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后半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双手撑着池边的莫惊春跃上来吻住。
良久，莫惊春踩着温热的池水再步步走了回来，扒在池边看着公冶启。帝王还是保持那个姿势，笑看莫惊春，“怎么……”
莫惊春垂眸，吻得认真。
很多时候，公冶启都是用那样的眼神瞧着他。
那瞬间的景色，让公冶启心里再度涌起翻涌的浪潮。
莫惊春对公冶启的眼神很熟悉。
…
仿佛手刃康王的感觉，让帝王获得了异样的满足。这让莫惊春有些惴惴不安，他回眸看着帝王，公冶启也在看他。
翌日，康王府的事情，惹得满朝震惊。
他不过是表面恢复了人样。
整个康王府都连成片烧了起来。
公冶启的疯性犹在。
但是妙就妙在，起火地方，正是康王府最中央的位置。
莫惊春泡在池子中央，即便泉水温暖，可他还是觉得冷。就好像外面飒飒的秋风寒意已经穿透了他的骨髓，让他怎么泡都暖和不起来。
康王，康王侧妃死亡，其他救火的奴仆有受伤的，倒是没有出现死者。而府上贵主，还有一位小郡主被烟熏受了伤，人倒是还活着。
帝王坐在池边上哈哈大笑，拍着膝盖笑得爽朗。
刘昊清晰地听到帝王说了一句“可惜”。
莫惊春扑通一声下了水。
这声在上，却很轻微。
“软。”他淡淡笑道，“哪里都是软的。”
刘昊毛骨悚然。
公冶启的眼眸死盯着莫惊春。
京兆府的汇报结束，有郡王忍不住问道：“所以京兆府查了一晚上，得出的结论就是意外？”
莫惊春缓过劲来，“……我是什么样的人？”
京兆府尹昨夜突然从床上被拉起来，处理这事情已经处理了一宿，人都累瘫了，闻言也是不满，硬邦邦地说道：“王爷，这火势是在后半夜燃起来的，算上救火的时间，满打满算能够搜查的时间也就不到一个时辰，您是指望臣手下这些人个个都是断案高手吗？”
公冶启漫不经心地说道：“毕竟夫子就是这样的人。”
寻常依着京兆府尹怕事的性格，他是绝对不会插嘴。
“不过这没错。”公冶启之前骤然的冷意又褪去，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我方才的话，就是故意让夫子愧疚的。”
可康王的事情实在太大，尤其是着火点是在康王府的中间，尤其是在康王和康王侧妃附近，这燃起来的火势最旺盛的就在此地，直接将所有的东西都烧得一干二净，就连痕迹都没留下多少。
可世上没有如果。
至于小郡主那里的倒是可查，是一个嬷嬷起夜的时候不小心失手打翻了灯盏，引起的火势不算大，所以才及时扑灭。
如果陛下是个宽厚的人，如果陛下不是个疯子，如果陛下还是原来英明神武的太子，如果一开始他们就没有那扭曲的相会，如果……
京兆府尹当然知道康王府同时有两个地方在一夜内冒出来火势，这般巧合实在太过，有人质疑也是正常。
自然是有。
可他忙活到现在，却真真连半点证据都没有。
莫惊春颤抖着闭上眼。
正始帝翻检京兆府匆匆写就的文书，屈指敲了敲奏章，“府上的奴仆，真就连半点声音都没听到？”
从精怪始，到他身不由己沦陷在其中，再到最后无力挣脱……这其中的分毫，莫惊春真的半点都不曾想过？
京兆府尹苦笑着说道：“陛下，都问过了。昨夜一切如常，说是康王侧妃去寻了康王，所以就将外面的侍从都遣散了。侍卫全部都围在正院外，直到突然火起，才引起他们的注意。或许是秋日天干气躁，火势刚一出现，就已经无法用水扑灭，有两个侍从扑过去开门窗，反倒是将火势迎了出来。”
他省视过往的经历。
这就说明，从内部燃起的火势本就严峻。
莫惊春微顿，他没有过吗？
薛青迟疑地说道：“陛下，秋日确实经常会有这样的事，可是……这常常发生在野外，才会有‘野火烧不尽’的说辞，可这是在康王府内部，再猛的火，怎么会迅猛到院外的侍卫在发觉的时候，就已经扑灭不了呢？”
他不过是……
正始帝颔首，看向京兆府尹，“薛青说得有理，再查。”
他何德何能，还能够去束缚陛下？
“喏！”
陛下这是哪来的想法？
京兆府尹应下。
莫惊春：“……”
康王府骤然出了这样的大事，而他的子嗣虽然众多，但真正嫡出的，只有早年康王妃所出的两个嫡子，如今京城正派人去通知他们。但是在他们进京前，这丧事总归也得操办起来。
公冶启扯住莫惊春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拖了过来，骤然翻脸，阴鸷地说道：“夫子确实什么都没有说，可是你的眼睛，你的呼吸，你的皮肤，你这个人，你的存在，无不是希望寡人乖乖做个好人，安分守己，不再惹事……怎能轻易如愿？”
正始帝犹豫了一下，就将此事交给了秦王。
“臣，什么都没有说。”
毕竟如今在京城内，唯独秦王的身份相当。
莫惊春想将自己窒息闷死在假想的热水里。
秦王听到后，并不觉得奇怪，领命后，视线若有若无地看着莫飞河。
手指滑了下去。
就在莫家的事情后，康王就出事了。
“夫子，原来对寡人，还有过期待？”公冶启舔了舔嘴角，笑得古怪，“可惜了，寡人不也对夫子有着无数期待，可是夫子还是一一让寡人落空了，不是吗？”
这是巧合吗？
大手按住莫惊春的背后，低沉暗哑的声音透着几分戏弄。
如果是莫家的话……
方才，不管是在府门外，还是路上，公冶启都没有直接提起此事，此时真正出口，结局已成定数，落在莫惊春的耳中，便是忍不住喘息了几下。
秦王蓦然感觉到刺痛的感觉，猛地抬头，正看到帝王在吩咐刘昊说些什么，很快抬头看着秦王，冲着他微微颔首。
公冶启说：“杀了康王，如何不是个好选择？”
秦王暴起抓着扶手的手掌慢慢缓和下来，也露出个淡淡的微笑。
可公冶启分明知道他在说什么，却还是扭曲了莫惊春的意思，手指在他背脊上滑过，一瞬间爆发的感觉让莫惊春下意识弓起身体。
是错觉？
他本意说的是这热水池底。
退朝后，公冶启还未回到长乐宫，就被太后请了过去。
莫惊春仰躺在水池边上连连喘气，咳嗽了好几声后，声音虚弱地说道：“这可不是个好选择。”
公冶启并不觉得意外。
莫惊春那一直爱说道理的嘴巴被公冶启堵住后，就很难再张开，两人缠缠绵绵地在水底过了许久，莫惊春才一身疲软地被陛下从水底捞了起来。
太后宫中，此刻，不管是大皇子还是女官都不在殿内，唯独太后一人站在窗前，不知在看些什么。
那种高兴带着诡异的热意，让人无法挣脱。
公冶启踱步，太后听到脚步声，淡淡说道：“康王，是皇帝亲自动手？”
他却感觉到皇帝很高兴。
“太后知道了。”
咕噜噜的气泡从嘴巴跑出来，莫惊春的眼睛酸涩到想要流泪。
公冶启说得平静。
唔哼。一声闷哼，莫惊春在水底憋不住气，惊喘地呛了几口水，还没来得及护住胸口，就已经被飘下来的公冶启抱住，吻上了唇舌。
太后猛地转头，看了他片刻，无奈地说道：“你太过冲动，虽然现在杀了康王确实解气，可是康王在，对皇帝的布局还有用。”
他太敏锐了些。
或许是康王被折腾过，他在政务上半点都不出头。
他感觉到四肢的敏感，像是……就连走动，摩擦，触碰，任何一个细微到不能再细微的动作，都能引起莫惊春的反应。
而且身为亲王，他也始终旗帜鲜明地站在皇帝的一边。不管顶上乱七八糟，只要谁继任，他都认。
但是莫惊春此时此刻已经听不清楚了。
因着他亲王的身份，虽然聊胜于无，但有些时候，还算有用。
帝王在落水前，似乎说了几句话。
尤其是在公冶启将宗亲搅和得天翻地覆的时候。
莫惊春在最后一口气憋光之前，挣扎着游了出去，浮都了水面上。他踩着脚下的水，还未呼吸到几口新鲜的空气，整个人又被公冶启拖了下去。
公冶启：“不是还有秦王吗？”
不管是从开拓的动作，还是其中的发泄，都看得出来帝王的疯狂。
太后叹息，“秦王看着是好，可他的心眼，却比康王还要多十倍。秦王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不是他那双腿……他未必认命。”
公冶启很急。
公冶启淡淡说道：“不认，也得认。”
他们两人的身体纠缠在一处，腥臭的血味让莫惊春忍不住要吐出来，但很快又被温热的泉水带走，两人赤条条地沉在水底，莫惊春被咬得吃痛。
太后沉默了一会，又叹了口气，“何必污了自己的手？”
但是这都与他们无关了。
公冶启低低笑了起来，摇头说道：“太后这话却是错了，如果寡人不自己动手，那才是一件憾事。”
外面的火势果然引起了一些躁动不安，京兆府的人已经第一时间派人过去。
母子两人并没有聊多久，曾经出现过的隔阂并不是不存在，只是彼此都忽略罢了。在帝王即将离开的时候，太后还是忍不住说道：“记得去找老太医看看。”
公冶启身上的杀意并未褪去，所有必经之路上，一切奴仆都弯着腰，丝毫都不敢抬起脑袋来。
帝王淡漠地说道：“太后说笑了，老太医的平安脉，可一直都在看着。”
东府的占地面积其实甚广，只是来玩的人太少，所以显得寂寥无人烟，可实际上府内的奴仆一直打理得很好。
待皇帝的身影消失在身后，太后才缓缓坐下。
帝王拖着莫惊春进了东府。
可是方才皇帝那一身凌厉外放的气势，如果不是出事，又怎么会如此张扬肆意呢？太后摩挲着手帕，确实担忧帝王的情况。
可公冶启既然看到了莫惊春，怎可能给他走？
还未等她想太多，就看到女官抱着大皇子入宫来。
他既给不了皇帝要的，也是无用。
太后看着他露出淡淡的笑意，心里的担忧却不曾减少。
帝王此刻的情绪不对劲，愈发躁动疯狂。
今日，那莫惊春入宫来了吗？
莫惊春给不了。
…
此刻公冶启要的不是劝说，而是彻底的发泄。
莫惊春没来得及。
那无法压抑的狂躁在拼命告知着莫惊春有什么要发生，可当他真的站在这东府的台阶上，真正与公冶启对峙，真正看到帝王眼底扭曲的疯狂，莫惊春又觉得，他不来，其实也并无关系。
因着康王出事，宗正寺回去后忙得脚不沾地，和礼部，秦王打交道，可不是一件好事。至少需要和秦王对接的事情，就得需要莫惊春亲自出面。
是那狂跳不止的心。
秦王倒是没有上次的咄咄逼人，在看到莫惊春登门时，只是沉默了片刻，便微笑着说道：“宗正卿不必担忧，既然康王……之前的事情，自然是一笔勾销。或者，宗正卿还放在心上的话，那本王给你赔个礼。先前康王着实太过担忧小郡主的婚事，本王被康王所劝，就变得急切了些。”
他之所以会来东府，不是因为任务提示。
莫惊春忙起身，他又怎么能接受秦王的礼数。
而站在东府前的莫惊春，抬头看着远方几乎染红了半边天的火光，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
但是这秦王……倒是将自己的事情推得一干二净。
秋风起，火势更大。
上门的事情确实是康王拜托秦王的，可秦王怎么做，那就是秦王自己的态度。如之前那几乎有些强硬的姿态，那更像是秦王和康王之间达成了这个协议……
那着火点，正正就在两具扭曲的身体上，继而蔓延到了整个正院，然后，与小郡主院里互相辉映，仿佛是在给这个寂静的秋夜招惹一丝不同。
不过秦王不像是从前的人，要查起来可没那么简单。
不到一刻钟，康王府燃起大火。
莫惊春暂且将这件事记住，然后才开始和秦王商议起如何处理康王府的事宜。最是关键的部分，最终还是要等到两位嫡子回来前才能着手。
只留下身后一群暗卫苦恼地开始办事。
等到莫惊春离开的时候，他感觉心头有点凉意。
话罢，公冶启便混不在意地踩着月光步出去，径直穿过了整个寂静的康王府，从王府的大门大摇大摆地离开。
秦王似乎在试探他？
可她还是一切的根。
可为何要试探他？
公冶娇罪不至死。
难道是在怀疑这一次康王出事，和莫府有关？
公冶启面无表情地吩咐，“这里烧起来后，再去公冶娇的屋子放把火，能活下来，就是她命大。不能，就下去陪爹娘。”
莫惊春敛眉，毕竟这太过巧合。
暗卫顺便扭断了她的手脚才出来。
他不紧不慢步出去，届时，还是得看京兆府尹怎么说。
很快屋内就传出来几声干呕，紧接着是尖锐的惨叫声。
如果是陛下亲自动手，那铁定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毕竟那一夜，这位皇帝本来就穿着一身血衣前来，那洒落在街道上的红血，后来可是一人都不曾提起。
女人在听到这句话时猛地瞪大了双眼，拼命挣扎起来。可是单单一个暗卫，既足够将她往屋内拖过去。
等到莫惊春回了莫府，正听到垂花门内莫沅泽的尖叫。
“可怜见的，总得送你们一家团圆。”
只是这尖叫却是掺杂着快乐，莫惊春一听就知道是莫飞河在操练莫沅泽。
他摇头。
莫广生正抱着一小姑娘从内往外走，那孩子小小的，正是安娘。安娘现在随手大了一点，可以软软被抱着在外头看风景，因着莫广生在对孩子的事情上笨手笨脚，徐素梅每日只许他抱一次。
公冶启刚才浑身的暴虐都在里头发泄了大半，便懒懒地说道：“将她的眼睛挖了，舌头也割了，再丢进去陪陪康王罢。”
为此，莫广生一次可以抱半个时辰。
不然还得他亲自动手。
安娘就躺在莫广生的怀里昏昏欲睡，将大半的时间睡过去。
鳏夫有什么不好？
莫惊春：“你什么时候将安娘抱出来的？”
公冶启巴不得他离异丧偶再丧女，家里孤身空寂，就只他一人呢！
清晨他出门的时候，分明看到莫广生就抱着个奶娃娃。
嫌弃莫惊春是个鳏夫？
莫广生义正言辞地说道：“这是我第一次抱孩子。”
“你可眼光怎么这么不好？”公冶启用血糊糊的手拍了拍她的脸，浅笑着问道，“嘴巴又这么不会说话？”
他特别强调。
这很好，帝王很欣赏这种勃勃的野心。
“今日第一回 。”
怨不得康王会这么宠爱她，即便身份不够，还是将她提拔为侧妃。
莫惊春：“……”他选择不去打扰莫广生。
就连红肿的鼻子，都是可爱的。
但是莫广生却抱着安娘走了过来，跟在他的身旁，“今日朝堂的事情，你怎么看？”他们只在散朝后匆匆聊了几句，然后就各人去办各事了。
她长得很漂亮，哭起来的时候，更是动人。
莫飞河和莫广生回来后也没闲着，而莫惊春那边要开始协助康王府的事情，倒是弄得分身乏术。
暗卫从暗处拖出来一个女人，她的嘴巴堵着布条，正呜呜哭着。
莫惊春：“按着京兆府尹的意思，这一回，估计是意外。”
他看向右侧，“那个女人呢？”
他这话看着说了，其实什么也没说。
正始帝漫不经心地步了出来，脚底踩出了黏糊糊的血痕。
他说的是京兆府尹的看法，不是他的看法。
陛下太狠。
但莫广生没留意，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如果是意外，那为何会在两个地方都有燃火点？”
暗卫头骨发麻，背后发寒。
莫惊春：“这就是京兆府尹要查的原因。”
康王一直都是醒着的，他活生生挨到最后一口气。
莫广生看了眼莫惊春，忽而说道：“昨夜听闻你匆匆出府，是去了哪里？”
他们是亲眼见识过这位帝王的心性，却还是忍不住为了今夜的疯魔而吃惊。
而且还一夜不归。
整个正屋内弥漫着古怪的血腥味，就连守在外头的暗卫都闻得清清楚楚。
莫惊春淡定地说道：“去寻了友人。”
外头，还是五更天。
“是谁？”
公冶启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莫惊春：“袁鹤鸣。”
公冶启割开康王喉结下的肉块，整块臃肿的肉块弹了两下，脸皮上两个血窟窿不断地渗血，直到最后扭曲着死去。
莫广生扬眉，“居然是袁鹤鸣……你和他深夜见了一面，然后，你俩还抵足而眠？”
莫急。
莫惊春猛地踹了一脚莫广生，面带薄怒地说道：“安娘还在这呢！”
即使康王已经快要疯癫，但还是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莫广生嘀咕着“抵足而眠”又不是什么坏词，“她还小。”
他一脚踩爆了某个东西。
“耳濡目染的可不能是坏事。”
“可老王爷啊，你怎么就这么不知趣？”
莫广生：“……就是个词儿！”他据理力争。
他欣赏着眼前的血景，笑吟吟地说道：“寡人本来是打算让你再活几年，再痛痛快快地死去。毕竟现在处理你的话，实在太费劲了，还要压下朝廷那头的麻烦。
莫惊春用眼神逼退他，“我算是知道大嫂为什么会不让你靠近安娘了。”
公冶启脸上始终带着笑。
莫广生：“这怎么就……”
如果不是被撕开的四肢，他怕是要满地打滚，如今却只能在地上蠕动。
莫惊春知道莫广生喜欢孩子的事，不过他和嫂子间的事情，他还是不插嘴了。他转而提起刚才还没说完的话题，“你觉得不是意外的话，可能是谁做的？”
尖锐刀锋捅开康王的五脏六腑，他已经疼到整个人都几乎要发疯。
方才莫惊春之所以会提起袁鹤鸣，是因为袁鹤鸣这人机灵，而且和莫广生没有任何的接触，如果莫广生歪打正着真的去问袁鹤鸣的话，以那小子的急智，也只会让事情变得更扑朔迷路，不会危及到莫惊春。
公冶启有一千种，一万种办法，能够让康王生不如死，可他偏偏是选择了最激进暴戾的一种，将康王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莫惊春自然不能告诉莫广生，他那一夜是去见皇帝了。
从前是为了母后，后来，更是为了莫惊春。
莫广生迟疑地说道：“不好说，其实都没有动机。谁会贸贸然去杀一个王爷？而且还是亲王。康王虽然从来都不参与朝政，可也正是因为这样，连个政敌都没有。”
正始帝一直想杀康王。
不管是谁杀康王，都甚是奇怪。
秀林轻声说道：“是康王。”
莫惊春：“既然没有杀人动机，也没有怀疑的对象，京兆府要是连着几日都找不到证据的话，那大概是意外。”
太后看向秀林。
莫广生摇着头，拍着已经睡着的安娘若有所思，“可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如果这天底下还有谁做事可以这么滴水不露的话……那还有一人。”
秀林这才动作起来，轻轻给太后捶着膝盖，淡笑着说道：“太后，奴婢说一句逾距的话，您或许因为陛下对张家所做的事情，所以对那日交泰殿的事情尤为不喜。只是娘娘，您可还记得，陛下中毒后，第一个想杀的人，其实不是张家。”
莫惊春看向莫广生。
这骤然转变的话题，让太后扬眉。
——正始帝。
秀林低声说道：“其实陛下待太后，也是好的。”
“你怀疑陛下？”
何其不公！
莫广生诚实地说道：“我怀疑过。”
即便太后沉默不说话，可女官秀林仿佛能听到太后肃穆之下的不满与愤怒。
“过？”
比那些不幸死去的女人，不幸折损在他手里的康王妃，还要苦吗？！
莫广生无奈地说道：“因为如果是陛下的话，那问题来了，他为何要亲自动手？这些皇室里要找到一个屁股下真的没屎坑的人，实在太难。如果想要康王死，陛下有千百种办法，为何要弄一个突然起火？是，这速度确实是快，但有些没必要。”
当真是苦啊！
既然不论如何都能让人死，那直接按照大义将人弄死，岂不更简单？
可他再苦，锦罗绸缎，花开富贵，依旧是盛宴来往，从未有过挫折。
派人去杀，不仅站不住脚，要是一个意外泄露，那才叫难堪。
在康王看起来，他怎么不苦？他从自己富饶的封地被带到京城，被圈禁在几进的王府，屋子只住得下几十女人，站立坐卧都要被人盯着，这如何不苦？
莫惊春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不是说，全天底下，只有这么一个人可以做得滴水不露吗？那若是陛下做了，咱在这里猜来猜去，也是没用。”
“名义上，那些女子，可都是好好被他纳进去的……皇室不以为然，天下更不在意。女人何其苦，即便是哀家，也只能做到这步。”
莫广生思忖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
她的声音透着浅浅的怨毒，“是啊 ，何其不公。一个女人出嫁在外，为其操持了数十年，不论嫡子庶出，都从不曾偏待，这样的人，为何偏偏落在康王府。他一个亲王，就算这些年犯下强抢女子的罪过又能如何？
“子卿说得不错，是我着相了。”
太后方才是不甘呢！
是帝王如何？
不甘又如何？
不是帝王，又如何？
她要康王始终记住，那位置上，只能有过去那个女人。
反正康王已经死了。
不，是太后不许。
莫惊春：“倒不如说，现在咱们的嫌疑，才是比较大。”
康王妃的位置空悬了这么多年，是康王府不愿意再娶吗？
莫广生优哉游哉地说道：“那就看谁敢去父亲面前说了。”毕竟前些日子，莫飞河还痛痛快快承认了他打了康王的事情，现在还在禁足呢。
太后淡淡地说道。
莫广生也想禁足了。
“是啊。”
他每天回来，就看到父亲和几个孩子玩闹的模样，突然心生羡慕。
秀林听完了太后的话，低声说道：“康王再是受累，可他在府上还是有这般多美眷，除了不能随意出京，以及没有那么大的权势……到底康王妃死了，还是死了。”
为何只有他需要每天辛辛苦苦地出城？
这才逐渐变成了今日的模样。
…
如此天差地别的距离，再加上太后时刻盯着他，一旦康王有出格的行为，总会有人立刻上奏弹劾，让他始终都无法肆意。
康王的事情最终没查出个所以然。
他在自家封地是王，在京城却只能是爬虫。
京兆府尽力了，但是不管是从着火点，还是在小郡主闺房，只要能检查到的地方，全部都是意外。
这近乎圈禁的行为，对一个亲王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
朝臣有的不信，帝王抵着额头，漫不经意地说道：“那就让薛青再查查。”
在先帝登基后，康王压根不敢再提起这茬，但太后始终记得当初那个无辜受累死去的康王妃，最终也让康王半是圈禁在京城，无诏不得出京。
薛青的冷锋一扫，登时无人敢说话。
也正是因为这样，太后和康王彻底结仇。
薛青冷淡地说道：“康王死了，京兆府花了十天的时间查出来的结果，人证物证俱在，当天晚上也没有任何外来的迹象，不如说，这场意外，实际上是康王自己疏于管教府上呢？”
……尽管当时，先帝在任何人看来，都是早衰的命数。
薛青摆明了不想查。
张家当时的地位算不上高，可毕竟门槛摆在那里，就连康王要娶，都得让出正妃的位置。她的兄弟，便在此时出了大力气，最后搭上了先帝的线，险而又险地嫁给了先帝。
康王死了也是活该，不管他是意外死的，还是出事死的，薛青都漠不关心。
若要她嫁给康王，她宁愿自刎，也绝不接下康王妃的位置。
康王的事情就此结案。
可偏偏这样的人，落在康王府也便罢了，更是为了这种理由而夭折，让当时年轻的张氏女愤恨不已。
两个嫡子千里迢迢赶回来，还是没赶上头七，等到月半他们抵达京城的时候，康王府上已经挂满白布，大部分的事宜已经准备完毕，等他们回来就能够立刻办丧礼。
即便她们不曾见过，但太后对这样一位女子也是佩服的。
而就在期间，扶风窦氏的事情，也有了进展。
“是啊，”太后慢悠悠地说道，“那是个可怜可悲的女人，嫁给康王那数十年，看着他妻妾成群，府邸有着上千美眷，还能帮他安抚后院，处理各王府妯娌的关系，连带着那些年再是如何，京城都不曾训斥过康王……都是由着康王妃的手腕。”
派去扶风窦氏本家的人，最终还是赶在本家动手毁尸前，将两具尸体都护了下来。最终他们在重新开棺木后，确实找到了这两具尸体不是死于意外，而是死于人为谋杀的证据。
秀林吃惊地说道：“……康王妃？”
两个女人，都是被扼死的。
康王回去就弄死了康王妃，然后试图强娶张氏女。
她们的颈部，都有不同程度的骨头裂痕，那是凶手行凶时留下来的痕迹。
身份家世相当又如何？
尽管这不能锁定席和方的母亲是被窦何唯所杀，但加上席和方的证词，至少能够证明窦何唯有杀害窦原母亲的可能。
五六十岁的人了，瞧上了漂亮的女郎，便想要带回府中。就算那人是张家珍视的小女，也时要绞尽脑汁将人弄到手。
所以刚出了大理寺不久的窦何唯又被关了回去。
康王，从前也是如此。
而现在整个京城上下的目光都落在扶风窦氏和康王府上，这个消息一传出去，登时就引起轩然大波。
所以有时候这些权贵倒也不是不羡慕世家们培养子弟的能耐，的确他们族内有着各类的龌龊，可至少面上，从来都是光鲜亮丽。
扶风窦氏先前出事，在还未有确凿的证据，不管是民众还是一些中层官员，其实都是不太相信这可能。可随着办案的证据从窦家本家千里迢迢传了回来，这立刻就不再是空中楼阁，而是切实变作了一种可能。
张家，刘全，形形色色的人物，似乎都重复栽倒在同一个坑里。
一时间，京城坊间都是热议此事。
这是又一个跟张家一样从太祖时期就延续下来的功臣世家。
林家。
连带了整个刘家也变得没落，这些年再无出路。
林御史气得手都在哆嗦，拍着桌面说道：“这些都是什么污言秽语？”
先帝对庆华公主爱如珍珠，尽管公主已经将人揍成猪头，还是忍无可忍，在那之后筹谋许久，直接将刘全的根基连根带起。
他刚才听到的是最近林长峰在坊间收集到的流言蜚语。
更甚之，刘全府上的小郎君还曾挑衅过庆华公主。
其中不乏诋毁世家的言论，林御史听了自然生气。原本此事还能有他的参与，但是因为大儿子林长峰的愚蠢，让此事彻底暴露，以至于现在林御史都还不能回到朝堂，如此他的脾气变得越来越火爆，到底不复从前的儒雅。
被刘全府上公子郎君看上的女人，不管是什么身份出身，都可能被招惹。如果是豪门权贵，那还好一些，也只能嘴上口花花，可要是低一等，或者是普通平头百姓出身，那可真是遭了殃，直接就被人抢进府内。
林长峰低头说道：“父亲，是否要出手干预？”
秀林自然是听说过的。
林御史冰冷地说道：“干预，你要怎么干预？眼下京中的暗桩几乎被连根拔起，而你现在就连究竟是谁泄露的消息都查不出来！”
刘全是打头几年，先帝收拾过的一个权臣。他家中子弟近乎无恶不作，骑在京兆府上压根不把旁人放在眼底。
林长峰苦着脸说道：“父亲，孩儿真的查过了，可是林氏上下，都是绝不会背叛林氏，孩儿当真找不到踪迹。”
“刘全是什么模样，他就是什么模样。”
林御史幽冷地摇头，“不，有一个人会背叛林氏。”
她露出个诡谲的笑意。
林长峰猛地看向林御史，就看到林御史低头看着林长峰，“最近，你的母亲，在做什么？”
太后平静地说道：“他现在是不敢，而以前……”
跪在地上的林长峰突然背后发凉，牙齿颤颤，喉咙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
即便她已经快要半百，可太后依旧是美丽漂亮的女人，那一双手保养得几乎看不出岁月的痕迹。想当初，太后便是坐在张家马车上去赴宴时，被今夜这样的秋风卷起了车帘，被入京贺寿的康王一眼看到。
“……小佛堂。”
太后的脸色冷淡了些，眼神落在自己那一双手上。
“小佛堂啊。”林御史自言自语，“当初送三娘去广德寺的人，也是她。你说，你的母亲，会不会从三娘的口中，知道了些什么呢？”
秀林强忍着说道：“康王，似乎这些年除了好色些，并没有其他逾距的行为。”
林长峰低头说道：“父亲，您不是已经在母亲的身旁安插了人手吗？是不是母亲，叫人来问，不就会知道了？孩儿觉得，这应当不会是母亲。虽然母亲确实是生父亲的气，也并非是林家人，可母亲同样是世家女出身，还是恒氏的人。她再怎么样，都不可能会将林氏的暗桩泄露给皇帝呀！”
太后微笑着说道：“有什么可怕的？都是过去的事情，难不成哀家还会怕这老黄历？”她的手掌在秀林的手指上拍了拍。
他说得极为诚恳，而且还说道：“孩儿反倒是怀疑莫惊春，这个人实在太过低调，如果不是这一年接连的几次事情，孩儿都几乎要忘记，朝中居然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女官秀林听着这些话，人都要颤抖起来。这样的话，难道是她该听到的吗？
林御史面无表情地敲打着桌案。
当时要找到一个没有支持各家皇子的权贵出身，那可实在为难。
莫惊春，这个人确实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所以先帝和太后，是纯粹利益的结合。
最近出的事情，看似和莫惊春没有任何的联系，可是窦家的席和方是在他府上赶考的，康王在死前，还曾经意图和莫家联姻，莫飞河还特地去康王府上将康王打了一顿。两个合起来都快一百五岁数的老头居然还涉及到打架，尤其动手的人还是莫飞河，这很是引起了大家的猜忌，私下其实都查了一番。
同为王爷或许还不够，得是彻底碾压的身份，方才可以。
莫家这边口风很严，秦王更是不可能开口，反倒是当事的康王府，却没捂住嘴巴，将事情泄了个大概。
这世上，能拦住皇族的，只有皇族。
莫惊春当真不起眼。
太后不紧不慢地说着隐秘的事情，“当年先帝还未显露，他的身体孱弱，就是外界，也想不到最终会是他来登基。帝王家事，总是荒唐了些，当时也没几个权贵想要嫁给先帝……而哀家嫁给先帝的缘由，其实很简单。先帝需要一个家世干净，和当时的皇位争夺人毫无牵扯的女人，而哀家需要一个可以庇护哀家，不至于被康王看上的丈夫。”
可这么不起眼的人，却是每次出事，都有他的身影。
秀林微愣，动作也停了一会。
一想起此事，林御史方才想到，当初四五皇子谋反的时候，跟在陛下身边的人，是不是就是莫惊春来着？
太后摇了摇头：“可不是这般……我最开始嫁给先帝，可是为了避难。”
林长峰被林御史这么一提点，立刻想起来，“对，就是他。”
秀林说道：“太后与我等女官不同，自然是尊贵的。”
“陪着帝王出生入死，许尚德的事他插了一手，交泰殿有他，窦家有他，康王的事情，也有他……”
今夜的太后，似乎比平时还要柔软得多。
林长峰急急打断父亲的碎碎念，“还有齐，不，清河王。”
太后笑了起来，“也没比我进宫的时候，大上多少。”
林御史猛地看向林长峰。
秀林：“今年二十一。”
对，没错，就连之前清河王世子的事情，也有他。
太后摇了摇头，淡淡说道：“秀林，你今年几岁？”
而偏偏就是清河王的事情，最终引爆了恒氏族人的惨死。如果不是最近清河王拿出了极大的诚意，几乎要让林氏动摇，不然林氏是绝对不会有意动的。
睡不着的夜晚实在苦闷，她披着软衣坐在软塌上倚靠着，神色有些肃穆。女官秀林帮着太后捶着膝盖，轻声说道：“娘娘，可要点些安神香？”
只是可惜，就算意动，朝廷的意思也很是明了。
太后低低叹了口气。
而且清河王的意图太明显，思来想去，林氏还是不能和其联姻。
惊醒过来后，太后就派人去了长乐宫一趟。
林御史自言自语地说道：“太蠢了，太蠢了，这么个人物扎根在京城这么久，又是陛下的太傅，又是莫家的人，怎么会实实在在忽略了这么久呢？”
是在她，还未入宫前的故事。
或许他们要找的根源，就在莫惊春身上！
这是一个不起眼的深夜，太后只是夜里做梦，突然梦到了许久前的故事。
此人身上，必定藏着巨大的秘密。
秀林欠身说道，“是的，太后娘娘。方才长乐宫已经让人来说，陛下出宫去了。”
此时此刻，坐在张千钊和袁鹤鸣身旁的莫惊春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有一种诡谲的感觉让他微微蹙眉。
“陛下，不在宫内。”
袁鹤鸣笑着说道：“难道是伤寒了？不如让我来把把脉？”
…
袁鹤鸣虽然不是医者，但确实会点医术。
他突然有些冷。
平日里小打小闹的病痛，他都是自己给自己诊断的。
这骤然刮过的冷风，让莫惊春宽大的袖袍乘风起。
莫惊春淡定地说道：“不了，我觉得你还是需要给广林看看，他现在看起来两眼无神，印堂发黑，像是下一刻出去就要摔倒了。”
为君者，向来都比臣下要惬意得多。他们能得到的太多，想要的太多，可以挣脱的束缚太多，其高高在上的地位，能取得的东西……又何止一二。
袁鹤鸣怪笑，“他就不必了，他现在是见猎心喜，抄书都来不及，开多少药都没用！”
莫惊春想，这怎么怪得了他呢？
这话倒也没错。
可这要怎么怪得了莫惊春？
藏书这东西既然进了翰林院，不给他们誊抄一遍，怎可能活着出来？
莫惊春始终比不得他坦诚。
所以翰林院的老翰林都鼓足干劲，拼命地誊抄。
若是他做不到，莫惊春还能痛斥帝王，可是公冶启不是……他从来都是如此，不屑于掩盖。
就连往日需要学习的庶吉士都被拖去抄书去了。
最让人痛苦的是，他自己当真如此。
不过这活，他们干得乐意。
他想要的东西，便是彻底的唯一。
席和方没事的时候，就抄得入神。
陛下太过霸道。
张千钊哀哀地说道：“没用，有些在乎的可不是内容，是那些出众飘逸的字体。这一回至少发现了十来种失传的书籍不说，还有两种从未见过的字体，却是美丽得不可方物。”
这，始终是隔阂在他和公冶启之间的问题。
袁鹤鸣平静地说道：“我就不信你们没拓下来。”
“臣自然会在意，”他敛眉，“臣无法不在意。”
听到这个，张千钊倒是变了脸色，嘿嘿笑了笑，“这你说得不错，东西拓得好好的！”
莫惊春沉默良久，方才说道：“凡事，都有先来后到。先有父母后有臣，友人投缘，桃娘可爱，这些都是在陛下出现前，就已经存在。
虽然拓下来的东西，肯定是比不上原本，可是有，总比没有强。
到底是怎样的酷刑，才能榨出这么多的血？
莫惊春看向袁鹤鸣，“如今在新的地方，可还适应？”
陛下的力气很大，带着克制的颤抖，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莫惊春不愿去想，在他走来的那一路上，是不是铺满了血。
他已经不在翰林院了，眼下他升任右佥都御史，正在适应中。
这几个台阶的差距，压根拦不住公冶启的长胳膊。
袁鹤鸣痛苦地说道：“我还是喜欢翰林院。”
可公冶启比莫惊春要高些，所以即便是几个台阶的差距，他也只比莫惊春低了一头，微微仰头，就能扎进莫惊春的心里去。
翰林院的日子，比起在外官场，简直就是养老度日的快活地。
两人一人在上，一人在下，其实只差了几个台阶。
正是袁鹤鸣这样的人最是想待着的地方。
年轻帝王的声音也变得低沉暧昧，像是从一个高昂的快意总算慢慢低滑下来，发出一个质问的“嗯”声。
事实上，袁鹤鸣去了都察院后，莫惊春已经猜到了他确实是在皇帝帐下做事。不然他这一次，即便按着正常轮换，去的，都不可能是都察院。
莫惊春的呼吸微妙急促，被敏锐地捕捉到。
莫惊春平静地说：“都察院不好吗？至少俸禄涨了。”
湿腻猩血的手掐住了莫惊春的下颚，强迫着两人面对面，公冶启森然笑着，“夫子，为何不先回答寡人的问题？”
袁鹤鸣无奈地说道：“确实，确实。”
莫惊春的牙齿不知为何发酸，可最终他还是问出了话，“……陛下，今夜，您究竟做了什么？”
他敷衍地应了几句，再吃了几口酒，才突然说道：“听说之前康王，打算和莫府联姻？”
每一处都在告诉着莫惊春快逃。
莫惊春平静地说道：“是从哪里听说的？”
莫惊春感觉到脚后跟的瑟缩，那无关乎本心，是身体自然的戒备反应。
袁鹤鸣讪笑，“大家都这么说。”
公冶启究竟做了什么？
莫惊春不缓不慢地说道：“确实有这么回事。”
因着古怪的快意而变得颠三倒四，可于莫惊春而言，却是一瞬都无法掩饰的发麻。莫惊春都快忍不住尖叫起来，只因为那毫无掩饰，疯狂肆意的杀虐。
张千钊大为不解，“那为何当初老侯爷要揍康王？”
他说起话来，像是个稚嫩孩童。
就算看不上康王府，也不至于动手呀！
公冶启笑得更加开怀，“夫子难道还不够贪心吗？你喜欢的太多，注视的太多，怎么会有那么、那么多……”
莫惊春想起那个小郡主。
亦或者是无穷尽的恶念。
康王去世后，两个嫡子从封地赶到京城处理后事，而引起一切事端的小郡主因着脸上受伤，自请要去广德寺。而康王那两位长子自然不肯这么做。
是杀意，还是血。
虽然康王的庶出孩子不少，但总不至于连一个庶出女儿的份额都要克扣。
公冶启吃吃笑起来，那满足的红润似乎还在他脸上，那更像是一种恐怖的征兆，让人不敢知晓，究竟是什么染红了他的眼角。
他们也要名声。
莫惊春沉默：“臣何来贪心之说？”
如今康王去世，他们按理应该被封为郡王。
被诘问的莫惊春却是从未想到，有一日，自己也能被问这样的话。
郡王可不比郡主。
怪物喃喃：“夫子为何总是如此贪心？”
郡主可以在刚出生的时候就被称呼上几句，可是郡王却是得实实在在父亲去世后，才能够落到实处。如果在这时候传出来刻薄了幼妹，岂不是对他们的名声造成极大的打击？
餍足归类的怪物桀桀笑，像是再要靠近莫惊春那般，肆无忌惮地用自身的污秽染红莫惊春，仿佛这样，就能将他拖到和自己同样的地方来。
不过小郡主执意如此，就在当下，太后突然召了他们两人入宫，好好宽慰了他们一番，然后又明示郡王的位置不必担忧，两人这才安心。
手指已经抓住莫惊春的袖子，刺目的红印上袖口，留下刺人的指痕。
之后倒是对小郡主的选择不再阻挠。
一人，怎么会分出那么多好？
或许等他们回去，那小郡主真的会去广德寺也不提。
公冶启当真不懂。
莫惊春叹了口气，这小郡主确实是惨，可是他也没到要去同情他的地步。
公冶启不懂。
正始帝能饶过她一命，已经出乎莫惊春意料。
他喜欢莫家，喜欢友人，甚至对刘昊，对老太医，对柳存剑，都存着一种古怪平和的善意。
……或许说明陛下也还没发疯到那地步？
莫惊春有着太多喜欢的人。
莫惊春心里犹是惴惴不安。
总会是不满足。
最近陛下给他的感觉，可绝对算不上寻常。然莫惊春的事务繁忙，除了几次碰面外，几乎都再遇不到，而陛下似乎也很是忙碌，没再跟之前一样黏着莫惊春，这让他心里觉得古怪……陛下，不会真的背着他做些什么吧？
这么自在鲜活的模样，不管看上几次都是不够，将他的脚扣上金环还是不够，如果有什么东西，能够将莫惊春缩小装到袋子里带走，随时随地都能放在掌心观看舔弄，那或许才能彻底安抚暴躁的兽。
“……子卿？”
实在太难捉到，却又舍不得。
莫惊春被猛地叫回神，眨了眨眼说道：“方才在想些事情。”
莫惊春瘦削，干净，内敛得就像是清晨的雾。
张千钊指着已经昏迷过去的袁鹤鸣叹息了一声，“这小子又晕过去了。”这是吃醉了。
俊美的脸上逐渐翻出狂热，那是一种用文字无法形容的神情，狂喜而肆意，他步步上前，一步步踏足了台阶，让那血红也染指了干净的台阶。仿佛犯上的恶兽，丝毫不顾及任何的束缚，一心一眼，只能看到最高台上的人。
不过方才袁鹤鸣拉着他们絮絮叨叨，已经说了之前家里的事情。那个长相极像他青梅的女人已经被他送走妥善安置，而家里的人已经被他“劝”得不敢再说了。
他仰头看着他。
端看袁鹤鸣这精灵古怪的模样，便是知道他的“劝”，怕不是寻常的“劝”。
公冶启看着莫惊春。
张千钊打算送袁鹤鸣回去，莫惊春在确定两人都上了马车后，才不紧不慢地爬上了卫壹和墨痕驾的马车，“今儿怎么又是一起来？”
像是还没有完全从那凌厉的愉快里挣脱出来，人停下，那不断溅落的痕迹便也清楚得很，那是红到发黑的热血，滴滴落下来，很快就汇聚成了洪流，怎么也分辨不清楚……一个人，能流出这么多血吗？
墨痕嘿嘿笑道：“因为卫壹打赌输了。”
他的脚尖轻快地在地上点着，一下下，如同轻快的节奏。
平日里，莫惊春都很少去管院里的事情，态度向下也一直很温和，导致墨痕和卫壹在他面前很是随意。
仰头的君王，嗜血眼底充斥着快意愉悦，像是刚刚痛饮了鲜血归来。
莫惊春无所谓地说道：“若是赌钱，我就将你们赶出去。”
两人的身份地位从来不同，即便是公冶启追求莫惊春，可便是这般，也甚少会有这样莫惊春能高高在上俯瞰公冶启的时刻。
卫壹笑道：“岂敢岂敢，都知道郎君讨厌，谁还敢如此？”
公冶启停下步伐，抬头看着站在台阶上的莫惊春。
墨痕驾着马车，卫壹跪坐在车门口，几人正在说说笑笑的时候，马车的速度突然停了下来。卫壹扶住车门，扬眉说道：“不会是马出问题了吧？”
虽然是在这诡异的环境下，莫惊春还是强迫自己出声。
不能啊，莫家的马可是好马，不是寻常的驽马。
莫惊春清朗的声音响起。
墨痕的声音低了下来，“遇事了。”
“陛下。”
卫壹探出头去，脸色骤然变得阴沉，眼底只有突然拦在前面的数十人。
莫惊春只是看到一瞬，毛骨悚然，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就像是一瞬间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盯上了一般，他背后都是刺骨的寒意。
“京兆府的颜面，还真是一次次被人踩在脚下呀。”莫惊春不必掀开车帘，都能在墨痕和卫壹的动作看出来究竟是什么事，他不知是感慨还是无奈，“又或者，这是哪个不开眼的？”
极其危险。
竟敢动莫家的马车？
步入灯影下，方才看到公冶启微笑的模样。
他自车厢下抽出佩剑，清隽漂亮的面庞逐渐变得淡漠，直到出了车门站在车辕上，已是面无表情。
他张狂肆意地步来，毫无掩饰之意。
莫惊春也好奇，在京城这乱摊子中，究竟谁还能浑水摸鱼，趁乱对他动手？
有什么接连不断的东西一直滴落下来，像是水, 又像是粘稠的液体, 啪嗒啪嗒地顺着袖口, 衣襟下摆，还有摇曳不动的佩饰。这宽敞寂静的官道上，只有他一人的脚步，打破了宵禁后的寂静。
他本该寂寂无闻才是。
公冶启近了。
…
莫惊春背着手, 看着正缓步从街道尽头走来的男人, 绝望地想。
长乐宫。
公冶启便是这般。
正始帝咔嚓一声剪开烛芯上的结块，明堂就显得就明亮了些。
宁愿挣扎在恶欲里, 也不愿抬头。
刘昊觉得今日陛下心情还算不错，小心地说道：“陛下，奴婢看太后的意思，是打算尽快给康王府那两位封王。”
更何况, 那本来就是一头更愿意同流合污的恶兽。
“那就封罢。”
就像是一次次试图让事情重回正轨, 但最后, 人却还是会发现，天生授予的东西, 始终无法变更。
正始帝混不在意。
这种累，是发自心里, 不知从何而来的倦怠。
他知道太后对逝去的康王妃有着一种莫名的愧疚。
莫惊春疲倦地说道：“不必。”
刘昊欠身，自然会吩咐人去催促。
身后偌大的府邸洞开, 像极了霍开大口的恶兽，没留下半点余地。呼之欲出的暗影和莫惊春的影子吞噬纠缠在一处, 让他迈不开步伐。
冰凉的剪刀被按在桌案上，帝王伸手去碰灼烧的火苗，冷不丁地说道：“现在几时了？”
东府外站着的侍从小心翼翼地说道：“宗正卿, 还请进去等吧。”
刘昊：“刚过戌时。”
只是再一次意识到了正始帝的疯狂。
“……是吗？”
或许那不是畏惧。
正始帝霍然将整个烛台扫落在地，冰冷阴鸷地说道：“那为何还未有夫子的消息？”滚落的蜡油一下子浇撒在地毯上，凝结成一块块丑陋的印记。
莫惊春的手指背在身后, 袖口看不分明，实则他的手指已经痉挛到一处，像是在克制下意识的畏惧。
帝王之怒，顷刻便让整个殿内都冰冷得可怕，残暴嗜杀的暴戾浮于眉宇。
他不该来。
正始帝的怒火展露无余。
呼吸间，萧瑟的寒意让肺腑都有些刺痛，正如莫惊春此刻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刘昊悚然，猛地意识到，莫惊春的消息一日二报。
身后高大府门上悬挂下来的灯笼摇曳, 打着的昏暗灯影并不鲜明, 将莫惊春的影子拖得狭长。
一回，在午时。
枯叶落尽，夜色寂寥。
一回，在戌时。
风飒飒, 莫惊春立在府门外，只觉得深秋寒意。
从未有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