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一个声音传来,刘珣抬眼,是鲤城侯。
刘珣在颠簸的震荡中醒来,才睁眼,就觉得脑后一阵疼痛。
出乎意料,他穿着一身平民的短褐,若非识得他的脸,刘珣不会怀疑他是市井中的常见的闲人。
“陛下!”众人急忙跟上,马蹄撒开,在闾里的街巷上扬起烟尘。
鲤城侯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淡淡笑了笑。
郑敞一愣,正待问缘故,皇帝却已经下了车,就着一匹马骑上,叱一声,径自奔去。
“我听闻,你兄长出征之时,不拘小节。有一回交战,还打扮得与军士一模一样,故意让人看不出谁是统帅。”他缓缓道,“世间亦并非只有他能如此。”
“分两队。郑敞领百人追出宣城门,剩下随朕出雍门。”他冷冷道。
刘珣没有出声。
皇帝却抬手止住。
鲤城侯看着他,片刻将他口中的布取出来。
“上马!往宣平门!”郑敞即刻下令,羽林郎们连忙上马整队。
刘珣被堵了许久,皱着眉,只觉下巴要脱臼似的难受。
“就在二刻之前!”
鲤城侯拿过一个水囊来,取下木塞。
“何时?!”皇帝忙问。
“饮水么?”说罢,递给他。
皇帝面色一变,正待再问,只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一名羽林滚鞍下马,向皇帝行礼,道,“陛下!臣往宣平门传令时,卫士告知鲤城侯一行已离去,足有二十余人!”
刘珣愤恨地扭开头。
“陛下!”郑敞从里面跑出来,喘着气,“禀陛下!府内无人!在后院中发现了十几尸首,都是六皇子的侍卫!”
鲤城侯不以为忤,自顾仰头,把水倒进嘴里。
皇帝身体未痊愈,只能乘车。驭者在他令下,驾得飞快,待得到了鲤城侯府前,却见大门洞开,里外都是羽林。
“宁死不食敌禄,是么。”他莞尔,“殿下若再大些,便会知晓这有多傻。世间除了自己,无甚事值得以性命维护。”
“二姊!”王萦急唤一声,徽妍的步子却快,未几,已经远去。
刘珣仍然不说话,只将眼睛望着车帏。
“你回漪兰殿,我出去一趟。”徽妍一咬牙,说罢,亦朝殿外走去。
这马车甚是简陋,看来鲤城侯为了掩人耳目,很是花了一番心思。刘珣从车外透来的天光判断,此时已近黄昏。想到自己临出宫前交代王萦的话,他心中此时所有寄托都在上面。
“那……”
不知她告诉了兄长不曾?
徽妍转头她,神色缓了缓,摇头,“与你无干。”
可就算告诉了,鲤城侯已经带自己离开了京城,不知走到了何处,他们如何寻?
“二姊……”王萦在旁边看着,更是紧张不已,走过来,怯怯地说,“我……我可是惹了大祸……”
刘珣想着,不由地暗自动动手,想看看有无办法挣脱些,再设法给追索的人留些暗号。
徽妍望着他离去,睁大眼睛,神色不定。
但那些贼人把他绑得很紧,刘珣一点都动不了。许是鲤城侯对自己的计策十分满意,也觉得出了京城之后,就不必太操心许多,马车走得并不算飞快,又走了一段,只听外面的家人道,“君侯,再往前便是渭城,天将日暮,入城么?”
“莫担忧,朕去去就回。”皇帝将手在她肩上按了按,说罢,转身离开。
“不入城,露宿。”鲤城侯吩咐道。
说罢,他将她的手拿开,把剑佩好。
家人应一声。
皇帝看着她,目光深深,“珣于朕而言,亦是如此。”
刘珣听着,心中却是一动。
徽妍一愣,忽而结舌。
渭城在长安之西,鲤城侯走这条路,那必定不是去封地。他记得,鲤城侯从前一直在陈仓为司马,可其调任之后,原职自有人充任,刘珣与他认识许久,也从未听说他跟那边有往来。
“若是萦女君遇险,你会留下么?”皇帝打断她的话,问道。
“你要去羌地,是么。”刘珣道。
“可御医交代过,陛下如今身体不可劳累,万一……”
鲤城侯看向他,露出讶色。
“正因为那是鲤城侯,朕才要亲自去。”皇帝面色沉沉,“此人心思难测,若真有反意,只怕此时已生变!”
“殿下终于聪明了一回。”他并未否认,赞许道。
徽妍看皇帝取下佩剑,急得变色,忙按住他的手,再劝道,“陛下!郑校尉统领精锐,就算鲤城侯果真谋逆,六皇子有难,二百羽林加上城中的执金吾亦足以所向披靡!陛下身体未愈,若路上有甚差错,妾如何交代?!”
刘珣目光冷冷。鲤城侯在凉州长大,刘珣曾听说他通晓羌语,与羌人多有结交。去年,鲤城侯曾向皇帝提出,愿往羌地任护羌校尉,皇帝那时另有人选,并未同意。
郑敞应下,领命而去。
“你不是说要聚三辅之兵,做安世之贤?”刘珣嘲讽道,“原来还有羌人。”
郑敞很快就被召来,皇帝一边更衣,一边令他集结二百羽林,立刻快马往鲤城侯府寻找六皇子;同时,传令长安各处城门,遇到鲤城侯府的人,即刻拦下,一律不得出城。
“做安世之贤,总不可赤手空拳。”鲤城侯不以为意,“你以为你兄长当初返回京畿,三辅之兵凭甚投靠,就凭他是皇子?若无平羌的大军,你兄长什么也不是。”
侍从会意,应下,即刻去办。
刘珣被激怒,咬牙骂道,“你疯了!小人!”
“怕不怕都要离开。”鲤城侯冷冷道,“一旦皇帝驾崩,长安就是纷争之地,留在此处只会引火烧身。”
鲤城侯低笑一声:“我疯不疯,是否小人,不由殿下说了算。”
“君侯怕走漏了风声,有人回去报信?”他问。
刘珣还待再骂,突然,车外传来家人惊惶的声音,“君侯!后方有一队人马正疾驰而来,恐怕是追兵!”
侍从讶然。
鲤城侯脸上的笑意定住,忙撩起车帏,往后方望去。
“打听不到,就对了。”他说,未几,再看一眼地上的刘珣,“将那些尸首都藏好,带上六皇子,出城。”
果然,夕阳下,只见一股尘头漫起,隐约可见一队人马正朝这边奔来。
鲤城侯沉吟,笑笑。
鲤城侯狐疑不已。他自认做得严密,即便刘珣失踪之事败露,追兵也不会这么快就到近前。此地通西方,军士来往频密,或许是寻常的军吏队伍也说不定。
“尚无消息。”侍从道,“昨日我等的人去打探过后,宫中内外皆守得似裹了铁一般,再也探听不出消息。”
心中正稍定,突然,一名家人骑马急急奔来。
鲤城侯颔首,又问,“宫中可有消息?”
“君侯!”他神色慌张,“是追兵!领兵之人似乎是……是陛下!”
“君侯放心。”
鲤城侯听着,面色一变。
“无人看到?”
这是,一阵大笑之声突然从身后传来。鲤城侯回头,却见刘珣看着他,几乎笑出眼泪,“刘澹!你以为我兄长那么容易死么?你连董李之乱时都拿他无法,只能投靠了他,如今却妄想篡位?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处置了。”
鲤城侯一把揪着刘珣的领子将他提起。
“不必急着下手。”鲤城侯站起身,看看破烂的袖子,皱皱眉,一把扯开,“外面的人都处置了?”
“你故意的!”他气急败坏,“你早知晓,故意拖住我!”
“君侯,”侍从走过来,道,“何不将他杀了?”
刘珣不回答,却仍在大笑。
刘珣只觉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鲤城侯一拳打在他脸上,刘珣痛呼一声倒在车板上,嘴里吐出血来。
说罢,他将刘珣的头往地上一撞。
“我杀了你!”鲤城侯“锵”地拔剑出鞘,剑刃抵在他的脖子上。
“殿下以为,我无了你,便不行了么?”他低下头,在他耳边道,“殿下既不识好歹,在下亦只好也不再念些许情分。不瞒殿下,在下有无殿下皆无妨。天下想当皇帝的人多了去了,殿下且看,待得宫中丧讯传出,莫说会稽王,各路诸侯都将蠢蠢欲动,西北还有匈奴和羌人。待得大乱,我以宗室之名,收三辅之兵,一样可做那戡乱之贤。”他看着刘珣,笑了笑,“便如你兄长当年。”
刘珣却仍笑,似乎感觉不到疼,也全然不害怕,看着他,满是讽刺。
鲤城侯蹲下,看着他,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提起来。
“杀吧。”他低低道,“杀了我,你立刻便会死于乱刀之下。”
家人应下,用麻绳将刘珣捆住,用布堵住了嘴。刘珣愤怒地挣扎,喉咙里发出低吼,皆无济于事。
鲤城侯一僵,面色铁青。
“来人,”鲤城侯吩咐道,“将他缚起,堵上口。”
“君侯!”家人望着鲤城侯,满面惊惶,“他们快追上来了!”
刘珣喘着粗气,嘴里却仍然骂着什么。
鲤城侯看向四周,只见地势平坦,皆是收割完的田地,一眼可望到数里之外,避无可避。再望向天空,暮色已经降下,再过不久,便会天黑。
鲤城侯把脚踩着他,将刘珣的剑抵在他的脖颈,冷冷道,“殿下的剑术乃在下所教,莫非以为打得过师父?”
“跑!”鲤城侯咬牙,“我等有人质!他们不敢上前!一直走,渭河边有舟船等候,待得登了船,他们便奈何不得!”
刘珣一击不成,利落地转身再刺,鲤城侯突然回身,顺势制住他的手臂,一拳打在他的腹部上。刘珣闷哼一声,只觉一阵痛麻,顿时倒在了地上。
众人闻言,即刻加鞭,驭者连连将鞭子抽得山响。
鲤城侯急忙一个闪身,堪堪避过,只听裂帛之声响起,他的袖子竟被划断。
长安出西北,走大道最快。而鲤城侯为了不引人注目,途中必然不会往食肆逆旅中歇息。皇帝一路直追,当看到前方狂奔的车马之时,知道自己并未猜错。
鲤城侯看着他,神色一缓,才露出笑意,忽然,剑光掠过,刘珣竟手腕一转,朝他劈来。
见他们有逃走之势,皇帝亦加鞭,紧咬不放。
刘珣没有答话,未几,把剑放下。
“执矛!”他大吼下令,羽林郎纷纷将手中长矛平持,预备厮杀。
鲤城侯露出讶色,却不恼,道,“殿下亦精读史论,当知晓,即便赵高、霍光,亦有其忠良之处。”说罢,看着刘珣,语气缓下,“殿下今日到此处,足见殿下待我之诚,我亦甚感动。殿下不若细想,此事于殿下乃万利而无一弊,何乐不为?”
眼见快要撵上,突然,那马车上的车盖掀开,连同车帏一道落下马车去,只剩车舆。一个人用刀架着另一人立在上面,面向他们。
“便如赵高,霍光?”
众人认出是被架着的人是刘珣,大惊。
鲤城侯慨然道:“我一心为殿下筹划至今,自会助殿下治理天下,享尽万民供奉,鞠躬尽瘁!”
“陛下果然料事如神!”鲤城侯一手拿着剑,一手提着刘珣,看着皇帝,“臣小看了陛下,臣之谬也!还望陛下看在臣曾有功于陛下,及宗室情面,放臣一条生路!”
“你呢?”他道,“我统御四海,你又要什么?”
皇帝看着刘珣鼻青脸肿的模样,心中大怒。
刘珣看着他,忽而冷笑。
“刘澹!”他喝道,“你敢伤他性命,朕教你挫骨扬灰!”
鲤城侯目光却是诚挚,“殿下,这皇位本就是殿下的。当年李氏为先帝所中意,殿下莫非不想承继先帝与外祖之志,君临天下,统御四海?”
鲤城侯冷笑起来。
刘珣想起方才在宫中,廷尉向皇帝禀报的话,心沉下。
“臣自知罪孽深重!”他高声道,“若陛下不肯饶恕,臣能得一位皇子殉葬,亦不枉此生!”
“他?”鲤城侯笑了笑,“虫豸耳,何足顾虑。殿下但看便是,陛下驾崩之后,廷尉自会顺着找到会稽王。”
皇帝盯着他,面色沉沉不定,却果真不敢再追前,一抬手,已经展开阵势的羽林们亦控住缰绳。
刘珣冷冷道:“我是新帝,会稽王是甚!”
鲤城侯见得如此,愈加得意。
鲤城侯摇头,叹道,“殿下怎这般迟钝。陛下毙命,发丧之后,殿下就是新帝。”
这时,马车碾过一个土坑,剧烈地颠簸了一下。刘珣突然使尽浑身气力,带着鲤城侯往旁边倒去。鲤城侯一直盯着皇帝和羽林,未想刘珣竟敢如此,猝不及防,被带得趔趄了一下。
“莫拿我做借口!你弑君谋反,天人共诛,与我无干!”
刘珣想顺势脱身,不料,鲤城侯揪着他的手却未松开,紧扯他不放。
鲤城侯不以为意:“殿下甚善,我曾说过,这实非好事。逆贼又如何,殿下莫非不知,我这都是为了你?”
就在此时,皇帝猛然策马上前,起身一跃,将鲤城侯正正扑倒。
刘珣双目通红,怒骂,“刘澹!你这逆贼!”
众人皆是大惊!
“殿下甚是聪明,猜到了在下。”他笑笑,说话仍不紧不慢,“可聪明不足,若先将此事告知了光禄勋或执金吾,我就算人再多,如今也已命丧刀下。我猜,殿下是怕万一猜错,伤及无辜,是么?”
驾车的驭者回神,急忙抽刀来助鲤城侯,王恒眼明手快,将手中长矛用力掷去,透胸而过,驭者未来得及惨叫,倒下车去。
团团围住的众人中间,分出一条道。鲤城侯将一具尸体旁的刀踢开,走到刘珣面前,居高临下。
马匹受惊,发足狂奔。
皇帝听着,面色忽而一变。
刘珣被颠得滚下车去,后面的侍卫连忙散开。
鲤城侯……
车上,皇帝与鲤城侯扭打在一起。
“六皇子说的。”王萦心一横,忙伏拜在皇帝榻前,“陛下!六皇子告知妾,若一个时辰之后仍不见他回来,就让人去鲤城侯府寻他!”
皇帝扑上来的时候,就先将鲤城侯的手臂制住,踢飞了他的剑。
“不在宫中?”徽妍问,“你怎知?”
鲤城侯朝皇帝挥拳,皇帝避过,却一拳挥在他的脸上。鲤城侯痛呼一声,嘴角流出血来。皇帝欲拔剑,手却被鲤城侯架住,皇帝又用膝盖狠狠往下腹踹去,却被鲤城侯同样以膝盖抵住,一时间,谁也占不得的上风。
众人讶然,看向她。
马车颠簸,王恒和侍卫们上不得去,又怕误伤皇帝,刀剑长矛皆派不上用场。情急之下,只得追上拉车的马匹,想将它们控制住,可才拉上缰绳,一匹马突然跳起,马车上缠斗的二人都被抛开。
皇帝正待说话,忽而听王萦道,“六皇子……不在宫中。”
皇帝刚刚抓住车舆,鲤城侯就朝他扑了过来,扼住他的脖子。皇帝双手死死抵着,二人皆目眦欲裂,额头上青筋暴起,可皇帝终究身体未痊愈,竟觉力不从心。
徐恩愣了愣,道,“臣也不晓,只是先前见他出了此间。陛下,可要将六皇子寻来?”
鲤城侯目中寒光一闪,突然腾出一只手,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
皇帝却一笑,忽而问徐恩,“六皇子去了何处?”
皇帝看他刺来,心中一沉!
“并无何事……”王萦嗫嚅道。
正在此时,只听“嗖”一声破空,一支箭飞来,从鲤城侯的后颈贯穿。
徽妍却瞅着她,问,“你今日是怎么了,从方才进来便一直魂不守舍,可是漪兰殿有何事?”
刹那间,鲤城侯身体一僵,瞪大眼睛看着染满鲜血的箭头,似不可置信。
皇帝颔首:“如此。”
“铛”一声,他手中的刀落在的车板上。
王萦忙答道:“王子与居次不知陛下之事,只是昨夜和今日都问起,陛下与二姊在何处。妾方才从漪兰殿出来之事,王子和居次正在午睡。”
皇帝用力将他推开。他即刻仰面倒在一旁,蹬了两下腿,再无动静。
“陛下方才问你王子与居次如何了。”徽妍道。
皇帝手扶着车舆,喘着大气,面色微微发白,惊魂未定之余,看向那箭来的方向。
王萦窘然,忙道,“何事?”
却见一匹白马紧紧跟在车后,身形矫健,皇帝认出来,那是一匹养在太厩里的西域马,叫陌上雪。
“……萦,萦!”正神游,徽妍的声音忽而传入耳中,王萦一惊回神,看去,却见她和皇帝都看着自己。
而马背上的那女子……皇帝看着那熟悉的面容,还有那手中的弩。
王萦只觉心跳得厉害。
他愣了愣,笑意从唇角绽开,慢慢变大,目光深深。
六皇子去鲤城侯府,会不会是……
心忽而安定下来,皇帝这才觉得,身上的气力似乎用光了。他仰倒躺下,看着暮色沉沉的天空,只觉风吹在身上,从所未有的舒服。
他说要去问明一些事,还说查清之前,谁也不能告知。皇帝刚刚苏醒,六皇子整日整夜未睡,才歇息了一下,又要去奔波。什么要紧事,非要此时去查?王萦想了想,忽然想起来,她今日遇到王恒的时候,兄妹二人寒暄,听他说,那个行刺的窦芸身后或许有主使之人,目前仍未查明。
在羽林的追击下,鲤城侯剩余的家人不是伏诛便是投降,而同时,疯跑的马车亦终于被制住,慢慢停下。
王萦每每想到这个问题,尤其觉得不安。
“陛下!”徽妍首先跑上前去,将皇帝扶起,见他面色大吃一惊,忙叫人去另寻马车和御医。
六皇子去鲤城侯府做甚?
“珣……”皇帝靠在车舆上,着看她,“珣如何?”
等待最烦了,并且还要守着秘密等待,偏偏她是个最藏不住心事的人,对她而言,这般践诺简直难熬。
“六皇子有些伤,已由羽林先送回宫中去了。”徽妍一边说着,一边紧张地将他查看,见他确实未曾受伤,这才放心了些。
她有些懊悔。
皇帝将她放在额头上的手拉下,握在手里,笑笑,“朕无事,只是有些累。”
他说一个时辰之后,如果还不见他回来,就去鲤城侯府找他。王萦陪在徽妍身边,忍不住一直看向滴漏,那水滴好一会才滴下一滴,好不容易才过了不到半个时辰。
徽妍的眼圈却是一红,终于忍不住。
刘珣离开以后,她一直心神不宁。
“匹夫!”她恼怒地骂道,“你明知晓身体未愈,逞甚强!万一……万一……”
王萦听着他们说话,心思却不在此处。
她想往他的身上捶两捶出气,却舍不得,也再说不下去,未几,眼泪忽然大颗大颗流下来。
二人你来我往斗着嘴,徐恩站在一旁,神色讪讪。
皇帝却未反驳,拉过她的手,“是朕逞能,莫哭了。”说着,他看看她手中的弩,意味深长,“你又杀了一人。”
“不可就是不可……”
徽妍一愣,片刻,抽抽鼻子,“妾……妾当时未多想……”
“徐内侍又非那愚钝之人,莫非取个简牍还四处声张?”
话没说完,她却被皇帝的手臂圈住,带在怀里。
“不可。”徽妍坚决道,“陛下方才令光禄勋严加把守,不得走漏康复之事。如今又让徐内侍去官署取简牍,岂非自坏规矩?陛下乃天子,不可这般任性。”
“好箭法,多谢皇后。”他笑着吻吻她的面颊,低低道。
徽妍知道他的脾性,一旦看起来,遇到悬而未决之处,必然会将大臣们召来议事,那便休想养什么病了。
徽妍又是一怔,面上热起,眼睛却又是一酸,继续哭起来。
“朕又不是废物,岂那般虚弱。”皇帝却不以为意,“看看简册,费得甚气力。”
……若是萦女君遇险,你会留下么?
徽妍不乐意,道,“陛下刚刚脱险,休养最是要紧。国事自有三公处置,陛下待得身体好些再过问也无妨。”
……珣于朕而言,亦是如此。
皇帝服过药之后,觉得精神仍好,让徐恩去尚书那里看看有甚要紧的事务,将简牍取来。
皇帝拥着徽妍,忽而想起自己先前对她说过的话。晚风吹在脸上,有淡淡的炊烟之气,平实而温和。皇帝拥着她,望着苍茫的原野,只觉可笑,还有些愧疚。
刘珣目眦欲裂,盯着鲤城侯,犹如一只发怒的困兽。
他也小看了她。
家人立刻罢手,一时间,明晃晃的刀尖围成一圈对着他,其中不少还染着未干的血。
他忘了,他们彼此亦是一样。
刘珣大惊,即刻拔剑刺倒近前一人,旁人扑向他,鲤城侯大喝一声,“住手!”
“将来再不许这般逞能……”徽妍一边哽咽一边说着。
侍从会意,朝堂上一点头。那些正恭顺服侍的家人,突然从袖中抽出匕首来。刘珣的侍从们措手不及,未几拔刀,皆惨叫倒地!
“好。”皇帝答应。
鲤城侯端起水盏,喝了一口,目视一旁的侍从。
“不许打斗……”
刘珣看他平静,心中又不禁迟疑,沉默不语。
“好。”
鲤城侯露出讶色,将一只蜜饯放入水盏之中,笑笑,“知晓甚?”
“生病不许骑马……”
刘珣看着他,不答,却反问,“君侯不知?”
“好……”
鲤城侯讶然,问,“两日不见,殿下怎精神不振?可是出了何事?”
归巢的晚鸦在头顶呱呱飞过,方才的交战之处,已经恢复平静。军士们或分出人马到渭水边去抓捕余孽,或整理战场押送俘虏,各是忙碌。剩下的皇帝近侍们背着对着马车,隔在几步外护卫着,若无其事。
刘珣面上仍带着疲惫之色,加之神色沉沉,看上去颇有些憔悴。
王恒忍不住又望望那边旁若无人相拥的二人,心中苦笑。
鲤城侯却是神色如常,请刘珣上堂,让家人奉上精细讲究的用物,招待贵客。
陛下,二姊,感慨归感慨,可莫忘了旁边还有一具死尸啊……
刘珣还了礼,不动声色,自带了几人入内,留着几人在宅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