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十六卫的武官与三省六部四品以上的官员,都接到了韦尚书的邀请,说要给李贞一暖寿,所以请大家到唐安公主山亭饮酒驱寒。约莫百人的宴客名单,对于唐安公主来说是件小事而已,她派人去相熟的寺庙中取来几案,又叫人拉来数十车的酒,在檐下支起帷幕、铺上粗毛毡,外面烧着炭火熏烤肉食。
冬覆淮南道,风卷西京城
众人在下值后就赶到此处,见韦尚书父子站在门口迎客,一一打了招呼,一一往里面让。山亭内烧着火,一走进去像是跳进温水里一样暖洋洋的,众人脱了毛氅,在亭中寒暄问好,见公主出来,又纷纷拱手问安,公主稍稍点了点头,又去忙别的事。
李贞一吸了吸鼻子,缓缓地说:“那我就派个人去,拧断锁头吧!”
李贞一连二王柳刘等人也都下了帖子,此时,见他们也连袂前来,心中暗喜。永贞党人带着几分高傲、几分防备的神情观察四周,李贞一也由着他们去,径自领头听歌看舞行酒令,做一回阿家翁。
杜君卿冷厉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想说什么,却还是一咬牙:“砸毁囚笼,禽鸟自会择木而栖。”
他的心情很平静、思绪也很澄明,本来以为到了这个时候应该会坐立难安、急着打探消息,但是他昨天睡得非常好,无梦无魇,就像还一心攻学的少年时,一早起来,在榻边的缝隙拾到一枚只有小指甲大的方胜,也许是夫人什么时候掉的吧?一想到这里,就觉得这是个好预兆。
“我不是行事莽撞的虞璇玑,你也不是当年刚入台的御史,这些事情都在朝廷的档案里,只要串在一起,就谁都看得出来了,所以,我们何不坦承点?”李贞一淡淡一笑,转过身来,几乎与杜君卿肩对着肩,看着察院的门口,轻声说:“我前阵子在宫中看见一只非常漂亮的鹤,很是喜欢,可是我去与陛下讨,他是决计不肯给我的,你说,可怎么办好?”
听着歌妓击鼓催花、看着庭下伎人歌舞,他叫来孙子阿饶:“你看。”
杜君卿冷着脸,半晌才说:“下官不知道国老在说什么。”
“阿翁,她们穿这么薄,不冷吗?”阿饶睁大眼睛,似乎有点错愕地说。
“是吗?那到底是谁的军队在戍卒进去之前,就在宣州北境集结呢?宣歙巡官亲口承认,宣帅可怜那些戍卒,放他们经过宣州,又补贴了一点乾粮,但是同时,宣州北境却有军队集结,戍卒从西来,但是最后袭击徐州城的军队是从东来,这是什么道理呢?”李贞一微笑,云彩迅速吹过,光线忽明忽暗:“在崔帅死去后,武宁、淮南、宣武就开始修建大渠,同时,成德镇内赵州的水工匠人大批来到淮南,成德镇也运了许多木料下来。这些事,又是谁想做的呢?是谁接连十年上表要求修筑武宁淮南宣武三镇大渠,但是陛下认为这并非三镇急务,连着十年都驳回。同时,陛下又命崔帅去考察武宁镇,崔帅的回奏认为大渠确实非急需,而是应该解决现有沟渠的疏浚问题……这样一推扳,是谁要杀徐州镇将,不就呼之欲出了吗?”
李贞一大笑,摸摸他的头:“往后你就知道了。”
“下官对于徐州的处置,问心无愧。”杜君卿冷冷地说。
“阿饶,这么小就知道看舞,长大肯定比你阿翁还会玩哪!”侍中说。
“我一直很好奇,徐州那件事,当真能够绑住你吗?”李贞一淡淡地说,没有理会杜君卿一闪而过的愠怒:“我以为你会想办法挣脱才是。”
“咦?阿翁很爱玩耍吗?”阿饶讶异地问。
“度支使的权力来自陛下的信任,陛下无意信任下官,自然也就没有权力可言。”杜君卿背着手说。
侍中与李贞一对看一眼,心照不宣,侍中从自己盘中切了一大块肉,夹在胡饼里,递给阿饶:“乖孩子,拿去吃吧!”
“恕我倚老卖老,好像看不出你回来的作为?”李贞一依然望着梅树,见它枝头轻轻晃动:“虽然御史台的改革做得很好,但是度支那边,君卿,你的能耐不只于此呀!”
“我不爱吃肥肉。”阿饶嘟着嘴说。
“人生总有几个阶段,也是该回来的时候了。”
侍中随即说起肥肉的好处,阿饶不服,你来我往了好一阵子,李贞一笑看这一老一小争辩,又看向自聚在一起的永贞党人,扬起酒盏,向看过来的王叔闻一敬。王叔闻的脸露出一丝困惑,李贞一却似乎听见了玄武门缓缓推开的声音。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李贞一淡淡地说:“你是个重情的人,所以我不明白,你怎么会放下苦心经营的淮南,回京来?”
『呀』地一声,玄武门的内城门被推开,刘珍量与第五守亮骑着马,在管理门禁的监门卫下阶军官的帮助下,指挥神策军按着既定的位置入宫布防。两位中尉首先来到公主住的昭庆殿外,命约莫一百人的小队守着各个殿门,不准任何人出入,随后领着所有军队直入两仪殿。
“她与下官份属叔侄,情同兄妹,年寿不永,令人感叹。”
殿门前,早已联络好的监门卫与千牛卫军官打开殿门,神策军随即以优势的兵力扣住千牛卫的兵士,拿出绳索一一捆好,像草包似地堆在墙角。
“青青从前没少欺负你吧?我记得她总是仗着她是侄女,追着你跑。”
殿内传来一阵阵人声与尖叫声,两位中尉浑然不顾,下马后径自往殿内走,有人奔出来,却是李忠言:“你们这是做什么?”
巨卿就是杜君卿的兄长,同时也是韦夫人的亡夫,杜君卿说:“兄长们俱已亡故,如今还能认得他们的人,也实在不多了。青青的孙女都已经生了孩子,下官偶尔看见她们,总是想起青青、也想起阿嫂来。”
刘珍量冷着脸一挥手,有几个高大的军士冲上前,一把就抓住李忠言往外拖,李忠言疯狂挣扎着:“刘珍量!你这贼子!你竟然犯上作乱!你忘了崔尚书对你的恩德了吗!还有你!第五守亮!”
“我依稀记得你当年入台的样子,那时我觉得,你与巨卿兄虽然生得相似,风姿却大不相同。”
第五守亮没有说话,只是眼神中有几分无奈,而刘珍量却说:“正是为报答阿母之恩,才会如此,二王意欲摧毁内侍省,内侍既无,内命妇又怎能生存?李大监,你也是内侍省的人,却做了叛徒,我敬重你是先行,但是实在是留不得你了,失礼。”
杜君卿早已站在他身边,微微低首:“下官自回到御史台,也常常想起从前的事来。”
说完,刘珍量一拱手作了半揖,军士们就把李忠言给拖走了,刘珍量对着仍然紧闭的大门说:“里面小子听了,打开大门,依然可以在内侍省中继续晋升,若是死守不开,待神策军撞门禁去,全部都是死罪!”
“回到宦途开始的前几年,有许多事,现在看来真是愚昧痴傻。七八年前,我怎么也想不透,当时为什么要耗尽一切力气来扞卫?如今回想,真正宝贵的不是那些事,而是那种拼了命的感情吧?是吗?”李贞一看着那株老梅,像是问着老友一样问:“君卿,你说呢?”
里面传来一阵惊慌的交谈声,刘珍量为了给他们压力,叫了军士把整个两仪殿围起来,又给了他们期限:“数到十,再不开门,格杀勿论!一!二!”
李贞一既悲又喜,怀着一腔热血与一颗柔软的心,走了几十年后,那些被信任的人背叛、被看似柔弱的百姓欺骗的伤痕,在心上结成细密如网的疤,逐渐地冷却、僵硬,忘记曾经无心机的欢笑、鄙夷曾经诚挚的眼泪……
还数不到三,一阵吵嚷后大门开了一小条缝,随即又有人想关上,但是神策军士一拥上前,硬生生挤开了殿门。来时,刘珍量就已经吩咐过,进去后不要胡乱搜捕,见一个就抓一个、丢出去一个,因此神策军进殿后,像摘瓜收菜似的,扣住一个就拉到外面去,如此川流不息几个回合,大殿就空了。
“你们这些呆鹅不是效忠皇帝、也不是效忠于我,你们效忠的是大梁。如果你没有办法使为非作歹的人畏惧、如果你的官威只能慑服善良柔弱的百姓,就是个混帐至极的无用之鸟!如果你不能跟失去儿女的父母一同悲伤、不能与从来没吃饱的孩子一起挨饿、不能知道被人冤害的痛苦,你最好辞官不干,起码你还能全身而退,不会在几年甚至几十年后死在岭南,听清楚了吗?都答应了吗?”上皇当年霸气十足的话语犹在耳边,他身披明光甲,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被吓坏的新官员,岔开腿站着,一脚蹬在台阶上,头上还带着一顶非常夸张的金翼头盔,活像个土匪头子:“喔,忘了说,你们皇帝是我生的,你们谁要敢碰她一根手指头,我就宰了他剁碎喂鹅!”
两位中尉走进去,只见牛昭容抽出了永贞皇帝的佩剑,挡在榻前,一边瑟瑟地发抖,却也不屈地瞪着他们:“谁也不准伤害陛下!”
李贞一大口地呼着气,才能克制自己不大哭出声,却无法忍住泪水顺着脸上的皱纹落下,他心中流过无数往事、无数为了大梁而悲而喜的过去和曾经以为无法实现的承诺。
第五守亮正待好言相劝,但是刘珍量却迅速拔剑往牛昭容砍去,牛昭容尖叫一声,用尽力气往上一格,却被刘珍量强大的力道震脱了剑,随后,只见他的剑尖直指牛昭容的咽喉。
阳光投入察院的中庭,屋檐下就有些阴暗,但是那株虬根老梅迎着冬阳的姿态,却像是终于伸开了膀臂,粉白色的早放梅花从灰褐的枝丫间生出,又一次得到新生。李贞一望着与他为邻数十年的梅树,心中感动莫名,双手叠在杖上,寒风吹得酸涩的眼睛有些湿润,他含着笑,犹如当年与察院的同僚们作伴站在此处笑看梅花,他发现官台主也打开了窗户,像那株老梅一样,在窗前舒展身子,就偷偷叫大家去看,一群人挤在檐下偷看台主在窗边扭来扭去,甚至跳了几下,于是他们在察院笑得肚子疼,全部蹲在檐下偷着乐。
“不!不可!”永贞皇帝吃力地想坐起身子阻止,无奈身子不听使唤,因此他只能抽搐着身体、胀红了脸皮:“不可!不可!”
不羡黄门省、不羡立戟门,却羡少年时,秦川正春风……李贞一心中蓦地想起主父在多年前写的诗来。如今他早已过了生命中的春天,如这凛冽而严酷的冬天一样,走过的路也越来越寒冷。缓缓来到御史台,在门口就闻到一阵寒香,他带着怀念的笑意,走向察院。
“身为臣仆,本不该动陛下的人,但是臣希望陛下能够了解,这些日子以来,看着陛下受这个女人与二王等人蛊惑、煽动时,身为臣下是何等痛苦。”刘珍量看着永贞皇帝说,凌冽的眼神中已经没有任何尊敬可言,随后,他微微低头:“下官送昭容升天登仙。”
但是他依然缓步而行,走过几乎走了一辈子的含光门街,正值冬选,不少明经明法出身、还没得到官职的年轻士子三两成群地经过,要去各个官署托人讲情,或者是谋个吏职、或是请对方去与吏部疏通。冬日的暖阳照在含光门街上,被他们年轻有力的脚步踏碎,依稀可以听见他们十分青涩稚嫩的政见,撞击着含光门街两边的墙。
话音未落,牛昭容惊恐的表情还来不及化成尖叫,喉管就已经被割断,伤口中喷发出大量的鲜血,身子缓缓地往右边倒下,掉下满地的翠翘金钿银步摇。永贞皇帝张大了眼睛,痛苦地喊了一声:“啊……啊……”
双方一来一往地丢了条件,最后,刘珍量拱手而去。李贞一起身踱了几步,随后伫着杖往御史台去。中书省与御史台隔着大半个皇城,光是快走都要耗去两三刻钟,李贞一的脚程自然要花更久的时间。
“把板子抬进来,送昭容出去。”刘珍量吩咐,早已预备好的门板抬进来,几个内侍把牛昭容抬到门板上,覆上黄绢,恭敬地搬了出去。刘珍量看着呆若木鸡的永贞皇帝,双膝跪地,三跪九叩,全了君臣大礼,起身:“把步辇抬进来,送陛下到兴庆宫。”
“翰林院依然由内侍省掌管,国老可以指派学士。”
永贞皇帝猛一抬头,瞪着眼睛说:“玉玉玉瑶!玉瑶!”
“把东宫卫率府弄走,我不要看见东宫还有旧人。”
“公主好端端地在昭庆殿中,臣等稍后便会将公主送往东宫暂住。”
刘珍量还是面无表情,平静地说:“李忠言与牛昭容,国老不能插手。”
永贞皇帝模糊地又说了几句话,捶得榻上一片响,又将手边能摸到的东西往刘珍量砸去。但是刘珍量并不理会,径自命人入内给永贞皇帝穿好了衣服,四个内侍进来,迅速地把他抬上步辇,名为护送、实是押解地送走了。
“我不希望内侍省杀大臣,二王与他们手下的人是我的。”李贞一又说。
望着逐渐远去的步辇,刘珍量对第五守亮说:“第五中尉,我想先以上皇的名义,恢复那位的身分,然后再用陛下的旨意让他监国,你觉得呢?”
刘珍量不回应,又说:“杜台主那边,也请国老处置。”
“死而复生,毕竟是有点夸张,弄得不好,反而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而且上皇已经多年没有自己颁布旨意,他不在西京,却弄出个旨意来,很难服众。”第五守亮摇头说。
“淮西的事,希望你们不要插手。”李贞一说。
“那我们就等上皇到了再说吧?先说陛下生病不能见人,然后让中书门下革了二王的职,监禁起来,再行处置。”刘珍量说,第五守亮点头称好,却见远处奔来一个人影,刘珍量呼了口气:“只是我这位阿母啊……”
刘珍量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至于那位,还请国老费心。”
“还是请她去东都吧?她本来也就该去了,上次去而复返、又送走了许多宫人,内命妇里只剩下听她话的人,能干的却少了许多,不出三年,内命妇里就会一团乱了,与其走到那一步再追究她,还不如趁此破格拔擢些年轻的女孩子上来。”第五守亮说,他虽与崔宫正姊弟相称,但是走到这一步,能保住义姊一条性命已经万幸,不论从未来的局势、还是内侍省的利益,崔宫正都不能再留了。
李贞一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批阅公文:“窦公下定决心了吗?”
刘珍量点头,崔宫正仓皇奔来的身影已经清晰可见,他稍稍整理仪容,准备承受义母的责骂,同时,也是他生平第一次,将斗争的刀刃指向义母。
“明日还请国老约束十六卫。”刘珍量说。
※※※
然而,还不等女皇出手,窦文场已经派人去找李贞一了。
在西京一夜变天的政变后,虞璇玑突然发现巴四郎不见了,她在浙西镇里找了半天,都没有看见他的影子,便去问燕寒云,得到的消息却是巴四郎被派回西京去了。
※※※
“什么时候的事?”
女皇微笑,感觉膝盖一阵阵地发痛:“不说了,去帮我叫个女医来吧!”
“昨天入夜前,巴四就搭船走了。”燕寒云说。
“好像被陛下打死会痛快点。”
虞璇玑有些错愕,也有些不悦地说:“咦?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啊!好歹大家喝酒喝得这么熟了。”
“你就不怕被我打死?”女皇笑着说。
“有紧急的事嘛!”
崔湘河瞪大眼睛,连连摆手说:“咦?那不就成私奔了?万万不可万万不可,臣不想被上皇打死呀!”
“什么事啊?”虞璇玑问,燕寒云摇头,她皱眉:“跟我都不能说啊?”
“你这孩子啊……”女皇叹了口气,如祖母一般温柔地看着崔湘河:“不羡黄门省、不羡立戟门,却羡少年时,秦川正春风……我要是跟你一样的年纪,肯定丢下这些包袱,跟你去了。”
燕寒云看了她一眼,还是摇头:“郎君没叫我说。”
“想看我会看见什么。”崔湘河带着几分狡黠地说。
虞璇玑狐疑地走了,自去找李千里,却见他站在子城上,背手回望,那是西京的方向。
“想看什么?”
巴四郎在李千里的安排下,乘船走了三四天,来到板渚,那里已经有一乘马车在等他,一路将他送往东都与西京道上的连昌宫。废弃已久的连昌宫前,故柳古槐看起来一副久未修剪的样子,宫道上隐隐看得见当年的砖道,如今却也都坑坑巴巴的,还有孩子在上面画着各种图文。
“到处玩耍?”崔湘河说,女皇苦笑,他又说:“我想到处去看看。”
久已封闭的连昌宫门却开了一条缝,门前站着几个军士,车夫出示腰牌后就放行了。巴四郎揭开车帷往外看,原本应是遍植荷花的池塘已经半涸了,泥泞浓稠的塘泥上浮着一些朽木枯竹,还有一艘小舟半插在塘中,时值冬日,只有几只寒鸦在地上捡着东西吃,旁边草丛中蹲伏着一只猫,正摩拳擦掌想打牙祭。
“你要是不当官,你想做什么呢?”
车夫停车,巴四郎下来后,自有人来,向他一欠身,领他入内。往昔明皇帝与爱妃观看歌舞的高楼被雷劈成两半,焦黑的房梁下缠着一块脏污破旧的锦缎,长了满满绿锈的铜镜碎成数半,散在附近。旧时的斗栱下有个燕巢,一条绿鳞草蛇从巢中穿过,撑起身子看了看,随即悄悄地离去,在杉木大柱上留下一行亮晶晶的痕迹。
崔湘河摇摇头,诚实地说:“我其实没想做官,是家里说崔家怎么可以有白丁,才逼着我来考试的。”
前面一乘步辇边,围着几个女人,见他过来,她们低声向步辇上的人说了什么就退开了。
“我要是早知道,也就不骂他了。”女皇带着无限悔恨地说,却又怜爱地看着崔湘河,摸着他的脸说:“你这样没点心机,做得了官吗?”
巴四郎停下脚步,稍稍定心,才缓缓踱过去,从他的高度看下去,也不免感叹这十多年的分别,还是有些东西不能再如从前。
“有啊,爬墙、爬树、逃课、打架、泅水……多着呢!不过我娘每次一打,我怕疼就不敢再去了。”崔湘河毫无心机地说,却又摸摸头说:“所以我实在什么都不会……”
“你没死哪?臭小鸭!”比从前还要苍老,却依然鸡来鸭去的声音说。
“八郎,你有试着做过什么事,但是你爷娘不让吗?”
一听这声,巴四郎爽朗地一笑:“你也活得很爽快嘛!老乌鸦!”
“陛下,这是在说谁啊?”
“托福托福,你不在我眼前给我气受,我可以活两百岁。”
“是不是,我绑着他太久?是不是他觉得我让他变成一个只能看着我的人?是不是我让他觉得他很无用、是拖累?所以他一朝掌权,就要除掉我了呢?”女皇喃喃自语。
“承让承让,你怎么会只活两百呢?起码两千!祸害遗千年嘛!”
女皇似乎很讶异这个答案,转头看着他,而崔湘河说:“因为陛下很厉害,可以处理很多很难的事,在旁边看着,也会觉得很想成为陛下这样的人吧?可是如果不让走不让动也不让作事,那就会觉得自己很无用、是陛下的拖累了。”
两人对看一眼,又同时别开脸去,绝不承认这种久违的对话还是很令人感动。巴四郎稍稍靠近了一些,低头说:“你这上皇干得挺兴头的,最近听说改称号了?我还以为你真有种改个混世魔王,结果还是那一套天策神佑洪福齐天的屁话。”
“就是只单单看着陛下吗?”崔湘河小心地问,女皇点头,他想了想,有点难过地说:“那这样大概会觉得自己很无用吧?”
那人确实是上皇,他膝盖上放着小暖炉,上面放着栗子:“等你上去,我就改啊,我只是怕你姊姊面子挂不住,我可不管你的鸟面子。”
“那如果不是侍奉呢?就是要你坐在身边,不准你走、不准你动,也不叫你去做臣子的事。”
巴四郎问也不问,伸手抓了几颗栗子:“好啊,反正我就是个浪荡子,早就没有面子可言,你去朝廷上扯胡子大哭大闹,人家就会同情我,相形之下,我就正常多了不是?”
“如果是侍奉陛下,恨是说不上的,可能会觉得有些倦怠吧?”
“那你得先想出个办法起死回生才行,难不成真把你放在棺木里抬到朝廷上,叫个耍幻术的来,把你变活不成?”上皇瞪他一眼,完全没意思要帮他处理这事。
“几年、几十年吧……”
“也差不多。”巴四郎嚼着栗子,一只猫凑过来,他顺手把手上的栗子丢给它:“不过我得找几个帮忙演戏的。”
“一直,是多久?”
“俳优吗?”
女皇露出一个似悲似喜的微笑,紧握着他的手,另一手轻轻摸着他的手背:“八郎,如果我一直留你在身边,你会恨我吗?”
“人不可靠,还不如畜生忠诚呢!”巴四郎说,拍了拍手:“你怎么跑出来的?”
“陛下,你受伤了吗?”崔湘河问。
“跟你姊姊说想来看看连昌宫就来了。”
“八郎啊……”女皇喊了一声,崔湘河连忙跑过去,扶她回到案后,就要去叫人来,女皇却说:“不,就你一人。”
“要按着我,绝对把你押在东都给陛下当人质,反正你也活够了,不过我还是需要你帮着演戏,所以,我们走吧!”巴四郎说。
从来没有一刻,这么希望一睁眼就会发现自己其实还是个小孩。女皇发着抖,抚着膝盖,有人敲了敲门走进来,她也不察觉,直到有一个熟悉的声音:“陛下?”
上皇随便地应了一声,步辇抬到一乘大车上,在他上车时,巴四郎伸出手,托住他的手。
女皇独坐在贞观殿中,突然觉得一阵发冷,又不想叫人来,便自己要拖过火盆,却在起身时膝盖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整个人就往旁边摔去。慌忙中伸手想抓东西,却把旁边的几案给推倒,也弄翻了一座鎏金博山炉,香炉敲在殿内的木地板上,发出响亮的声音,女皇跌坐一地书卷与香灰中,像个孩子一样抬头看着这座大殿。
※※※
“回京?”女皇心中格登一跳,只是虚应了一番,便遣他出去。
在西京那边,很快就收到上皇偷跑回来的消息,同时,也收到了巴四郎的指示,暗自替他准备了他需要的东西。
外面有人声,是主父生前的亲信东都大理少卿,他叩首请见,寒暄过后说:“陛下,淮西狼子野心,不知道会干出什么样的事来,以臣之见,还是请二圣回京为好?”
就在中书令带着群臣亲至灞水迎接上皇的时候,宫中牵来一匹供上皇骑乘的赤红西域马,马上佩着金鞍绣褥,十分华丽。旁边还有许多百姓围观,上皇下车来,百官躬身相迎。
是真的吗?我的儿啊……真是你吗?女皇心想,许多事情在她心中交织,多年治国,她总是预想了最坏的打算、最阴险的计谋。是淮西跟永贞演了那出闹剧,好让她松懈警戒,然后用神策军杀了她?但是她来东都,意外躲过那一劫,所以又派淮西来攻,想把她骗回西京?
这时候,那匹西域马突然发起癫来,两只前脚人立,挣脱了马夫的手,往灞水边奔去,众人的目光紧跟着那匹马,见它奔到水边,突然一个劲地用鼻子去顶什么东西,直到它把那个东西顶出来,才发现是一个人。马夫与一些内侍奔过去看,扶起那人来,同时,那匹马竟从刚才的水边衔起一个光彩夺目的金杯,然后双脚人立,竟做出如大臣一般拜伏的动作,随后双膝跪地,将杯子衔到那人脚前。
“不臣之言、不臣之言?”女皇喃喃地嘟囔,她记得自己回信时,骂了窦文场一顿,说他危言耸听、胡乱猜疑……
“舞马!这是祥瑞之兆啊!”上皇的声音传来,他似乎有些惊恐地说:“御马决不会无故拜舞,那人是谁!快将他带过来!”
她伫着杖,一跺一跺地来到榻边,打开一个匣子。拿出一封信来,回到按边,展开细读,是窦文场妻子代笔的信,里面说永贞皇帝安插了人进右军,而前阵子女皇不准神策军擅动的消息,听说右军与永贞皇帝相当不满,而二王也曾经有过一些『不臣之言』……
不等他说,那些内侍自把人带来:“上皇陛下,他好像昏过去了。”
“是吓我?还是真要我的命?”女皇暗自想,她想起淮西与主父的渊源、想起淮西与永贞皇帝的联系、又想到最近的事情,她只觉得有种不安爬上背脊。
“把他翻过来,我看看是谁!”上皇说,内侍们将他翻过来,擦乾净脸之后,上皇非常戏剧化地大叫了一声,往后一倒假装昏厥,随后又扑过去,用力地捶着那人的胸膛,一边大哭大喊:“我的儿啊!我的邕儿啊!阿爷日夜期盼就是盼着你的尸首回到西京啊!我的儿啊!”
“那个什么兵马使决计没有胆量敢惹东都,所以吴元济还活着,而且这个混帐以为我是个不中用的老婆子,以为吓唬一下,我就会给他节钺?动了东都七镇,没那么容易了!”女皇咬着牙,下笔想写诏,却沾了太多墨水,一大滴墨水啪搭一声滴到纸上,她放下笔,却突然把纸揉成了一团:“你先下去,所有人都下去。”
不知是上皇捶得太重、还是那人受不住,突然见他口吐白沫,内侍们抢上去拍胸抚背挖喉捏人中,最后他呕出一口不知道什么东西之后,竟悠悠转醒:“啊……明皇帝,这是蓬莱仙山吗?不……小子不愿居于仙山,请让小子回西京长侍父皇……”
“现在不知道,不过会干这事的,只有淮西了。”东都留守说。
“啊?是明皇帝救了你吗?”上皇又扑上去,用力地摇晃他,顺便啪啪两掌:“儿啊,快醒醒,你回到西京了,你知道吗?”
“汝州许州被袭?”女皇几乎在半日内就得知此事,握紧了拳头:“是谁干的?”
“西京?你是谁啊?怎么这么老?”
舞阳城中一片狼藉,遍地尸首,而叶县则是付之一炬。这件事让陕虢与宣武二帅吓坏了,因为汝州距离东都不过一百八十里,骑兵一日可至。而东都里面现在住着两位上皇,若有万一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是你爷啊!呜呜!我的儿啊!果然昨日明皇帝托梦与我,说要送我个儿子,我还想着我这么老了恐怕是不行了吧?没想到会是你啊!孩儿啊!既然是明皇帝他老人家救了你啊!”上皇哭哭啼啼,装痴作傻一番。
就在淮西传出消息后五六日,本就无意攻打淮西的山南东道突然遭到不明军队的袭击,而还在调兵遣将的宣武军,也在与陕虢接壤的许州被袭。陕虢与宣武边境上的舞阳县与叶县,更是遭到前所未有的疯狂攻击。
众人半信半疑地看着这场闹剧,倒是旁边的西京百姓从小到大不知听过多少明皇帝的故事,都相信明皇帝没死,是升仙去了,此时都跪下来,山呼万岁。
※※※
李贞一忍着笑,看着这对极其喜欢演戏的父子公然行骗,却还是拱手说:“成王乃上皇陛下爱子,失而复得,甚是可喜,臣等恭贺上皇骨肉团聚,祝愿子孝孙贤、家国永昌。”
窦文场笑着递给他一碗茶,恬然自得,彷佛是在闲话家常:“我已经在堂外备了刀斧手,不从我,就去死吧!”
“子孝孙贤、家国永昌。”群臣跟着喊。
“窦公!你!”第五守亮吓得往后一缩。
※※※
一群人分批来到窦宅,窦文场坐在大堂上,看着众人鱼贯而入,随后命人关上门,微笑着说:“今日,为了整个内侍省的生存,我们只能犯上了。”
“上皇回西京去?你们不是说他去连昌宫、翠华宫了吗?还有,萧邕活了?”女皇错愕地看着跟在身边的老内侍,确定对方不是在开玩笑,她眨了眨眼:“然后呢?”
刘珍量想了想,便分配了几个年轻内侍去负责防务,顺便将此事报知窦文场,随后亲自去请第五守亮与所有右军的内侍。
内侍忧心地看了女皇一眼,低声说:“上皇恢复了成王的身分,随后,陛下以风疾痛楚、难以主国为由,以真皇帝的故事,封成王为皇太叔,勾当国事,择期内禅,同时……”
“是啊!中尉!”众人说。
他又看了看女皇,女皇瞄了他一眼:“说吧,还吓不死我。”
“中尉,不行。”有一个中年内侍说,他说:“我们需要第五中尉的支持,这就放下手边的事,拉他一起到窦宅去吧!只有内侍省团结一致,才可能吃得下来呀!”
“正式册封崇昌郡主为汉阳公主,下嫁……”老内侍迟疑。
刘珍量望着他的背影,随后带着左军的人回厅:“我已经下令左军接管右军的防务,没有多少时间了,要干,就干个大的!”
“清河崔湘河。”女皇代他说,老内侍点了点头,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却透出一股茫然的悲伤:“我只猜得到这一点,也只赞同这一点,其他……是怎么了呢?窦将军是不会背叛我的……还有昭阳……平王、相王、大长公主、太师……这么多的皇亲,却没有一个人告诉我?”
“刘中尉,多谢你通知我,此事我会再调查。”第五守亮定下心,淡淡地说,随后便径自回厅内去,右军的内侍也随之而去。
“以奴婢之见,恐怕是陛下也身不由己了。”老内侍低声说。
玄武门!众人同时在心中低声说,但是这个字眼是禁忌,他们只是抿紧嘴,看向两位中尉。
“酒囊饭袋!我将这个江山交给他,指望着他千秋万代,结果他把皇位让给了他舅舅!不对!这事不会是昭夜,是政变、是政变……”女皇扶着几案,眼睛快速地转动着:“崔娘!她不是许多内侍的义姊义母吗?她拍着胸脯保证绝对不会闹出宫变,话音犹在,这江山就易了主?混帐!混帐至极!不行!我要回京!我要回京!”
“神皇陛下不允神策军任意移动,但是不可能将大将禁足,他们抽走了大将,这是什么意思?第五中尉不可能猜不出来吧?”刘珍量说。
说着,女皇就要起身,却被老内侍拦住:“陛下,不行啊!如今西京局势难测、敌我难分,贸然回去,只怕有杀身之祸啊!万万不可啊!”
众人无声地抽了口气,第五守亮错愕地瞪大眼睛:“刘中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闪开!”
“那就是大将军跟韩司马的主意了?”刘珍量说。
“陛下万万不可啊!”
众人的目光集中到第五守亮身上,他莫名其妙:“这事我根本不知道,我没有叫他们去什么地方啊?”
“闪开!”女皇怒叱一声,她低头看着也许唯一还忠心的老内侍,眼泪却滑了下来:“你走开,就是死,我也得弄明白了。”
刘珍量怒目而视,咄咄逼人:“不信的话,中尉可以派人去营中看看,听说各个行营的将领也都不见了,第五中尉,右军这是要做什么?”
老内侍连连叩首,呜咽着说:“他们恐怕就是盼着陛下回去,所以才不敢登基,如果陛下不回去,今上或许还有性命,陛下若是回去了,只怕……”
“一派胡言,怎么会呢?”第五守亮下意识地驳斥。
“我做错了什么?他们要这样对我?”女皇幽幽地说,她像个游魂似地,缓缓在殿中踱步:“我或许不够勇敢、不够强硬,但是我这六十年兢兢业业,难道最后就是这个下场?叫我的亲生父亲、我的叔叔姑母、我最信任的朋友、我最宠信的臣子还有我亲生的女儿,都背叛我?我做错了什么?他们要的一切我都给了,荣华富贵、食邑封号,能给的我全部都给了……可他们还不满足,连我最后这一点舐犊之情都要夺去?我做错了什么?是不是要拿走我的命才甘心?”
“右军的将领与大将军、韩司马都不知去了何处,第五中尉可知道?”
“陛下……陛下……”老内侍想要安慰她,却说不出话。
第五守亮不明就里,便说:“怎么了?有事就说吧?”
“可我不甘心,就算做错了,可是我命不该绝!我的皇嗣也不该绝!”女皇握紧拳头,胸脯激烈地起伏着,她的表情变得刚硬而悲壮:“如果他们要杀昭夜,那就连我的命一起拿去。”
内侍省里仍然忙着各自的政务,刘珍量却命小内侍召集所有人,约莫一刻钟内,就连第五守亮也都来了。刘珍量沉着脸,扫了众人一眼:“某有一事,要当着众位兄弟,问第五中尉一声。”
“陛下。”
右军千恩万谢地去了,刘珍量随即跨上马,直入内侍省中。
“传令东都留守,从库房中起出天子銮驾,我要乘着銮驾回西京!他们有种就在百姓面前杀了我吧!”女皇说,她的情绪稳定下来,看了看泣涕满面的老内侍,突然温柔地一笑,拿出手巾给他:“你就不要跟我去了,我封你为东都知内侍省事,在这里终老,若我有万一,还有你这个忠臣在世,我也算没有白活。”
“我这就给你们开个手札,若是你们大将军回来责怪,都是我一人的错。”刘珍量说,随即命人拿来纸笔,亲自写了个证明,交付右军:“都去歇着吧!”
老内侍捧着手巾,连连叩首:“奴婢就是死也跟着陛下。”
“刘中尉,这……”右军有人迟疑。
“不,你要活着,好好活着,若是将来有人说我的坏话,你要替我辩白,要让天下人知道,主掌梁国六十年的萧宝宝,是个什么样的人。”女皇说。
小校衔命而去,刘珍量召集左军的兵马,命他们各归其位,没有他的命令不许擅自移动。随后来到右军那边,叫他们的低阶军官聚集起来:“大家辛苦了,左军今日真是混帐至极,我非把这帮混帐羔子整直了不可,这两天右军可以放假,一切防务由左军担承。”
她的目光投向远方,不知道这次回去,是像幼年那次一样重新取回皇位,还是……一想到死亡,她突然发现自己原来对人世还有眷恋,对那个从她腹中呱呱坠地的孩子还有真情。她胸中升起一种急切想回去看看他的感觉,他一出生就多病,她在大朝会上总是心神不宁,一结束朝会就赶着回去看看,他的摇篮放在她的大案边,一边批着奏折,一边分出眼角余光看他的脸色是不是又红了些,他一咳嗽,她的心就抽一下,他一哭,她的五脏就像扭在一起似的……
刘珍量脊背上一麻,起身走了几步定一定心,随即说:“叫二十个人来,分别到右军的行营里看看他们大将在不在,要是在,就说是我问的,其他人都去哪里了?务必问明了!”
“是该回去了……是该回去了。”女皇喃喃地说,对老内侍伸出手:“走,去向东都宗庙辞行。”
“不知道,听说是往西边去了。”
※※※
刘珍量矍然开目,急问:“去哪里了?”
西京的政局巨变吓坏了内外群臣,二王与他们手下的人几乎就在萧邕封拜的那一天,被中书门下传下的正式诏书全部革职,留待下一步的处分。
“标下去问明白。”小校说,奔去问明后,跑回来说:“中尉,从大将军、行军司马到行营将领都不在。”
东宫的崇教殿原本是给太子读书的地方,现在被辟出来给皇太叔做公厅,他现在非常不得体地一脚盘起、另一脚竖着,靠着凭几在看卷宗。但是仔细一看,他的位置旁边还有另一个位置,坐着正襟危坐的汉阳公主。与这位舅祖父的一脸痞相相比,公主的神色显得有些憔悴,似乎再承受一些压力就会崩溃似的。有人又搬进一大堆奏章来,公主叹了口气,低声说:“怎么又来?”
刘珍量例行地来巡视,看右军那一副散漫的样子很不满意,问了小校后,有些诧异:“都不在?谁不在?”
“哪来的?”萧邕问,小吏回答说是补阙拾遗们上的,萧邕便用小指掏了掏耳朵:“不用看了,肯定是要求宰掉二王的,你!你去叫一个补阙一个拾遗过来。”
右军哈哈大笑,啃着鸡腿猪骨说:“爷娘不在家还练个屁?”
汉阳公主看着他的行径,觉得很奇怪,萧邕等补阙拾遗来了,就说:“我说,你们把这些奏章带回去,告诉你们家的人,这种狗屁话不要再说了,人家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有什么不对?不过是干的途径怪了一点,赶出去就可以了,要是都宰了,往后还有谁敢给朝廷提建议?谁不要脑袋啊?”
左军的小校一边忙着把人赶回去,一边吼了右军一声:“喂!右边的!你们家没个大人了吗?不操练龟缩在这里像他娘的什么话!”
“殿下此言,臣等不能赞同,那二王出身低贱……”
刘珍量等人本来也没有察觉,只是在左军例行操练的时候,隔壁的右军却像是放大假似的一群一群在禁苑里烤火炙肉,香得让左军根本无心操练,一个个往右军那边靠。
“一天到晚出身出身,真要以出身为主,好啊!那我就让吏部通通详查每一个朝官的祖宗十八代,我就不信人人都是五姓十二姓出身,喂!就说你吧!你是什么出身啊?”萧邕指着其中一个人说,那人讲了一个三四等的士族,萧邕说:“你看,如果只论出身,你现在就得滚蛋。”
韩泰的策划相当隐密,右军行营的诸将以为是右军即将出征,所以纷纷整装要赶往奉天。
那人一惊,另一人还要劝,萧邕却摆了摆手:“少拿那些废话来搪塞我,大家挑明说,就是看他们不顺眼,好嘛,眼不见为净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二王加上他们手下那些人,起码有十条人命,全活下来的话,比造慈恩塔还有功德不是?现在国有三君,大家都很缺德,唉呀,缺功德!所以你们行行好,松松手,给我个面子,好歹我也是个皇太叔嘛!”
※※※
补阙拾遗们从来没遇过这样死皮赖脸说要讨情的人,也只得半推半就地应了,把奏章全部抱走。萧邕笑了笑,抓抓脸,又继续去看奏章。
“天若有灵,庇佑吾皇、庇佑大梁……”他口中喃喃地祈祷着。
汉阳公主看着他,似乎是不认得,又似乎还是那么熟悉。不久,突然有宫女进来:“公主,李道长想请见公主。”
通往奉天的路上是一片往上爬升的路,沿途可以见到层层梯田还有山腰上一个个的窑洞,依稀看见窑洞门上悬着几只风乾的山鸡、猪肉等物,韩泰想着当年荦山之乱、陉原兵变,皇帝们都曾经逃来此地,以此为基地反攻西京……他的手微微发抖,这场夺权的会议是他策划的,抓住了所有行营的将领后,全部换成自己的亲信,然后杀掉左军所有的内侍……他平时并不特别信佛信道,此次还是让妻子去求了个符咒放在甲胄内。
“寄兰姊姊来了?你请她在昭庆殿……”
当日,韩泰与右神策军大将军以商议行营诸事、观看新阵式为由,传书给右军行营的所有将领,命他们到西边的奉天行营聚集。韩泰与大将军并辔而出,心中想着王叔闻在他临行前的话:“七郎,成败在此一役,陛下将所有的一切押在你身上,望你忠于国事,必要时,要狠下心肠。”
“寄兰?李道长?”萧邕的耳根子动了动,转过来问:“不会是那个很有名的女道士李寄兰吧?”
果然,隔日就以替吴少阳哀悼为由,辍朝数日,除了翰林学士,所有臣子都见不到皇帝。通往两仪殿的门关起,李贞一站在政事堂上往后看,目光凌厉。
“正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李贞一幽幽地说,并没有点破这一层,淡淡地说:“只是不管怎样,淮西都是要打的,这样也好,他们一定想用神策军,那就让他们去,我该做的都做的,就只是在等着他们动呢!”
萧邕似乎非常感兴趣,连忙问:“唷?听说她很漂亮,能叫她来给我看看吗?她不来的话,我跟你一起去看她也可以。”
韦尚书却不赞成,笑着说:“他伪造这个消息,图什么?大家此时都想攻他,这不是腹背受敌吗?”
“舅翁,你是哪里听来的呀?”汉阳公主微蹙着眉。
“他的态度呢?”李贞一问,声音像是在做梦一样飘渺:“温杞刚从西京逃出去、浙西刚攻下、淮西刚递了请立的文书后,就乱了?有河朔三镇跟淄青撑腰、又等他爷死去很久才发丧的吴元济,会这么容易就被杀了?我总觉得从大势上看,不可能。”
“小鸡说的……喔,就是我一个朋友的婆娘,好像是李寄兰的好朋友,有一回在她那里看到李寄兰的诗集,写得很好就问起了。”萧邕说,目光闪闪发亮:“她真的很漂亮吗?”
“是。”
“我不希望舅翁去惹寄兰姊姊,她心烦的事够多了。”
李贞一耷拉着眼皮,像是在打盹,半晌才说:“你说你信你那个密探,是因为他说的消息都符合?”
“要不让我看一眼?一眼就好?”
“如果他不领军,上面恐怕就要派神策军出去了,神策军如果打下淮西,要再撼动今上,可就难了。”
“改天吧!”汉阳公主淡淡地说。
李贞一坐在韦夫人灵前,垂首说:“所以你想让秋霜尽快进攻淮西?”
萧邕一撇嘴,又摆出一副愁眉苦脸看奏章,但是李寄兰这个名字,却已经记在他心中了。
“我想淮西的消息可能是真的,细节上都符合,兵马使与温杞不合已久,杀他也是可信的。”韦尚书说。
※※※
然而,韦尚书派出的密探,也已经回到西京,他确切地告诉韦尚书,温杞与吴元济已死。但是韦尚书只是点点头,命他退下,随后来到李贞一家中,商议此事。
西京的政局连带影响了淮南的人事,在萧邕的主导下,所有参与浙西战争的人通通论功行赏,所有的裁决原因远比朝廷得到的消息来得准确,也让许多朝臣感觉到这位皇太叔明察秋毫的本领,只有少数人知道这不只是瞎猫撞上死耗子、而且还把耗子包成了一只大象。
由陕虢观察使处,将这个消息传到两京,永贞皇帝大喜过望,一叠连声下令要进剿淮西,柳刘等人,也奉命写好贺表进献。二王与韩泰等人,则意欲借此一役夺取神策军。
不过萧邕并没有同意李千里请辞淮南节度使,反而下了一封有点严厉的令,叫他认真点作事,不要挑安南那种软柿子吃,顺便告诉他,不在淮南待满三年不准回京。
但是不是每个人都跟李千里一样对淮西存疑,淮南守边的镇将们早已蠢蠢欲动,连带宣武、武宁诸军也都磨拳擦掌,想进攻淮西,纷纷到处筹粮调兵。
同时,也表彰虞璇玑在战争中首先想到百姓与朝廷大义的行为,所以命她为淮南节度掌书记、摄殿中侍御史内供奉,又基于酒友情谊,送她一份大礼:“淮南节度使兼御史大夫陇西郡公李千里妻余姚虞氏,江淮地绪,簪组家声,辉相门以才淑,冠邦族而婉嫕。兰仪蕙问,式备言容,习礼闻诗,载兼图史,金彝作辅,爰开土宇之封,石窌承荣,宜表珩璜之盛。可封陇西郡夫人。主者施行。”
李千里望着他,沉沉地说:“对我而言,从淮西出来的,就没有什么是千真万确,除非我看见温杞死在我眼前,否则就是头颅,我都怀疑是假的。”
“呵呵呵呵……”虞璇玑捧着这份封诰傻笑,虽然早就放弃封个什么夫人的想法,但是真的封了还是有种说不出的爽快,尤其是……“我终于可以穿花钗翟衣啦!哈哈哈,这东西还真是漂亮极了。”
“大帅!这可是千真万确的消息啊!”淮南留后不死心地说。
花钗翟衣是外命妇们的正式朝服,虽然与官员们一样累赘,但是上面的花纹与簪饰都十分精致,虞璇玑早就想穿了。趁着四下无人,拿起花树簪一枝在髻上看看,又拿起翟衣在身上比划。
李千里抬起眼,森冷地扫了他一眼,不容质疑地说:“我了解温杞比你深,他不是这么容易就可以杀死的男人。”
“呵呵,穿上这身衣服,我大小也算才貌兼备了吧?”虞璇玑自言自语。
“大帅!机不可失啊!”淮南留后急急地说,语气也不自觉地加重了:“大帅到底在迟疑什么?”
李千里站在门边,看着她开心地自言自语,高兴的不是命妇的品阶,而是朝廷给的华服,他脸上含笑,似乎是感觉她也是有这样小女孩的一面而觉得好笑,却又带着一点无奈。
李千里沉吟片刻,依然不为所动:“等待朝廷的说法吧!不要轻举妄动。”
虞璇玑喜孜孜地把衣服收好,一抬眼,就看见他在门边偷笑,脸不由得红了:“笑什么?”
“很显然不是,不是连温杞也杀了吗?”
李千里本来想取笑她,但是又想看看她若是完全做个夫人是什么样子:“你怎么不穿戴起来,我想看。”
李千里的眼睛缓缓眨了一下,追问:“所以这个人跟温杞不是同路的了?”
“你想看吗?”虞璇玑说,李千里点头,她便放下帐子:“不准偷看。”
淮南留后一愣,详问了名字后才说:“是父子。”
“我倒想正大光明地看哩。”李千里笑着说。
李千里倒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是在听到那兵马使名字时,觉得有点耳熟:“他与从前淮西的陆判官是什么关系?”
约莫过了两刻钟,她才终于掀开帐子。其实翟衣与男人的冕服形制类似,但是在颜色、质料与花纹上不一样,用的主要是轻柔的丝罗,显现出女性的柔美。其实她的腰带绑得有点歪、佩绶也是反的,不过李千里还是觉得穿起翟衣的她,比穿冕服好看多了。
“淮西比他资深的人也不是没有,他杀了主子,底下人趁乱闹起来,也就是一团乱了。”淮南留后说了一通。
“真好看。”李千里说,虞璇玑高兴得又红了脸,得意地在房里走了一圈,珠玉压在腰间,显得婀娜多姿。
李千里心绪有些纷乱,一时间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不是还有那个陆兵马使吗?”
“可惜不能常穿。”虞璇玑有些遗憾地说。
“这是我们埋在淮西多年的卧底,绝对可靠。”淮南留后说,向李千里膝行几步:“大帅,不趁机吃下淮西,更待何时?”
“再过一阵子是元正,你就可以穿上它了。”
李千里眉头深锁,又问:“可靠吗?”
“我想,你穿冕服、我穿翟衣,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喔?”虞璇玑想着,一拍手说:“我们是不是应该找个人来画张像呢?”
“是的。”淮南留后点头说。
“好啊。”李千里说,虞璇玑欢快地哼着小曲,换下一身翟衣。
“温杞也死了?”
画像,画中的她是陇西郡夫人,而不是淮南掌书记……李千里一想到妻子又要跟他一起留在麻烦的淮南镇,就觉得十分头大。
不只是两京,淮西镇内乱,兵马使杀了吴元济一家的耳语,也在淮西以外的藩镇散播开来,其他藩镇在城下的奸细,也都纷纷将此事告知自己的主子。淮南镇也是最先得知情报的藩镇之一,此事自然也很快就传到李千里耳中。
淮南掌管赋税、漕运之外,还有茶盐与矿产,是个随处都是钱,但是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的藩镇,北抗淄青、西敌淮西,没有一件事是容易的,也没有一件事是他擅长的……
※※※
“怎么了?苦着一张脸?”虞璇玑问。
似乎有一种气氛漫开,年轻人垂首,无声地呜咽起来。
李千里看着又恢复男装的她,夫人的感觉又淡了,只是那种僚属的情谊加深了许多,他沉吟片刻,便将接掌淮南的疑虑说来。虞璇玑听完,脸上也多了几分忧虑,李千里问:“你害怕吗?”
“朝廷如果知道大帅出事,肯定大肆庆贺、遣使来嘉奖兵马使,这样我不就知道了吗?到那时,我就会放了他们,至于尚书识破……”温杞走了几步,似乎还在考虑处分,而后才轻笑着说:“那我除了责怪你办事不力,还能如何?”
“怕。”怎么不怕?这些东西她想都没想过。
“若是我去骗了尚书,你怎生得知?”年轻人看了他一眼,勉强鼓起勇气说:“若是尚书识破,又待如何?”
“觉得旁徨吗?”李千里问,虞璇玑点头,他苦笑着又问:“会不会觉得,嫁错了人?”
温杞颔首,命人将他松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告诉尚书,派兵攻陷淮西后再来找妻儿。我可以告诉你,我手上的人质很多,他们身上都系着期限牌,时间一到,就是一刀一命了。”
“刚出西京的时候,有一点后悔,有一点懊恼吧……不是后悔嫁给你,是懊悔我的能力这么微博,如果你娶的是别人,可能不会如此。不过这些日子以来,我又觉得,这世界这么大,我们为什么要困在西京城里?谁说在外头不能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我那时就下定决心,要干出一番大业来,让西京城的所有人都后悔把我们赶走。”
“我……我去……”年轻人咬着牙说。
李千里心中一暖,微微一笑:“这哪像个进士出身的女官人?分明是山寨里的贼婆。”
有人把一个女人押出来,她脸上稚气未脱,手上抱着一个婴儿,温杞看着那个年轻人:“去不去?”
“人家不是都说你是贼子吗?贼公贼婆,我们就联手在这里辟出一片新天新地,让西京那些狗官都睁开狗眼看看清楚!”
年轻人瞪大眼睛,正待否认,温杞不耐烦地撇了撇嘴:“别想骗我,把他们带出来。”
“把话喊得这么大,你真的有信心做到吗?”
“是骗了尚书没错,不过我想,你看过那个样子,应该会说得煞有其事吧?”温杞冰冷地睨了他一眼,嘴唇却带着一丝笑意:“你应该不会忘记,你在淮西还有妻儿吧?”
“没有,但是喊久了就有了。就像你现在问我有没有信心,其实你不相信我、不相信你自己,反过来,我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你。但是相信……我总觉得,不是盲从、不是崇拜,是建立在清楚对方能力之上的信任。我现在告诉你,我要这么做,总有一日,我会让你看见我能做到,那时候,你也会让我看见你能做到,所以我们要紧紧抓着对方,谁都不能软弱下去,这样我们可能就会越来越有信心吧?”
那个年轻人吓坏了,抖着嗓说:“这这这不是……”
“爱妻……”
“你去看一眼陆兵马使家的样子,然后回京如实转告尚书……”温杞淡淡地说,明知那所宅邸中必是满地血污:“但是,告诉尚书,是陆兵马使杀了吴大帅,也杀了我。”
“夫君,眼下这一关,也许会是挫折、但绝不是失败。”虞璇玑挪近,非常顺手地往他臀部一拍:“有我在,你一定不会失意下去……有你在,我一定不会放弃仕途。我要抓住你的手,一起走到宦途的尽头、人生的尽头……”
“请……请请请说。”
李千里只觉得心都被融化似地在血中滚烫起来,紧紧搂住她的腰:“一起走到七子八婿百孙贺寿的时候吗?”
年轻人吓得浑身打颤,最后温杞才说:“也没必要吓成这样,我只要你做一件事。”
虞璇玑往他肚子上一捶,啐了一口:“你只会想生孩子的事吗!”
年轻人嗫嚅着嘴,也不知说了什么,温杞用小指剔了剔眉,平静地说:“你是韦尚书派来的人,他曾经做过我的主考官,一日为师也是师,我不杀他的人,但是你好像该还我些什么?留下手好呢?还是脚呢?”
“欸!你们两个可以不要这么恶心吗?”
温杞冷冷地听着宅邸中传来的尖叫与哀号,他的身子看起来有些单薄,多年在藩镇间折冲来去、披星戴月的日子,让他本来就不算强壮的身体更加瘦弱,最近更是劳心劳力,因此瘦得吓人。他看着脚下瑟瑟发抖的男子,是个仆从打扮的年轻人,突然笑了:“抖什么?我这不就放你回去了?”
听到这个声音,李千里只觉得虎躯一震,虞璇玑却面露喜色:“郭姊姊!”
浙西方定,淮西这边却悄悄地招聚兵马,在一个晚衙刚结束的夜里,温杞站在蔡州州府所在的子城前,望着怒不可遏的吴元济领着亲兵杀往子城中ㄧ处十分豪华的宅邸。
郭供奉、高主簿、邵监察等人站在门边,同时,有一个熟悉的圆脸钻进人群:“我也来了!”
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从去年的四月初开始连载,整整一年的时间,辛苦大家了,我是个很容易造成读者阅读负担的作者(抓头),但是大家还是坚持下来了,真的很不容易、很不容易。非常感谢各位!!!!!
“侄女婿,你终于到了!”李千里起身说。
另外,拍翻繁体版五六集将在二月一起上市,同场加映粉红小册(可能是小千的爱妻日记之类的,还不知道),想收集繁体的朋友可以等二月再一起购入。
韦中丞哼哼地笑着,低声说:“不只我来了,我妹夫也来了。萧邕那个家伙竟然赞成派他来做你的副使,你可小心了。”
虽然根据我写论文总是手残的经验看来,可能不久之后就会又开始写第二部,但是我还是不希望让诸位"常存抱柱信"的朋友迟迟等不到阿千的芳踪。所以先交代了他的未来故事,觉得这个故事已经完整了的朋友,就可以放下心也。觉得还看不够的朋友,当然也可以继续敲碗了。同时,因为第二部开另一个新文章连载,也会比较节省诸位的荷包吧?
李千里与虞璇玑面面相觑,不管如何,经过数个月的改变,御史台内的故友又重聚一堂,虞璇玑挽着李千里的手臂,大声地招呼着大家去看她的孩子们。
总之,在考虑了自己的状况后,我决定先把拍翻结束一个段落(当然不是坑,会有一个结束交代鲤鱼夫妻的未来),在我把第二部想清楚之后,再收集资料好好地把它写完。
冬阳遍照大地,淮南的冬季虽然潮湿却不像西京那样严酷,尤其在这种欢聚的时刻,就连湿冷的风都不重要了,看着大家『传阅』着阿乾与阿坤,虞璇玑觉得,她的人生非常幸福。
同时,在银鱼卷的写作过程中,我发现我对于官场另一种层次的掌握度还有相当的不足,对于地方行政的运作也很生疏,要说的东西太多、处理得却不够细致,深深感觉到对不起各位读者(顿首百拜)。我想,我大概又到了另一个需要突破的阶段,如果只是继续地连载,而不停下来思考的话,恐怕等我n年之后真的会非常地扼腕,而且也很对不起一路以来支持我的朋友们。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画下了一个带着尾巴的句点。
就在连载将满100回(今天才发现这件事)的同时,拍翻第一部也要告一个段落了。由于我自己的硕论实在是不能再拖下去,而拍翻不管是简体的连载或者繁体的出-版计画也都有时效性,如果一路写到原本预定的结局,肯定还是要再至少半年的,但是如果继续这样两头忙活,我实在很怕拍翻会烂尾......而且也很怕自己冲动下手滑把阿千给杀了之类的......
有很多事没办法这么快就讲完,人物与人物之间,有着不同的可能,人际网络的有趣之处就在这里。随着小千与小鱼的宦途进展,他们也都要跨向另一个领域,可能是经济的、可能是法律的、也有可能是军事的,不管他们会走向何方,至少在现在的时间点,他们拥有一种单纯却也不单纯的幸福。
我真的没想到拍翻会长得这么长.......我本来只是想写个十万字啊!!!!!(呐喊)
再次感谢所有帮助我、支持我的读者朋友,73万字、19个月的连载,真的很感动还是有许多朋友撑下来了,真的非常感谢你们!!!!(顿首百拜)
作者有话要说:拍翻已经连载了70万字了,真的非常非常感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