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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若是那个行刺的民工不慎被二皇子捉了去,将是个麻烦事。

李述皱着眉,一脸不赞同的模样,对崔进之道,“你给自己留下了一个把柄。”

崔进之看着李述,眼中所有的情绪慢慢地褪了下去下去,他想起了几件往事,目光结成了冰。

斩草除根,不留把柄,这是政事谋略上第一原则。

他收回右臂,慢慢从案桌上站了起来,对李述道。

一直低头缠纱布的李述这下终于抬起了头,她皱着眉,眼中透出不解。

“我没有你这么狠心。我不像你,你永远只会杀人。”

崔进之的笑忽然凝固了,他慢慢道,“不是。”

这更不是一个问句。

这也不是一个问句。

它陈述了过往某种不容置疑的事实。

李述点了点头,又道,“那人被你杀了。”

永远。杀人。

“要想让二皇子放些粮,我总得先出点血。事情不闹大了,怕二皇子拖着不放粮。”

这是李述第一次听到崔进之对她说这句话,这并不是李述最后一次听到这句话。

没有外人,崔进之利落地承认了。

李述不解地皱着眉,微微仰头看着崔进之,“你什么意思?”

“是。”

崔进之看着李述,冷笑了一声,不做回答。

这不是一个问句。

李述被崔进之这种避而不谈的态度激怒了。

李述一边缠着纱布,一边问道,“那个伤你的民工是你安排的。”

什么叫她永远只会杀人?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对着李述的头顶,崔进之忽然笑了笑。

李述猛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崔进之,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崔进之叫她扯了一个趔趄,连忙将左臂撑在了桌上才没摔下去。他右手悬空,李述低着头正替他绑纱布。

崔进之依旧不说话,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李述。以沉默来面对李述的质问。

李述差点翻了个白眼,在案桌后坐了下来,伸手拉过一头纱布,将崔进之的胳膊扯了过来。

李述被他这种态度彻底激怒了。

可纱布早叫他拆的松松垮垮,不成样子。

这算什么?抛下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然后根本不向她解释,仿佛已经宣判了她的罪恶。

于是崔进之听话地停了手。

李述深吸了一口气,大踏步往帐中走去,站在崔进之面前,仰着头,“我不喜欢重复,这是最后一遍问题——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如果不说,以后就永远不要说。”

李述微叹了叹气,“别拆了,薛医官刚包扎好了,别被你弄坏了。”

崔进之冷峻着一张脸,沉默地盯了李述半晌,正当李述以为他再不会说什么的时候,崔进之忽然开口。

医官的纱布缠得极紧,崔进之始终觉得胳膊被勒得不舒服,这会儿叫李述一说,又觉得胳膊处勒得痒,于是他低着头,又开始专心地拆绷带。

“青萝。我在说青萝。”

崔进之依旧看着李述,随意地对她摆了摆手臂,无所谓道,“好多了,本来就不是大伤,划了一道口子而已。”

他说。

她避过崔进之的目光,看着他的手臂,没话找话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说出这句话后,他迅速转过了眼,不想再面对李述。

她和崔进之的婚姻已成了一桩笑话,她不能让自己也成为一个笑话。

某种更沉重的往事压在崔进之心口,可他不想说起那些事。

李述不喜欢这样的错觉。这很容易让她沉沦进去,容易让她自作多情。

他唯一能向李述控诉的,唯一能说出口的,只有青萝的事情。

他生有一双凤眼,眼眸深邃,凝神望着人的时候总似多情的模样——偶尔会让李述有一种错觉……仿佛他在喜欢她。

“五年前,你差点杀死了青萝。你以为瞒住了所有人。可你做的事情我都知道。”

李述一直不喜欢崔进之的眼睛。

崔进之说。

李述沉默片刻,抬起眼来正对着崔进之的目光。她很快转过眼,不去和崔进之四目相接。

李述闻言,眼睛睁大,后退了一步。

崔进之看着李述。

青萝。青萝。这个名字像梦魇一样缠着她。

隔着宽大的案桌,一人在这头,一人在那头。

缠了她整整五年。

见她如此,崔进之走近了,似是想要走到她身边去,但走到案桌旁,终究又停下了脚步,转身坐在了案桌的另一端。

长乐坊是长安城最浮华的地带,满楼红袖招摇,多少浪荡子弟流连其中。崔家三郎,浪荡子崔进之,是长乐坊的常客。他不喜欢名利,不喜欢朝堂,不是在外留恋山水,就是在长乐坊偎红倚翠,他是世家子弟里最特立独行的一个。

李述垂眼不语,营帐内有短暂的沉默。

他每回去长乐坊,只会叫青萝一人作陪。

她会踩在二哥的肩膀上,往更高的地方爬去。谁让他们一开始就选了截然相反的路。

她是崔进之的红颜知己。

李述的右手放在厚厚的账本上,无意识地抚摸着封面,她道,“我知道。”

崔进之一路浪荡到了二十岁,该是成亲的时候了。太子看上了崔家在军中的势力,想要拉拢崔家,于是想将胞妹安乐公主嫁给崔进之——安乐公主一向倾心于崔进之。

崔进之道,“夺嫡之争,你死我活。二皇子输的那一日,也将是你在朝堂上再上一层的时候。”

可李述也喜欢崔进之。

她有着一颗极冷的心,崔进之从一开始就知道。

没有人替李述筹划,李述只能替自己筹划。

过往的感情和眼前的利益如果发生了冲突,李述顶多会犹豫片刻,然后会选择利益。

李述那时远不如现在得宠,一个庶出公主想要嫁入当朝最有权势的崔家家门,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并不是心软,事实上她很少心软。

可得不到的东西越想得到。

话里似是透着些感慨,但崔进之展眼望去的时候,李述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她知道崔进之浪荡,可崔进之的荒唐事被崔国公一直压着,陛下一无所知。

李述合上账本,将账本撂在了桌上,说道,“你们这是把二哥往绝路上逼。”

于是李述暗中搜集崔进之所有偎红倚翠的证据,包括那个叫做青萝的红颜知己,递到了父皇面前。

崔进之又不蠢,怎么会在精于计算的户部眼皮子下做假账,这样的话,他岂不是将自己的把柄往二皇子手上送。

于是安乐公主和崔进之的婚事就这么黄了。

李述随手翻了翻账本,回道,“我没说你做假账。”

消息传到青萝的耳中,她惶惶不可终日,认为自己是破坏崔进之婚事的祸首。

崔进之送走沈孝后走向李述,道,“这账目是真的。”

消息再传来时,便是青萝从崖上跌落的死讯。

李述随手翻了翻账本,没看出账目上有什么漏洞。

李述认为青萝是在惊惧之下自杀的。

· · ·

营帐内。

李述利用她破坏了安乐公主的婚事,但却无形中将她逼上了死路。

她前进的方向正是永通渠。

她没有想过要杀谁,可青萝却是因她而死。

车内坐着一个十分漂亮的女子。长眉微蹙,透过马车窗不住地往前行方向看去,似是极为担忧的模样。

很长一段时间,李述都因为青萝的死而日夜愧疚。这个名字像梦魇一样缠着李述,逼得她夜夜难以安眠。

透过轿窗,沈孝抬起眼,看到一辆低调的马车同他的轿子擦肩而过。

后来李述嫁给了崔进之,崔进之却对李述十分冷淡,那个名字像是一堵无形的墙,彻底将他们二人的关系隔开。

正当沈孝陷入深思的时候,忽然前方传来一阵马车声。

李述想尽了一切办法讨好崔进之,可他却始终不接受她的示好。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盘棋二皇子输了,只能被太子牵着鼻子走。

再然后是三年前,他们二人同游吴兴,崔进之重遇青萝,才发现她并没有死,惊喜之余重拾旧情,将她收在了身边。

崔进之手里捏着永通渠,就是捏着户部的把柄,就是捏住了二皇子的命门。

那个名字终于不再成为李述的梦魇,可却将李述的感情生活彻底打乱。

所以户部就是砸锅卖铁,都不能断了永通渠的粮。

从那日起,她和崔进之之间就没有任何可能了。李述清醒而绝望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崔进之摆明了是在故意消耗户部的粮食,可偏偏永通渠是是南方运粮的唯一通道,是解决关中大旱的唯一方法。永通渠一旦断粮,工期就要拖延,工期一旦拖延……关中就要生动乱。

原来她才是闯入这段感情的第三者。

正午闷热,沈孝将帘子掀开透风。他坐得笔直,心想回户部后要怎么给二皇子交代。

从那日起,她再也不会去讨好崔进之,再也不会对他表露一丝一毫的喜欢。

出了永通渠大营,沈孝上了轿子,准备回户部。

从头到尾,她的喜欢、她的谋划,都是一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