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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苍岭纪事

她母亲也来劝,一再提醒她王后面慈心黑,并不希望她嫁去苍岭。

因为素因前脚刚走,王后的使者后脚就来了,告诉她素因的妻子早有人选,警告她不许痴心妄想,更不许挑拨他们母子之间关系,否则便要她阖族不得安宁。

那是个可怕的是非之地,不适合她生存。

可这颗叫做爱情的种子才刚萌芽,便被她自己亲手掐断。

她深以为然,趁着尚未弥足深陷,收回自己妄动的心思,早早抽了身。

她只是个平凡姑娘,自然动了心。

素因回到苍岭时,短短七日,小素和已经背完了一大半书籍。

青苒觉得,这世间但凡不是早已心有所属的姑娘,面对素因的攻势,很难不动心。

素因抽查了一部分,确认他是真的背下了,惊讶于他过人的聪颖。

清晨朝阳灿烂,却敌不过他那双烈火一般的红眸,他对着她笑:“苒苒,眼下是否对我有些了解了呢?事关我苍岭,尚有诸多隐秘之事不方便写出来,你若有兴趣,我亲自讲给你听?”

“你背的这些,理解么?”

看完后走出树屋时,他早已站在树下,不知站了多久。

“有些理解,有些不理解。”小素和将一摞书简推过去,“不理解的我挑出来了,描红的地方。”

青苒震惊之余,不忍辜负他的心血,闭门认真看了十数日。

“来,大哥讲给你听。”

三个月后,她便收到一卷来自苍岭的书信,是由几只凤凰驮着的、宽半丈长达三十几丈的帛书,竟是素因不眠不休亲手写了一篇跨越上万年历史的回忆录。

……

青苒以“不了解”为理由拒绝了他。

青苒闭关,素因便将全部心思放在了教导幼弟这件事上。

却又觉得他过于肤浅唐突。

教他读书识字,教他为人处世,教他功法招式。

直到她返回家中,隔了几日,他竟真带着聘礼前来提亲,她才意识他可能是认真的。

小素和的学习能力很强,尤其是功法,几乎过目不忘。

青苒真真切切被吓着了,停在半空中,由着他一本正经滔滔不绝说了半个时辰,也没反应过来。

素峦看他的目光越来越不善,素因却是越来越喜欢。

七百年前,某个凤族老者的寿宴上他对她一见钟情,寿宴刚结束他便追上她的仙车,表明他对自己的喜爱之情,表达了想娶她回苍岭的心愿。

素因如今接近十六阶,是两处一级界、三处两级界的界主,他去属地巡视时,时常将小素和带在身边。

而素因的时代与境界里,四宿十方,无人能出其右。

是为言传身教。

每个境界每个时代,总有那么几个并驾齐驱的天骄,譬如再过三千年,有云竹子、叶溪、第五清寒、傲视……

时间过得很快,青苒出关了。

不是她眼光高,即使眼光再高,素因也配得上。

正当素因准备前往鸾族提亲时,却接到了他母亲渡劫失败大限将至的消息。

旁人无法理解素因为何吊死在一棵树上时,同样无法理解青苒为何死活看不上素因。

王后不在苍岭,居住于距离苍岭较为遥远的桃源山。

素因离开后,青苒独坐树屋里静静发呆。

素因立刻与素峦赶了过去。

……

近身侍奉数年,王后油尽灯枯,却苦熬着不愿归入混沌。

就是如此简单。

素因明白,她一直等着自己的丈夫来探望她一眼。

他与青苒之间没有什么惊天动地或曲折离奇的相遇,只是偶然在羽族一位前辈的寿宴上同席而坐,他对这个娇羞柔静的姑娘一见钟情。

可数年时间,他与素峦分别回去请了好几回,哪怕他在滂沱大雨里跪了十数日,他父亲依然避而不见。

他自己也不知道。

相比较素峦的愤怒,素因十分平静。

旁人无法理解他堂堂苍岭大殿下,怎就吊死在这一棵树上了。

他父亲还是王子之时,并不得势,王位本是他大伯父的,是凭借着他母族的势力,斗倒他大伯父,他父亲才有今日。

尽管苍岭也是个是非之地,可在他素因的眼皮子底下,有能力也有把握护她一世周全。

起初时,苍岭暗中需要给他母族纳贡,父亲做事情得看他舅舅的脸色,更是对母亲言听计从。

素因视她如命,自然舍不得她受一丝委屈。

素峦尚未出世,他不知道,可年幼的素因印象非常深刻。

可姐妹反目,对她而言才是最大的伤害。

他了解父亲受过许多屈辱,对母亲心存怨恨,后来随着他父亲在金羽尊主的提携下逐渐站稳脚跟,他母族为王的舅舅却因内乱式微,情况才有所改变。

有他在,她无恙。

父亲不肯来,可以理解。

她两个妹妹强过她许多,往后族长的位置她是坐不稳的。

母亲曾是外域凤族的大公主,何等的骄傲,再怎样想见父亲最后一面,父亲不来,她也不会主动前去。

可他更清楚以青苒腼腆柔弱的性子,根本就不适合担任一族之长。

怪只怪夫妻之间掺了太多利益,最终结成了仇怨。

其实素因并不是真觉得鸾族族长比不过苍岭王后,他很清楚这两者之间的差别。

“阿因啊。”

素因知道自己再待下去只会讨人厌,便先离开了。

王后弥留之际,支开了素峦,拉着他的手道,“你舅舅也步入了天人五衰,我兄妹撒手离去,你与母族的联系便弱了,听我一句劝,娶了你凤仪表妹,她一直喜欢你,我常接她来身边,就是为了让你与他多些相处……”

青苒没有理他。

素因跪在床边:“母亲,我并不需要依靠母族的势力。”

素因陪着笑脸离开了树屋,落在古树下,又仰头道,“苒苒,等你出关,我再来提亲。”

“不……”

“别恼,我逗你的。”

“您难道不信任自己的儿子么?”

青苒脸皮薄,三言两句被他气红了脸,又不善言辞,指着门道:“出去。”

王后苦笑摇头:“阿因,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更相信你父亲,知道你斗不过他。”

素因挑挑眉:“这简单,我回去和我父王说,苍岭我不要了,爱给谁给谁,我要入赘到你鸾族,你主外,我为你主持家务,做你背后的男人。”

素因不解的望着她。

“不,我鸾族是女主外男主内,我不是嫁,是娶。”

王后闭了闭眼睛:“你父亲恨我是恨进骨头里的,可他除了与我死生两不见,碍着我的娘家,他不敢拿我怎样。等我死了,待我最亲的大哥、你舅舅也死了,他怕是会向你下手……”

“我素因的夫人,未来的苍岭王后,比不上区区一个鸾族族长?”素因将衣服穿好,站起身静静俯视着她,“再说,你就算当上族长,往后还是得成亲生子。”

素因竟听的想笑:“我是父亲的亲生儿子,即使他曾受过舅舅欺负,也不会迁怒到我身上来。”

“我为鸾族长女,往后得接任我母亲的族长之位,不可以嫁人。”

王后面露悲苦:“有些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年你大伯父继位,你其他几位伯父相继被他害死,你父亲年纪最小……他那时逃去你舅舅那里,你舅舅原本没打算救他,可我却一眼看上了他……”

“我未娶,你未嫁,如何不可能?”

素因不觉得奇怪,他们兄弟几人遗传了家族的好相貌,各个丰神俊朗,却都远远不及他们的父亲。

青苒一时语塞,轻轻叹口气:“你究竟让我说多少遍呢,我与你是没可能的。”

王后继续道:“那时,你父亲是有一位原配夫人的,出身苍岭凤族,你舅舅逼着他亲手杀了那个女人,娶了我为正室。”

素因摇头:“你步入十四阶三百六十六年九个月零七天了。”

素因瞳孔微微紧缩:“父亲……亲手杀的?”

青苒低垂着眼睛:“我刚步入十四阶不久……”

“你舅舅看着他杀的,你父亲那会儿和你现在一样,也是即将步入十六阶的修为,抱着那个女人的尸体痛哭了一整夜,可一转眼,却又能若无其事的迎娶我。也是因此,你舅舅认为他可堪重任,决定栽培他。”

素因立刻蹙眉:“你又准备躲着我?”

王后握紧了素因的手,“可我知道,他心里一直忘不了她,即使他如今得到了一切,终究是放不下。整个凤族,只有金羽和他修炼出了意识假内丹,金羽早已经二十阶,他却一直无法突破十九阶,我怀疑,他困于此事困出了心魔,我怕他为了斩心魔,有朝一日会拿你或者阿峦下手,阿峦不及你有城府,我不敢告诉他,怕他弄巧成拙……你娶了你凤仪表妹,她智慧过人不输给你,亲哥哥又是下一任的王,你父亲必定有所顾忌……娘知道你喜欢青苒,可她帮不了你,只会成为你的负担,你整天围着她转,惹了多少笑话,你父亲从来不管,作为长子,也不想着给你娶个有背景的妻子,其心可诛啊……”

“素因。”被他纠缠数百年,她深知他的固执,“你今日来的巧,我正准备递消息过去,我打算闭关几十年,你的伤,还是交给息岚前辈吧。”

素因陷入了沉默,微弱的烛光映着他的脸色忽明忽暗。

素因很固执:“叫我的名字。”

半响,他开口:“父亲不会。”

青苒很无奈:“殿下……”

“你怎知他不会?”

他也不再追查了,陷害之仇可以放下,他只要那人往后莫要再出现。

“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他不会。”

或许青苒对那人稍稍动了心,但也只是“稍稍”,至少经过素因十数年来仔细观察,应是如此。

王后叹道:“你到底像谁,我与你父亲,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性子?”

他实在想不出是谁了,自此事发生后,青苒一直留在族中,再不曾与那人有过联系,而且,还用“萍水相逢之人”与他解释过一句。

她咳出大口的血来,素因忙攥起袖子仔细擦拭:“母亲莫要激动。”

他怀疑过自己的三弟素泽,调查的证据排除了这个可能性。

“母亲!”

至始至终,他没有问过青苒那晚陷害他的凤族是谁。

素峦去请他父亲,依然无果,匆匆赶了回来。

“先前在银海玉楼,你怎就敢了?”素因提起来时云淡风轻,可那双灼灼红眸盯紧了她的脸,见她面色平静,才安了心。

见到她胸前满是鲜血,吓了一跳,快步上前也跪在床边。

青苒避开他滚烫的视线:“不敢。”

王后并未看他一眼,只紧迫的盯着素因:“我临终前两个心愿,其一已经无法达成,第二个心愿,便是要你娶你表妹凤仪,你应不应我?”

素因道:“叫我的名字。”

素因嘴唇轻颤,说不出口。

青苒收了药瓶:“殿下每次都这样说。”

素峦怒气冲冲推了他一把:“快答应啊,你还在想什么!”

“怎么会,已经不怎么疼了。”素因安慰着她,心里感叹息岚不愧是他们凤族第一医修,腐骨膏的效果着实不错,青苒一丁点也看不出来。

素因最终点头:“我答应您。”

树屋里,青苒在给素因敷药时,显得忧心忡忡:“殿下的伤一直不见好,还是去找息岚前辈诊治一下吧,我的医术过于粗浅了。”

王后不依不挠:“当着阿峦的面,你起誓。”

所以鸾鸟在羽族内血统不低,却由于生性温和,长居于山林深处,多数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缺了些财富权势。

素因将手覆在胸口处:“我以心魔立誓,愿娶凤仪表妹为妻,若违誓言,便让我素因此生心魔缠身,万劫不复……”

鸾是一种与凤凰在形体上颇为相似的羽类,不常见凤凰与鸾鸟者,通常只能从颜色上加以区分,赤为凤凰青为鸾。

“阿因,莫要怪娘强迫你,娘其实早该强迫你,不该让你诸事都随着性子来……你瞧,阿峦样样不如你,我却对他十分放心,舍不下你,只因你实在太多情,不知这世间什么都是多多益善,唯独不可多情啊……”

他先前给肩头伤口敷上腐骨膏,原本就是打算去见青苒的,被素和给耽搁了。

王后流下眼泪,尖利的指甲将他的手背抓出几道狰狞血痕。

素因去了鸾族领地。

她想要他记着疼,牢牢记着她的话。

尔后走出书房。

————

口水黏在他掌心里,素因微微蹙眉,旋即笑了笑,将他抱去榻上休息。

自水幕中看到这里时,简小楼望向素和,观察他的情绪。

素因正在处理属地呈上来的折子,眼尾扫见他身子向前一倾,遂探手过去,手掌心朝上,接住他即将砸在桌面上的小脸。

除了有些伤怀,并无其他。

但他的“一会儿”的确是一会儿,没过半个时辰,瞌睡虫又上了头。

她问:“你父亲杀妻之事,你知道?”

小素和没有说谎,原本是困了,被他大哥一巴掌拍的清醒了不少。

素和回过神:“知道。王后所言不虚,以我父亲的资质与悟性,始终无法突破十九阶,无法成为当时的四宿第八圣,的确是困于心魔。这是他大限将至,让位于我之前,亲口告诉我的。”

“还好,我还可以再背一会儿。”

“那、他真的有想过拿素因来斩心魔么?”

素因本也不是为了惩罚他,指着靠墙摆放着的一张软榻:“记着就好,困了先去休息,醒了再看不迟。”

“不知道,但事实说明即使有过这样的想法,他并没有动手。”素和怅惘道,“我父亲名孤湛,与孤劫听着很像亲兄弟,个性却大相径庭,一个怕孤独,一个酷爱孤独。父亲他姬妾成群,儿孙满堂,却要么闭关修炼,要么独自在山顶上养花种草,很少与我们接触,十数年也见不着他一次。即使他传位于我,也只是觉得我合适,对我没有半分父子亲情。如我大哥说的那样,他只喜欢有用的儿子……”

小素和点头如捣蒜:“我知错了。”

略微一顿,“可我觉得,他是真心疼爱我大哥的,那时大哥不知为何与父亲在凤凰神殿起了争执,父亲一怒之下将他驱逐出了苍岭。我再见到父亲时,察觉他沧桑许多。在此之前,二哥杀了三哥,他都没有表现出丝毫伤心,在他看来,兄弟之间互相争斗并无不对,羽族信奉物竞天择,最强的那个方可为王。还有,父亲闭死关之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我为王之后善待我大哥,莫要赶尽杀绝。”

素因慢慢坐直身体,肃声道:“往后你在我身边的日子还长的很,倘若一直装模作样,你会有吃不完的苦头。”

“你可知素因与你父亲因为何事争执?”

小素和扁了扁嘴,眼眶子里蓄出了泪。

“那得问渣龙了。”素和提起此事,不知该持有什么态度,颇有些阴阳怪气,“我那几个哥哥斗得你死我活那会儿,我是第一个遭殃的,多亏了渣龙和戚弃暗中为我筹谋,我四哥断了一条手臂,我二哥杀了我三哥,害我二哥被放逐,尔后我大哥与我父亲生了嫌隙,也被放逐,年纪最小最没背景的我成功上位,不知惊呆了多少人。”

素因勾起唇角:“身为苍岭的王子殿下,不是得站有站相,坐有坐相?”

简小楼狐疑的看向夜游。

额头与背后皆是汗津津的,素和哭丧着脸道:“我累。”

夜游本来对偷窥别人的隐私没兴趣,不知何时起,他也认真起来:“你四哥那条胳膊是我们干的,因为他在背后捅你刀子。你二哥杀你三哥,我们只是添油加醋,加快了进程。至于素因和你父亲起争执,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

素因训斥道:“坐相呢?”

素和摩挲手指:“你不知道?当时你亲口说是你干的。”

小素和险些惊的跳起。

夜游回忆道:“那天是我们从迷途寺出来,与第五清寒商量怎样实现赤霄天变那天吧?为了激怒你,惹你和我大打出手,让世人知道我们决裂,我当然要将所有坏事儿全往自己身上揽了。”

慢慢佝偻的脊背,忽被素因重重拍了一下。

素和与他对视,想要确认他是否说谎,可时至今日,有什么必要说谎?

又过了几个时辰,他又困又累,注意力明显开始不集中,人也有些摇摇欲坠。

“你真没动手对付我大哥?”

小素和唯有苦着脸继续背诵族谱。

“不是没动手,是没来得及动手。素因不是简单人物,不,甚至于说,是个可怕的对手。”

素因说完,闭上眼睛小憩。

夜游一直也没想通,素因为何会在最后的节骨眼上和他父亲撕破脸?

“那就继续背吧。”

他只要再熬一阵子,等苍岭王去世,王位便是他的了,急什么呢?

“没、没问题。”

如此老奸巨猾的一个人,竟然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有问题么?”

简小楼越听越感觉不对劲儿。

小素和望着眼前比他还高出半个头的书册,惊讶的张着嘴。

一直以来,素和常念叨小时候素因待他好,后来越来越讨厌他,再后来发展到置他于死地。

“背完族谱以后,还有这些。”素因将面前已经分门别类的书册,推至他面前去,“全背完了方可离开书房。”

起初不明原因,四千年走一圈回来,原来是素和与青苒的“心上人”长的一样,素因越看素和越讨厌。后来又因一个预言,说他将死于素和之手,他便先下手为强。

小素和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自家这位大哥,一点儿也不按理出牌。

简小楼对素因了解不多,这个理由绝对是成立的。

“恩,乖。”素因颔首赞许,自己却软了脊背,以手支头,将身体的重量全压在桌面上,毫无形象可言。

然而看罢素因的往事,她开始动摇了。

“不累。”才怪,可他是学着素因坐着的,哪里敢说累,至于说辞,在他母亲多年教导下,张口就来,“身为苍岭的王子殿下,需得站有站相,坐有坐相。”

不只她,跟随着影像重走一遍来时路,又从另一个侧面去了解过素因之后,素和也感觉这其中疑点重重。

许久,听见素因问:“小小年纪,坐的像棵树,一动不动几个时辰,不嫌累么?”

————

小素和掀开来一页页看着,默默在心里背诵,有些先祖的名字起的生僻,他并不认识,也不敢问,只在心里将这些生僻字一笔一划记清楚了,稍后回去询问母亲。

处理完母亲的后事,一身缟素的素因回到自己的殿中。

素因嘱咐完,继续整理面前的书海,不再言语。

他疲惫的坐在矮几后面,拔开灯罩,指尖在灯芯一捻,业火燃起,照亮书房。

小素和双手接过来,眼睛一瞄,是苍岭王族族谱。

“大哥。”素峦在外敲门。

拿定主意以后,自面前的书册里抽出一本,递过去:“背下来。”

“进来。”

素因微微颔首,眼睫轻垂,若有所思。

同样穿着丧服的素峦走进来,他学会敲门,终于不再挨骂了,可他眼底阴云密布,略带一丝暴戾,喝道:“你什么意思?!”

小素和一一说了。

“什么?”

“哪些书?”

“我问你今日对凤仪表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素峦咬字用力,颈部青筋暴起,“不能娶她?你是不是忘记了,你答应过母亲什么!”

“有。”

“我本就没打算娶,只为让母亲安心离世,不得已说了一个谎话罢了。”

“你母亲可曾教过你读书写字?”又补充,“人族的。”

素峦瞪着他道:“但你发了心魔誓!”

矮几不宽,却足够长,兄弟俩并排坐着尚能空出一个人的位置。

素因道:“我遵从本心,无愧于心,何惧心魔誓?”

小素和略有迟疑,绕去矮几后,学着素因的模样盘膝而坐,脊背直挺。

素峦怒道:“你没听凤仪表姐说吗,舅舅本来就进入了天人五衰,母亲离世的消息,令舅舅伤心欲绝,怕是也没几日好活了,你不娶凤仪表姐,咱们和母族……”

素因腾出一只手,在身侧的木质地板上轻轻拍了拍,见他过于拘禁,便放软声音,和煦笑道:“莫怕,坐到大哥身边。”

素因目光沉沉:“既然如此,你娶。”

小素和爬了几层台阶,杵在矮几前。

“凤仪表姐看不上我,不然我巴不得娶了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就喜欢她。”

“上来。”素因慢条斯理的整理着堆成山的书册、玉简、卷帛。

“那就去努力……”

仆从退出之后,他局促不安的站在屋里,偷偷看向矮几后席地而坐的素因。

“少和我说什么精诚所至!”素峦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小时候,你天天拿这些鬼话来诓我,后来老三出生了开始诓老三,接着是老四,现在轮到小五。但是大哥,枉你聪明绝顶,怎就连最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呢!”

随后,他被奴仆引着去了素因的书房。

素因低头不语。

正如素因所说,洗完澡,小素和换上了新衣裳,终于和他四个哥哥一样,也将苍岭图腾穿上了身。

“你看到母亲的下场了吗?她努力的少吗?付出的少吗?可结果呢,到死父亲都没有去看她一眼啊。”提起母亲,素峦红了眼眶,“有些事注定做不到,有些人注定得不到。曾经我以为没有凤仪表姐我会死,后来我放弃了,才发现爱慕我崇拜我的好姑娘多的是,时间久了,念想也就淡了……”

小素和牵着素因的手,抿着嘴儿,露出了他自来到苍岭后第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

哐当……

“恩,我知道了,大哥。”

轻微的响动从书房后的卧房传来。

素因这才牵着小素和继续走:“拜不了金羽尊主为师,没什么大不了,咱们家传的功法并不差,回头大哥亲自传授你,无需沮丧。”

素因这才发现卧房里有人,用不着神识窥探,必定是素和。

“是!”

素峦太过激动,并没有察觉,还想继续说下去,素因制止了他:“你先回去,让我静一静。”

想到什么,他转头吩咐:“去告诉他母亲一声,往后我若在家,小五便住在我那里。”

“大哥!”

这种女人素因看的多了,见怪不怪。

“出去!”

那雀鸟虽说有些心机,总归是见识浅薄,只顾着眼前的利益。

素峦只能拂袖离去。

今日素峦提醒过罢,他才发现自己这个弟弟,快要被那只雀鸟给教坏了。

等素峦离开将门带上,素和从卧房里绕了出来,露出许久不见的局促:“大哥,我不是故意偷听你和二哥说话。”

这些年因为谢家不断找茬,素因忙的焦头烂额,素和回来七年,他都没怎么关心过。

素和先前一直和素因住在一起,素因去桃源山侍奉母亲之后,他也回到了自己母亲身边。

“我?不需要。”素因摇摇头,“我是你们的大哥,长兄如父,照顾和教导弟弟,是我的责任。”

昨日葬礼他出席了,只是没和素因说上话,特意来他房间等着他,竟睡着了,被素峦吵醒。

“那大哥你呢?”小素和仰头问。

“我知道。”素因想给他一个微笑,牵动嘴角笑不出来,招招手,“过来。”

“再说父亲,你只要不忤逆他就好,没必要讨好。”素因感觉到他的吃力,放缓脚步,“因为无论你怎样讨好,多么乖巧懂事,他也不会喜欢你。父亲的眼睛里,只容得下有能力、有用的儿子。还有父亲那些夫人们,更是能离多远就离多远。至于你另外三个哥哥,你自己看着办,毕竟是连着血脉的,讨好他们多多亲近并无坏处。”

素和过去矮几后面坐下,与人不同,妖的成长极为缓慢,他距离成年还很遥远,心智与人相差不多,都只有十二、三岁的模样。

小素和似懂非懂的点头。

见素因眉宇不舒,容色憔悴,他劝道:“大哥不如先去歇一歇吧?”

“在苍岭,你不用去讨好仆从和护卫,相反的,他们得来讨好你。莫要认为自己母族没有权势,便得夹着尾巴做人。母族的力量,仅仅是我们兄弟间互相角逐的筹码,对于外人来说,我们几兄弟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苍岭王的儿子’,祖辈、叔伯、父亲、哥哥们挣来的荣耀,同样是你的荣耀。”

“不必。”素因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块儿绢布,平摊在桌面上,提起笔来开始写字,“依照咱们苍岭的规矩,作为长子,我得为母亲守孝三百年,稍后有的是时间休息。”

“恩?”小素和认真走路,素因步子大,走一步他得走两步。

素和也就不劝了,两手托着下巴看着他写字。

“你刻意压着自己的性子,是你母亲教的吧?”素因牵着他边走边道,“不必回答我,你母亲教你的,你记着,接下来大哥教你的,你也要记着。”

“苒苒吾爱,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小素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他不是开心,是怕。

此时的素和并不知这属于私信,素因写一个字,他看一个字,毫不避讳。

素因牵着他往宫门里走,消息传得很快,一路众人纷纷行礼,丝毫不敢怠慢:“大殿下,五殿下。”

平时素因写公文,他便经常看着,模仿着素因的坐姿、笔迹、口吻。

小手却不由自主的递了过去,被素因的大手握住。

在他眼里,大哥的举手投足都是大丈夫该有的样子,大哥的每一句话都是至理名言。

小素和愣在那里,半响没有回神。

然而想起素峦,他脱口而出:“大哥,二哥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他……”

素因满意的点点头,伸出手:“走了小五,大哥带你去洗干净,等着穿新衣服。”

“他并没有说错。”素因笔下不停,边写边道,“我并非天真,也知道无论我付出再多,或许此生最终无法得青苒为妻。但我不喜瞻前顾后,结局未定,何必衡量得失,给自己留下退路的爱,岂能称得上是爱,得不到也是活该。”

仆从立刻跪下,连连应是。

素和哪里听得懂,点点头,又摇摇头,再点点头。

“还有你们,一起去。”素因手指过去,是那四个将素和从望仙山接回来的仆从,负责照顾素和的饮食起居,“领完罚,可知道接着该做什么?”

素因顿了顿笔,莞尔一笑:“你还小,待你再长大一些,遇到一个你钟情的姑娘时,但愿你能明白。人生一场豪赌,成为赢家固然好,若是不幸输了也无需沮丧,因为总也不是一败涂地。”

“是!”

素和依然听不懂,但他将每个字都牢牢记在心里。

护卫们吸气,大殿下这是要杀鸡给猴看啊。

就像背诵族谱时遇到生僻字一样,早晚会懂。

素因又道:“等等,去宫内寻个最热闹的地方,互相对着抽,抽一鞭子高呼一声‘恭迎五殿下回宫’。”

说话间,素因给青苒的信已经写完了,素和看着他召唤来一只彩羽鸟,将信送了出去。

护卫们松了口气:“多谢大殿下。”

整封信里只表达了素因对她的思念之情,以及三百年守孝不得外出的无奈,只字不提丧母之痛,以及宁违心魔誓也不负她的坚持。

素因道:“一人去领一百鞭子。”

素和觉得很奇怪,平日里受了一丁点小伤也要去找青苒诉苦的大哥,为何在面对真正的痛苦时,却选择独自承担。

众护卫愣了愣,瞬间冷汗淋漓。纷纷沉声肃目:“恭迎五殿下回宫!”

他也没有问。

他声音淡淡,却充满危险的意味。

接下来三百年,大哥守孝在家,多的是时间教导他。

素因视线微垂,看一眼面前脏兮兮的小东西,神色不动,缓缓看向那些护卫:“原来你们懂得请安。”

同时,不能出门的素因每隔一阵子便要写信给青苒,似乎也期盼着青苒能主动前来苍岭看望他。

反观自己的哥哥们,张口就是“小杂种”。

但终究只是奢望,至始至终,连封回信都没见着。

无端端,他想起凤起和凤落来,他们不是亲兄弟,却比亲兄弟还要亲。

在那三百年里,年纪渐长的素和对青苒怀着一腔怨忿,决定等素因守孝期满,再去鸾族提亲时一起跟过去瞧瞧,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女人,害他大哥吃了这么多苦。

他微微一哆嗦,大气也不敢出,等着素因开口。

然而几千年以后,当素和遇到素因口中那个“钟情的姑娘”时,他终于懂得,当时的素因怀着憧憬和期盼,其实是幸福的。

他母亲时常叮嘱,除了父王之外,大哥是他要讨好的第一号人物。可大哥似乎很忙,不怎么待在苍岭。突然出现在宫门外,一定是因为自己落选了,丢了苍岭的脸,特意出来教训他的。

真正的苦,是连努力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一败涂地。

七年了,这是他第二次见到自己的大哥。

但也在更遥远的将来,领悟了素因那句“总也不是一败涂地”,得不到的只是一个女人,收获的却是俯仰无愧,一世心安。

小素和将脑袋重新扭回来,仰头一看,真是大哥,赶紧道:“大哥对不起。”

三百年内第三千封信,青苒看也没看便收进了储物戒里。她知道信里写了什么,素因守孝期还有几日就满了,又要来提亲了。

大哥?

青苒准备和从前一样,先躲开再说。

大殿下?

拿定主意之后,她去找族长辞行,却被告知有贵客到访。

他扭头,只见先前还在取笑他的护卫们,分站两列,整齐的抱拳垂首。

青苒待在族长的树屋前等了一刻钟,那“贵客”走出屋子,顺着树梯慢慢走下。他披着一件黑斗篷,帽檐遮住脸,路过她时顿了顿脚步,似在打量她。

他正跑神,被身后齐刷刷刚猛有力的请安声吓了一跳。

青苒不知对方的身份,踟蹰着该怎样称呼。

——“大殿下!”

“贵客”似乎轻笑一声,并未过多停留,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些都是他母亲讲给他听的,即使以他现在的年纪和理解力,还不懂什么叫“权势”,但这两个字,他两只耳朵快要听出茧子来了。

青苒狐疑着进入族长的树屋:“母亲,那是谁?”

三哥与四哥则分别是他父王两个夫人生的,全是出身自有权有势的大家族。

鸾族族长站在窗下,瞟一眼“贵客”离去的方向叹了口气:“苒苒,过几日素因若来提亲,你应下吧。”

苍岭王后,是四宿东侧另一个界域凤族的大公主。

青苒微微一愣:“您不是不喜欢素因么?”

他有四个哥哥,大哥二哥是王后的儿子。

族长的眼神有些飘忽:“我只是不喜欢苍岭王族,并不针对素因,平心而论素因目前为止并没有什么惹人讨厌的行径,王后去世,他不肯娶凤仪公主,也算待你一片痴心。”

他撞上的这人不会是他父王,应是他的哥哥。

青苒皱起眉:“可您不是说,单凭素因那点‘痴心’,无法保障女儿在苍岭生存?”

望仙山考核折腾一大圈,这身旧衣服破了好几处,脏兮兮的,眼瞅着也穿不了几天了。

“慢慢适应吧,你空有天资,但这棉花团子似的性子,在修炼路上也走不远,说不定走进那狼窝虎穴里,还能令你脱胎换骨,有所长进。”

他也有资格穿,可他来到苍岭七年,没人给他添衣服,还穿着母亲做给他的旧衣服。

“所以母亲是觉得我没有扛起鸾族的力量,不如嫁去苍岭联姻,为族中争取利益?”

说完才被此人宝蓝色袍子上绣着的凤凰图腾惊了惊,这是他们苍岭的图腾,敢将图腾穿上身的只有王族。

“岂能?”族长听到她声音发抖,眼底流出一抹痛惜,背过身去:“哎,女儿,现在由不得我们选择,实话告诉你,这是君上的命令。”

走的太快,他撞上了人,张嘴就道:“对不起。”

君上?

嘭。

青苒愣愣半响,恍然一惊,方才离去的“贵客”竟是苍岭王?

压下窜上心头的火,他垂着头朝宫门走。

她蓦地来了脾气:“一会儿让我离素因远点,一会儿又让我嫁,总是他们说了算?!”

小素和听着他们嘲笑自己,小手在袖子下握成拳头。

族长冷笑一声:“居于人下,莫说姻缘,连命都是他们说了算。”

几个护卫起哄,笑成一团。

青苒掀了掀唇,说不出话来。

“你还是太年轻啊,哈哈。”

她母亲十七阶修为,虽不理世事,却也不是个轻易低头的性子,平时并不怎么将苍岭王族放在眼里,除了商讨羽族各部重要事项的会议,她母亲才会去一趟王宫,平日里喜宴什么的,即使苍岭王亲自写的帖子,也从不去赴宴。

“哎,真倒霉!”

素因头一次来提亲时,母亲便告诉她不必畏惧他的身份,便是苍岭王来了也不怕。

“我说什么,给钱给钱。咱们五殿下怎么可能会被选中?”

同样的,王后的威胁她们也不曾放在眼里。

小素和咧开嘴,扯出一个生硬的笑容:“我、我没选上。”

只是青苒喜欢平淡的生活,王后的举动以及母亲的劝告,令她预见了今后与素因捆绑在一起将会遇到的“麻烦”,她本能的想要规避这些“麻烦”,才会选择远离素因。

“哟,五殿下怎么回来了。”守城门的十数护卫,有几个瞧见是他,笑嘻嘻的围上来。

如今母亲说出这样的话来,说明苍岭王一定用某种卑劣手段威逼了母亲。

他感觉回千叶山做只野鸡,都比在苍岭待着做这个破“殿下”强。

自己非嫁不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了。

如今整日被羞辱,心中实在气不过,好多次忍不住想要发火,母亲却逼着他装作人畜无害的模样,去讨每个人欢心。

青苒垂着眼,看着自己的鞋尖,心头五味杂陈。

小素和其实脾气并不小,非但不小,还很容易暴躁,从前在千叶山时,地痞恶霸一般没谁敢惹他。

“你找我有事?”

还有护卫侍卫,奴婢仆从,没人将他当成“殿下”看待。

“之前有,现在没事了。”

父亲对他不闻不问,哥哥们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姐姐们则总爱拿他取笑。

青苒又回到了自己的树屋里,等着素因的到来。

母亲带他来寻亲时,他憧憬过,渴望过,可现实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

因为这里每个人似乎都很厌恶他。

如她所料,守孝期满的第二天,素因就去了鸾族领地。

他真的很厌恶这里。

他没准备任何聘礼,依照他过往的经验,为了躲过这一劫,青苒肯定“不巧”出去游历了,他注定是要扑个空的,但为了彰显诚意他必须得去。

小素和跳下去,抬头看着眼前宏伟的宫门城楼,掰着手指头,踟蹰着不想入内。

结果令他绰手不及。

仙车停在苍岭地界。

“你来提亲,就这么两手空空?”青苒坐在树屋外的树藤秋千上,蹙眉看着他。

小素和人还没有回到苍岭,他落选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整个王宫。

“我以为你……”能言善语的素因窘迫不堪,忽地意识到什么,错愕抬头,“你答应了?”

……

“你连聘礼都没有,要我答应什么?”

素峦心知他即将动怒,咽了咽口水,小声道:“知道了,大哥。”

“我……”素因如堕梦中,脑子有些不清不楚,说不出句囫囵话来,惊喜过罢,实在懊恼自己的失误,“我这就回去拿!”

“你给我闭嘴,收敛些,再指使着手下人欺负小五,我饶不了你。”素因打断他,站起身,狭长的眼眸微眯,“吩咐下去,苍岭地界内,我素因听不得‘小杂种’这个词,无论老四还是你,谁都不行,长记性没有?”

他说完转身就走,竟像个毛头小子似的被脚下的树藤绊的一个趔趄,慢慢回头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那不一样,咱们的母亲是高贵的……”

青苒见过素因许多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但今日这般还是第一次,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够了。”素因用指尖轻轻敲了几下桌面,“不提还好,我早想说你,莫要整天和老四一样小杂种小杂种的挂在嘴边,小五是你我的亲弟弟,他若是杂种,你我是什么?”

虽对苍岭王的威逼有些恼怒,可关于嫁给素因这件事情,青苒本身并不是特别排斥。

“他总会长大。老三小时候又乖又可爱,现在还不是一肚子坏水?”素峦冷笑一声,“何况他一只雀鸟生出来的小杂种,竟与咱们称兄道弟,我想想都觉得……”

她不讨厌素因,虽然现在也谈不上喜欢。

“竟有这种事?”素因微微怔了怔,随后锐利的眉峰一扬,红瞳透出质问,“小五一个小孩子,你吃饱了撑的,监视他做什么?”

但她的笑容很快僵硬在脸上,蓦地从秋千上站起,难以置信的目望素因的方向。

“我本也是如此认为的。”素峦快走几步,走上前,压低声音道,“但我派去监视的暗卫,认为小五是在刻意藏拙,就比如有一关试炼,他和几个孩子遇到一头狮子兽,他明明一拳可以锤死,拳头都出去了,硬生生收了回来,跟着其他孩子一起逃走了。”

准确来说,她看到的是正迎着素因走上前来的红衣少年,十六七岁的人相,高高束着长发,星眸炯炯,英姿飒爽。

素因认真系着腰带,眼皮儿都懒得抬一下:“正常,尊主收徒弟的根本目的,是闲着太无聊了,想收一个有血性、活泼的徒弟。小五胆子小,人又有些呆笨……”

相隔十数丈,素因察觉到青苒的视线,指了指面前的人,用具有穿透力的声音介绍:“他就是我常常与你提起的素和,我五弟。”

素峦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了:“对了大哥,小五去望仙山拜师落选了。”

素和朝青苒张望过去,相隔颇远,生怕青苒看不到他,挥着手臂打招呼:“哎!大嫂好!”

从前青苒躲着他,自打拍卖会事件之后,素因为她无端端得罪谢家,青苒大抵是心怀愧疚,总算开始多给他几分好脸色。

青苒难以回神。

这般作践自己,只为去找青苒诉苦。

这、这不可能啊。

素因这伤早该好了,却被他敷了腐骨膏,烂的愈发厉害。

————

素峦冷眼旁观,不见一丁点心疼。

夜游睇了素和一眼:“这样看来,你大嫂不是因为见到了你才点头的。”

肩头敷上的药已经干了,素因将衣服拉起,疼的略微抽搐。

简小楼道:“我原本就觉得不是,她若真是喜欢素和的长相,应该选择嫁给素和。”

素峦抽抽嘴角,又走进去,陪着笑脸道:“你瞧你,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他们夫妻俩原先谁都没有考虑过这些事情,打从认识素和那天起,素和就一直遭受着素因的“针对”,谁也没见过从前的素因,更不会去划重点探讨一下他的心路历程。

“不在!死了!”

素和与他二人的关注点完全不同,他目露茫然,对父亲插手素因的婚事觉得不可理解:“奇怪,父亲去鸾族,为何要遮掩身形?何况父亲从来不管我们兄弟的私事,他认为挑选妻子也是个人能力的一种……”

“大哥你得了吧,等青苒肯点头,我再改也不迟。”素峦撇撇嘴,掉脸退出房间,敲门,故意拖着长腔阴阳怪气的道,“大哥啊,你在不在啊,我是与你同一个娘生出来的二弟啊大哥……”

夜游打他的脸:“健忘了吧?当年你同琴雾心的婚事,就是你父亲给你应下的。”

“现在学不会,往后苒苒嫁过来,吓到她怎么办?”

“那不一样,琴雾心是被傲视毁了名声,此事因我而起,闹的沸沸扬扬,我父亲迫不得已才出面。”素和解释道,“所以此时大嫂忽然应允婚事,大哥根本不会怀疑是父亲给鸾族施加压力,还以为是自己写了三百年书信将大嫂给感动了呢。”

素峦讪讪道:“你屋里又没个女人,敲不敲门有什么关系?”

“但你不是也说了么,你父亲待素因与你们兄弟几个有所不同。”

素因不悦皱眉:“出去!再学不会敲门,我剁了你的爪子!”

“这倒是……”

苍岭二殿下素峦风风火火的推开门,闯了进来。

夜游与素和讨论时,简小楼只管盯着水幕。

“大哥!”

现在讨论这些并没有什么意义,她问小镜主讨要记载了轮回轨迹的齿轮,是想看一看当年自己离开四宿之后,那两万多年岁月里,夜游是怎样度过的。

————

她并没有向小镜主提到过素因。

夜游扯下脸上的方巾,纠正她:“那是孤劫独善其身,懒得教导。”

当然,素和的命运与素因是分不开的,可是这些命运轨迹,明显是以素因为主,并不是素和。

简小沉默了会儿,道:“三岁看老,人在幼年和少年时期养成的个性,有时真会伴随一生。”话锋一转,“其实焚灯幼年时也挺悲剧,只不过孤劫君没有把他教好,让他越长越歪……”

先前她在轮回殿内观看孤劫君的人生时,看得出小镜主很在乎个人“隐私”,与孤劫君无关的、或者说不该自己了解的天界事,小镜主全都给掐了。

素和凝视水幕上的素因,神思逐渐恍惚:“我这三世,素和之所以是素和,多亏了素因呢,他在我年少时,教会我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亦父亦师。是任何人、包括神佛都比不上的……这也是一直以来,无论素因怎样害我,我始终不忍心与他刀兵相见的原因……”

如今将素因的轮回轨迹捕捉下来,必定有他的用意,只需接着看就是了,总会真相大白的。

简小楼自然没忘记,只是如今想来,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简小楼思索之时,水幕中出现了婚礼的场景。

“当然。”素和数落她健忘,“我们去参加拍卖会之前,还去了一趟千叶山,见过幼年的我。而这轨迹里,我已认祖归宗,有人族八、九岁的模样了。”

从青苒点头到婚礼举办,时间跨度极短,但排场很大,看的出来素因早就开始计划了。

“所以画面中的时间点,是我们离开之后?”简小楼想了想,“是我离开之后,你此时为了供养弯弯,正在域外跟着戚弃做盗匪。”

简小楼开始在苍岭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数星星:南宿有异人佛尊、金羽,东宿有当年的离火宫老祖尚善道君,圣水宫宫主,符宗宗主……,当然了,在他们身后,坐着还是小年轻的云竹子、叶溪夫妇、琴雾心。

“素因背着这个黑锅,不但被我父王重重责罚一顿,还被谢氏一族咬着不放,暗杀多年。”素和指着水幕里素因受伤的肩膀,“这次受伤就是谢家干的。”

西宿海族与羽族不合,却也来了几位龙族太子。

现场混乱,匆匆一瞥,简小楼并没有看清楚素因的长相。

简小楼还看到了十方界的人,比如第五清寒的父亲第五渊。

当时素因也在拍卖会现场,她与素和把入魔的第五清寒带走,将黑锅一股脑全甩给了素因。

不过没见着第五清寒。

那谢姑娘出身南宿一个大族,好巧不巧的还与青苒有仇。

据说打从第五清寒修了问情剑,绑了满头小辫子,第五渊出门赴宴从来不带着他,怕丢人。

后来第五清寒被种下死婴咒,在拍卖会上发作,杀了一个姓谢的女人。

也别怪第五渊觉悟低,搁谁谁都受不了。

第五清寒借用素和的身体,“勾搭”了素和的大嫂青苒,当然,那时候青苒尚未嫁给素因。

简小楼边看边笑,又忍不住砸了砸嘴。

她上了第五清寒的身,第五清寒上了素和的身。

素因不是个讲排场的人,这一点素和也是学的他,但为了青苒,这排场搁在地球也算是世纪婚礼了。

当年她、素和、第五清寒,被时光踢回了“四千年前”。

一个男人真爱一个女人,自然想给她最好的,而男人多半认为女人最在意婚礼,想为她操办一场最完美的婚礼,让她成为最幸福的新娘,这一点在简小楼看来没毛病。

倒是曾与他擦肩而过。

当然只是多半,也有像夜游这样的,莫说婚礼了,连私定终身该有的程序都没有,比如月色下一起拜个天地什么的,没有,提都没提过。

听素和提他大哥提了不知多少年,简小楼却从未见过素因的庐山真面目。

想到这里,她“嫌弃”着偷偷斜了夜游一眼。

“原来他就是素因。”

夜游正与素和说着话,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素和的目光逐渐犀利:“我大哥,素因。”

视线从简小楼脸上飘过,又看一眼水幕里的婚礼,瞬间知道自己为何遭人一记白眼了。

简小楼盯着他多看了几眼:“和你有几分相似,是你哪位哥哥?”

他觉得这怪不得自己,全是海牙子的错。

许是极为疼痛,惹的他频频蹙眉。

从前他偏居于海洞,不谙人事,连“动情”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还得去向海牙子请教。事实证明在男女关系上,海牙子自己都是个白痴,可怜他并不知情,盲目相信四宿古往今来第一智者海牙子的教育,觉得达到“精神层面”的感情才是最纯粹的真爱,其余一切皆为欲望,自然不会在意物质和形式。

他倒不是故意将衣服穿得这般妩媚,露出的肩膀上,有个不容忽视的血痂,受了伤,刚换过药的样子。

不过,即使他当时就明白,以他“弃儿”身份,区区最下品的洞主,他也给不了小楼什么像样的婚礼。

简小楼看直了眼,长的英俊也就不提了,这身材,啧。

待他爬到西宿海的势力顶端,拥有足够的能力时,简小楼早已回到赤霄,与他分隔时间两端,想补偿也没机会了。

居上主位,一人盘膝坐在黑到发亮的矮几后面,红发铺了满地,映衬的肤白胜雪,五官自不必说,蓝锻绣金凤的长袍滑下肩头,赤裸着半边肩膀。

先前他也想过,如今朝歌活着,金羽也还活着,倒是可以寻个时机补办一场婚礼。

她在望仙山待过,这不是望仙山的建筑风格。

但他同时也明白,以小楼如今的年纪和境界,早已不会去憧憬和在意这些。

简小楼以为剧情仍会接着金羽走下去,却在小素和离开望仙山之后,画面一转,转入一间雅致不失华贵的房间里。

夜游认为,这是自己为人丈夫的失败。

“这是谁?”

却不知刚还给他一个白眼的简小楼,此刻正在心里唏嘘,只因想起这场盛世婚礼的终点。

她的视线回到水幕上。

青苒的命运,令她再次确定,此生得夜游,实乃万幸。

说得多了,反而快没什么感觉了。

————

素和也差不多习以为常。

夜深人静,窗外溶溶月色,窗内烛光潋滟。

可这心口间歇性会堵,控制不住,脱口总想挤兑他两句,当然全无恶意就是了。

对饮过合卺酒,走完了所有仪式,穿着喜服的素因和青苒围着一张小桌盘膝对坐。

的确说好不提了,关于叶隐的记忆她想不起来,也替叶隐原谅了他,毕竟素和这一世是她的家人,欠多少债也差不多还干净了。

“在这王宫内,见到父亲的机会是不多的,不必怕……对了,苒苒你见过父亲么?应该是没有,父亲十分容易辨认,与我兄弟相貌相似,却瞧着极是年轻,只比素和岁数大点……”

简小楼飞快的睨他一眼。

“我的弟弟们你都是见过的,二弟素峦与我一母同胞,可以完全信任。至于三弟和四弟,就得多留个心眼儿……当然,我会尽可能让他们远离你。至于小五,他算是我一手带大的,母族没势力,被素峦他们三个排挤的厉害,有我护着会好些,却也不能过分护着,不然我不在时,他的日子更难过……他母亲靠不住,长嫂如母,还劳你往后多多照顾着小五一些……”

素和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坐直了:“不是讲好前世事前世闭,今后不提了?”

“我的敌人不少,可因为性子较为多疑,除了与我有着血脉关系的亲人,实难交付信任,故而朋友不多,唯一称得上朋友的,就是息岚,咱们羽族第一医师……”

她来了句:“让你当年想着收割分身,还害死叶隐,这一世活该被人当做摇钱树一样收割。”

红烛不知不觉烧了大半,素因说起来没完没了。

素和如今也用不着谁来安慰。

“今日十方界第五渊来了,说起来,他只比我大了四千来岁,我今日才娶妻,他儿子的修为竟快要追上我了。只是他那个儿子,将第五氏的脸面丢的一点儿不剩……”

简小楼不知道说什么好。

“蓝星海只送了贺礼,倒不是不给苍岭面子,据说小龙王傲视大婚之后受了伤,传的沸沸扬扬的,说他是被人……”

“王位太过遥远。”素和自嘲着勾了勾唇角,“主要是金羽为人古板,跟着他没有多少实际利益,身在苍岭就不一样了,等我再长大一些,就会和我哥哥们一样,拥有自己的界域封地,满身都是资源,短期内我母族就能收割。”

“殿下……”

“哦,所以你娘的终极目标,是想你继任王位。”简小楼险些忘记了,素和的母亲接近苍岭王,生出素和来,原本就是拿他来换取利益的。

青苒实在有些受不住,打断了他。

“金……岳父是南宿的尊主,地位仅次于异人佛尊,但他不是羽族的王。就像海王修为在西宿最强,但他不是真龙出身,只能独居在海王宫,不可能成为金龙、白龙、紫龙族的族王。族王,那皆是历经几百万年传承下来的,不是区区一个强者冒出来能够撼动的。”夜游脸上仍然盖着方巾遮光,闭着眼睛道,“金……,岳父若是死……飞升了,望仙宫在南宿就没有了地位,而苍岭根基深厚,可一代传一代。”

换作平时,随他想说多久说多久,可今日她戴着镶满宝石的新娘头饰,得有几百斤重,用法力支撑了一整天,又坐了大半夜,脖子酸疼难忍。

“你娘不想让你入选?”简小楼诧异,“为什么?”

素因本是该注意到的,但他今日脑子糊里糊涂,疑惑道:“怎么了?”

素和望着水幕上的“自己”:“我去拜师之前,母亲曾叮嘱过我,试炼时不许强出头,只使三分力,尚且过关即可。见到金羽以后,不许抬眼与他对视,佯装自己十分畏惧……”

青苒支支吾吾半响:“你娶我回来,是为了和我说话的么?”

简小楼吃着番薯,取笑道:“你小时候也太怂了。”

素因怔了怔,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是我疏忽了……”

————

顿了顿,他伸手去牵她的手。

仆从将有些胖嘟嘟的他抱上了仙车,启程返回苍岭。

她下意识的后缩。

他徒步走下望仙山,山脚下有几个等着接他的苍岭仆从。

素因抓了空,手在半空顿了下,身体前倾,执着的将她的手握住,“自我见你第一面,就认定了此生非你不娶,可今日真正的实现了,我却不敢相信,生怕只是我经历的一场幻境。”

如今落选,回家之后就要开始学习家族功法,这辈子再没有指望了。

青苒正要说话,他起身时手臂用力顺势一带,将她打横抱起,垂下头,眉眼温柔,“与你说了半晚,我才确定你是真实存在的,幻境里的苒苒,断没有你这样的好耐性……”

在南宿,即使他只是个从山里乡下来的顽童,也曾听过金羽尊主的大名,很想做金羽尊主的徒弟。

————

可他心里依然非常难受。

如简小楼所料,遇到十八禁场景,水幕黑了。

他低着头,揪着小手,相比较其他落选孩子表现出的沮丧,他的神情要平静许多,因为这个结果是他早就知道的。

她收回已经失去法力的齿轮,按照顺序,扔了一个新的齿轮进去,接着看。

小素和上山时走在队伍的最末端,下山时,走在队伍的最前端。

何为冰火两重天,经历过丧母之痛以后,素因抱得美人归,日子简直是蜜里调了油。

金羽冷着脸没答应,却也没反对,只摆摆手让该走的人继续走。

简小楼也看不到青苒有什么委屈不满。

凤落争着说:“我大哥若是中选,我愿留下来做尊主您的奴仆。”

素因在自己寝宫后圈了一片广袤的林子,搭建起树屋,几乎和青苒在鸾族的家一模一样,平日里不许任何人擅闯,除了素峦和素和。

“慢着。”金羽制止,他第一眼瞧见凤起,就觉得他颇有血性,如今证明自己并未看走眼,“本座只收一个徒弟,他即使留下来,你们也只能有一人入选。”

而青苒的确待素和特别亲近,颇为照顾。

“放肆!”守将伸手就要教训他。

这一切,看在素因眼里也不觉得有异,毕竟素和的年纪摆在那里,还是个嘴上无毛的青葱少年。

凤起停下来,小小年纪,不卑不亢:“不是您让我走的吗!”

简小楼分析来分析去,青苒有时候盯着素和是会一阵恍惚,但她对素和应是没有任何男女之情的。

“站住!”金羽喝了一声,“你当本座的望仙山是什么地方?”

以青苒恬淡的性子,她或许当年对第五清寒动了心,也曾在凤族寻找过第五清寒的踪迹,发现遍寻不着以后,也差不多就深藏于心,尔后逐渐淡忘。

凤起倔强的拽着凤落离开:“说好了的,咱们这辈子都不分开。”

再后来,她生下一个儿子,取名云宸,便将多半心思放在了儿子身上。

凤落吓坏了:“你干什么啊。”

更别提素因了,对与自己不同母的素和都能关爱有加,何况自己的亲生儿子,简直要宠上天去。

凤起二话不说从地上跳起,真要和凤落一起走。

那时的素和,接近成年的边缘,正准备迎来自己人生中第一个挑战,以斗法的方式,去赢取属于自己的第一个界域。

金羽红眸倏然一沉,凤落生的女相,瞧着也不怎么聪明,不为他所喜:“那你一起滚!”

“我母亲很重视,我自己也很重视,毕竟我也想试试自己究竟有多少斤两,拿给我大哥瞧一瞧。”素和看着水幕里的留影,“我先是闭关苦修了数十年,出关之后,准备独自出去历练,借此磨练自己,计算到时间会比较久,便先去和大哥辞行,大嫂当着大哥的面,送了我一根吉祥羽。”

凤起心中一急,立刻拽住要被带走的凤落,恳求道:“尊主,他是我父亲的养子,我父亲已经死了,没人照顾他了,我不能和他分开啊。”

简小楼没见过:“吉祥羽是什么?”

被金羽挑中的三个孩子里,有凤起,却没有凤落。

素和静了静,摩挲储物戒,抽出一根色彩斑斓的羽毛。

守卫立刻让其他人离开。

简小楼仔细一看,这并不是一根天然的羽毛,是由无数种颜色的小绒毛黏、或者缝在一起的。

“他,他,还有他,这三个留下。”金羽从十六个孩子里挑了三个,自然没有素和。

她猜测:“类似人类的平安符?”

金羽越看他越不顺眼。

素和点头:“不可使用法力,要收集千只不同色彩吉祥鸟翅下的绒毛,在一点点拿蚕丝缝起来,是很花费时间和心血的。我母亲为了讨好父亲,曾做过一个送给父亲,却从来没有做过给我,收到大嫂亲手做的吉祥羽时,我的感动之情……那时候真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大哥大嫂待我更好的人了,往后哪怕为他们死了我都甘愿……”

不,简直将凤族的脸都给丢尽了。

简小楼轻轻一声叹息,伸手在他肩膀上安慰似的按了按:“你知道原因以后,没将这根吉祥羽丢掉,我能了解她在你心中的分量,毕竟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她待你的好是真的。”

很难想象这小子身体里流着苍岭的血。

“不,这不是我大嫂送我那根,我那时候被逼着做了盗匪,终日里被戚弃折磨,心态崩溃,行事偏激,将吉祥羽和我大哥曾经送我的防身法宝、武器、书籍全都扔了。”素和收回吉祥羽,躺在藤椅上,“本该毁掉的,还是不忍心吧,只是扔了。”

自从来到山顶,走到他面前,其他孩子在他的气场之下虽然不敢抬头,却依然保持着镇定,唯有小素和抖抖索索。

“那你这根……”

原因只有一个字,怂。

“是戚弃送的,我与渣龙决定要去赤霄送死之后,她托人送来了这个。”素和仰头看着黑黢黢的舱顶,“我本不想收,考虑很久,还是收下了,因为这大概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了。她会不会放下执念,和我收不收她礼物,我觉得没多大关系。”

如今面子给足了,金羽已在心里将小素和排除在外。

————

金羽点头,不管手下人有没有收取苍岭的好处,这孩子都不可能被刷下去,不然苍岭王的面子没地方搁。

素因的书房里。

守将道:“启禀尊主,五殿下一直流落在外,几年前才刚找回来的。”

素和拿到吉祥羽时,两只眼睛都在发光:“大嫂,真的是送给我的?”

金羽微微怔:“阿湛什么时候又添了个儿子,本座为何不知?”

素因的语气有些酸:“我快要闭关突破十六阶,这根吉祥羽原是准备送给我的。”

听到自己的名字,小素和抖如筛糠。

素和嘻嘻笑道:“没办法,谁让大嫂最疼我。大哥闭关突破还不是妥妥成功,哪里用得着什么祝福?”

那守将忙道:“尊主,这个您真是冤枉属下了,这是苍岭送来的,苍岭王家的五殿下,素和。”

青苒哄着怀中刚喝过奶的儿子,忧愁的看向素和:“你鲜少离开四宿去外界历练,别处没人顾及你苍岭王子的身份,万事小心啊。”

小素和一直垂着头,不知道金羽指的谁。

素和摇了摇手里的吉祥羽,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放心吧!”

“就这样的,能在三千人里脱颖而出?”顺着金羽手指的方向,正是小素和,“哪一家的小公子,没少给你们塞宝贝吧!”

素因道:“我说她是白担心,十方界那个算命的不是算过么,你可是有着颠倒乾坤之力的天命之子,往后连我都要死在你手里。”

帮他分忧,收些好处,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此次实在不像话。

一听这话,素和神色紧绷。

可等他站在这望仙山高处,成为四宿七圣之一,他又没办法不用这些“小人”,倘若凡事皆亲力亲为,他怕是没空修炼,早累死了。

素因笑了起来:“你往后若真有这样的本事,超越了我,我欣慰还来不及。”

曾经恨透了这些“小人”!

“不会的,莫说我比不上大哥,哪怕我往后真的超越了大哥,也不会伤害大哥一根头发。”

他自小经常四处拜师,因无宝物打点主考官,连进山门的机会都没有。

自从素和与素因一起,偶遇十方界那位赫赫有名的天命老人,此人说出这番话之后,素和就开始提心吊胆。

金羽虽是只纯血的凤凰,却只是庞大凤族里普通又平凡的一只,没有任何势力背景。

尽管素因始终表现的不以为意,素和依然很紧张,生怕会因此和大哥之间生出什么芥蒂。

这其中的门道,他再清楚不过。

他很了解自己的大哥,城府极深,笑里藏刀。

“不敢?”金羽冷冷一笑。

素和什么都学习着素因,唯独这些学不会,毕竟城府和智商这种东西,不是通过学习可以达到的。

守将大惊失色,噗通跪倒:“尊主,属下不敢!”

但素和也知道素因的城府通常瞄准的是外人,对于自己的亲人,他充满了责任感,给予了绝对的信任。

金羽斥道:“是我出的题难,还是你们拿了好处,只留了这些!”

素和强行给自己吃了颗定心丸,离开了。

守将应了声“是”:“您出的考题太难了些。”

青苒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关上门,消失,转头问:“素因,你真不在意那道批命么,我听闻天命老人十卦九准。”

各处送来的参选者,起码超过三千。

素因看一眼青苒怀中睡着了的婴儿,温和道:“在意如何,不在意又如何,总归是未来才会发生的事情,没有发生之前,小五还是我所疼爱的弟弟。”

金羽负手站在自己的聚灵树下,不曾回头,如一尊冷面杀神:“就只剩下十六个了?”

“若是有朝一日你们真的兵戎相见……”

他身后一众孩子们排成两排,跪在地上。

“我不会留情。”素因托起腮,抿了抿唇:“就像三弟和四弟一样,他们暗中给我使绊子,不过是小打小闹,我身为大哥不会与他们计较,可若是踩到了我的底线,我不会留情。”

望仙山守将恭敬道。

青苒歪了歪头:“那你的底线是什么?”

“尊主,按照您的吩咐筛选过后,剩下这十六个。”

“自然是你和宸儿。”

————

“我说真的。”

“这个是凤起,那个是凤落。”素和岔开话题,手指连指两人,“你应该知道,我母亲生下我之后,一直将我藏在千叶山,确定我血统纯正之后,才带我去认祖归宗。我回苍岭的第七年,恰逢金羽想收一个徒弟。金羽收徒弟只收不曾修炼过的白纸,所以各处送来的皆是小孩子,我也被我父王送来了……”

“我说的也是真的。”

简小楼讪讪道:“起码这十几个孩子里,你最胖,没错吧?”

青苒不与他说话了。

素和的脸越发垮下去:“小胖子?”

其实她差不多是知道的,素因的底线是血脉亲缘,谁敢下杀手对付他的亲人,就是踩了他的底线。

简小楼也认出来了,指着道:“呀,那个小胖子是不是你?”

宸儿的确是底线,她青苒不是。

走在最末端的那个小屁孩儿不是别人,正是素和自己。

她深知男人是喜新厌旧的,何况素因是未来的羽族之王,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女人。

素和依稀觉得这幅场景似曾相识,搜索意识海过罢,脸色逐渐垮了。

不过青苒知足了,至少素因这些年来待她是真的好。

慢慢的,一群小孩子走进画面里。

可青苒也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不知足了,对素因的要求越来越多。

素和一眼认出:“这是望仙山,金羽的行宫。”

————

水幕上渐渐浮现出影像,是一座巍峨的高山。

简小楼看不到青苒的内心活动,但从一些细节她看的出来,青苒放在素因身上的心思渐渐增多。

取出一枚齿轮扔进水里。

朝夕相处,感情慢慢升温也是正常的。

简小楼自一个瓷瓶内引出一缕泛着银光的水,飞到三人面前,慢慢凝结成一块儿水幕:“不知道。”

既然如此,导致素因改变的最后一个假设条件也不成立了。

见她从大盒子里取出一个小盒子,素和问:“这又是谁的?”

她问素和:“此后你就离开了四宿?”

“我哪有这种能耐,是央求小镜主给我的。”简小楼将齿轮放回去,“这部分差不多看完了,现在看这些。”

素和点头:“我隐藏身份四处寻人打架,借此磨练,大概出去了两百多年吧,等我从外域回来时……”

“哦?是吗?”素和饶有兴趣,“是你从司命盘里抽出来的?”

“你大哥就开始针对你了?”

简小楼抓起一把齿轮:“我金羽爹爹年轻时候的修行之路。”

“不,起初没有,只是我大嫂不知怎么惹了他,渐渐失宠了,连带着我那小侄子云宸,也不怎么为他所喜。那时候我很不理解,因为大嫂几次三番与大哥起了冲突。我母亲却告诉我,男人皆是如此,并不奇怪,命我不要多惹是非。我再瞧瞧我父亲和其他几个哥哥,确实不觉得奇怪了。”

素和嫌弃的瞥他一眼,问简小楼:“看什么?”

然而现在看着,哪哪儿都怪。

夜游置若罔闻,将一块方巾蒙在脸上:“你陪着她看吧,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很快,他们就知道青苒哪里惹到了素因。

“若真如此,那你可是一步登天了,往后神佛魔三界没人敢惹你,连琳琅阁老祖都得尊称你一声仙子。”素和啧啧嘴,绕开简小楼看向夜游,“她才十五阶,飞升之后的前途就已经有着落了,而我有大乘寺,你呢,准备跟着你爹四处去乞讨?”

画面中的小云宸,与素和刚回苍岭那时差不多大小,偷偷跑进素因修炼的静室里去,触动机关,身受重伤。

“这就不清楚了,不过司命盘的确是需要维护的。”简小楼琢磨着道,“但那也得等到我飞升之后吧。”

与儿子牵了血契的素因感知到之后,被吓了个半死,寻到人,飞奔去了息岚的洞府。

“小镜主有让你进入轮回殿修行的意思?”素和大感吃惊,快步走去藤椅坐下。

素和指着出现在画面中的男人:“息岚,我羽族第一医师,不如西河柳出名,因为他只给我们羽族医治。当然,医术造诣上可能也略逊于西河柳吧,毕竟西河柳四处游历,经验丰富,这家伙是个天才也是个呆子,几乎足不出户。”

“我真不是故意的。”简小楼也很无奈,“前前后后去了十几次,小镜主也不撵我了,让我尝试操控‘序’,也就是司命盘,我按照他所指示的去做,尝试了几次,竟然成功了。小镜主就没再赶我走,反而让我没事多去轮回镜,多了解一下司命盘。”

简小楼看向那叫息岚的医师,十六阶修为,颧骨突出,异常清瘦。

一眨眼,她又出现了。

————

小镜主将她撵走。

素因在息岚的引导下,凝聚自身精气,一缕缕灌入儿子的灵台里。

她想尝试着进入轮回世界,不知是不是用力过猛,竟让她推开了轮回殿的大门,又一次见到了轮回小镜主。

“慢。”

可能是通关佛心狱之后,精神力得到了大幅度提升,她掌控轮回之力更加得心应手。

息岚仔细观察者小云宸的状况,以秘法将素因灌入的精气导入小云宸的经脉里。

她只能开发自己关于“轮回之力”的潜能。

“继续”、“慢”、“继续”……

修佛吧,佛心狱她是不敢再去了。

“行了。”

练剑吧,船舱里施展不开。

整整耗费了六七个时辰,素因面如白纸:“如何?”

只是这条藤实在是太长长长长长……

息岚擦了擦额头的汗,欲言又止。

素和说他们需找栖息地,是顺藤摸瓜,的确如此。

“没事。”

她此番远航星际悟出了一个道理:逆境可以激发人的潜能,无聊也可以。

“你说实话。”素因的脸又白了几分,他与息岚交情颇深,早在导气时便发现息岚容色突变,如今又吞吞吐吐。

简小楼点点头。

“真没事。”息岚取出一颗丹药放在昏迷不醒的小云宸嘴边,丹药化为一缕气体,钻入他口中,“自小吃着我调配的补药长大,他体格非一般。”

素和恍然:“小镜主的东西?”

“你确定?”素因盯着他的眼睛。

简小楼捏起一枚齿轮:“轮回轨迹,但凡世间发生过的,记载进司命盘里的,都在这一颗颗小小的齿轮里。”

“恩。”息岚避开他。

他皱眉:“这是什么?”

“不可能!”

素和看到大盒子里有几个小盒子,其中一个小盒子盖子是掀开着的,里面有许多指甲盖大小的齿轮。

“性命真的无忧,只是……”

“什么偷窥?”简小楼举起自己手里的盒子,“是感悟人生。”

“只是什么?”

夜游捏了捏眉心,无奈道:“偷窥。”

息岚皱着眉:“只是我发现,他的精气与你的精气,并不是完全相溶的,他有可能不是你的亲生儿子。”

素和动也不动:“你们这是在干嘛?”

素因一直担心着儿子的身体,闻得此言愣了愣。

简小楼又从储物戒里取出一张藤椅,摆在自己左手边:“来,坐下。”

随后忽地笑了起来,也不接话。

没人失望,因为寻找一颗无人居住且还适宜居住的星球,本来就是大海捞针。

息岚板起脸:“你这什么态度?”

素和摇摇头:“没有。”

“我们凤族虽不像龙族精气差异明显,但我自己的孩子我还是分辨的出来的。”素因摸摸小云宸的脸,“何况,这不是融合的很好?”

夜游像是睡着了,被素和惊醒过来,问道:“没有?”

“如果他不是你的亲生儿子,是你的亲侄子,一样可以达到这种融合程度。”

并排放着,一张简小楼躺着,一张夜游躺着。

素因的手微微一顿。

摆在正中间的桌子被撤了,取而代之的是两张可供人半躺的藤椅。

息岚继续道:“我确实隐隐捕捉到了一缕排斥,当然,也不排除其他可能。我们的修为不足,你还是带着宸儿去找你父亲,以他十八阶的修为,能够做出一个精确的判断。”

素和走进她房间里,屋里黑灯瞎火的。

从笑谈到疑惑,从疑惑到恐慌,素因许久没有说话。

素和刚探查完一处星云乱流,没有发现星球存在,回到飞舟上,便听见简小楼的传音:“快来快来。”

长时间的沉默过后,他道:“你确定?”

星域外,世界缝隙。

他认真起来,息岚反而犹豫着眨了眨眼睛:“我觉得我过于较真了,融合了数百道精气,只有一两道出现了排斥,其实说明不了什么……但此事即使只有一成几率,也非同小可,我劝你还是去找你父亲瞧一瞧吧……“

云竹子无计可施,只能先行离开。

“别。”素因的声音有些颤抖,却透着坚定,“此事你我知道就可以了,莫要传出去,尤其是我父亲……”

西河柳淡淡一笑。

……

云竹子哑了哑,看向西河柳。

将儿子抱回苍岭的路上,素因从灵台凉到脚底板,脑子里乱成一团。

他想邀禅灵子同行,但禅灵子却道:“前辈请便,我一人留下照顾缺就可以了。”

一定是息岚搞错了。

云竹子可没功夫想这些,他转头看向禅灵子:“我得先回东宿去了。”

如他所言,只有一两道出现了排斥,说明不了什么。

西河柳愈发狐疑,据他了解,素和是不可能有孩子的,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儿子”,戚弃似乎认识,关系还匪浅?

他是个炼丹狂魔,眼睛里容不下一点渣滓,炼出的丹药哪怕已是极品,但凡有一点点的杂质,不够纯粹,一样会被他销毁。

她拳头一攥,绷着唇线大步走出飞舟,自己的飞舟都不要了,施展法力朝四宿界飞去。

人的精气不是丹药,复杂何止千倍。

戚弃也愣了半响,想到了什么,眼底酝酿出恐怖风暴:“混账东西!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素因坚信自己的想法是对的,但不知为何,眼睛里像是扎了根刺,揉了出来,又扎进心里。

他将狐疑的目光投向了戚弃。

要拔出这根刺,他得去找他父亲。

云淡风轻的西河柳,表现出自己难得的惊讶:“素和何时有个儿子,十八阶了?”

但万一宸儿的确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父亲一定会处死青苒。

云竹子一时没缓过来神,喃喃自语:“前任苍岭王?”

怎么会有万一?

“不,这战帖可不一般。此人真身也是个纯血的业火凤凰,三个月前,单枪匹马杀进苍岭,闯入凤凰神殿,如入无人之境,在王座上翘起二郎腿躺了好几日,愣是没人奈何得了他。素因在外得到消息赶回去时,被他直接将战帖扔在脸上,好一番羞辱。”西河陵故意顿了一顿,“更令人惊讶的是,此人自称是前任苍岭王的儿子,是来为他父亲母族一族报仇的。”

素因你竟然相信会有“万一”?

“战帖我们收的多了。”云竹子不以为意。

以你对青苒的了解,她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么?

“素因也遇到了大麻烦。”西河陵见云竹子皱起眉,旋即又舒展,笑道,“有人也给他递了战帖。”

可素因你要不相信“万一”,又为何要去求父亲确定?

云竹子这些人心里都明白,苍岭内乱那会儿,素和能从素因手里抢走王位,凭借的是夜游的阴谋、以及戚弃的手腕,靠他素和自己,多少条命都不够送给素因的。

天啊。

在修炼上,素和是个公认天才,但论人情世故和为王之道,他远远逊于素因。

素因不知处理过多少棘手之事,也预想过可能会遇到的各种灾难,却从不曾设想有今日这般处境。

没事,还有苍岭王素因。

他头痛欲裂,快要疯了。

总之,金羽在四宿创造出的神话,早随着他离开四宿而落幕。

————

若不成功,那没有几日好活了。

看着水幕的三个人皆是一脸茫然。

其实成不成功都不重要了,若是成功,他距离飞升一步之遥,应会继续闭关。

尤其是素和。

金羽闭关突破二十二阶,不知能否成功。

简小楼回神,看向素和。

异人这一圆寂,就只剩下金羽和海王。

“我不知道。”素和接连摇头,“我此时在外游历,回来又与大哥闹僵,往后更是常年不在苍岭……”

但这依然是预料中的事情,上一代的四宿七圣,早就一个个去了。

“看来是真的。”简小楼不敢相信,“那后来你侄子怎么样了?”

“不是时候啊。”云竹子暗叹。

“死了。”回答的是夜游,“苍岭内乱的时候,被苍岭三殿下从界外雇来的魔族给害死了。”

“此外,南宿也不平静。”西河陵抱着剑站在窗下,“异人佛尊大限已到,传位于大弟子,闭死关去了。”

“你大哥什么态度?”简小楼再问素和。

不过西宿早乱晚乱都不成问题,只要其他三宿不乱,四宿就乱不起来。

素和依然摇头:“不知道,我当时认为他应该没什么态度,那时大哥已经变得和父亲差不多,冷血的很,又不止一个儿子,倒是对我大嫂比从前好了一些。”

阿猊如今回来闹事,将会加速西宿海大乱。

简小楼道:“当时认为,现在呢?”

其他三宿都等着从中分一杯羹。

素和面色凝重:“现在觉得,这其中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如今海王寿元渐尽,诸海族之间谁也不服谁,迟早是要分裂的。

他说着,整个人坐直了起来,认真看着水幕中素因的脸。

云竹子岂会不知,西宿海这十万年来,再没出过一个十九阶,在四宿逐渐式微。

他从来不知道,素因的变化,经历了一个如此痛苦的过程。

“他得化真龙,突破十九阶,如今重返四宿,向海王下了战帖,说要报十万年前‘刺字’之仇。”西河陵道,“西宿海从前有海王和海牙子大人两个十九阶,尔后又多了一位夜游前辈,西宿海盛极一时。可惜,先是夜游前辈失踪,再是海牙子大人失踪,只剩下海王独立支撑……”

————

云竹子皱眉:“阿猊?”

素因没有去找他父亲确认,去排除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西河陵道:“夜游前辈身边那位仆人您可还记得?”

他选择相信青苒。

云竹子的眸光骤然一紧。

但他眼睛里那根刺始终存在,并且扎的他越来越疼。

西河陵的视线从云竹子身上飘过,说道:“因我来的路上路过四宿,得知四宿即将大乱。”

他开始疑神疑鬼,重新调查当年拍卖会和青苒坐在一起的同族是谁,那个陷害自己背黑锅的同族是谁。

戚弃看向西河陵,好奇道:“你为何说我眼下报仇时机恰好?”

他开始故意制造场合,让青苒与自己的弟弟们单独相处,他则在暗中观察。

怀疑西河柳的妻子,或许与十方界第五世家有些关联。

他看不出有什么端倪,开始怀疑每一个人,包括与他一母同胞的素峦。

他生的眉清目秀,恍惚间,云竹子似乎看到了些第五清寒的影子。

唯一没有怀疑过素和,因为年纪不符合。

“前辈过誉了。”西河陵微微垂首。

素因始终没有亲口询问青苒,他怕影响到两人的感情,因为这个几率是微乎其微的。

“十七阶时,混元论剑大会上一剑封神的逍遥剑仙?”云竹子听过他的名号,因他靠着西河柳供养,不入任何门派,终日里四处游历,四宿十方见过他的人并不多。

可他慢慢发现,他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已经不再是排除这个小几率,而是抱着抓证据的心态。

禅灵子双手合十还了个礼,并未给予过多注目。

素因意识到自己似乎“病了”。

西河陵拱手,温文有礼:“前辈,大师。”

他最终决定彻底拔掉这根刺,去请他父亲确认。

“犬子西河陵。”西河柳看一眼云竹子,又看向禅灵子。他特意将儿子召来,是怕自己一个人看不住云竹子,“阿陵,这两位一位是东宿离火宫云竹子,一位是东南太真界禅灵子大师。”

倘若真有“万一”,父亲要杀青苒,他舍命救她就是了。

珠帘被剑柄撩开,一名十八阶剑修走了进来,手中提着一柄玄铁重剑,对着西河柳莞尔一笑:“父亲。”

然而就在他带着小云宸去往父亲寝宫时,突然想到了母亲临死前的那番话,又想起之前调查弟弟时,得到的一个消息,父亲在青苒答应嫁给自己之前,曾去过鸾族。

一个声音从船舱外传了进来。

父亲从来不管他们的私事,为何私下里插手他的婚事?

——“戚门主现在去报仇,挑的时机真是再恰当不过。”

父亲因为杀妻之事生了心魔。

现如今尘埃落定,戚弃了无牵挂,修为也突破了十九阶,此仇必报!

父亲恨他们母子。

不是怕了他们,戚弃不敢拿着自己的生命冒险,她还等着熬过十万年,到底看看素和会不会复活,再见他一面。

父亲可能会拿他和素峦斩心魔。

受过一次重伤之后,戚弃修为倒退一阶,再也不敢与他们硬拼。

他准备怎么做?

若不是法宝世界易守难攻,仙音门扶摇子关键时刻出手相救,戚弃这条命早就没了。

素因被自己的揣测惊到了。

之后,便与琴雾心联手对付戚弃,一度打到法宝世界大门口。

————

素和一走了之,尽管事前做好准备,素因依然掘地三尺,将素和藏起来的亲信们屠戮干净,还以及其残忍的手段灭了素和母族全族,包括早已嫁出族多年的女人,一个不留。

简小楼也被惊到了:“他不会怀疑你大嫂从前喜欢过的那个神秘人,是你父亲吧?”

十万年前,素和离开苍岭前往赤霄之前,将王位扔给了他大哥素因。

素和捏着眉心:“也难怪他会这么猜,财大气粗,又与他气息相近,同族里实在没有几个。”

当年琴雾心被傲视抓花了脸,且毁了名声,选择与苍岭联姻,嫁给对她心存愧疚的素和。夜游暗中出钱要买琴雾心的命,戚弃瞒着夜游留下活口,只将她囚禁,是怕素和往后与夜游反目成仇,丢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夜游补充:“若换作是我,我怕是会想,也许从一开始与青苒的相遇,就是有心人提前安排好的,青苒的柔弱安静不过是按照自己的喜好装出来的,欲拒还迎,以退为进,如今嫁给自己,不知道是想做什么。”

戚弃一拂袖:“我作恶多端,往后自有人收拾,我等着!但她琴雾心惹了我,我就得让她知道厉害!还有那个素因,一起给我等着!”

素和叹气:“我大哥也会这样想。”

云竹子微微笑着,笑意冰冷:“戚门主从前囚禁琴雾心两万余年,她找你报仇是天经地义。更何况门主盗匪出身,双手沾了多少无辜者的鲜血,怕是比这星空里的星星还要多,天不收拾你,也是不公。”

简小楼道:“他认识青苒这么多年,以他的识人之力,会吗?”

戚弃冷笑:“琴雾心联合素因追杀了我几万年,几次三番害我元气大伤,不然我早突破十九阶了!先前弱他们一筹,我无奈忍气吞声,现如今咱们有怨报怨,有仇报仇!那个贱人,天不收拾她,我收拾她!”

夜游与素和几乎是异口同声:“会。”

云竹子听罢大感意外:“怎么,你还想来我东宿寻仇?”

素和道:“佛看众生是佛,魔看众生是魔,大哥明显已生心魔,眼睛无论看什么,总是阴暗的。”

“恩,我刚突破不久,回去养养,然后……”戚弃站起身,居高临下睨了云竹子一眼,“回去告诉琴雾心一声,她没几天好活了,抓紧时间多去逍遥快活!”

“不对。”夜游想起了一个关键,“你大哥最后一直针对的是你,不是你父亲。”

西河柳轻轻点头,问:“戚门主是要回法宝世界?”

素和微怔:“对啊。”

戚弃说着,将空了的杯盏重重倒扣在云竹子脸前的桌面上,“医仙前辈,招呼打过了,您老慢慢飘,我先走一步。”

房间内静了下来,接着看下去,答案渐渐浮出水面。

戚弃懒得解释太多,她对简小楼始终心存芥蒂:“死不了,放心吧。”

————

禅灵子惊诧:“我徒儿受伤了?”

素因自从开始怀疑苍岭王,已经从疑神疑鬼变成惶惶不可终日,于痛苦深渊中挣扎沉浮。

“你还嫌快?”戚弃虽不知具体是怎样解决的,却明白简小楼似乎为此付出了很多,“你徒弟折腾的半条命都快没了。”

他不敢让父亲发现自己的异常,他不知父亲究竟要做什么,他怕会害到素峦。

“这么快。”禅灵子难以置信。

他只能慢慢改变自己,装作厌烦的样子,疏远青苒母子。

她回答禅灵子的问话:“兽族已经撤回深渊去了,双方签下停战协定,简小楼几人离开了星域,去更远的地方为兽族寻找栖息地去了。”

青苒不知缘故,徒留伤心。

至于戚弃,她知道西河柳和第五清寒的关系,却不知“第五姑娘”。

他便是于心不忍,却也不敢轻易相信她。

但简小楼选择不告诉他真相,一定有着她的理由,禅灵子相信徒弟的判断,自己也不想多惹是非,决定不闻不问。

他可以不顾自己的命,素峦的命他得顾着。

自己先前某一世,估摸着也是来自西北星域,不是四宿便是十方。

直到有一日,他从外界回来时,在界外与一艘飞舟擦肩而过,他看到一名俊秀男子独立船头,手中把玩着一根吉祥羽。

可他只是不爱操心,并不傻,他的禅剑可以斩诅咒,身边这些来自西北星域奇奇怪怪的大能们,总是用一副“旧相识”的目光打量自己,他隐隐觉着,自己或许也和“赤霄天变”有着莫大的关联。

他一眼认出来,这根吉祥羽是青苒送给素和的那根。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禅灵子便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吉祥羽多的是,但颜色排列各不相同,他亲眼看着青苒缝制,绝不会认错。

云竹子是不会起疑心的,因为西河柳知道他的“秘密”,他却对西河柳的“秘密”一无所知——第五清寒并非他的“第五姑娘”,却是西河柳的儿子西河陵如假包换的亲爹。

他跟踪此人,竟是飞仙门少门主戚弃。

尔后在去往四宿的必经之地上,他守株待兔,终于等到了云竹子。

手中不只有吉祥羽,还有他曾送给素和防身的防御法宝。

朝歌离开以后,西河柳去了趟火球,没找到人。

素因再查下去,查到戚弃曾有一个夫君,西北星域赫赫有名的盗匪头子。

听闻“第五姑娘”这一桩陈年往事之后,西河柳亦是哭笑不得,颇有些在心里佩服云竹子,守着一个执念守了这么多年,一般人真做不到,难怪会成为东宿第一人。

根据描述来看,像极了素和。

联想到旧世界,云竹子将她师父困在火球里,简小楼认定云竹子儒雅的外表下,有着一颗充满控制欲的心,希望西河柳可以施以援手,保护一下自己可怜的师父。

但这似乎是不可能的,年纪对不上。

先前云竹子说要带着禅灵子去找西河柳,简小楼一直没见自家师父回来,猜到肯定是云竹子使坏。

素因立刻去见素和,惊奇的发现,吉祥羽和防御法宝依然在素和手中。

在赤霄内,西河柳是朝歌最好的朋友,朝歌自然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他,并且带来了简小楼的嘱托。

同一个时间点,出现两根一模一样的吉祥羽?

朝歌先前下界,特意跑回星域与西河柳叙了叙旧。

————

他与他们,自然不是偶遇。

素和欲哭无泪:“戚弃怕是一直盯着我,将我扔了的东西偷偷给捡回去了。”

却不知,西河柳也在等他走。

简小楼捂了捂脸:“以你大哥的智商,不难猜测你可能往后会有什么奇遇,穿越了时间线。”

云竹子没辙,唯有耐心等待,盼着西河柳早日将缺给治好,赶紧与他分道扬镳。

夜游啼笑皆非:“而且怀疑那个来自未来的你,也有可能是云宸的亲爹。”

虽说清者自清,奈何人言可畏,堂堂离火宫老祖,东宿第一人,还是要脸的。

这真是一个百转千回可悲可笑又令人无能为力的误会。

哎,他知道自己钟情的是个女子,可旁人不知道啊。

然而也不全是误会。

……

至少导致素因生出心魔来的最根本因素,是医师息岚的一句话。

原来云竹子是个有怪癖的断袖啊啊啊!

息岚是故意的,苍岭王杀死的第一任妻子,是他的亲姑姑。

云竹子掳了个男子佛修回去啊啊!

他实在太有识人之能,只用一句揣测之言,便令整个苍岭天翻地覆。

云竹子平素从来不近女色啊?

至于苍岭王之所以插手素因的婚姻,确实如素和所说,他待这个儿子是有几分感情的。

云竹子至今未曾娶妻啊?

在他最耻辱的岁月里,小素因眼里的心疼他看的懂。

西河柳的人品有待商榷,却因一手神乎其神的医术,在四宿十方有着极高的威望,万一说出一些对他不好的评价,引起一些风言风语……

之前不插手,只是怕王后会伤害青苒。

他想带走禅灵子,苦于没有理由,也不敢采取强硬手段,毕竟瞒不过与他同境界的西河柳的眼睛。

但缺乏沟通的情况下,素因不懂。

云竹子郁闷,此番出来的时间不短了,是时候回四宿看一看了。

他因此战战兢兢,心力交瘁。

不敢。

而云宸的死,则是压死素因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他敢怀疑西河柳的医术么?

当时云宸陷入魔人的阵中,素因赶过去救他,但在最后一刻,素因不知为何突然松开了手,眼睁睁看着他堕入魔窟内。

岂料西河柳这一治,足足治了几十年,缺整日昏睡着,完全不见好。

云宸难以置信的喊了一声父亲。

云竹子没辙了,唯有暂时在西河柳的船上住下。

“我不是你的父亲,你五叔才是。”

而且杀人比医人更多、性格孤僻怪异到极点的半面医仙,与禅灵子聊了三两句以后便决定为缺医治,说是与简小楼有些交情,卖她一个面子。

——或者,我们是兄弟。

简直不可思议。

素因半疯半癫的笑了笑,像是不相信自己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竟就这么偶遇了。

但这根刺,他终究是拔出来了。

云竹子虽然骗了禅灵子,但有一句话他没说错,二十阶的医仙西河柳,的确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这一切,都被远处的戚弃看在眼里。

然而云竹子不曾料到,带着禅灵子假意追逐西河柳的途中,竟真让他遇见了西河柳。

素因没有救,她跳进魔窟及时救下了云宸,并将重伤的他带回法宝世界。

十万年了,答应“第五姑娘”的事情自己悉数办到,再也不想浪费时间。

……

即使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他早已下定决心,要将自己的“第五姑娘”牢牢攥在手心里。

“可怜了我大嫂,丧子之痛之下,没多久便郁郁而终。”素和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了,沉默很久,转头看向简小楼,“你能不能随我去一趟苍岭。”

他认为,唯有在故土之上,禅灵子方有可能想起一些“从前”的往事。

“你想让我施法,将这些给你大哥看?”

云竹子从四宿前往太真的路上并未见过西河柳,太真爆发兽患,云竹子不想他涉险,故意将他骗离太真,一路骗回四宿。

“恩。”

禅灵子暗自庆幸之际,并不知道其实云竹子说了谎话。

“有意义么,十几万年时光,素因已经是这样了,你们兄弟间的关系不可能修复,你让他知道真相,他会更痛苦。”

转了好几个弯,追了十几年才追上医仙。

“至少云宸还活着,总不能看着他们父子相残吧。”

岂料医仙已经离开,或许因为不适应星力,缺的病情陡然加重,云竹子将他封印,带着禅灵子一路追来西北。

“不会的。”夜游摇头,“素因如今十九阶,再见到云宸时,他完全可以分辨的出,那是他自己的亲生儿子。”

缺因与玉纱夫人同生共体,这些年身体每况愈下,云竹子说有位闻名西北星域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医仙,此时恰好在太真界外不远,他便一起陪着来了。

素和微微一怔,叹道:“如此,便也用不着再给他看这些了。”

不过此时远离太真,也绝非出自他的本意。

但他依然不放心,“飞舟先停下,我回一趟苍岭,”

禅灵子和他徒弟差不多,也不怎么爱操心,修为又刚步入十七阶,在高手林立的太真界,帮不上什么忙。

简小楼点了点头,对夜游道:“我们也一起回去一趟吧,兴许有什么需要咱们帮忙。”

西河柳则微微颔首以作回应,继续垂着视线摆弄自己的灵草仙茶。

夜游自然没意见。

他说起“医仙前辈”四个字时,朝着西河柳点头示意了下。

……

禅灵子回道:“我有一位朋友生了病,云竹子前辈特意带我来求医仙前辈出手相救。”

他们折返星域。

戚弃挑眉:“你既然担心,不留在太真帮忙,跑来这里做什么?”

毕竟是素和的家事,先由素和独自一人前去苍岭。

禅灵子忧心忡忡:“前辈可知太真与深渊兽族战况如何?我徒儿是否安好?”

简小楼和夜游回了赤霄,先去趟简家,又去了一趟灭魔书院。

戚弃点头:“是的。”

太真战事平定之后,厉剑昭被素和送回了赤霄,作为傲视的转世,融合了傲视的地魂,他的修为突飞猛进,继续在灭魔书院修他的儒道。

他双手合十,又问道:“前辈是从太真来的?”

简小楼有些想念他了。

禅灵子又松了口气,对于被称为“小和尚”,他没有抵触,以对方的年纪和境界,自己的确担得起一个“小”字。

好歹是自己的表哥,夜游对他也颇有些关注。

“不过那都是年轻时候的恩怨了,我也有错处,再加上我与她丈夫曾是好盟友,她又是我最爱的男人最爱的女人……”戚弃朝着禅灵子举了举杯,弯起唇角,凌厉的眉峰渐渐柔和,“小和尚你莫要担忧,我是站在你们这边的。”

在灭魔书院见到厉剑昭时,他穿着一袭宽松白袍,眼睛上蒙着一条素白缎带,盘膝坐于广场高台上为新入书院的小弟子们讲学。

禅灵子收起笑容,绷直脊背。

衣带飘飘,风姿卓然,又凛着一身浩然正气,一众弟子们目露痴迷与崇拜。

“朋友?”盘腿坐着不舒服,戚弃往后一仰,腿在桌下伸直,眼神戾辣,“初次见面,她便借着一个高阶剑修的肉身狐假虎威将我一通狠揍,随后还跑来我的地盘,抢走了我的夫君,我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简小楼远远看着,止不住的偷笑,了解厉剑昭的都知道,他这一派大儒风范是装出来的。

“戚前辈是我徒儿的朋友?”禅灵子眉眼舒展,顿生几分亲近。

表面瞧着云淡风轻,其实早就针扎屁股了,没准儿正在心里骂娘。

“哦,不认识,只不过听你徒弟提过几次。”戚弃收回视线,摇头,心中感慨着世事无常。

直到提问环节,有个小弟子好奇问道:“请问先生修行至今,最大的憾事是什么?”

“戚前辈,我们认识么?”禅灵子有些受不住这样火辣辣的目光,低头喝了口茶。

厉剑昭的讲学内容,都是书院长老们写好的,他完全是照着念。至于提问多半是些修炼上的问题,难不倒已经步入天人大境界的他。

听闻第五清寒转世成佛修之后,她并未在意,如今见到禅灵子本人,实在不敢相信,当初那个满头小辫子的冷峻剑修,竟转世成为眼前这般文弱秀美的小和尚。

但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精心维持着的从容神色,逐渐浮现出几抹真实的沧桑:“你们都已经知道,我出身东仙四大世家之一的厉家,曾是被众星捧月的天子骄子。却连筑基都不曾,便被人废了灵根。遭逢突变流亡在外,曾在浩然正气的影响下,被迫救过一只名叫妙妙的小猫妖。她奉我为恩公,一直不离不弃的照顾着我……在那时,整个赤霄大概只有她一个相信我是好人……”

戚弃没再传音:“关于‘赤霄天变’,我原本知道的并不多,先前去太真与素和见了个面,素和告诉我的。”

“后来呢?先生?”

西河柳淡淡“恩”了一声:“你知道了?”

“在我最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累她死于我的莽撞与无知。可她仍然相信我是个好人,也是在那时,即使我并不清楚好人的定义,也决定往后要做个好人。”

戚弃只管盯着禅灵子,传音给西河柳:“第五清寒?”

“这位猫妖前辈,必定是您此生挚爱。痛失挚爱,的确是平生一大憾事啊。”

坐在对面的云竹子眼疾手快的挡住,面露不悦之色。

“不,莫说‘挚爱’,连‘爱人’都谈不上,只能称之为感激与习惯,使得她之于自己而言,有一些特别。可是有一点我很清楚,如果当年我拥有今日这般实力,可以护她周全,我一定会爱上她。稍后,待我讲完了课,她便会来扶着我这个瞎子走下台阶,怕我会像普通瞎子一般摔了似的……然而回到现实里来,我这一生,怕是再也不会遇到这样一个有点点特别、有可能会爱上的女人了。她让我领悟到,这世间的悲哀真是千种千样,有人求而不得,有人痛失所爱,可他们终究是懂得爱的,即使只体会到了其中苦涩的一面。而我,却永远失去了学会爱、懂得爱的机会,没有痛苦也没有快乐,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这才我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桩憾事吧……”

“噗……”戚弃刚端起茶盅喝了一口,全喷了出来。

简小楼原本一直在取笑他,如今笑容凝在脸上。

“禅灵子。”戚弃来了之后,西河柳从茶盘里取出一个新茶盅,斟满,放在她面前,介绍道,“简姑娘在赤霄的师父。”

果然岁月不饶人,连厉剑昭都懂事了啊。

“这位是……?”

“我们走吧。”简小楼没有上前。

说着话,眼睛看向矮桌对面、云竹子旁边的一个僧人,皮相瞧着顶多十六七,脸皮儿嫩白的像块儿水豆腐。

“不等他结束后聊几句?”夜游陪着她转身。

她坐去西河柳身边:“医仙前辈,您怎么会在这里?”

“不了。”

戚弃倒是想报仇,但她不傻,以自己眼下的修为打不过云竹子。

两人刚离开灭魔书院,夜游腰间的骨片发出震动。

当年还和琴雾心一伙人围剿过她。

他取下来:“素和?”

自小干的是打家劫舍的买卖,她从来看不惯名门正派,更别提云竹子这样的,在她眼里,此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小楼,你们来一趟苍岭。”

“哼。”戚弃以浓浓的鼻音做出回应。

“做什么?”

于是云竹子微笑着拱了拱手:“戚门主。”

——“帮我找一下我大嫂的转世。”

何况,他身边还坐着“第五姑娘”。

“是帮素因找吧?”

如今身在西河柳的船上,同为客人,对于拥有良好修养的云竹子来说,绝不会将厌恶写在脸上。

——“来就是了。”

他对她极为反感,除了是离火宫老祖以外,云竹子出身四宿第一商会季氏家族,商会来往间,没少和盗匪周旋,自然是恼的牙痒痒。

“我已经找过了。”简小楼早有准备,“星域中部,浮空岛附近的界域。”

西北星域头一号盗匪头子,云竹子不可能不认识,只不过戚弃平时都是以男装示人,第一次见她穿女装。

——“就这些?那附近起码二十几个界域。”

云竹子一连看了好几眼才认出是戚弃。

简小楼耸耸肩:“就这些,若有缘自然找的到,无缘那就罢了。”

戚弃原本热情洋溢的笑脸瞬间冷了下来:“我当是谁,竟是离火宫老祖。”

她话音一落,对面传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谢谢。”

戴着半边面具的西河柳尚未开口,坐在她对面之人转过头来,狐疑的看着戚弃。

简小楼动了动唇:“客气。”

戚弃落在甲板上,躬身进入船舱,一眼瞧见正跪坐喝茶的西河柳:“果然是你啊。”

夜游举着骨片,半响没听到声音,他道:“素和,莫在惋惜与你大哥之间的感情了,他若不推开你,你也不会与我们走到一起,冥冥中,各有命数。”

随着她话音落下,那层将她阻隔在外的飞舟光罩消失。

又过了半响。

她目光骤亮,跃出飞舟,在星空中划出一道流线,追了上去:“医仙前辈?”

——“渣龙。”

戚弃放出神识,窥见一艘雕梁画栋、挂满彩色灯笼的飞舟,正于自己前头缓慢行驶着。

“恩?”

说明飞舟方圆一万里处,有强烈的灵气波动。

——“谢谢你。”

窗下挂着的一串铃铛忽然发出响动。

“谢我?”

她突破十九阶以后没怎么闭关,一直在暗中跟着素和,直到兽族的祸患解决,一切平定,她才就近闭关了几十年,出关后离开东南太真,折返自己位于西北的法宝世界。

——“当年小楼从十万年后带来消息,说你将死于我手,无论多少误会,多少争执,谢你从未猜忌过我,谢你从未放弃过我……”

中部靠近西北的星空中,戚弃正气定神闲的坐在舱里打坐。

夜游弯了弯唇角,笑道:“那我岂不是也得谢你,明知往后可能与我同归于尽,依然像块狗皮膏药一样的黏着我?”

星域。

少时,骨片里也传来一声轻笑,算是回应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