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网络小说 > 恰锦绣华年 > 番外十三 英雄待少年

番外十三 英雄待少年

丁翡想都不想,立刻身形疾动,亦跟着那两名黑衣蒙面人的方向追了上去。

——这都谁啊?!

那两人的动作竟然罕见的快,在如潮水般汹涌于各个角落的敌军阵中,如入无人之境。

丁翡正觉奇怪,就见这人已是收了手中的望远镜,足尖一点帐篷顶端,身形顿如飞鸿一般直扑他方才张望的方向,而就在他身后,紧跟着又有一名蒙面人向着相同的方向飞扑而去。

丁翡全力追赶,先后脚地同那两人进入了一顶大帐之中,才一进门,就见这两人已是大开杀戒,满帐篷的敌兵疯狗一般围扑上来,却转瞬被这两人杀得血肉横飞。

望远镜这东西,因怕有偷窥天家内闱的嫌疑,并未普及到军中,只燕子忱一个人经由皇上批准而拥有——这个蒙面人手上的望远镜又是从哪儿来的?!

——高手!

这圆筒,丁翡在老大手上见过——是望远镜!

丁翡平生所见,功夫能在自己之上的人,仅燕子忱一个。

只这人却用黑巾蒙着脸,身上亦是黑衣覆体,手里拿着支古怪的圆筒,放在眼前向着敌营的某处张望。

而除之以外,当今在纯武力上能与自己相提并论的,也大概只有一个元昶。

循声看去,见一顶高高的帐篷顶端正立着个人,单足点在帐篷尖上,稳如磐石,显见是个内练功夫的高手。

可眼前这两人所展现出来的身手,分明不啻于自己,这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正努力寻找真正的将军帐,忽听得高处有人喊了一声:“塞图在那儿!”

丁翡一边好奇一边跟着杀敌,转眼瞅见乱军中有个穿戴看着似是个头目的人,正欲趁乱跑出大帐,蛇矛一摆就要追上去。

一顶顶挨着去找委实费时费力,可也没有什么法子,丁翡振作精神,在三千步兵营弟兄的掩护下,冲得更加起劲儿。

这当口却见那两个蒙面人竟几乎同时摆脱开身边围战的敌军,抢饭吃一般就冲着那头目扑了过去,全然不顾危险。

那家伙大概也是怕燕子忱派人来暗杀他,竟在营盘中整了十几顶相同的将军帐来混淆视听。

丁翡虽然一向勇猛自信,却也早过了仅凭一腔热血冲动无畏的年纪,但见这两个蒙面人的作风,简直和他年少的时候一模一样。

塞图在哪一个大帐呢?

他第一次跟着老大上战场的时候,疯狂程度也跟这俩人差不多,生死置之度外,浑身是胆一襟傲气,杀的是血流成酣畅淋漓!

近了,近了!摩洪联军的大营就在前方,杀过去!

啧……多久没有体会那种傲笑沙场的壮志豪情了呢?

丁翡心心念念着要取摩洪联军总头头塞图的首级,只管带着队一味直冲,手中一柄蛇矛使得是惊天地泣鬼神,一夫开路,万无莫敌——

丁翡哈哈笑起来,蛇矛一抖,便觉热血澎湃,带着陡然而生的万钧豪气与狂放,猛虎出山般扑向了围涌上来的敌众。

骁骑营的兵士借着这股子猛劲儿已经四处冲杀开去,燕家军的第三波攻击又紧接着跟了上来——丁翡丁卯带领的步兵营锐不可当地割开敌方大军,像一柄划开粗布的箭刀,径直冲着敌军身后数里开外的大营冲了过去。

“咦?”两个蒙面人之一忽然发现了丁翡无与伦比的气势,不由出了一声,“好厉害!”

这势头看着不错,皆在老大战前的预料之中——燕子忱说,敌军众达三十万人,要想取胜,就绝不能让对方的力量汇聚起来,取胜的关键,就在一个“乱”字,要让敌军乱得无法组织起来,要让他们各自为战,一盘散沙!

登时也舞起手中长刃,杀出了一波小高潮。

端木良一厢指挥着神箭营的兵士们掠阵辅助,一厢严密地观察场上的形势,骁骑兵们冲得极猛,打得敌军措手不及,一时间人多的一方竟然全面落在了下风。

听这人的声音,貌似还是个少年。

打乱敌军先锋阵脚是第一步,第二步则由位于神箭营身后的骑兵营来完成——骁勇的骑兵如同一柄锋利的尖刀般直插敌军先锋军的阵中,横冲直撞左砍右臂,将这锅乱粥愈加搅动得如同一锅糟糠。

偌大一顶将军帐内,一时间腥风血雨宛如人间炼狱,丁翡连同两名蒙面人以少敌多,竟也丝毫不落下风,不过片刻的功夫,这帐内便躺了一地肢体不全死状不一的摩洪兵士。

登时间,敌军炸伤的、烧伤的、射伤的、被腐蚀肉体痛到惨叫的,瞬间乱成了粥。

“塞图跑了。”另一名蒙面人忽道。

神箭营的箭手们早便迫不及待,火药箭成片成片地射出去,撞击在冲向这厢的敌军阵中,爆炸声如同大年夜的炮声,此起彼伏响成了一片。

声音听着也很年轻,只比那一个更多了几分清沉凉澈。

这是火药箭第一次被应用于战场,在此之前,天朝内部进行的军事演习中也早已将之运用成熟。

“追!”那一个蒙面人道,声音透着毫无疲惫的兴奋和斗志,长刃划开帐围,全不见惧色地大步冲了出去。

据说这款火药箭,就出自太阳鸟箭馆的当家大匠崔晞之手,经由朝廷批准,装配给了天朝的军队。

帐外是密密麻麻多到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敌兵,冲入其中便是有死无生!

这种火药箭,研发自京中的太阳鸟箭馆。太阳鸟箭馆不但广收门徒教授箭技,还无门槛地吸纳天下能工巧匠,用以研发更精良更实用的新型弓箭。

丁翡看着这两个人毫不犹豫地冲进去,勇猛如常地硬磕敌军,一时不知该感叹这两人的无畏还是惊讶这两人的无知。

火药包里的火药也不是普通火药,而是一种具有粘着性的、极易燃烧并有强腐蚀效果的合成火药,这种火药一旦沾身,十分难以扑灭,并能一直粘在身上燃烧,同时腐蚀甲衣和肉身。

一矛挑死帐中最后一名敌兵,丁翡没有一丝迟疑地也选择了无知者无畏——已身经百战的他当然不是无知,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此刻形势的凶险,可他假装自己无知,所以更加无畏,就这么把自己扔进了鬼窟狼巢里去。

火药筋原在北宋时期就已被发明创造出来,只不过那时的弓弩火药箭,发射之前先需点燃,而本朝的火药箭,无需事先点燃,只要射出去后受到撞击,便会引发爆炸燃烧。

忘了是谁说过这么一句话来着——再不疯狂,我们就老了。

即在一支普通箭头的后部,绑附一个环绕箭杆的球形火药包,包壳用易燃物制成,内装火药。

从小到大,所有认识丁翡的人,都说他很疯狂。

在已普及应用于军队的反曲复合滑轮弓的基础上,还配备了火药筋。

他不想老,他还想继续疯狂下去,就像现在。

这三千弓箭手,手上的弓箭可不是普通弓箭。

同这两个少年一起。

三千弓箭手对阵敌方十数万大军,看似送羊入虎口,实则却非有勇无谋之举。

无穷无尽的敌兵涌上来,似乎永远也杀不完。

顾不得再细究,端木良转回头来跟着弟兄们一并冲了上去。

丁翡从来没有打过这么艰苦并且注定自己将战死沙场的仗。

是谁?究竟是谁?

不过,疯狂如他,从来就没有怕过。

可这几个人……老大还在后头带军,其他三个都在京中,怎么可能会突然跑到这儿来?!

战死沙场,那才是真正的得偿所愿。

这样的箭法,除了自家老大和他的女儿女婿之外,能做到的大概只有萧家那位禁军总教头萧宸公子了。

偶尔视角掠过,那两个蒙面人似乎也从不担心自己的性命,从开始到现在,始终杀得从容笃定,杀得热血澎湃,杀得兴奋且……乐观?

他很确信,自己手下的这帮兄弟,虽然箭法都是上乘,却没有好到能射出刚才这样一箭的程度。

“四十八!”其中一个忽地提声叫道。

端木良惊瞠着扭头寻找这一箭放出来的源头,却已被手下神箭营兄弟们向前冲出的身影遮挡住了视线。

“……四十三。”另一个道。

——何等惊人的力量!何等惊人的准星!何等惊人的计算!

这是干嘛呢?丁翡竖起耳朵。

不——还没完——这一箭穿透了敌将咽喉之后还再继续向后疾飞,瞬间便又刺穿了一名敌军的胸脯,并最终深深钉入了其后第三名敌军的身体!

“哈哈!我赢你五个了,你再不加紧可就输了!”第一个语气十分开心,“四十九!五十!——五十二!一刀俩,哈哈哈!”

如此快的反应速度,如此势大力沉的箭势,如此自信霸道的气魄,如此——精准绝伦的箭法——正中那将领咽喉!

……敢情儿这是在比杀敌数量,刚才报的数就是杀死敌人的数。

——是谁?!

“我已经杀到六十四了哟!”丁翡叫道。

端木良手中令旗一挥,就在这短到令一众将士未及反应的电光火石间,忽从己方阵中飞出一道利箭,数百米开外直取敌军冲在最前方的将领!

“啊?!”第一个惊讶,“好厉害!那我也得加把劲儿了!”

——到了!

这小孩儿真可爱,丁翡想,又可爱又……疯狂。

——再等等——时机不到——时机还未到——再等片刻——再等——

谁家的怪胎。

端木良一双锐眼紧紧盯着前方敌军,十万对三十万,局势凶险异常,稍一判断失误,毕将葬送整个天朝军士,万须谨慎。

正用蛇矛捅着面前的敌兵,忽地就见那少年拔地跳起跃在半空,紧接着身形折转,翩鸿游龙一般飞上了旁边一根插着摩洪联军大旗的旗杆。

“听我号令,令出时再出手!”端木良这些年跟着燕子忱出生入死,早已可独当一面,此刻沉稳吩咐众手下,手中令旗高举,只待时机合适,便立即打响大战的第一炮。

少年一脚踹折那旗杆上部,足尖点在杆头,手中长刃挂上腰间,伸手至背后一转一绕,再拿到身前时,便见已是多了一张造型霸道的重弓,另一手拔出一束长箭,张弓引弦,箭挽流星,不需瞄准,不见犹豫,松指便射。

三千神箭手率先出击,于茫茫夜色中长距奔袭,当敌营出现在视野范围中时,敌方业已发现神箭营的行踪,一时敌营中号角声起,三十万大军立如烧开的滚水般汹涌沸腾了起来!

丁翡只觉眼前一片流光乱舞,那少年手中的箭矢就像银河落下的流星雨,迅疾无匹势大力沉,只不过一记眨眼的功夫,地面上的敌兵便割麦子般倒了一片!

端木良领军的神箭营,在本次大战中担任先锋。

再看那少年,手中箭矢不停,一波又一波地划下来,一批又一批地射杀着敌兵,丁翡扫眼细看,见这少年所有射出去的箭,竟是无一虚发,支支中的!

大战,一触即发。

“一百零二!”少年边不停手地射边报数,“哈哈哈哈!我领先啦!”

燕子忱亲率的天朝十万大军,悄无声息地、不紧不慢地推进到距摩洪联军大营十里之外处,执戈以待。

丁翡:“……”

是绝佳的突袭之机!

是谁又说过这么一句话来着……自古弓兵多挂B?!

这个时候的人,身体最为困倦,意志最为松懈。

另一个话不多的蒙面人忽也飞身而起,如法炮制地占领了另一根旗杆,然后也从背后取出一张弓和一把箭来。

黎明之前的天空,黑如墨染。

刷刷刷刷,几批箭放下去,报数:“九十九。”

众人小心地从岩山后头出来,在周围数里的范围内仔细地检查了一番,没有发现摩洪联军留下的其他斥候,这才收队一起回了十数里开外的真正营盘。

丁翡:“……”

岩山根儿的后头还藏着不少燕家军的人,都是领了燕子忱之命在这儿善后的。

“小叔叔,你落后不少了,加油啊!”第一个少年在旗杆上冲他竖了竖拇指,给他鼓劲儿。

“走吧,回营,大军马上要开拔了。”卢鼎带着大家从岩山上下来。

“他和我们同辈份。”另一个淡淡道。

“嘿!且等我把那塞图的狗头给砍下来,让大伙乐呵乐呵!”丁翡拍拍胸脯。

“大哥哥,要赶上我们哟!”第一个改口。

“然而这一仗仍是硬仗,”杜归远起身活动了活动筋骨,“毕竟是十万对三十万。”

“他没有箭,赶不上。”另一个继续淡淡。

燕子忱几乎未消耗一兵一卒,就把十五万摩洪联军耍得大半夜来回狂奔,虽然也没有让对方有什么人员损失,可这来回数百里的奔跑,也足以折损掉敌军不小的战力。

“那这样好了,用箭杀掉的,三个算一个,怎么样?”第一个道。

那斥候已是就差一口气儿的人了,根本来不及多想,就算是想到了,那一口气儿也没法子支撑着他再多说几句,断断续续的两三句话,配合上燕子忱留在那儿的假营盘,让来偷袭的摩洪联军不敢再冒险。

“那么你算得清自己现在杀了多少么?”另一个。

待这斥候半死不活地爬起来,跑到敌军首领前报信后,丁卯几人才圆满完成任务地撤了回来。

“一百零二减去五十二……不对,此前我还用箭杀了几个,那就是减去……哎!不算了!就当六十个好了!”第一个的语气像是算算术比杀人还要费劲。

而后再假作“以为斥候已死”,放松警惕,“无意中透露”了几句什么“大军已悄悄包抄摩洪联军大营”之类的话,最后丢下装死的斥候,远远地藏在暗处。

丁翡顿时就觉得这小子特对自己胃口,算算术干嘛,算算术不如杀人啊。

瞅着敌军搞夜袭的队伍出门,一路在附近暗中跟随,待距离燕家军的假营盘不远时,趁敌不察,掳出个敌方斥候来,带去背人处打个半死。

“那不如我们来比比看谁先杀到塞图怎么样!”丁翡蛇矛抡圆了划拉了一圈,身周立时倒了一片敌军,“杀一个塞图顶一百个人头,如何?”

燕子忱正是在这一点上小作文章,一入夜便派了丁翡的大哥丁卯,带着几名军中的轻功好手,悄悄奔去敌军营盘外潜伏起来。

“好啊!”第一个小子闻言,立刻在那高高旗杆上边继续射杀敌兵边四下张望,“看到了——东边!”

摩洪联军要与燕家军开战,又怎么可能不放斥候出来。

话音落时人已飞身而下,向着东边方向疾扑而去。

当然,敌军首领的命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取到的,斥候更多的作用都在侦察和传递消息上了。

另一个也早身形疾飞,一齐向着那厢飞掠。

战地斥候,除了侦察敌情、打探敌军消息、勘探地理环境等等的任务之外,还要负责安静地解决敌方岗哨,偷偷地潜入敌后,盗取重要的文件或刺杀敌人首领等要务。

丁翡被这俩小子的高昂斗志也激起了好胜心,一路舞着战矛亦跟着冲杀了过去。

都说擒贼先擒王,可有时候,一个战地斥候的作用也不亚于一名军队首领。

摩洪的兵士早被这三人给激怒了,这三头天朝狼自打冲入了己方大营后就屠杀了自家无数的兵士,简直不可饶恕!定要将这三人千刀万剐才能解恨!

论起耍滑使诈,燕子忱比起他哥燕子恪也毫不逊色。

上——杀了他们——将他们剁成肉泥!

燕子忱是谁啊?打了小半辈子仗,从无败绩,又混了小半辈子朝堂,什么云谲波诡的人心争斗没经历过?

成千上万的摩洪兵士向着三人扑杀上来,带着不计后果不顾生死的骁戾气势,一大片雪亮钢刀挥在半空,像是海啸翻起的狂澜浪尖,倏而手起刀落,寒刃夹着能割裂天地的凶狠劈头向着这三人斩了下来!

摩洪两国常年杀伐,积累了无数战斗经验,这一点没错,可他们错在高估了自己,低估了燕子忱。

丁翡看向那个跑在最前头的斗气飞扬的小子,只见他手中长刃一挥,挡开一片长短凶兵,脚下一点地面,纵身飞跃而起,半空横翻着跃过一层敌兵围成的人墙,落下去后再次挥起长刃,弧光如厉闪绚耀苍穹,光华尽处,扬起飘蓬血雨,敌兵扭曲凄厉的惨呼声交迭响起,汇成了一曲万鬼同奏的地狱之歌。

“老大这一计真是妙,”江副队把话题带回眼前,望着那十来万正狂奔着回撤的敌军,“这伙人夜赶百十里过来,现在又夜奔百十里回去,消耗了体力不说,人心也得浮动难安,到了明儿天亮都未必能缓得过来。”

就在这歌声中,那小子一手长刃一手重弓,大步地冲向前去,年轻的背脊与臂膀恰似雄鹰振翅欲上长空,坚定的步伐带着无穷的勇气与力量,敌军的刀枪剑戟在他的身周织成了足以将他绞成肉泥的恐怖利网,可他无所畏惧,绝不回头。

“……你能要点儿脸吗?”大家道。

丁翡看着他,看着这小子一如才刚闯入敌阵时般气势如虹,他毫不惜力,尽情地在上万敌丛中挥洒着自己的能量。

“再说人现在是元夫人了,不是燕家七小姐了。”卢鼎叹着,语气十分遗憾,“孩子都生俩了,这要是没生,说不定我还有机会……”

他一路豪迈地收割着敌军的人头,踩着敌军一层又一层的尸首,不断前冲,一直前冲,永远前冲。

“打仗呢,人来这儿干嘛。”杜归远道。

丁翡追赶着这小子的脚步,沐浴着他搅起的腥风血雨,并用自己的战矛为这血雨再助一波更疾更浓更烈的雨势。

“你们说,这一次燕七小姐会来吗?”丁翡问。

许是这血雨太疾,许是这敌浪太高,许是这长夜总不到尽头,丁翡渐渐找不到来自周遭的一切声音,世界陷入了静寂,一切都在动,一切都在汹涌旋转,可一切都没有半点声响。

“……你能要点儿脸吗?”大家道。

他听见自己的喘息响起来,越来越响,越来越重,震得耳膜生疼,震得眼前一片苍白。

“老大真是个成了精的老狐狸,”丁翡夸赞,“连摩洪联军不按战书约定行事搞夜袭的损招都提前料到了,不愧是差点做了我岳丈的人啊!”

要死了吗?

“还用你说,心不脏能把敌军玩儿得跟狗似的来回蹿?”杜归远动动大胯,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藏着。

要死了吧。

几个人正摸黑躲在一座四层楼高的岩山后头,目送着那乌泱泱往回赶的摩洪联军闲聊。

杀了多少了?

“我就觉得啊,论起脏心烂肺来,武珽那小子也不是咱老大的对手。”卢鼎同几个前紫阳队的队友道。

连数都忘了数。

……

不行,还不能死,说好了要拿塞图的狗头回去,给老大开心开心,岂能连那货的面还没见着,自己就先死了?

燕子忱啊燕子忱,这一下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将自家全部的兵力都带去搞偷袭,却未料等我方来一个回马枪,正能将你们包夹起来,杀一个瓮中捉鳖,片甲不留!

“——杀!”丁翡一声大吼,那包围住自己的静寂世界骤然碎裂,天地万物的所有声音瞬间回到了身边。

退一万步说,就算燕子忱仗打得好,以十敌十五仍能占据上风,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也不可能把摩洪大营的兵悉数干掉,只要大营的兵再多撑几刻,等他们这些人赶回去相救,燕家军就必败无疑!

然后他就听见那个跑在前头的小子也跟着大吼了一声:“——杀!”

十五比十,就算燕子忱搞偷袭,兵力也在弱势,更何况摩洪联军为了今夜的突袭,早便进入了战斗准备阶段,燕子忱的兵到了大营也难以偷袭得手。

紧接着见他高高跃起来,落下去,长刃舞得光影交错,敌兵的首级与残肢就在这光影中分崩离析,四散飞落。

燕家军统共才有十万兵,而摩洪联军却有三十万众,这次夜袭,总共派了十五万兵出来,还有十五万镇守大营。

他看见塞图了,他离塞图越来越近了,塞图立于乱军中正自指挥调度,他的身周围满了护他安危的亲兵护卫,密不透风,坚如铁桶。

“疾回——回大营——全速疾回——”将领一厢施令一厢带兵回赶,心中着紧地算计。

“塞图,你的头归我啦!”那小子叫着,勇猛如初地扑上前去。

这道撤令还未及传散开去,就见一名己方斥候一身血地踉跄过来:“敌方大军……包围……大营……”一口气没喘上来,就直接死在了地上。

“喂!小心——”丁翡眼尖,正瞅见塞图身后十几名弓箭手搭弓引箭,箭尖齐指那小子。

摩洪将领惊呼不妙,忙下令全军回转——那燕子忱怕不是已抄道也去偷袭摩洪的大营了?!

在自家大营中,一直未用弓箭手是怕不小心伤了自己的兵,然而此刻为了主将安危,便是拼着误伤己兵也要把敌手射杀当场。

——上当了!上了燕子忱那老狐狸的当了!

那小子应了一声:“看我的!”

然而——当这一鼓作气的第一波冲击如潮水拍在岸上之后,摩洪联军的带兵将领才骤然发现——燕家军的帐篷,全是空的!那远远地看到的在帐篷间值岗放哨的士兵,全是假的!

长刃一收,重新搭起弓来,动作竟比对方的弓箭手们还要更快一步,对方搭好箭正拉弦的功夫,这小子的箭已然飚射了出去,一次三箭,手不停弦,快得几乎看不清他抽箭搭箭再射出的连串动作。

苍白的月色下,摩洪联军如同无边无际的黑色狂潮,汹涌澎湃地向着燕军大营席卷而至,那一顶顶行军帐篷顷刻间便被这狂潮一举吞没,全无还手之力!

太快了——丁翡惊讶,这小子的放箭速度太快了!

冲锋的大旗挥了起来,兵士们锵然亮出手中早已渴血的利刃,狰狞着嗜杀的面孔,嘶吼着,狂奔着,兴奋着,如同万鬼齐舞般冲向了燕军大营!

并且——他的每一箭射出去,都能准而又准地命中目标!

三里,二里,一里——

如此可怕的放箭速度,如此骇人的精准打击——这样逆天的神一般的箭技,丁翡只在一个人的身上见到过——

契约精神是什么?大摩大洪的传承里没有这个东西!

这个小子,究竟是谁?!

六里,五里,四里——前方探子回报,燕家军大营安静如常——他们怎么也不可能想到,在大战开始的前一夜,摩洪联军就已罔顾战书上约定的战斗时间,率先发起夜袭,要给他们来一个出其不意。

转瞬间,这小子已是射出了数十支箭,并在射过一波之后以手中长刃悉数挡开了对手射过来的乱箭,随即又是第二波精准迅疾、覆盖面极广的箭击,而当这一波箭击停后,再看敌方的弓箭手——竟是一个不留,组团去见了阎王!

所有的兵士握牢了手中兵器,绷紧了全身肌肉,提起了腹中一口真气,眉目间浮上常年累月杀伐屠戮浸透的凶戾,满怀着对侵略与征服的渴望,向着燕子忱的军队逼近!

然而遗憾的是,塞图被敌兵以肉盾相护,在牺牲了大量护卫之后依然毫发未伤。

近了,越来越近。

这一波操作激起了塞图的凶性,甚至用天朝话命令着身边的兵士:“杀——给我杀了他们!戮成肉泥!”

九里,八里,七里。

那些不管听得懂还是听不懂的摩洪兵士,已是丧失了理智泯灭了人性,带着野兽般的残暴,带着恶鬼般的凶戾,不顾一切地扑咬上来,源源不断,铺天盖地,万鬼齐嗥。

大摩大洪联军,训练有素,默契十足,在这北风呼啸的夜半,继续悄然无声地向着前方燕家军大营推进——

丁翡冲杀过去,不停地杀,不停地刺,不停地割,锋利的矛尖都已开始变得钝塞,游刃有余的动作也渐渐变得迟缓,身上早不知已中了多少刀多少箭,可丁翡不想现在死,不想就这么死,他要杀掉塞图,他要拼命活,活到杀掉塞图的那一刻——

在兵士队伍的前端,有人正将一竿大旗横在身前,避免被对面敌方看到,藉着苍白肃冷的月色,隐约可见那旗上,绣着的是个“摩”字。

塞图,他看到他了——他躲在四五名亲卫的身后,他双目充血像是恶鬼逞凶,他狰狞着一脸横肉等着看这三个天朝人在他眼前肢离体散灰飞烟灭——杀掉他!

穿过这高如四层广厦般的重重山岩,在一片广阔的岩盖之下,竟悄然汇聚着浩如汪洋般的铁甲兵士!

冲过去,杀掉他!

距燕家军营盘十里外,一大片风蚀岩地蜮蜮陡立。

丁翡用尽气力,握紧他的战矛,迈步冲向塞图。

燕家十万大军的营盘,帐篷林立,鸦雀无声,偶尔有马鼻打两声喷响,剩下的便只余风声沉沉,一切似都在寂寂安睡。

有敌兵像墙一般围堵过来,他挥开他们,继续前冲。

朔风忽起,夹着西域边陲积淀千年的尘沙,打着旋儿的由西向东卷刮了过来。

塞图的身前仍然有人,四五名,始终不离他半步。

夜暗星稀,天边一弯镰刀月,钩出苍冷肃杀的薄光。

要先杀掉这几个人。

……

丁翡前冲,丁翡砍杀,丁翡看到了那个小子。

早打完早回家。

那小子用光了他的箭,身后的箭篓里只剩下了一支,孤零零的随着他身形的跳跃而左右摇晃。

这场仗要好好打,速战速决。

可这小子似乎全然没有担心,他勇气如初,力量如初,飞扬如初。

娘的。

他手中长刃似乎依然锋利无匹,他带着它,义无反顾地冲杀进那密密麻麻的敌兵战阵,他挥刃割取一片头颅,他扬手抛出漫天腥血,他迎着刀山剑海,一步一步地向着塞图的方向挺进。

想起闺女,想起外孙,燕子忱唇角便又不自觉地微微扬了起来。

敌兵狂潮般扑涌上来,他抡开长刃,带着一身血胆,带着澎湃豪情,如狂鹰,如惊龙,劈波斩浪,翻江倒海。

他让那货留在家里看好他闺女,免得那丫头一个不放心又来一回千里走单骑追到战场上来,他这副老心肝儿现在可禁不起这个,家里头可还有两个小外孙呢,牵绊是越来越多。

他杀到前端,立定乾坤,足开箭步,身似劲松,姿如挽月,他抽出箭篓里的最后一支箭,张满了弓,拉紧了弦,对准了那躲在四五名亲卫身后的塞图,毫不犹豫,无需瞄准,潇洒恣意自信飞扬地射出了他的最后一箭——

可惜,熊女婿这次虽然提出要跟着来,却被他亲口拒了。

这支箭射在了塞图亲卫的喉咙上。

他女婿虽然不是打小蛇精到大的,但那货也是打小熊到大的啊,一个熊惯了的人就跟一个蛇精惯了的人没什么两样,无论他这一辈子做出什么熊乎乎的事来,大家都不会说什么的。

然而它并没有停下来。

他这个位子上无法随意去做的事,交给自家女婿去做就可以完全没压力了。

它就像从未受到半分阻隔一般,以雷霆万钧的去势继续向前怒飚——

这个时候燕子忱又开始怀念起自家那个混蛋女婿了。

它射穿了第二名亲卫的喉咙,它射穿了第三名亲卫的喉咙,它一连串地射穿过去,挟着每一名敌兵后颈处勃喷的鲜血,带出一串又一串的血色曼陀罗花,在这死亡之花怒放成海的虚空中,冰凉无声地插进了塞图的眉心。

他是十万大军的首领,将自己轻易置于险地,是对全军的不负责,亦是对朝廷和百姓的不负责。

塞图被这支势大力沉的箭带动着,身体向后飞撞,“笃”地一声,箭尖钉进身后的旗杆内,终止了它的使命。

可惜如今已是堂堂柱国大将军、位在丞相之上的他,再不能够任性地去干那直闯敌营、取敌将首级的事了。

塞图挂在旗杆上,死不瞑目的扭曲面孔上,全是惊愕。

越早取得塞图的狗头,这场仗就越好打。

那小子几步上前,手中长刃一割一挑,便将塞图的首级挑上了刃尖,随即飞身高高跃起,正立上了那旗杆的杆头。

擒贼先擒王啊。

将长刃斜斜指向顶上黎明乍现的天空,面巾后年轻的声音透溢出无穷的热血飞扬:“——塞图死了!”

怎么才能胜的漂亮呢?

“杀——杀——杀——”

不仅要胜利,还要尽可能的、漂亮地得到胜利。

冲天的呐喊声由身后不远处如雷鸣般响彻,那是燕家军的声音。

他燕子忱毕生所求,只有“胜利”二字。

燕子忱带领的大军——冲过来了!

明天这一仗,若打得不好,怕是要损失惨重,就算不会输,也会大伤元气、打击信心。

“小子,你是谁啊?”丁翡仰着头问。

既然要成全自个儿手下这帮歪瓜裂枣,他这个当老大的自是要想尽办法,不遗余力。

“我……”那小子正要答,忽又似突地想起什么来,忙忙住了口,然后一指另一名蒙面人,“我是他师弟。”

燕子忱一手支起下巴,歪在椅子上琢磨。

意思是你先问他。

无论怎么六亲不认翻脸无情,大家都已习以为常,反而不必受各种情感牵绊所累,什么老兵少将,什么战场同袍,什么前程荣耀,全都玩儿蛋去。

丁翡就去问那一个。

从小就当一个蛇精病多好。

那一个却不答话,只和上头那小子道:“人杀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每到这个时候,燕子忱都不由不羡慕起他大哥来。

“啊!”上头那小子闻言连忙从高处跳下来,和丁翡道,“这位大哥哥,塞图的头我带走了,我有用的,回头一定还你,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说看见我们了哈,回见!”

就算没人比他更在乎他的兵,更在乎这些战场上与他过过命的兄弟,这些可以算得上是他徒子徒孙的部下们的性命,他也不得不用一场惨战,去成全他们。

说着就一溜烟地同另一个取路逃了。

所以,明知明日那一仗凶险艰难,他也不得不狠着心肠,把这最硬最难打、也是最容易立功扬名的战役,交给这帮勇气可嘉、渴望扭转卑微命运的老兵,和经验不足的年轻人。

丁翡:“……”哥连你脸都没得见一下,谁知道你们是谁!

太平盛世,武将本就升迁不易,全指着军功搏前程,这一仗,成了多少在原职上虚耗了小半辈子的老兵的希望之光。

顾不得琢磨回去怎么同老大交待塞图的头去哪儿了的问题,丁翡边继续杀敌边望着那俩小子逃跑的方向。

可总不能当面泼这些小子们的冷水,更不能认怂而守营不出。

然后就看见拎着人头的那小子反手扔掉了背后颇为累赘的空箭篓,露出了后背上缝着的一块大白布来。

以燕子忱的经验和对手下这批年轻将领的了解来看,他对明天那一仗的胜率,委实不看好。

那白布上似乎还用朱砂笔写了三个字。

武力值高不代表有临场应变的经验,而大摩和大洪,这些年两国各自应付内乱,拿打仗当家常便饭,战斗状态自是与天朝不可同日而语。

黎明清凌透澈的天光下,能够清晰地辨别出那三个字来,见写的是:

天朝这些年一直过的是太平日子,年轻一辈儿根本没打过真正的狠仗。

小奶狗。

可……

……

明天那一仗,显见是重中之重,必须有十足的把握才成。

今日的京中,将迎来三件大喜事。

大摩大洪联军,这一次是做足了准备而来,这一次的准备时间,长达十几年,厚积薄发,不容轻视。

头一件喜事就是当今圣上的万寿之辰。

哪一方先赢下一阵,后头的仗就更加好打,哪一方先输一阵,士气影响之大,往往连真实所具的实力,都左右不了战局走向。

第二件喜事是拖了数个月的后羿盛会大赛的总决赛,将在今日进行。

两军对垒,第一仗的胜负对整个战局和军心士气都至关重要。

第三件喜事,则更是普天同庆——昨儿个半夜,流星马就带来了远在西域边境前线的战报,柱国大将军燕子忱率领的十万天朝将士,在战场上痛击摩洪联军,继数月前第一次交战的大捷之后,再一次对摩洪联军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以少敌多的情况下,还定要保证只胜不败。

这一次,燕子忱带兵直接将摩洪联军杀了个溃不成军,原本浩浩荡荡三十万兵,如今只剩下了十万不到,两国内部甚至已经出现了裂痕,摩洪联军分崩离析已成定局。

所以,朝廷能给燕子忱的兵,只有这十万。

如今两国联军高挂免战牌,打死不肯出战,燕子忱也并未急功冒取,只率领天朝众将士在营盘中休养生息,养精蓄锐。

南疆虽有媳妇娘家老唐一家子镇守,也架不住境外势力想要趁大摩大洪起兵之际来坐享个渔人之利,此种情形下,皇上不可能将所有的兵力都派来西域边关,得时时防着南疆有变。

前几日燕子忱亲手发回一道请旨折子,为这几个月在战争中立下战功的部下请封,折子上头一个名字,赫然就是丁翡。

北塞的蛮夷经过十数年的休养生息与改朝换代,一批新的势力逐渐成形,如今也是蠢蠢欲动,武家军在此之前已被派往北塞未雨绸缪。

“听说干死了得有千把个敌兵。”后羿盛会总决赛开始前,场边的观众们还在议论西域边境上的大战。

天朝不是没有那么多的兵,然而天下承平日久,物极必反。

“了不得,这个丁翡比起当年的小国舅怕也不遑多让。”百姓们对于英雄的名字和事迹,总是记得相当分明。

天朝十万军对大摩大洪联军三十万,人数上的绝对劣势使得这场大战注定将艰苦异常。

“可惜啊,小国舅自打开了箭馆就再不从军了,我朝少了一员猛将。”一人颇为元昶感到惋惜。

鼓足了部下们的士气,燕子忱便让这帮人散去准备,自个儿那张英俊的脸却沉肃下来。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另一人道,“小国舅虽然本人不上战场了,可据说燕大将军旗下的神箭营里,有许多箭手都是他那箭馆教出来的,个个儿杀敌勇猛,次次出任务都有功劳!”

不管是以后战场上立功的机会,还是未来的仕途,都可谓是一片光明,对于这帮大大小小的将领来说,无异于最好的嘉赏。

“是啊是啊,”旁边有人附和,“人小国舅虽不亲身参与打仗,却能教出为国打仗的弟子,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而将自己的力量化成百人千人的力量,将一个人的功劳分给百人千人,那才是目光长远有胸襟呢!”

做燕子忱的副将,那便意味着是燕子忱第二。

“嘿!我且告诉你们吧,这可是绝对的内部消息——这一次跟大摩大洪打仗,小国舅其实也去了!”忽有一人低声插言。

大帐里登时一片欢呼。

“咦?怎么没听人说起啊?请功战报上也没有他名字,他既去了,怎么可能杀敌会少?”众人忙问。

末了,笑着看了眼帐中自己这帮老老小小奇形怪状的部下,道:“明天这一仗,只许胜,不许败。敌方领军塞图的狗命,人人得而诛之,谁能拎得回他那狗头,老子就赏谁做老子的副将!”

那人就道:“听说小国舅是悄悄的去的——不仅他去了,他夫人,箭神燕大家也去了!”

收编了大半支紫阳综武队曾经的队员们的燕子忱,早习惯了这帮二货的折腾劲儿,等这几个安省了,才又逐一给众人安排了任务。

“唷——”众人齐声吸气,“燕大家又上战场啊?真真是女中豪杰!只是,两口子既去,怎么还悄悄摸摸的,不使别人知道?”

“我去我去!”还有杜归远和紫阳队曾经的江副队长在旁边掺和。

“我听说啊,小国舅原是要随军去的,奈何燕大将军没答应,让他在家中照顾老小,结果呢,这小两口不知道想起什么了,连夜就骑马出城,一路往西边战场上去了。”那人声音压得更低,“后来在战场上随军打了一仗,又让燕大将军给轰回来了,最终也没人知道是什么原因。”

“塞图算个屁的虎,顶多算条狗,丁翡你要是临阵犯怂,就趁早老实听老大的安排,把这事让给我!”旁边他曾经综武队的队长卢鼎插嘴。

“罢了,且不说他们,只说今日这决赛……怎么场地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啊?”众人将目光落向后羿盛会的比赛场。

丁翡手中蛇矛一甩,险些划着他老大那张俊脸,笑着拍胸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就赌这把了!”

没有靶子,没有机关,甚至没有裁判,就这么光秃秃的一块平坦地皮,显得十分的不负责任。

燕子忱似笑非笑地看他:“倒不是不可以,你若能取到大摩主将塞图的项上人头,回来我记你一大功,而你若令你那一队人伤亡过半,回来便以违反军令论处,直接推出帐外砍头,你自己看着办。”

议论纷纷间,赛场的入口处涌进来无数持枪荷刀的侍卫,大家便知是皇上来了,连忙下跪山呼万岁,然后就等皇上进场。

“老大,我能不能自己带一队直取敌营主帐?”如今正值当打之年、并已在燕子忱麾下效力数年、混了个头目当的丁翡跳出来请命。

皇上依旧坐在纱帘后,身周是文武百官。

“丁卯丁翡,率三千步兵营掠阵。”燕子忱又道。

这阵势……是给太子助威助阵来的吧。

已官至参将的曾经的燕家军神箭手二蛋,上前领命应是。

只不知在这块光秃秃的地皮上,要怎么进行最终的决赛?

“端木良,明儿你率三千神箭营营兵打先锋。”燕子忱开始安排。

皇上既已坐定,赛事负责部门自也不敢耽搁,但听得一声锣响,宣告了比赛即将开始的讯号。

“既是如此,咱们便满足他,用真正的硬实力干他个屎尿齐流,狠狠挫挫那龟孙儿的锐气!”燕子忱话音才落,众将已是齐齐吼着一声应喝,个个儿脸上都带了好战的兴奋。

然而锣声响过却并没有见到参赛者们入场,反而见皇上纱帘外侍立的大太监由帘子里接过了一首圣旨来。

将自家闺女那张白脸蛋儿从脑海里拍开,燕子忱收平了微微上扬的唇角,继续和众将道:“大摩新主自视甚高,这一次必是自信能胜得了我军,才大张旗鼓地下了战书。因而这第一仗,将是敌我双方的正面较量,是场实实在在的硬仗。”

全场百姓唬得又慌忙跪好,听着那太监尖着嗓子在上面喊。

为了让闺女放心,燕子忱从出征到抵达边关,两个多月来一次胡子也没刮,现在一脸胡茬子地坐在上首,看上去没有半点颓废风,反而荷尔蒙爆棚的样子,把站在下首的一众将领看得羡慕得不要不要的。

赛场委实太大,远处的观众根本听不见那太监喊的是什么,这却也难不倒上头的人,早便沿着赛场一周布下了侍卫岗哨,宣旨的太监念的什么,这些侍卫便一句句重复什么,就这样一人传给一人,前后差不了多久,全场的百姓就都能将圣旨上的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这分不清是褒还是贬的话,一时让燕子忱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高兴地把闺女也揍一顿。

原来,这道圣旨竟是在对西域边境上打仗的有功将士进行封赏!

“关键爹你的个人魅力值已经高过人品值了啊。”他闺女理直气壮。

当着这么多平民百姓宣布封赏的圣旨,这可是头一遭。

把女婿揍吐之后,拎闺女到面前,燕子忱就问她:“你就这么信不过你爹的人品?”

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岳丈是越老越骚。”他那混蛋女婿这样说。

原来是圣恩浩荡,正是要将那些在战场上为国为民杀敌安邦的英雄勇士们的大名,以这样礼赞般的形式昭告天下百姓,要让他们的姓名与功劳,就在这般万众瞩目的场合,享受全天下人民的景仰与称颂!

“心累。”他闺女燕七这样说,“别人家都是日防夜防着自个儿夫君让人惦记上,我得时时防着我家老爹让人惦记上,试问谁家闺女还能比我累?”

这是何等的尊崇与荣耀!这是何等的气壮山河功勋盖世!

以至于时值今日,还不断地有官家上赶着,想把自家女儿塞给他做妾。

那一串串的名字,那一串串的功绩,让在场的多少少年儿郎生出无限向往与热血壮志!

俊朗的五官,挺拔的身姿,骨子里抹不去的痞性,再配上浸淫朝堂多年的狡黠,反而让这人更添了一股子熟男的迷人味道。

封赏的圣旨就在百姓们沸腾的情绪中宣达结束,有官员上来宣布后羿盛会总决赛即刻开始,百姓们登时就着这高昂热烈的情绪,发出海啸山呼般的欢呼。

朝堂与战场上历经多年的雨雪风霜,并未给这位当今朝中第一权臣留下什么岁月的痕迹。

但见最终进入总决赛的十名参赛者鱼贯走入场中,每个人的手里或背上都提着扛着个大包裹,有人甚至还带着两个下人,担了个硕大的担架上来。

“大摩军厉兵秣马这么些年,为的便是与我朝实打实地干上这么一仗。”燕子忱大马金刀地坐在帅位上。

这是要做什么?

天朝军大营内,十万大军统帅燕子忱正和麾下众将道。

但听那官员在上头宣布这总决赛的最终赛规则,一番话下来,直把观众们听得张口结舌。

“根据前方探子所报,大摩大洪联军整马束装,屯兵于百十里外山凹处,不出意外的话,明日便是敌我双方的第一战。”

原来——这后羿盛会的总决赛,早在三个月前就已经开始了!

由京都出发,行军历时两月,近日抵边,双方初战,正蓄势待发。

换句话说,实则三个月前举办的那场后羿盛会,一直就没有结束和中断,它一直都在进行着——什么要等到皇上寿辰这日再进行最后一轮,都是障眼法!都是为着最后这一轮决赛的较量做出的史无前例的安排!

嘉乐帝钦点正一品柱国大将军燕子忱,率兵平西,不胜不还。

这最终的决赛轮,规则就只有一个:给予十名参赛者三个月的时间,去猎取自认为其他参赛者都难以猎到的猎物。

两个月前,大摩联合大洪,正式向天朝发出了战争信号,联军集结三十万众,大军压境,风雨欲来。

在这期间,赛事组委会派出裁判贴身跟随每一名参赛者,以防作弊,所以本次比赛的最终结果,真实有效。

自大摩新皇上位,更是野心勃勃,屡屡试探。

三个月后的今天,参赛者带来自己的猎物,公平起见,先以包袱或布皮掩盖,而后当众同时亮开——谁的猎物狩猎难度最高,谁就赢得这一轮的比赛,谁,就将成为本届后羿盛会的魁首,谁,就将成为这场以英雄赞礼为主题的盛会的最终英雄!

邻国大摩,多年来犯边不断。

全场观众的目光立时齐刷刷地集中在了场中十名参赛者手中或身边的猎物上,这些猎物有大有小,大的直似熊罴,小的宛如人头,单从外形上来看,大家已然认准了那个似熊罴的猎物的主人,这个人,定将拿到魁首!

西域边陲,天朝十万大军枕戈待旦。

于是随着裁判一声令下,一声锵然响亮的锣声响彻全场,就在这锣声余音未尽之时,十名参赛者同时揭开了自己猎物身上的布皮——

日夜兼程,一路向西。

老虎!

汗血宝马,日行千里。

豹子!

为首的两骑,玄衣裹身,黑巾覆面,肩挎流星弯月弓,背缚龙缠虎啸刃,遇山踏山,逢壑跃壑,驭马如龙,气势似虹。

鹰!

后羿盛会的热闹余韵未平时,却有着这样几人几骑,连夜奔离京都太平城,取道向西。

鲨……鲨鱼?!

一竿子把大家支到了九十天后,暂且没戏可看,观众们作鸟兽散。

这都能猎到?!用箭射的?!牛啊!

由此可见,剩下的那十名参赛者中,必定有太子在!

可这些动物,凶则凶矣,猛则猛然,却都比不过熊罴。

不过后来大家猜,之所以要拖个九十天,大概是为了在皇上寿辰上让太子夺魁,哄皇上开心的。

熊多可怕啊!近丈高的身高,一千八百多斤的体重,厚如墙的毛皮,尖如铁的利爪,能把虎打吐血的巨掌,跑起来比人还要快,箭支力道轻了根本伤不到它分毫。

观众一时哗然——一场比赛而已,竟然还要拖个九十天才进行完,没见过这么莫名其妙的比赛!

能射死熊的得是什么样的人啊!

当所有人兴奋满满地等着看第三轮的最终赛时,赛事组委会却突然告诉大家,决赛的第三轮,要在九十天之后的皇上寿辰那一日再进行,而第三轮的比赛规则也只在那一日才会当众宣布。

瞧!快瞧!那人射的果然是熊!灰熊!熊里头最厉害的灰熊!

通过海选、淘汰赛、预赛和半决赛选出最终参加决赛的五十人后,又通过决赛的前两轮淘汰至只剩下了最后的十名参赛者。

是他了!魁首就是他!

先不说因为太子要参加,所有人必须蒙面并且匿名,单说这届比赛的赛程就让人感到一头雾水。

后头的人再射着什么也超不过他去了!

后羿盛会,大概是有史以来最为奇葩的一届盛会了。

瞧啊,后头那些人都射了什么?野猪?巨蟒?一箭双雁?人头?呵呵,简直笑死了,这都什——卧槽!

目光微闪,把注下在了那个昵称为“小奶狗”的参赛者身上。

人头?!人头?!那真是人头!!!卧槽!——杀人了!参赛者杀人了!啊啊啊啊嗷嗷嗷嗷!

不过呢,他崔暄是谁啊?十赌九赢,有实力也有运气,得不到内部消息,单靠自家过人的眼光也能押个八九不离十。

场边观众登时一片混乱,胆小的当场吓得连滚带爬往场外蹿,胆大的和“虽然胆小但是觉得热闹好好看啊怎么破要不还是勉强留下来看个究竟吧”的人还强撑着留在原地。

——真是一帮无情无义的混帐家伙!

大家惊愕地望着那颗人头和它的主人,以及它主人旁边的另一个参赛者和这个参赛者身前的又一颗人头。

崔暄转而去围追堵截燕七,结果那货转头一溜烟地就蹿了,连个屁都没给他留下。

这两个人想成名想疯了!

昨儿追问了那小子半天,那小子就是不肯透露太阳鸟箭馆的参赛人员都有谁,及相对应的昵称。

竟然都去猎了个人回来!

……心里头狂吐槽自家老四。

必须要依法治他们的罪!

崔暄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这帮狐朋狗友们八卦,那双锐利的狐狸眼却始终停留在场上正比赛的参赛者身上。

再说——就算不入罪,这猎人又哪里比得上猎虎豹熊罴?!

“崔爷,你倒是给透个风啊,你想押哪个?”

观众席上一片混乱,赛事组委会的官员不得不鸣锣示意安静。

“……不管了,我就押‘心头肉’了!”

此后便由那些贴身跟随了参赛者三个月的裁判,一一上前为自己负责的这名参赛者做公证。

“废话,关键谁知道太子是哪一个啊!”

主要阐述该名参赛者的狩猎过程和技巧,以及说明猎物的年龄、体长和重量,以此做为裁定名次的依据。

“是啊是啊!所以说,还是押太子赢吧!”

观众们早已无心听前面几名参赛者的经历和猎物数据,全场人的目光都在最后两名参赛者的脸上扫来扫去。

“这么说,太子也很有可能拿到头魁喽?!”

可惜这二位和其他人一样蒙着面,压根儿看不出是否生着一张可怖狰狞的杀人狂脸。

“不过哎,我听说就连太子的箭法都是燕大家教的!”

就只好看这二位身后背着的名牌。

“谁知道呢。”

一个是小奶狗。

“那——那个‘心头肉’会不会就是太阳鸟箭馆的学生?”

一个是心头肉。

“所以说啊——这次的后羿盛会,听说太阳鸟箭馆的学徒们也有好些个都报了名,最终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终于轮到了负责这二位的裁判出列发言。

“啧啧,了不得,这样的师父教出来的徒弟,怕不都是箭神第二、箭神第三?”

小奶狗的裁判一瘸一拐地走出来,脸上糊着块雪白的大纱布,一根胳膊吊着绷带——怎么就混成了这副惨样了?让人给打了啊?

“别家箭馆哪里比得上太阳鸟箭馆啊?小国舅又是武状元又是后羿盛会头魁,燕大家箭法如神至今无人能胜,据说两人还请了好几位箭法名家坐馆,有武家十二爷武长戈,当年紫阳书院的神箭手余心乐,还有好几个从军里退下来的神箭营的神箭手——都是通过燕子忱介绍来的,就连战神燕子忱也偶尔被燕大家请去馆里给学生们讲箭法,就冲着这个,别的箭馆也断比不上太阳鸟。”

这裁判有气无力地念叨了一通,然而声音太小,观众们一个字儿也听不见。

“可不就是说么,因着这二人的名头,太阳鸟箭馆报名的学徒每年都有上千,这箭馆再大也吃不下这么多人啊,好些个心思活泛的人一见这情形,也纷纷开设箭馆招收门徒,太阳鸟箭馆挑剩下的,就全被其它箭馆给收去了,如今开箭馆竟也成了京中颇挣钱的行当,都说是因这太阳鸟箭馆引领的风潮。”

好在有负责传声的侍卫,将这裁判所说的话,一字不落地传遍了全场每一个角落,每一双耳朵。

“嚯,箭神教出来的徒弟,这箭技一准儿没差,名师出高徒啊,那小国舅爷的箭技也不比箭神差,据说他也曾拿过后羿盛会的头魁来着。”

“猎物名为塞图,西域战场摩洪联军领兵大将。

“就是她,听说元小国舅爷开了个箭馆,专请了她做坐馆师父,两个人后来成了亲,小国舅爷也不肯入仕,小两口一门心思地经营箭馆,广收门徒,我二哥还打算明年待我家小侄儿再长得结实些了,就去太阳鸟箭馆报名学箭呢。”

“参赛者由京都出发,日夜兼程,行经千里,抵达战场。

“燕大家?那位女箭神?”

“敌军三十万,我军十万。

“我怎么忘了,崔爷好似同太阳鸟箭馆的箭技大师燕大家相识来着?”

“参赛者直入敌军大营,斩敌数百。

“这么说来……崔爷,难不成你这儿得到了什么内幕消息?”

“于万敌丛中,箭取塞图首级,全身而退,昨日抵京。

“崔爷,难不成这一回你想押个冷门儿?”有那善察言观色的赌友发现了崔暄的目光,连忙凑上来笑问。

“我虽未能跟入战场,事后却也向他人求证,全部过程,真实有效。”

“喔,那你们随意。”崔暄勾着唇角笑得懒散,实则一对眸子正从眼缝里盯着场上那第五组准备上场比赛的参赛者。

……

“以前我们可没少被你忽悠过,这回我们拿定主意了,就押‘心头肉’!”

平铺直叙的几句话,却令整个赛场鸦雀无声。

“嘁,崔爷,这回我们可不上你那当,”几个赌友也都是官富之后,哪儿有玩局哪儿就有这些人的身影。

万敌丛中,枭首敌将。

崔暄把玩着大拇指上那枚新得的玛瑙扳指,一双狐狸眼眯成了线:“这万把观战的人可都不是瞎子,你们押这人,旁人也一样会押这人,纵是押得对了,最后所得的彩头也是有限,你们一个个儿的好歹也都是家财万贯的主,一场比赛赢个仨瓜俩枣,丢不丢份儿?”

平淡的寥寥数语,却挟着金戈铁马沙场峥嵘滚滚浩浩地扑面而来!

观众席上几个资深赌徒正纷纷从荷包里往外掏银子,谨慎观战到这会子,众人现在方终于下定决心下注。

战争的腥风血雨与残酷炽烈,在所有人的眼前汇成了一幅伏尸千里却又充满着希望与荣耀的长卷。

“崔爷,我看把宝押在这个‘心头肉’上是一准儿没错了,怎么样?咱们扎个堆儿一起押这一份儿?”

明明此刻寂静无声,却仿佛能听到那战场上的号角与喊杀,声声入耳,渐近渐响。

至第四组上场时,情况有些打脸——那个昵称叫做“心头肉”的参赛者技压群雄,以一分未失的惊人表现结束了本组的比赛,引得了全场观众的关注,并且导致场外一些地下赌庄的赔率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那些想象中的,那些意念里的,那些在眼前在耳边的,都是我天朝儿郎,都是我百姓子孙,都是我——天下英雄!

想要晋级,一看发挥,二看运气,不大可能会出现绝对碾压的情况。

欢呼声突然地动山摇般地爆发出来,人们吼叫着“魁首”和“英雄”,抛飞着笑容和眼泪,膜拜着新一代的英雄和战神。

第二组第三组的比赛过程也大致如此,代表着顶尖射技的后羿盛会,没有哪名参赛者是弱者,选手们的水平基本都在伯仲之间。

旁边那位参赛者猎到的人头已然显得不再重要,塞图是摩洪联军的最高指挥将领,还有谁的人头能重要得过他去?

用了足有半个时辰,第一组才决出了最终晋级的两名人选,这二人比淘汰的那三人其实也没好到哪儿去,一个身上失了七分,另一个失了九分,只差一点就换了别人晋级,可见竞争之激烈。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那次的鸟巢阵可谓是数十年、甚至百十年来最为经典的一个阵了,后来那阵索性就一直保留在了千岛湖上,成为了一处供人游赏的景点。

“心头肉”猎到的人头也只是塞图手下的先锋大将,不过是一步之差,塞图的首级就落在了“小奶狗”的手里。

观众们对此也是议论纷纷,有人便说这绳网阵和某一年的综武总决赛上那座鸟巢阵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么……也无所谓。“心头肉”负了手,微微仰颌望着广阔天空。

而难处在于这些横七竖八的绳索交织成的绳网,对于移动和射箭有着不小的阻碍,所以盏茶功夫过去后,五个人身上竟都还未中一箭。

这英雄,无论是谁,都是天下人的英雄。

便见第一组上去的五人很快就战作了一团,五人都是功夫好手,在绳索上腾跃翻转如履平地。

而这天下……

观众们兴奋起来,这一次是一组一组上,终于可以专心地欣赏比赛了!

……

这一回是全组五人一起上,每组淘汰三名,最后留在场上的两人晋级下一轮。

“啥!魁首不是朕的乖儿子?!”皇上在纱帘后头不肯相信。

给参赛者们的要求就是在这些绳索上进行比赛,依旧是拿箭互射,失够十分者淘汰,这期间可以使用绳索及上面的悬垂物对对手进行阻挠,掉落地面者亦算淘汰。

为了绝对的公平公正,就连皇上本人在事前都不知道太子和其他参赛者都猎到了什么。

第二轮比赛直接就上了难度——赛场的半空中横七竖八地牵起了无数条绳索,有的绳索两端都是固定的,而有的绳索一端被固定,一端则或空荡荡地悬垂着,或系有各种重物。

最可气的是他儿子,作啥就这么守规则!赛前偷偷透露给他一点也没有什么嘛!

剩下的二十五人再次抽签重新分做五组,每组五人,进入第二轮。

“给朕宣太子过来。”皇上不开心。

观众们很关心这里面有没有太子殿下,然而那二十五人却不能先除掉巾子露出面目,只许在场边特设的席位坐着继续观看,等着最终结果。

“皇上,下头正宣告魁首呢,太子怕是这会子上不来,宣告完就要揭去蒙面的巾子了,那个时候怕是才能上来。”金贵儿连忙在旁提醒皇上。

由于五组同时比赛,很难发现哪名参赛者更出色一些,乱乱轰轰地比完第一轮,有二十五名参赛者遗憾淘汰。

“朕问你,太子是不是还在生朕的气?”皇上悄悄问金贵儿。

场地被分做了五个区域,每组各在一个区域,五组同时进行比赛,直看得观众们眼花缭乱,各自选定了一个区域关注,随着场上选手的表现或替人喝采,或替人惋惜。

自从他强行给儿子起了个“心头肉”的昵称,儿子就没给过他笑脸儿。

每人只有十支箭,十支箭都射完还没有射到对手的话,亦算淘汰。

居然还不顾生死跑去边关杀敌去了!

失分部位与综武一致,即射中心口失五分,射中头部失四分,射中上肢失三分,射中下肢失两分,射中躯干失一分,射在对手的马身上,则算自己失分。

要不是元小日他小两口追过去把他拎了回来,这小子说不定还要留在那儿跟着燕二痞子杀敌杀到地老天荒呢!

规则很简单,比起来却很难——骑射,十个人两两捉对,身穿特制甲衣,骑马互射,先失够十分者淘汰。

岂有此理!

抽签分了五个组,每组十人,第一轮比赛要淘汰掉一半。

朕的江山谁来管!

……为了让太子玩儿痛快,大家在昵称上也是拼得很激烈……

朕几时才能卸任,跟着清商五湖四海花天酒地去?!

定睛细看,见写的都是什么“玉面小飞龙”“沧海听涛客”“追风少年”“快乐男孩”“前尘如梦”“☆…\'ヤ漃寞栤涙Ж”……

朕的心头肉一点儿也不贴心儿!

目光重新落向场中的参赛者,见正进行抽签分组,一个个穿着统一的黑色制服,背后糊一块大白布,上头朱砂写着名字,只是这名字怎么还有四个字五个字的?

早知如此,该给他起名叫“小棉袄”!

把皇上的脸和谐掉之后,百姓们这才敢正常欣赏比赛。

皇上在上头碎碎念,场下的比赛结果也已公布完毕。

皇上入席的过程足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在正东方的观众席上落座,摆下屏风,垂了纱帘,纱帘是巧匠特制的,从皇上这面向外看,能看得一清二楚,从外面向里看,一片马赛克。

深入敌营猎取到塞图首级的“小奶狗”,毫无争议地获得了本届后羿盛会的头魁!

有人瞬间想到了此点,不由一阵兴奋:今儿这比赛必将是看点十足!

所有的参赛者都取下了脸上的面巾,并依名次由低至高自报家门。

皇上都来了,这说明太子就在那五十人当中!

这些名字,将与赛前封赏过的那些杀敌英雄的名字一起,被天下百姓深深铭记,长久称颂。

见惯了大阵仗的京都人民立时意识到了情况,慌忙将头低下,谁也不敢再看——偷窥天颜可是大罪,大好的日子,谁也不想丢颗脑袋回家去。

当那位眉目俊秀、气质清雅的“心头肉”报出名字时,全场百姓都轰动了——姓雷!

——皇上来了!

他是太子!

不明真相的群众也不敢怠慢,糊里糊涂地跟着跪下,还要抻着脖子瞧时,便见哗啦啦地涌进了无数持刀荷杖的兵士,瞬间便在全场围了一圈。

原来他就是太子!

正自议论纷纷,忽见正东面的观众席上不知发生了何事,人们像是潮水一样一波一波地涌动着,细细一看,竟是都在面向着观众入口处下跪,混乱间不知听谁高高地喊了一嗓子,众人愈发跪得汹涌。

好英俊好气度!好有本事好有胸襟啊!

人们第二关心的就是这五十人里有没有太子殿下,如果有,会是那高高矮矮中的哪一个,不会是那个腰长腿短的吧?再不就是那个大屁股的?四头身的?

这位太子,将来必是一代明君,这天朝的天下,将来必将太平安康,盛世恒昌!

据消息灵通的人士透露,本次进入决赛的这五十个人,无一不是顶尖的功夫好手,这便意味着本届后羿盛会的精彩程度,将比往届更高,更激烈,更有看头!

再看那位箭技魁首——修眉俊目,明朗飞扬——好一位元气少年,好一个热血儿郎!

高高矮矮,壮壮瘦瘦,无论是身形匀称的还是腰长腿短的,看上去都是无比精干。

他是谁?

不能通过长相识人,就只能看身形了。

做为后羿盛会的魁首,他可以向天家提出一个愿望,只要不违背人伦法度,就能得到实现。

呃……英豪们都蒙着脸呢,看不到长相。

他想要许什么愿?

然而这富贵景象再好看,也比不得天朝人民所热爱的综武和骑射,当进入决赛的五十名参赛者鱼贯走上赛场,所有人的目光便都齐刷刷地投注在了这些帝国英豪的脸上。

众目睽睽之下,这位新晋后羿盛会魁首的少年飞奔着扑向场边的观众席。

视野好的最佳位置,早被有权势的高官家占下了,远远看着一片珠光宝气光华璀璨,惹得平头百姓们错不开眼地一味盯着看。

那里坐着一对俊美的夫妻。

后羿盛会总决赛这日,千机场的观众席早早便已爆满,锣鼓喧天彩旗招展,比之综武总决赛的场面也丝毫不差。

少年魁首扑过去,一把拥住了其中的那位夫人。

这五十名进入决赛的参赛者,来自各个部门、各个军种和各个年龄,甚而还有几个女子站在其中——自从“箭神”这一封号落在了一名女子的头上后,当朝苦习箭法的女性愈加众多了起来。

“姐!我做到了,你看你看!”

报名者众多,需要先进行海选赛、预赛和晋级赛,最终能够站到千机场内的人,只有五十名。

“棒棒哒!”那夫人拍他的狗头。

这条规则公布出去,报名参赛的人一下子挤破了头——多好啊,既不怕得罪太子,又可以和太子同场竞技,若是不小心赢了太子,那可是能在亲友甚至子孙面前得意一辈子的事儿呢!

“姐,你说我小时候说过,要像爹一样打综武、拿冠军,去边关、杀敌寇,比后羿、得头魁——现在我已经全都做到了!”小奶狗笑出了一口雪白亮眼的牙齿,和两颊一边一个酒窝。

太子说了,这次比赛,所有参赛人员一律蒙面,一律穿统一服装,背后别上号码牌用以区别,待比赛结束后,再去掉面巾,以真面目示人。

“是啊,说到做到,真汉子!”他姐冲他竖起大拇指,“那么你打算许一个什么样的愿望呢?大家都等着你说呢。”

正跟这儿急得直揪胡子,倒是太子派人来给他支了个招。

小奶狗眼睛晶亮,像是盛满着星光,月光,阳光。

负责筹办的官员急了眼:太子想玩儿个痛快的,偏偏没人肯陪,太子不痛快了,皇上能痛快?皇上不痛快了,筹办盛会的人谁都甭想痛快,不掉乌纱怕也甭想再往上爬了!

他望着满场的官员和百姓,满场的官员和百姓也望着他。

盛会开始的前一个月,比赛报名已经开放,结果过了有十多天,硬是没有多少人申报。

时光流转,岁月更迭。

然而,太子可是未来的皇帝啊,谁敢赢?以输为目的的比赛,参加着还有什么意义?

上一代的俊彦豪杰正在淡去光华,化为史册上不可磨灭的传说。

土豪皇帝斥巨资打造这座场地,目的只有一个——今年的后羿会,太子也要参加,为了让儿子玩儿好了、玩儿高兴了,皇帝一掷千金,眼都不眨一下。

而新一代的领袖人物也正在崛起,踏着前辈们的荣耀与功绩铺垫的征途,谱写起新一本属于自己的传奇。

设计这座千机场的人,非官非匠,一介白身,却有点石成金之能、鬼匠神工之巧。

他笑了,青春飞扬,豪气凌云。

千机场,取千机百变之意。占地约一个综武赛场大小,内置无数精巧百变机关,可随心意任意布置变化。

“我的愿望,就是做英雄。我,燕惊泷,要成为天下第一,旷世英雄!”

今年后羿盛会的举办地点,定在了新落成的“千机场”内。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