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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态

“如今侄儿可是熬出头了,”三伯父慢条斯理笑着,“家门外面都有军士,比郡府还风光。”

“那还用说,徽妍将来可是皇后!”二伯母得意地说。

“说到郡府,那日郡守等人到家中来,还特地去谒了四弟的墓。”王和喝一口水,慨然道,“郡守说了,四弟官至太傅,是乡人之翘楚,日后要由郡府抽役力祭扫修葺,还要立碑,刻四弟生前诗赋于碑上,以供后人瞻仰!”

“教导徽妍习礼的,当是世妇吧?”五伯母道,“我等可听说,如今连大长公主、长公主都是府上常客。”

戚氏道:“不必这般兴师动众,丈夫之墓,本有家人佃客看护,已是足矣。至于碑刻,丈夫生前从不爱招摇,亦曾有弟子要将那些辞赋刻碑,丈夫皆推拒。郡守好意,妾等心灵便是,诸多劳动还是罢了。”

听得这话,众人露出了然之色。

“弟妇此言差矣!”徽妍二伯父摆手,道,“郡守此举,乃是为王氏扬名,多少人也求不得,弟妇推拒,岂非拂了郡府情面?”

“徽妍在后宅习礼,萦许是陪她去了。”王缪道。

他说话惯来粗气,二伯母胡氏看看戚氏面色,暗中扯扯他的袖子。

“徽妍与萦怎不见?”三伯母四下里看了看,诧异的问道。

戚氏笑了笑,道,“此事待妾与伯钧商量,再向郡守陈言便是。”

戚氏等人亦笑,王缪和陈氏对视一眼,各有意味。

众人看她这般说,相觑了,也不再多言。

众人皆笑,交口称道。

戚氏本是好客,亲戚们登门来贺,她甚是高兴,令家人备宴,热心招待。

“乡人中可都传开了,”大伯母于氏拉着戚氏的手,笑眯眯道,“我们家,先出了个太傅,又出了个皇后!弘农王氏,今后可就是名门了!”

宫内宫外都在为皇帝娶后之事忙碌,虽有大臣们操办,但皇帝也不闲着。

徽妍的四位叔伯,论起关系都是至亲,徽妍封后,与有荣焉,如今携妻带子,乘车浩浩荡荡地奔长安而来,登门贺喜。

除了每日理政,他过问得最多问的就问是六礼之事。皇家礼仪繁琐,时日又短,太卜得了皇帝的死令,定要在短短两三月中凑出六礼的吉时,好不容易卜问好,定下了,少府看到那些紧凑的日期,一下跳起来,气呼呼地去找奉常和承相论理。

据那边家人送来的消息,弘农郡守,并陕县的县令、县尉等人,还特地到家中去过,但戚氏和王璟不在,徽妍的大伯父王和作为宗长,便代为出面迎送受贺。

可惜包括丞相在内的三公都为皇帝何时娶妇生子操心了很久,虽也觉得立后日程紧了些,却无异议。

皇帝将要立徽妍为后的消息,也传回了弘农,就陕县而言,这大概是今年最轰动的事。

“十月立后,再过不久就是腊月年节,祭祀典仪正好可有皇后操持,亦是大善。”丞相道。

徽妍无奈,只得依她。

皇帝不知道从何处听说了少府有异议,将他召到宫中,问,“朕记得,卿任少府有十年了,是么?”

“长姊让我拦着你。”王萦忙拉住她,“她说你去了,更不好对付。”

“禀陛下,正是。”少府忙道。

徽妍啼笑皆非:“既是冲着我来,自当是我过去,躲着作甚?”

皇帝目光清凌凌地扫他一眼:“朕登基时,宫中虽经丧乱,仍半月内备好一应用物,如今三月准备娶后,不够?”

“母亲、长嫂、长姊都在。”王萦道,“二姊你可万万莫过去,他们就是冲着你来的!”

少府只觉寒风过背,忙唯唯应了,灰溜溜退下。

“他们怎会来了?”她问,“家中谁人在堂上?”

蒲那和从音知晓要过两三个月才能见到徽妍,都很落寞。

徽妍吃一惊。

作为补偿,皇帝答应再带他们去上林苑玩耍。这日,皇帝早早理完了政事,清闲下来,看看天色还早,兴致起来,便漪兰殿,带蒲那和从音去上林苑。

王萦凑近她耳旁,小声道,“弘农的叔伯们都来了,还带着儿女,如今都坐在了堂上!”

两个小童自是欢喜,皇帝想了想,又让人去长乐宫接六皇子刘珣。

徽妍讶然:“为何?”

皇帝领着众人,在上林苑中骑马射箭,还带了蒲那从音去昆明池荡舟,回到建章宫时,已是近黄昏。

“还是稍后再看,二姊莫去前堂!”

他让保氏带蒲那和从音去更衣,自己则带着刘珣到偏殿去。

“去看看母亲。”徽妍道。

刘珣也满头大汗,精神却足,全无疲态。

“二姊去何处?”她问。

皇帝看着他,笑了笑。

有世妇监督,徽妍不敢贪睡,第二日鸡鸣,已经起身更衣,随世妇继续习礼。今日,舞阴大长公主和昌虑长公主都不曾来。间隙时,徽妍想到堂前走走,才出了院子,忽然见王萦匆匆过来。

他未成年的弟妹有四人,平日都住在长乐宫,教习皆在宫学。皇帝诸事忙碌,甚少与弟妹们见面。直到前不久,刘珣主动说要以鲤城侯为师习剑,皇帝才忽然觉得,自己对这些弟妹,确实疏忽了些。特别是刘珣这个即将成年的弟弟,他已经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

姊妹二人说了会话,困了,各自歇息去。

七皇子刘硕、十公主刘玫、十一公主刘芯,生母仍在。唯独刘珣,宫中虽保氏学官齐全,但终究没有长辈。而皇帝对他的情分,终究比其他人更多。近来,刘珣剑术有所长进,骑射却一直不佳。

而司马楷……徽妍心中叹口气,不禁苦笑。他也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这未尝不好。

方才在苑中,皇帝亲自指点,刘珣受了鼓励,亦十分兴奋。

想到司马楷,她心底仍有牵绊,却已经不是从前那般因爱恋而来的悸动。她将他放在心中多年,在愿望即将成真之时,戛然而止。这对于徽妍而言,是一个打击,却让她更清楚地知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虽然如此,皇帝仍然觉得,自己与这个弟弟之间,隔阂比别人多。比如说话时,总是皇帝问一句,他答一句,还不如其他的弟妹那样在他面前活泼。但皇帝知道他只有在自己面前时是这样,别人评价六皇子时,总是说他健谈开朗。

徽妍颔首,没有言语。

“喜欢骑射么?”走着,皇帝问刘珣。

王缪怕她多想,忙道,“与你那时的事无干。他身体一向不好,你也知晓,上月不慎伤风,病势汹汹。我和母亲登门时,陆姗也在,像个儿妇一样侍奉着。”

“喜欢。”刘珣道。

徽妍目光定了定。

“你膂力弱了些,还须多练,下回朕往苑中骑射,仍带上你。”

王缪摇摇头。

“诺。”

徽妍忙道:“无妨,我与他退婚之时,便已经想开。”说罢,问,“司马公身体如何?”

“你的封地,朕已经与大臣议定,就在琅琊,明年开春就下旨。琅琊朕去过,甚好,物产富庶,狩猎亦甚佳。”

“正是。”王缪道,“母亲也得知了此事,你未回家前,我和兄长还陪她到府上去探望。”说着,叹一声,“说来,比起别人,司马公对我们家算得甚好,多年故交,母亲也不是器量狭小之人。她怕你知道了心烦,特地叮嘱我等莫告知你,但我看你如今已是放下,说说也无妨。”

“……”

徽妍讶然:“司马公病重?”

他们之间的对话总是这样,恭敬和气,戛然而止。

“我倒是听得了些消息。”王缪道,“司马府君,早些时候已经与陆姗,但还未娶过门。如今司马公病重,他无心旁事,告了假,一直在家中侍奉。”

皇帝也无可奈何,这些事总是急不得,只能缓缓图之。

司马公到弘农登门对质的那一次,似乎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此后,无声无息。

过了会,却听刘珣开口,“兄长,王女史……嗯,我是说皇后,她幼妹名萦,是么?”

她说的是实话。与司马楷撤去婚约之后,她就去了匈奴,回来之后不久,又进了宫,并无机会见到他,也无从得知他的消息。那日寿筵,徽妍也曾担心过在筵上会遇见司马楷,两边尴尬,但是没有。

皇帝一愣,转头看他。

徽妍一怔,摇头,“不曾。”

“正是。”他答道,“何有此问?”

“徽妍,过了这么久,你可还见过司马府君?”她问。

“无事。”刘珣忙道,目光闪了闪,“兄长,我去更衣。”说罢,向皇帝一礼,朝休憩的殿阁而去。

“许了是许了,可不也是没多久便散了?”王缪道,说着着,却是目光一闪。

傍晚,王璟和周浚从官署中归来,见到亲戚们来访,亦高兴,见礼之后,一道用膳。

徽妍一窘,忙道,“也不能这么说,我那时若想着他,如何拖到现在?且我不是还差点与人许婚么。”

酒足饭饱之后,大伯父脸上浮着熏醉之色,红光满面,对王璟道,“贤侄,叔伯此来府上,有些言语。”

王缪仍欷歔不已,取笑道,“想当初,我等都快为你的婚事急死了,可你从来都说不急不急,我还怕你真的不急。不想,原来藏着陛下。幸好啊,母亲也是眼明,未将你嫁给那些什么屠户府吏。”

王璟忙道:“伯父但言!”

姊妹二人说着闲话,没多久,又谈起皇帝。

“贤侄,”大伯父道,“如今贤侄一家,可与往昔不同了。”

周浚酒量甚好,人又精明,甚少饮醉。且经历了上回周氏舅姑逼迫之事,徽妍对这位姊夫的人品甚是放心,也不多说。

王璟一愣,忙道,“伯父,侄儿于诸位叔伯之前,仍如从前,并无不同!”

徽妍莞尔。

“怎会不同!”五叔父一挥手,笑道,“待得徽妍做了皇后,贤侄就是陛下的舅家!说不定陛下还要给你封侯!你看那怀恩侯府,多风光!”

“那些聚宴有甚意思,”王缪不以为然,“都是应酬,一干男子饮饮酒说说大话,醉了连家门都认不得。”

众人皆赞同。

“姊夫聚宴,长姊怎不去?”徽妍问她。

“那窦妃,与陛下成婚不过一年而逝,未育子女,都有三千户。徽妍可是皇后,贤侄少说也要封五千户!”三伯父道。

夜里,待得服侍了戚氏和儿女们睡下,王缪见徽妍还未睡,世妇也不催促,便过来与她说说话。

王璟与王缪等人面面相觑。

周浚这两日繁忙,晚上都要与同僚聚宴。王缪在家中无趣,索性带着女儿们过府来住两日。

戚氏忙道:“三伯,都是圣意,我等岂敢妄度!”

众人纷纷应下。

她语气特地加重些,想让他们打住,可五叔父全然不觉,又一挥手。正待说话,曹谦忽而上堂来,面色不定,“夫人,主人!刘……刘公子来了!”

“过好家中日子,莫管他人。”戚氏却是神色平和,道,“从前在甲第时,贵人盈门之事还少见么?又不是头一次见识,淡然处之便是。事理心中明了便是,闲话多说无益。”

众人皆讶。

相比起王兆去世前后的冷清,皆是欷歔。

“刘公子?”戚氏与儿女们相觑一眼,忙问,“哪位刘公子?”

王璟本不善交际,那些宴请,都客客气气地能推就推。不过所谓荣辱之别,在王家人眼中,又有了别一番体会。

“就是……”曹谦咽了咽喉咙,“就是刘重光……刘公子……”

皇帝寿筵过后,这般境况却突然扭转。许多几年无音讯的故交,像是突然才得知此事一样,纷纷登门道贺。徽妍归家待嫁,宫中派了卫士来守卫王氏家宅,一般人不好登门来访,王璟夫妇的赴宴邀约却又多了起来,有时甚至一日两三场。

戚氏等人听着,忽而瞪大了眼睛。

王家从前在长安,故交旧友不少,但王兆去世后,一家人回了弘农,绝大多数人都断了来往。王璟初任五经博士,得知者甚众,但登门来道贺的人却寥寥无几。

还未及反应,却见一人已经上堂,手中牵着两个小儿。

徽妍这些日子在家中,亦有感触。

皇帝看看堂上的人,神色如常,微笑,对戚氏一揖,“夫人有客,在下今日似不逢时。”

众人相觑,知晓是此理。

他这般言语和姿态,显然又是微服。戚氏等人才站起来,皆僵住,讪讪不知所措。

“都是徽妍的面子。”王缪却一笑,看看附近无外人,压低声音,“若非徽妍,这些贵人们,怎会记得父亲?又怎会如此大方赐珊瑚?都是明白人。”

还是周浚反应快,忙揖道,“无妨无妨!都是叔伯亲戚,今日登门来访!”

陈氏看着,叹道,“大秦的珊瑚可是贵重,也只有长公主可随意赐人,长公主待萦可是大方。”

戚氏等人亦回过神来,忙堆起笑,改作寻常见礼。

“我也听二姊的话啊……”王萦嘟哝,“再说,那可是长公主。”

“公子……”戚氏有些结巴,“未知公子登门,实有失远迎!”

徽妍在一旁看着,笑道:“母亲有所不知,萦如今对长公主比对我还好,长公主说什么便是什么。”

陈氏却激灵,忙道,“公子今日登门,可是要去见……”话没说完,衣袖被王璟扯了扯。他看着她,示意周围。陈氏忙住口。

“不一样,”王萦认真道,“玛瑙是玛瑙,珊瑚是珊瑚。”

皇帝却是从容,莞尔,“在下唐突,今日登门,乃临时之意。实是两个小儿在家中不安宁,非要到府上。”

“玛瑙与珊瑚,都是赤色,有何区别。”戚氏道。

戚氏等人看向蒲那和从音,神色稍稍缓下。

众人一讶,皆讶然而笑。

亲戚们却对皇帝很是好奇。

“正是。”王萦得意地说,“这是今日昌虑长公主所赐,她说,琉璃与玛瑙相配,已是过时,最好的当是大秦来的红珊瑚。”

“这位刘公子,可就是娣妇先前说的那位,四叔的才俊弟子?”大伯母打量着皇帝,微笑问道。

陈氏看到她手中的物什,道,“那是珊瑚么?”

戚氏面上窘了窘,陈氏忙答道,“正是!”

王萦却不肯,道,“我要自己来。”

再看向皇帝,却见他全无异色,向众人一揖,“幸会诸位。”说罢,也不等家人招呼,自然地在旁边的空席上坐下。

“好端端的玉佩,怎便拆了?”王缪看到,道,“你连结都打不好看,交与侍婢来做好了。”

戚氏等人面色不定,亲戚们却不再理会皇帝,继续转向上首。

夜里,众人用了膳,女眷们到戚氏房中叙话。王萦闲不住,手里拿着一串玉饰,兴致勃勃地摆弄。

“四嫂,”五伯父继续道,“我等王氏,如今也出了贵人了!四嫂一家如今富贵,可不能忘了族人!”

心中苦笑,徽妍受了长公主好意,行礼拜谢。

大伯父颔首:“五弟所言甚是!弟妇,郡守示好,弟妇看不上亦无妨。光耀门楣,可靠的还是我等亲戚!弟妇,贤侄,家中众多侄儿侄女,可都是各有能耐!徽妍做了皇后,可要多多拔擢,做个满门侯相……”

徽妍知道长公主精于此道,瞅瞅王萦,果不其然,她望着徽妍,满面期待。

“伯父醉了!”王缪急急打断,看向皇帝,面色一阵红一阵白,赔着笑,“公……公子,方才亲戚们都饮了许多酒……”

长公主与王萦说了两句话,转向徽妍,道,“是了,我近日有些秋服的新样式,甚不错,带来与卿看看如何?”

皇帝却不以为意:“无妨。”说罢,看向蒲那和从音,“我等到后院去寻小公子小女君玩耍如何?”

王萦听得此言,面上一喜,忙应下,谢过长公主。

蒲那和从音先前得了皇帝嘱咐,一直乖乖安静着,听到这话,目光一亮,忙点头。

“萦女君今日甚美,”长公主看着她的腰襦,神色赞赏,“凤鸟连枝,做得上佳,若再缀些小珠,当是更善。”

皇帝笑笑,带他们起身。

王萦忙上前,向她见礼。

王缪得了周浚眼色,忙道,“妾引公子去!”说罢,亦起身。

“萦女君来了。”长公主看到她,露出笑意。

“娣妇,”看着皇帝离开的背影,二伯母低声道,“先前不是说这位刘公子只是丧妻么?原来,还有儿女?”

王萦在弘农的时候就听说过昌虑长公主的大名,对她简直崇拜。长公主每来府中,王萦必定也要来看一看,一来二去,长公主亦识得了王萦。

二伯父笑道:“还说那些做甚!徽妍都要做皇后了,还看什么刘公子!”

长公主喜好交游,在当今长安的王侯贵妇之中,风头最盛。她的衣饰和妆容,精致高雅,且时有新意,每每变换,总能引得贵眷们争相效仿,以为榜样。

戚氏等人却全然无暇理会,眼睁睁的,面上几乎抽搐。

二人说着话,王萦来到,见到长公主,目光一亮。

“陛下!”王缪跟在皇帝后面,紧跟几步追上,声音急得几乎哭出来,“陛下,方才那些亲戚都是醉后胡言!”

长公主听了,释然颔首。

皇帝回头,正待说话,又听人唤了一声,“陛下!”

徽妍亦知晓二人情谊,劝道,“长公主节哀,瑜主自生育王子之后,身体羸弱,居次出世之时,对身后之事已有预料。瑜主逝世之前,心中牵挂者,唯王子、居次。如今陛下将王子居次接回朝中,瑜主若泉下有知,当是欣慰。”

望去,却见是戚氏。

“当年瑜主去时,与我相约各自保重,待年老归朝,携儿孙共聚。”她说着,眼眶湿润,举袖而拭,“可如今唯我一人而已。”

陈氏和王璟扶着她,后面还跟着周浚。

多年未见,二人闲暇时说话,多是聊些旧事。仁昭阏氏未往匈奴之前,在长安住过些时日,与长公主相善。说起仁昭阏氏,长公主问了些她在匈奴的事,喟叹不已。

众人神色惶惶,到了皇帝面前,戚氏便要伏拜。

长公主与徽妍同岁,从前在宫学侍奉的时候,二人便相识。

皇帝连忙把她扶着:“夫人,这是何故?”

舞阴大长公主是皇帝的长辈,不苟言笑。每回来检视教习之时,皆亲自与徽妍问对,甚是认真。徽妍虽应答无碍,却也毕恭毕敬,不敢松懈。相比之下,与昌虑长公主相处,则轻松许多。

“陛下……”戚氏面色发白,“陛下恕罪!方才那等胡言,实乃……”

教导徽妍的世妇之长,是皇帝的姑母舞阴大长公主,除此之外,还有皇帝的异母妹昌虑长公主为辅佐。舞阴大长公主嫁张氏,夫婿张参,为春陵侯;昌虑长公主嫁辛氏,夫婿辛泰,为安丰侯。

“夫人,”皇帝无奈道,“朕已说过,无妨。”

不过她本是女史,对宫中规矩皆是熟稔,宫中派来教导的世妇,也无更多的事好指点,每日不过温习规条,倒也容易。

“可……”

徽妍在府中待嫁,每日之事,主要便是习礼。

“夫人,蒲那从音欲见一见徽妍。”皇帝道,“不知夫人应许否?”

自从皇帝遣少府和宗正登门问名纳采,王璟府上,几乎每日都有贵宾登门。

戚氏结舌,看他并无愠色,道,“老妇自是应许,陛下……”

陈氏应下。

“陛下,徽妍就在西院!”陈氏忙道。

戚氏无多表示,对陈氏道,“何奉常乃九卿之首,太学又是奉常之属,伯钧推拒总是不好。何奉常既邀伯钧,你夫妇去赴宴便是。宴上叙旧便叙旧,若再谈及萦,不必多言。”

皇帝看看她,笑了笑,颔首,带着蒲那从音转身而去。

本以为此事就此罢了,不想何家修好之意如此执着,倒教众人始料未及。

众人再度看着他的背影,不敢再追。

这话出来,王家人心中皆已明了。戚氏淡淡说一句过去之事便过去了,不必再提。何佑夫妇亦知趣,只得不再多说。

“陛下,是真不恼?”过了会,王缪小声道。

何佑立刻说,无妨,他家中还有幼子,与王萦同岁。

周浚苦笑:“谁知晓,那可是陛下。”

陈氏忍不住,说确是可惜,他们亦甚喜爱何瑁,可惜他如今已经定了人家。

徽妍和王萦在西院用过了膳,看天色已经暗下来,对王萦道,“叔伯们不知可还在?”

戚氏当时听得此言,面色便有些不悦。

王萦也望望外面,摇头。

言谈间,何佑夫妇问及王萦,先是对从前之事百般解释,备言无奈,又转达了何奉常之意,说何氏全家对王萦一向喜爱,当年未成,甚是惭愧可惜。

她也在屋子里待腻了,索性起身道,“我去看看!”说罢,往屋外而去。

奉常掌管仪礼教化之事,皇帝娶后,何奉常也是操办的大臣之一。在婚事未公之于众之前,何瑁的父亲何佑就曾与妻子登门而来,向王璟祝贺升迁,对戚氏嘘寒问暖,以叙旧情。笑脸人不好伸手打,戚氏和王璟又是识礼之人,也客客气气地接待。

可才出门不久,忽而又见她回来,神色兴奋,“二姊!陛下……陛下来了!”

“去甚,不去!”王缪立刻冷笑道,“从前怎不见这般热心,莫以为我等不知晓他打的甚主意!”

徽妍一惊,才起身,却见蒲那和从音跑了进来。

陈氏看着她的背影,对戚氏道,“姑君,伯钧说,何奉常昨日还邀我等到他家去聚宴,伯钧让妾问姑君之意。”

“徽妍!”

王萦想去看看徽妍在做什么,说了一会话,起身离开了。

“徽妍!”

众人皆笑。

他们声音清脆,笑着跑上前。

陈氏道:“此言甚是。陛下今年都二十七了,徽妍也有二十四,朝中内内外外都盼着陛下中宫早定,哪里还拖得?自是越快越好!”

徽妍忙俯身把他们接住,又惊又喜,“王子居次怎来了?”

王缪笑道:“话不可这般说,办得快些罢了,可不算简单。你姊夫在官署中可是日日打听着,这些时日,奉常、少府、宗正可都忙疯了。行礼所许各项物事,一样都少不得,也差不得。恒说,宫中也忙,椒房殿正在修缮,行礼所用的各处宫室也都动工了。陛下虽不好虚礼,可此番,定是要大操大办。”

“他们一直吵着要来,朕只好将他们带来了。”这时,皇帝也进门来,不紧不慢道。

王萦听着,咋舌,“那……这婚事岂非仓促?陛下可是天子,怎好比民间还简单?”

徽妍看到他,目光一亮,却是啼笑皆非。

“你知晓甚。”戚氏嗔她,“你看列为先帝的皇后,除了从嫔妃升上来的,哪位行礼不是要历经数月,六礼从春拖到冬的都有。便是民间娶妇,议个半年也是常有之事。陛下娶你二姊才花三个月,已是短得不可再短。”

又拿蒲那从音做由头……心底腹诽。

“如今还不到八月,还有两个月才是十月。”王萦掰着指头算,“要等这么久?”

“陛下怎不早说一声?”见了礼,她问,望向外面,嘟哝,“母亲也是,怎不让家人通报?”

亲迎之期定在冬十月,在此之前,徽妍都居住在母家之中,习礼待嫁。王家在长安无宗庙,只得将一处院子空出来,专门做徽妍的习礼之所。

“莫怪他们,他们不得闲。”皇帝四下里打量一下,神色轻松,“他们都在堂上,听你叔伯说满门侯相之事。”

纳采和问名之后,立后之事已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