈峤倍觉惊悚,身上寒毛差点因此掉个干净。

有感于晏无师和沈峤之功,普六茹坚不仅下令在京城建玄都观,封沈峤为玄都观通微元妙真人,还大方将与皇家有关的一些买卖交给浣月宗,甚至在将来设立三省六部制之后,也将工部尚书这一油水最多的官职,交给了浣月宗之人,有隋一代,始终与浣月宗保持了良好的合作关系,直到后来杨广翻脸无情,毁弃诺言。

晏无师微微一笑:“有劳沈道长了,难为本座曾经那样对你,你却能摒弃前嫌,共犯险境,此等仗义,饶是铁石心肠,也不能不为之动容。”

这些都是后话了。

“内息有些紊乱,想是受了些内伤,不过并无大碍,内外调理些时日便好。”便是受了些内伤,也没严重到吐血的地步,方才果然是装的,沈峤一边说话,心作此想。

宫变之后的二月,上元灯节刚刚过去没多久,周帝宇文阐表示普六茹坚德高望重,乃明君之姿,而自己年幼无知,不配其位,宣布禅位于普六茹坚,普六茹坚三辞而受,于临光殿即皇帝位,定国号为隋,改元开皇,自称认祖归宗,换回杨氏汉姓,宣布大赦天下。

你这伸得也太快了罢,好像早就料到我会有此一问似的!沈峤暗道,右手三指虚虚搭在对方手腕上。

自此,新君即位,北方改朝换代,自晋灭而五胡入中原,数百年的风雨乱世,终将迎来新的一页。

话音方落,晏无师就顺势伸出手搁在棋盘上:“那就有劳沈道长了。”

对于平民百姓而言,朝堂风雨,宫闱惊变都与他们无关,他们的要求很简单,唯丰衣足食而已。然而新朝气象,终究也带来了一些变化,别的不说,就大赦天下这一项,也足以令大家今年不必交税,日子也过得轻松一些。

虽知对方十有八九是在做戏,沈峤仍忍不住道:“晏宗主的伤势可还严重,需要贫道看看么?”

手中余钱多了,脸上笑容自然也多了些。

晏无师摆摆手,在方才边沿梅坐着的位置上坐下。

起码沈峤一路走来,心中还是有所感触的。

伤势竟有这样严重?边沿梅目瞪口呆,忙道:“师尊,您没事罢,这府中还有些清心丸……”

“直至此刻,我才没有后悔自己当日所做的决定。”

他捂着嘴低声咳嗽,边沿梅正想说自己去找些伤药来,便见晏无师指缝里渗出些许鲜红。

街道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只因今日有庙会,许多人出门置办端午节要用的物事,五色丝线缠成的丝囊更挂满了街头巷尾各处小摊,端的是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

晏无师嗯了一声,雪庭禅师功力深厚,他虽赢了这一场,身上终究也受了些伤。

听见他的话,晏无师就笑道:“敢情阿峤心中一直忐忑不安。”

边沿梅:“是,弟子已将普六茹英送回随国公府,陈恭死了,慕容沁身受重伤,目前也已被押了起来,可以留着问些口供。”

沈峤点点头,实话实说:“这些日子,我一直怕自己的掺和,会令得天下人迎来一名昏君,百姓的日子更加难过。”

晏无师问道:“普六茹英救回来了?”

二人路过一个摊子,听摊主吆喝得起劲,晏无师顺势扫了一眼,买下一只彩布缝制的布老虎,老虎上头系着挂绳,下头连着丝绦,憨态可掬,活灵活现。

边沿梅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晏无师既然这样说了,必是有自己的用意在,便恭声应下。

晏无师将布老虎塞到沈峤手中。

晏无师微微一笑:“他这样的身份,死了岂不可惜,总得拿来做点什么才好,他虽入佛门,却一心留恋红尘,此番若肯识相,留他一条狗命又何妨?”

沈峤莫名所以:“给我的?”

边沿梅一怔。

手里抓着软软的布老虎,左右摆弄,不由一笑:“倒也可爱。”

听了边沿梅的话,他却道:“老秃驴没死。”

晏无师呵呵一笑,心说是啊,像你,大猫小猫都是猫,本座成日都在与猫为伍。

晏无师身上还穿着那身侍女服饰,撕掉了人皮面具之后露出本来面目,看上去有些滑稽,然而因其气势惊人,哪怕一身褴褛也无人敢发笑。

二人逛了会集市便回去,晏无师的少师府已经解封,杨坚更赐了爵位下来,如今改名为武国公府,晏无师便住在这里,沈峤的玄都观尚未建好,只能先客居于此。

边沿梅忙搁下棋子,起身上前行礼,面露喜色:“恭迎师尊归来!雪庭老秃驴伏诛,自此佛门只怕一蹶不振了!”

管家见了晏无师,忙过来禀报,说是二郎君回来了,还带了个人,说是沈道长的师弟。

见沈峤已经将装束悉数换了回去,晏无师心中难免遗憾,他觉得沈峤扮女装实在是难得一见的美景,不过这话放在心里想想也就罢了,若是说出来,哪怕沈峤那样好的脾性,估计都受不了。

沈峤心下奇怪,待见了玉生烟和他一起过来的人,不由更是惊异:“四师弟?”

晏无师从宫中回去的时候,沈峤与边沿梅正各执一子在对弈,脸上颇是闲适,显然已经忙完了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