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别的不行,记忆却是好到没法说,甚至能做到过目不忘,这都要归功于芳华,因为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儿很容易忘掉。
我终于等了一年。
芳华说,若是能做到不在意,何苦又要去惦记它,有时忘得一干二净不是遗憾,而是一种幸福。
下次再酿酒给你喝,我不姓勺,姓瓢!
很难懂,是不是?
啊……这个死人……
所以对他这种要么不说话,一说就说些很长且难懂的词句的人,我一般不答理。
我倏地站起来,踹凳子。
我叹了一口气,将手插在袖子里,吊儿郎当地瞄了一眼皇历。
“还有,我怎么一身都是酒味……”他站起身,闻了闻袖子,如月辉般清冷的一张脸,眼神却宠溺,“勺儿,这就是你不对了,虽说咱们家的酒酿得比较多,你也不能纵容我拿它洗澡啊……”
今天是十月十日,这是个大日子。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我趁他喝醉酒,便与他定下了这个一年之约,所以就算他想耍赖,我也要一直跟着寻个究竟。
我继续无语。泪……
他一早便起了床,我也安安分分地守在房里,扎了一个小包袱,坐在小板凳上翘首以盼。我听到宅院里关门的声音,便激动得难以自抑。我用一根棍子戳着小包袱,穿了过去,扛在肩上,就这么远远地跟在了他的后头。
“你这什么表情,师父不会无缘无故地训你,你错了便是错了。”
他走的是一条极偏僻的路。
我无语。我只求您下次,别跟我抢肉吃……
碧竹挺秀,翠入云天,笼着凉意。他一袭浅紫色的身影隐入林中,且不时地抬手抚汗,偶尔能看见袖袍随风轻晃,竟有别样的风情。
他琢磨了一下,便缓缓地侧身看着我,疑惑地说:“勺儿,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下次师父喝酒,就不要逼我吃肉。”
我迈着脚步,一深一浅地踏着枯枝,肩上那小木棍还偶尔被卡在了竹林间,弄出好大的声响。
他清冷着一张脸,拿了一面铜镜,慢悠悠地梳头,突然凑近了铜镜,从宽大的袖袍里探出了手指,摸了摸嘴上的油光。
可是芳华似乎都没有察觉,那一抹背影怎么看都有些失魂落魄的味道。好不容易穿过了竹林,便闻到一股香气扑面而来,夹杂着药香与花味儿,人也为之一振。
我被惊得瞠目结舌。
我挺起小胸,深吸了一口气。
“又胡说。”他摇着头一把推开了我,徐徐地起了身,一副长辈不跟小儿一般见识的无奈表情。
就在这一秒钟内,他身子一沉,便没了影儿。
“师父,是你酒量不好,把我拖上床的。”我翻白眼。
我大惊,丢了包袱,双手着地,连滚带爬地探头,翘着屁股望着……
我愤怒了!
一个悬崖,竹林尽头便是陡峭的矮崖。下面便是一个谷,谷地里种着漫山遍野的花。
他说了一句话后,便没了下文。他依旧保持着拥住我的姿势,只是那神情分明在说,所以下次你别再溜到我床上了。
他飞身而下,身姿优雅,衣袂翩跹,仿若一抹紫雾,美不胜收。
结果他乜斜一眼,悠然地说:“我不喜欢与人接触。”
哎呀,我的妈……
我掀着眼皮看他,想看看他对强行拉一个未成年人上床的罪恶行径作何解释。
我说他怎么能够如此从容,也不怕有人跟踪,原来是料定旁人下不去。
翌日,他醒来,拥着我。
怎么办?若是用那布料子搓一条小绳爬下去,就算把小遮羞布都用上了,也还不够……
我唯独忘了一件事——他酒性不好且容易忘事。这么一个神仙般的人,睡相一点儿都不安稳。我被他滚来滚去,压在墙壁边一个晚上,浑身这叫一个痛,做了一晚的噩梦。
我忍不住,脚一蹬,小屁股扭扭,朝后挪了挪,只能趴着看了。
可是……
其实就这么高高在上,俯瞰下去,视野还真不错。这就像个世外桃源。只是我没料到这满是药草和奇花的地方竟还有一片隆起的小黄土坡,那坡就像一座坟。
月色如潮水,倾洒在他的身上,淡淡的香气混杂着酒气,弥漫在整间屋子。我身边的男子是我的师父,他有着倾城之姿。
芳华便站在那里发呆。
“嗯。”淡淡的话语,只有一字,却也是承诺。
半晌,他神色?容,徐徐跨步,一脚迈上了小坟,俯身间颇有些英姿焕发,他一手撑在膝盖上,探出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了什么东西。虽是这么不敬的姿势,却有着相反的悲伤的表情。
“师父,明年十月十日能带上我吗?”我拉了一下他的袖子,抬头望着他的脸。
被他这么温情地在掌中抚摸的……似乎是一小截默立在黄土里的火红枯木。
许久,他的气息匀称,像是真要睡着了。
我眯起眼睛,揉了揉,放弃看这么有难度的东西,视线转移,漫不经心的一扫,望向了他的脸。结果,被他震住了。我与他处了这么些年,从没看见他那么寂寞过,似乎是陷入了只属于他自己的回忆,那么的不能自拔。
果然,他合上了眼,固执地搂住了我。
他浑身似乎浸泡在了过往的岁月中。
不过,我这尚未发育的身板,姑且也只能被他当做抱枕了。
唯有玉指还在动,轻柔摸过那根红木……
真的……只是睡?
他脸上浮现着笑意,眼角下的痣却像是欲哭而未落的泪珠。
我吞吞口水,望着他那绝色的脸。我的小心肝扑通扑通,一个劲儿地乱跳。我连忙一本正经地望向别处,手一遍遍地握紧,又放松,手心里都是汗。
直到许多年过去了,我才知道那根枯木是芳华木。
他拥着我,声音很寂寞:“陪师父睡一晚。”
因为后来有个人告诉我,一截芳华木便是一个芳华兽,只是兽成形了,木便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