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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相爱时难别亦难(三)

在他的印象里,祖父就是一个喜欢在田里收麦子的老人罢了。

这些年,他们极少出来走动,他们的名号在过去五十年如雷贯耳,名震天下是真,但其实早已被历史的洪流冲到沙滩上,真正还能记住他们的名字和封号的,少之又少。就连沈练,都快忘了祖父曾追随在宋老将军身边打天下。

沈练被蒲桃训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恰在此时,宋老将军和着多年老友,军部的沈蒙、张广、刘放等一行六人来到演武场,站在廊柱后面,悄声观看。正是蒲桃嘴里的护国将军、骠骑将军、镇远将军。而宋老将军更是历经三朝的一品镇国公。

龙成谨也不再急于上前,摇头笑了笑,便搬起木桩子继续练。他听话认真训练的行为,可比上前替蒲桃吵架管用得多了。果然,其他人见了,立即便学着龙成谨的模样,乖乖的穿上负重块,背起木桩子,开始围着演武场跑步。

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蒲桃,一时都被她的气场所镇住,全场鸦雀无声。

但仍有一部分人,跟在沈练身后,见他不动,他们也不动。

平日里,她都不温不火,能动手时绝不动口,今日,是他们第一次听到蒲桃真正的声音——浑厚有力,沉着稳重,与往日纤弱冰冷的模样大不一样。一点都不像女子。

“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蒲桃走近沈练,盯着他的眼睛。

蒲桃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

四目相对之下,一个神色闪躲愧疚,一个平稳淡定。虽然蒲桃矮沈练不少,但气场上却完全的碾压着他。高下立分。

“我朝自开国以来,便以武治国。你们的祖辈、父辈,多有获封护国将军、骠骑将军、镇远将军者,沈老将军、张老将军、刘老将军,他们的名号曾响彻天下,让我等如雷贯耳,钦佩有加。而你们身为宣武男儿、他们的后人,不但不思进取,还舍本忘祖,镇日不学无术,浑噩度日。今日更不服管教,在这里恬不知耻大放厥词,我都替你们的祖辈感到丢脸!”

沈练被她盯得下意识想后退,但一侧头,看见身后跟了那么多弟兄,又不好退却,只能硬着头皮,强词夺理:

这么多男人欺负一个女人,还是自己的女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当即卷了袖子要上前去,谁知刚走出一步,便听蒲桃镇定地扬声道:

“祖辈威名远播不假,你又怎知我辈就输给他们了?我们不过是生不逢时,没有机会建功立业罢了!”

龙成谨越听越觉得火大。

“是吗?”蒲桃扬起嘴角,淡淡一笑。那一笑,分明带着讽刺和轻蔑,但在旁人看来,仿佛连周遭的阳光都黯然失色了。

沈练见龙成谨都扔掉了训练设备,腰板挺得更直了:“七皇子在此,你该不会想说连他以后也会上阵杀敌吧?”

蒲桃镇日不苟言笑,这次,怕是在场所有人第一次见她笑。

何况他们是府兵,永远都不会有上阵杀敌当炮灰的一天,这么刻苦有什么用?

因这一笑,沈练终于记起眼前人是个女子了,刚想找个台阶服个软就下了算了,却不想蒲桃冷哼一声,话锋一转:“要我说,你连你祖父护国将军沈蒙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龙成谨往日都是踩着点来演武场,几乎在大家都已经到达之后才到,并且每日穿着打扮都与众不同,格外精致出挑。而今日他穿着黑色训练服,站的又远,来的又早,没几个人注意到他。就算注意到了,也会以为龙成谨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因为,没有人想这样训练。若日日如此,那跟生活在地狱有什么区别?

蒲桃走到演武场正中,轻而易举拿起一袋负重块,约莫有二三十斤。

众人循声回头,便见龙成谨阴沉着一张脸站在那里。他的脚边放着一根巨大的木桩,刚刚的声音就是木桩落地的声音。

她举起负重块,朗朗道:“据《宣武兵政》行军篇第三十二章十七节记载,沈蒙将军受元帅宋昀之命,攻打永定城,也就是曾经的沧庸关。沧山天险难攻,需每人每日负重二百二十斤石料登顶,持续一月,而后用石料攻城。永定城破之日,前朝军心涣散,这才奠定了我宣武国后来百战大捷的基础。换做是你,你可以吗?”

话音刚落,只听“嘭”地一声,从遥远的角落里传来一声闷响。

“啪”地一声,蒲桃将负重块扔到沈练一干人等身前。负重块掷地有声,仿佛击在众人心上,将他们吓了一跳。但,负重块的响声再是清脆响亮,也不及蒲桃字字铿锵,言辞犀利,将一干人等训斥得抬不起头。

“我巴不得你死。”

这些史料,都记载在军部史记之中,很少有人翻看。

“感谢?呵。”沈练冷笑一声,说出了一句在场所有人都在内心说过一百遍的话:

蒲桃少小读书少,唯独爱听兵书。野史几乎烂熟于心。自入了将军府当总教后,虽然白日训练辛苦,但夜晚也不闲着,藏书阁里能看的书都拿来读了,并且依着这些年听来的野史,与正史一勾连,记忆犹如洪水般涌入,几乎不需要费力便能通篇背诵。

在沈练地咆哮中,府兵们不满的眼神中,蒲桃脸不红心不跳,面不改色地道:“总有一天你们会感谢我。”

而沈练之流……怕是连沧庸关在哪都不清楚。

“你看着这些都不觉得内疚吗?我们可都是人啊!”

蒲桃环顾四周,朗声问:“还有问题吗?”

沈练连着一排走过去,每个人的衣服被撕下来后,几乎全布满了同样的伤。

“……”

“还有他……他……他!”

寂静无声。

只见那人的肩膀上,新伤旧伤叠加在一起,血肉模糊,确实是这些日子训练所致。

“那好,继续训练!”蒲桃拍拍手,熟练地背上负重服,带头训练。

“我们大伙可都是肉体凡胎,比不了你天生神力!”沈练随手抓来身边一个人,扒下他的衣服,将他往前一推:“你看看,这都被你折磨成什么样了?”

沈练等人再不多言,一个二个耷拉着耳朵,听话的开始练习。

而她陈述事实,配合上迷惑的表情,就被沈练曲解成了“你们都是废物”的意思。

不远处的廊下,一干老将军俱是满脸钦佩。

“可是我从小就是这样长大的。”蒲桃一派镇定,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一点都不像在说谎的样子。

宋老将军也是满脸骄傲,笑着说:“我原想着她有麻烦,来给她撑撑腰,看来这下是不用老夫出面了。”

沈练怒不可遏,发泄心中怨气:“每天二十斤负重跑,一跑就是十里地。八十斤马步蹲,一站就是两个时辰!你当我们是铁打的?”

“谁说不是呢?”沈蒙满脸欣羡,非但没有因为蒲桃训斥自己孙儿而觉丢脸,反而十分赞赏:“元帅,您从哪弄来这么个宝贝,可真教属下羡慕。”

但,她是蒲桃,普通人不能比。

“真羡慕假羡慕?”

这从何说起?她只是在尽自己的职责而已。况且这点负重量,还不如自己十岁时所肩负的重量,与虐待沾得上边吗?

“当真羡慕!”沈蒙舔着老脸道:“不知她婚配与否?我那孙儿……”

“虐待?”蒲桃不懂。

“诶,世间女子千千万,蒲桃可就这么一个,你觉得她能看上沈练吗?”宋老将军一点也不怕拂了老部下颜面,直言道:“蒲桃要配的,也该是个人中龙凤。”

“你打算虐待我们到什么时候?!”沈练将负重块往蒲桃面前一扔,指着她的鼻子骂。

阳光下,蒲桃剑招凌厉,恣意挥洒,功法翩然又狠绝。这些招式旁人看不出来,但宋老将军一干人等都看得出来。

当他在演武场内,看到蒲桃眼神闪躲、面带愁容后,当下便觉得她一定是心虚,不复往日镇定。又因为新拿到蒲桃增发的十块负重板,心中已久的积怨便统统在此时爆发。

金鳞岂非池中物,她的眼里,带着一股绝不回头的狠辣气势。一般人……还真降不住她。

之前的总教头姓沈,单名一个练字。是一路跟着宋老将军打江山的副官长的孙子,从出生开始就被送到了将军府,陪着宋昱一起长大,没吃过什么苦,一路顺风顺水当上了府兵总教头,在府中地位超然。加之生在和平年代,所以对训练也不是特别上心,陡然被蒲桃压了一头,心中不快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