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不妥，就是觉得怪怪的。”雪沫挠头。
“你觉得不妥？”苏暖云问，深青色窄袖小衫，外面白色半臂，下头一件鸭青长裙，比以前更显清丽，模样越发出挑了。
“是给人作妾怪？还是说我便是作妾，也高攀了陶二郎？”苏暖云问，两人一行走一行说话。
雪沫抓耳挠腮，捉住苏暖云袖子迭声问：“你真要嫁陶二郎作妾？”
雪沫皱眉思索了许久方道：“说不清，总觉得你跟陶二郎不是一路人，而且，我以为你会在这府里终老的。”
苏暖云却自在着，直把董氏送回上房，服侍董氏用过午膳，歇午觉，方出来。
苏暖云停下脚步，不回雪沫的话，却是问：“二娘听夫人说后，什么表情。”
雪沫一肚子的话要问，冲苏暖云不住挤眼。
“有些意外。”雪沫道。
大毒日头，马车从墙垣门直入，进府没多久遇上苏暖云。
“眉眼间有郁色吗？”苏暖云注目看雪沫。
董氏从里头出来，要回去了，雪沫上前托扶起董氏手肘，殷勤道：“婢子送夫人回去。”
“没有，为甚这样问？”雪沫不解。
雪沫进进出出听了几句，猜了个大概，心中暗暗嘀咕开。
苏暖云轻叹，“我不甚方便，你帮我跑一趟陶家镜坊，把这事告诉陶二郎。”
眼下看来，齐妙不仅没把崔镇之留在家里，反跟崔镇之情投意合，两人往外跑得更欢了，不说齐妙没理家能力，便是有能力，也没指望。
雪沫拍手，嘻嘻笑：“迫不及待要鸿雁传书了，我帮你传话，有好处没？”
“事到临了到时再说罢。”崔扶风也颇感头疼。
“我这里没有，要好处，跟陶二郎要去。”苏暖云轻嗔。
董氏应下，迟疑着问：“若成了，暖云走了，府里庶务怎么办？”
“这就摆姨娘的谱了，看我不挠你。”雪沫咕咕笑，伸手挠苏暖云掖窝。
“若能成，倒也是美事一桩，自然极好的，你不要拦。”
“胡说什么呢。”苏暖云扭身体，叹道：“二娘那么精明的人，你跟在她身边那么久，怎就没学会一星半点，我并无意给陶二郎作妾，陶家姚姨娘问我时我便拒绝了。”
冰块的清凉消减了暑热，崔扶风昏沉沉的脑袋略略清醒了，苏暖云嫁陶柏年作妾，她正好借此跟陶柏年划清界限。
“啊！”雪沫愣神。
日近午，随着夏风吹进屋里的热气像火炙似灼着皮肉，雪沫领着婢子抬了冰桶进屋，往盆里添了冰，又静悄悄退了出去。
“我只是想帮陶二郎试探二娘一下。”苏暖云左右看了看，正午，日头毒着，都躲懒去了，路上没人，悄声说。
陶家门风财势都不错，陶柏年又是那样的人才，要说不动心那才有假。
“陶二郎喜欢二娘！”雪沫意外，两眼睁得浑圆，眼珠子快掉下地了，“你没搞错吧？”
苏暖云想必愿意的，要不愿意，悄悄回绝了只当没有这回事，不会跟董氏说。
“错不了。”苏暖云摇头不迭，“你贴身服侍二娘，竟然连这都没看出来，忒迷糊。”
崔扶风沉默。
“你这么试探的目的是什么？”雪沫心大，却不蠢。
只是不舍得苏暖云离开崔家，且苏暖云走了，崔府庶务就没人打理了。
“刺激一下二娘，让她吃醋，陶二郎不错，二娘若能嫁给他，终身就有靠了。”苏暖云道。
儿子长年不在家，又跟齐妙粘糊着，看来对苏暖云无意的，苏暖云嫁给陶柏年作妾不失为一个好归宿。
“我瞧着二娘是要死守齐家的。”雪沫叹气。
“你倒是拿个主意啊。”董氏道。
“要改嫁要守寡咱们也左右不了，略尽一点力推波助澜罢。”苏暖云跟着叹气。
崔扶风胸中一团火，天气太热，身上汗水黏腻，抓过案面团扇用力摇。
陶柏年忙着试制螺钿镜，有些日子没回家了，雪沫到来，方知沈氏在为他张罗纳妾。
只不知这是沈氏主意，还是陶柏年自己对苏暖云也有意。
纳妾不比娶妻，沈氏不征得他同意便把人唤进府也可，到时，不管有没有圆房，他也落了个有小妾的名了。
找小妾主意打到自己的人头上，够嚣张的。
陶柏年惊出一身冷汗。
“暖云自己跟我说的，陶家姚姨娘替陶夫人来探她口风。”董氏焦躁道。
崔扶风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即便只是名义上有小妾，他跟崔扶风也没指望了。
“陶夫人有意给陶二郎纳暖云作妾？”崔扶风怔住，“没弄错吧？”
把主意打到崔家人头上，母亲此番真真不给他留退路了。
这日崔扶风实在撑不住，没去镜坊，家中歇息，董氏突地来了，一脸忧急。
唤来陶慎卫一问，才知不只苏暖云，湖州城有许多人家表示愿意把女儿送给他作小妾。
螺钿镜的研制一直没有进展，孙奎与崔锦绣在议婚期了，虽说孙奎犯的是贪赃枉法不是谋逆之罪，便是出事也累不及崔家，崔扶风还是有些担忧，想抢在孙奎与崔锦绣成亲前扳倒孙奎，心急，越发焦躁起来，夜里睡不好，日间脑袋昏沉，眼睛干涩，制镜时频频出错。
怎么着得断了母亲给他纳妾的想法。
沈氏拿定主意，明知儿子必是不同意的，却不想放弃，道：“也好。”
也得让外头的女人不敢再动给他作妾的念头。
姚氏帮沈氏分忧的口气道：“姐姐要是觉得合适，我替姐姐去探探苏暖云的口风。”
虽是妾室，只要苏暖云自己喜欢，也算终身有所依，崔扶风思量着给苏暖云整治一份嫁妆，湖州忽然传开，陶柏年把沈氏给他纳的一个妾室送进了莳花馆。
儿子纳了崔家的人作妾，跟崔扶风就起嫌隙了，又是一样好处。
据说，那小妾刚进陶府，只是议定了，陶柏年便命把人送进莳花馆里接客。
沈氏回想，苏暖云模样清丽行事稳重，不由得心动。
那小妾是良家女子，有闭月羞花之貌，耶娘原来慕的陶家财势方送女儿作妾的，闻讯急忙赶去赎女儿，虽说赎出来了，名声也完了，女子阿娘在莳花馆门前哭得晕了过去。
崔扶风和陶柏年藏身法华寺禅房时，苏暖云几次到陶府，看似闲聊，实则透过沈氏之口传话给崔扶风。
陶柏年放言，他此生决不纳妾，只妻子一个女人，再有想嫁给他作妾的，同样去处。
姚氏翌日一早即跟沈氏推荐苏暖云。
不想纳妾在最初就别让人进门便是，何必这么做张做致。
姚氏一愣之后抚掌大笑：“好办法，主意打到崔二娘的人头上去，够崔二娘恼火的了。”
崔扶风暗暗不屑，心思转动间，忽有所悟。
“柏年曾大动干戈救崔家那个苏暖云，你跟母亲提提。”陶瑞铮呵呵笑。
看来，纳妾不过沈氏一厢情愿，陶柏年压根不愿意，弄这么一出戏，却是要让湖州城以后没谁家送女儿给他作妾。
“你有什么主意？”姚氏来了兴致，凑近陶瑞铮。
对于苏暖云未能嫁给陶柏年作妾，心中也说不出滋味，惋惜抑或庆幸，又或是怅然，理不清。
陶瑞铮拔算盘珠子的手停下，幽幽灯光下，眸光闪了闪，棱角分明的脸充满肃杀之气，“让柏年纳妾是不可能纳成的，借此让他跟崔二娘越走越远倒是可以。”
大家都骂陶柏年忒心狠，齐姜氏的关注点却在别的上面，这日特意找借口，让齐平去镜坊把齐明毓叫回家，避过崔扶风说话。
“这么下去，只怕二郎真的娶崔二娘。”姚氏道。
日子顺心遂意，镜坊盈利越来越多，齐府年初又整葺了一翻，外面梁新檐美，屋里头铺陈华丽，轻薄的绉纱裁成的帷幔袅袅如烟云，冰盆一搁两个，丝丝凉爽冷气。
“便是找得到，也是白找。”陶瑞铮漠然，口中说着话，手上也没停拔打算盘，归林居生意越来越好，他却不当回事，一心只想着镜坊。
养尊处优，齐姜氏气度越发雍容矜贵，头上高高堆起云鬓，宽松的大袖衫，曳地洒金长裙，猛打眼，像二十来岁青春少妇。
姚氏看在眼里，晚间跟陶瑞铮闲话时，嗤道：“拿崔扶风作标准找妾室，哪找得到。”
齐明毓心中记挂着制镜，进门，急冲冲问：“母亲叫我回来有何事？”
这些小娘或是有崔扶风的容貌却无她的能干，有崔扶风的手段却又无崔扶风的容貌。
“跟你说几句话不成。”齐姜氏嗔怒，本拟先说几句闲话铺垫，看齐明毓急着要走，只好直说：“陶二郎把小妾送入青楼的事你听说了吧，大户人家三妻四妾寻常事，陶二郎如此大张旗鼓表明不纳妾，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寻思着别是说给你大嫂听的吧。”
沈氏悄悄相看过那些小娘，都甚好，却又都不甚满意。
齐明毓也有这样的疑心，听齐姜氏这么说却甚感膈应，“陶二郎有什么想法与大嫂何干。”
小娘子自己愿意，她们的耶娘贪着陶家制镜第一大家家底丰厚，也愿意，不少人家递话给沈氏。
“你呀！就知道护着你大嫂。”齐姜氏叹气，缓缓道：“我也不是怀疑你大嫂跟他有私情，只是你也大了，齐家有儿子又不是没儿子，找个时间，母亲跟你大嫂提，让她把家主之位传给你。”
要求忒高，合要求的女子极少，原本极难，然则湖州双璧非是浪得虚名，陶柏年那样好的相貌，浓墨罩染过的长睫眨一下，狭长的凤眼半眯，骄矜的刻薄的眼神也让小娘着迷，偶尔沙哑懈怠地一声轻哼，便让人魂魄飘荡了，暗中倾慕他的小娘子不少。
齐明毓一愣，连声冷笑：“当日我还小，齐家需要大嫂撑起来，母亲就说齐家家主之位长长久久由大哥这一支继承，现在我大了，母亲就说齐家又不是没儿子，敢情我这个儿子是这会儿才冒出来的。”
沈氏差人悄悄放出风声，求色艺双绝身世清白的女子给儿子作妾。
“有你这么跟母亲说话的么。”齐姜氏气青了脸，抬手欲打齐明毓，又收回，苦口婆心道：“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让你大嫂没有负担，想改嫁就可以改嫁。”
沈氏原本不赞成男人三妻四妾的，这当儿也动了给陶柏年纳妾的念头，寻思着陶柏年也许是不近女色才会被崔扶风迷住，有女人，通了风月，对崔扶风便没那么执着了。
齐明毓低头，暗暗咬牙。
意欲给儿子订亲，儿子不可能答应，便是答应了真成亲了，心在崔扶风身上，成亲也是枉然。
齐姜氏接着推心置腹道：“你大嫂威望越来越高，镜工们对她敬重畏服，外头镜商对她推崇备至，再拖下去，你当家主大家也不服你。母亲也担心，你大嫂对镜坊越来越上心了，以后不肯让位……”
沈氏焦心不已。
齐姜氏说一句，齐明毓心便寒一分，大嫂改不改嫁还不定，就急急忙忙要收回家主权力，大嫂为齐家付出良多，母亲心中也明白，也疼她，只是在利益面前，大嫂始终是外人，防备着，连争权夺位的揣测都出来了。
儿子为崔扶风疯了，什么镜痴，应该叫情痴了。
大嫂若是爱财重利的人，当日齐家那样的境况就不会嫁进来了。
制镜世家居然买青楼，传出去，体面无存。
齐姜氏语毕，满眼期盼看齐明毓。
莳花馆换了东家一事秘不外传，沈氏却是清楚的。
齐明毓茫然看着地面莲花纹方砖。
还要让崔百信不被肖氏罗氏等人左右，不能往崔府送小妾，就高价买下莳花馆，让姐儿缠住崔百信。
他也想过要接替崔扶风当家主，却不是为了夺权，而是觉得当家主太累，想让崔扶风歇一歇。
崔镇之确是陶柏年写信通知他回来的，回来后怎么做都在信里细细支招。
思量许久，齐明毓涩声道：“家主责任重大，母亲别急找大嫂提，我先试试插手管理镜坊，看能不能挑起家主之职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