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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四)

三年前,七皇子黄河治水有功,获封景王。皇帝在紧挨皇城的御和坊为他新建了王府一座,并亲笔在牌匾上题字。七皇子成了继太子之后第一个得此殊荣的皇子,一时风光无限。

黄兆带着玉佩和钱袋,径直去了七皇子的府邸——景王府。

七皇子志不在皇位,且太子与七皇子乃一母同胞所出,都是皇后亲生的儿子,并无什么嫌隙。等景王府建成后,他便在王府里搭建了戏台,过起了神仙般的日子。

“大人喜欢,大人尽管拿去。”牢头拱手作揖,在门前送别黄兆。

当然,七皇子神仙般的日子只是旁人看来,个中苦楚心酸只有他自己知道。

牢头一听他要走了,欢天喜地的送他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不让他带走这枚假玉佩?

自三年前被蒲桃一招制服后,他一直郁郁寡欢,对男女之事提不起兴趣。他寻医问药一整年,无人能解。他没能力再让府中姬妾怀上子嗣,一气之下,索性将姬妾都赶去了偏殿,再不召人侍寝。有心人见了,送了几个漂亮男孩来,他气得面色铁青,将那些男孩扒光打了一顿,扔出府去。自此,再无人敢多事。

“这枚玉佩我拿走了。”黄兆离开前,匆匆丢下了这么一句。

龙成谨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却不想三月前在万和城再见蒲桃后,自己的病竟不药而愈。经过几名女子的试验,以及太医最后确诊他痊愈后,他更是欣喜若狂,一连多日流连于姬妾房中,乐不思蜀。

有了这分念头,黄兆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牢头在身旁叽叽喳喳的话语便全都听不进去了。

昨夜,又是辛劳一夜。龙成谨抱着侍妾,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话说回来,最近见到七皇子,他腰间所佩的玉佩仿佛就与之前的不大一样了……

黄兆衣不解带,在客厅里等了他半日,总算将他等了来。

黄兆不置一语,仿佛牢头说了什么都没听进去。如今,他所有的心思都在这枚被他忽略的玉佩上。他抚摸着玉佩上栩栩如生的龙爪和凤翎,只觉得这枚玉佩十分熟悉,就好像……好像七皇子龙成谨常年佩戴的那一只。

“属下拜见王爷。”黄兆拱手作揖,行了大礼。

“当然是假的了!这等乡野女子,配得上这么好的玉佩么?”牢头脱口而出。说到一半,他很快意识到自己逾越了规矩,蔫蔫地说:“回大人的话,您看,这玉佩的色泽,若不是假货,只怕能买一座城!那女子看样子似乎也不是本地人,她不肯开口,想要找到她的家人可不大容易,只能作流民处理了……”

龙成谨姗姗来迟,见了黄兆,很是惊讶:“你怎么到我这来了?今日午后,你便要前往边关,可你……”龙成谨打量了他一遭,捏着鼻子摇头道:“你连衣服都没换。”

黄兆面色一怔,面色古怪道:“你认为这枚玉佩是假的?”

黄兆不知如何解释,索性便不解释,直道:“回王爷的话,属下将玉佩交给王爷,便会离开。”

就在他准备将玉佩放回去时,却听牢头又道:“大人,这女子没有户籍没有名帖,只有这只空荡荡的钱袋子和假玉佩……”

“玉佩?”龙成谨疑惑:“什么玉佩?”

黄兆突然相信,这牢头确实没有做手脚了,否则为什么不拿这枚玉佩?

黄兆从怀中拿出玉佩与钱袋,将玉佩递到龙成谨眼前,道:“王爷,昨日大闹刘大人婚宴女子已死,这是她留下的遗物,属下见了眼熟,记得王爷也有一块相同的玉佩。不知这一枚,是否就是王爷那一枚?”

黄兆将钱袋打开,发现袋子里钱没有激文,倒是有只翠绿色的玉佩。玉佩雕龙刻凤,一看就价值连城。

龙成谨见了玉佩,只一眼就认出,它就是自己三月前赠与蒲桃的那一枚。

“你最好说的是实话。”黄兆睨了他一眼,没有在此事上多做计较。

所以……昨日那雄霸一方的女子,真是蒲桃?

牢头心中一凛,“扑通”一下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大人,小人可不敢偷拿东西,这钱袋子里真没什么钱!”

她死了?

黄兆轻轻掂了掂钱袋,而后神色一变,怒瞪着牢头:“银子呢?”

龙成谨眉心一跳,但面上仍不改色。他对管家点了点头,管家便上前,收起了玉佩。

——看来绣娘的绣工一般,否则不至于绣一朵花都能扎破了手指。

“是与不是,用完早膳再说。”龙成谨扶起黄兆,与他勾肩搭背去了膳厅。

黄兆接过钱袋子,发现钱袋上绣着一朵白色的海棠花。花瓣上隐隐约约有些脏污,似乎是血迹。

黄兆本想直接回府更衣,准备午后拔营动身。但他拗不过龙成谨的盛情,只得陪他吃早膳。但与其说是陪龙成谨吃,倒不如说是龙成谨陪他吃。

牢头将抽屉打开,将一只钱袋子拿了出来:“大人,您请看。”

饭桌上,龙成谨不知道在想什么,吃了几口粥就不再动筷子。反倒是黄兆,吃得有滋有味。末了,黄兆放下碗筷,准备告辞,龙成谨将他送到府外,看了他半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考证司内,四周放满了了柜子,井然有序的排列着。最前排的柜子隔断里,存放着大量的卷轴,是这些年来未了结的案子的详细资料。而最后头的柜子上则做满了抽屉。抽屉里放着的则是无人认领的证物。蒲桃的物品存放在倒数第二层的最后一个抽屉里。

“王爷,下官告辞。”黄兆说着,躬身行礼。

京兆府衙门里,有专门存放证物的房间,名曰考证司。

龙成谨沉吟地看了他半晌,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心里的话。他只是鼓励地拍了拍黄兆的肩膀,说:“一会本王去给你送行。”

他点了点头,掷地有声地说道:“带路。”

“谢王爷。”黄兆不觉有异,大步离去。

黄兆闻言,灰白的眸子里立即闪起了少许光亮。

黄兆一走,龙成谨便让管家将玉佩拿来,翻过来覆过去的看,确定就是自己赠与蒲桃的那一枚无误。

劳头道:“大人,那人虽然已死,但从她身上搜来的东西还存放在仓库里,您,要不要看看?”

“去打听打听,本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黄兆甚少与人打交道,心中在想什么,面上就表现出什么。而劳头则是成了精的人,察言观色最是在行。他一见黄兆露出的神色便知道,他对那名女子的心思不简单。如今女子已死,劳头生怕黄兆怪罪自己,便竭尽全力想让黄兆满意而归。

龙成谨吩咐下去,管家很快着人去办。而后的时间里,龙成谨一直在心不在焉的等消息,就连最喜欢的侍姬媚儿和酒儿在眼前跳艳舞都看不进去了……

黄兆摇了摇头:“没什么。”

下午,太平府内旌旗漫漫,从皇城一路延绵。那是宋昱和黄兆军队的军旗。

“大人,您说什么?”劳头没听清,斗胆问了一句。

皇帝站在皇宫前,手捧酒觞,给二人送行。宋昱站在队伍最前头,黄兆站在他的右手下方。二人皆目光坚毅,身子笔挺,腰负长剑,双手持酒觞。

黄兆翻完,长舒了一口气:“可惜。”

宋昱干了杯中酒,朗声道:“臣等定不负陛下所托,凯旋而回。”

“回大人的话,已经死了近三个时辰了。”劳头躬身哈腰,将师爷亲自记录的本子取来递给黄兆。

“朕相信你,定能护佑我宣武国不受外族所扰。”皇帝微笑颔首,重重拍了拍宋昱的肩。眼中殷殷期盼,自是放了十成的期望在他身上。

“死了?”黄兆眉头紧皱,在一身绛紫色的官服和昏暗烛火的映衬下,脸色阴郁不已。

宋昱将酒杯放在侍者的托盘上,而后往皇帝的身后打量,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身影。他有些失望。

京兆府牢房彻夜有人值守,黄兆在三更时分到达。距离蒲桃被带走,仅过了两个时辰。

“爱卿在等谁?”皇帝满面春风,笑得一脸和煦。

他的直觉告诉他,她的身上一定有故事。

太子龙成壁在一旁打趣:“回陛下的话,儿臣知道是谁。”

酒桌上的斛光交错,推杯换盏没能让他忘记,在酒局开始前,那个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数十名家丁守卫打翻在地,最后被自己一招制服的女子。虽然他现在是武官,但他也不会忘记,曾经为文官时,师傅曾教导过他的“为民请命,为民伸冤”八个大字。

“哦?你知道?”皇帝装作不知,与太子一唱一和。

下半夜,天生对酒精不敏感的黄兆成了唯一还清醒着的人,他带领手下,将一干喝醉的王公贵族送回府邸后,没有回府,而是去了京兆府衙门。

“回父皇的话,宋将军想的自然是玲珑皇妹了。”龙成壁此言一出,皇帝皇后都是一笑。

当天夜里,师爷赤色的大笔一划,在本子里记上一句“不堪受刑死亡”后,也不管蒲桃到底还有没有气,便吩咐衙役们将她拖出去,扔到义庄等死。

宋昱闻言也不扭捏,大方地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感受到越来越虚弱的身体,蒲桃知道,或许自己大限要至了……

玲珑是皇后所出嫡女,年纪在众皇子皇女中排行最幼,却也是最得宠的一个。她比宋昱小五岁,却干了一件全天下女子都不敢做的事,着实让宋昱印象深刻。自那以后,宋昱便对她情根深种,眼里再容不得旁人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难熬却也要熬不过去了。

拔营的号角声起,宋昱眼见玲珑不会来送行了,只得死心上马,领军前行。

在他们看来,像蒲桃这种为了攀龙附凤而夺人眼球的女子,每年不打死一百也有八十个,若连这种小事都去劳烦刘大人,岂不是太没眼力见了?

马上的宋昱仍不时回头,可不管在哪里,他都看不见想见的那个人。

劳役们根本不认识刘子昭,也不知道她口中的刘子昭就是周琦的乘龙快婿刘长昕。不过,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替蒲桃带话。

军队践行渐远,直到消失在长街尽头,再看不见。

他巴不得当作不认识自己,好把过去的一切都埋葬罢!

皇帝正准备起驾回宫,却又注意到身旁龙成谨。以往打趣宋昱的人一定是七皇子龙成谨,但今日他却一脸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管旁人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说话,两眼无神平视前方,活脱脱的被抽去了魂一般。

呵,这时候该是软玉温香,佳人在握,又哪里有时间管我呢?

“成谨,你在想什么?”皇帝驻足,回看龙成谨。很快,所有人的注意力又集中在龙成谨身上。

蒲桃始终只答他们这一句。但那人却始终不曾露面,甚至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

龙成谨依旧一脸怔忪,仿似没有听到。直到龙成壁推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

“让刘子昭来见我!”

龙成谨一脸懵懂,恍惚道:“回父皇的话,儿臣没有在想什么。”

不不不,她可不想行刺谁。

皇帝看了他两眼,便点了点头:“如果不舒服,记得叫太医。”

刺客?

“儿臣谢父皇关心。”龙成谨说完,又回到了心不在焉的模样。

“说!你究竟是谁派来的刺客!”

龙成壁摇了摇头,在众人离去后拍了拍龙成谨的肩膀,提醒他:“年轻人要懂节制,晚上不要太放纵。”

蒲桃不知道自己在牢里待了多久,只知道睁开眼就是衙役疯狂的鞭打审讯。

在龙成壁离去的大笑声中,龙成谨一脸菜色,无语地看着他的背影,心情沉到了谷底。

不管他人如何嘲笑践踏,她心中都曾有个念想。虽然刘子昭从未与她同房,但她一直以刘夫人自居,始终觉得自己是有根有家的人,不曾彷徨失措。但现在,过去所有的坚守和期盼都化作了破碎的镜子,落了一地。扎得自己满身是伤,心碎成了灰。

皇兄……他还没放弃监视自己?

这些年,她是怎么过来的?

龙成谨三年来不近女色,近日才刚开始放纵,他就已经得到了消息。看来自己这些年,不管怎么做,始终都无法让皇兄放心。

蒲桃浑身是伤的趴在地上,手心撑着地板,触手湿滑,已经分不清是水汽还是她的血。然而身体的疼痛是一回事,心中的冰凉却让她连生的希望都没有了。

龙成谨念及此,心情更加糟糕了。

阴暗的牢房里,只有壁挂上的烛台里闪动着昏暗的火光。女子微弱的呼吸起伏,听得出她已经筋疲力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