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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蚩尤摇头哑声道:“定……定是独角兕的灵……灵珠作怪,八郡主,伏……伏羲牙……”牙关格格乱撞,显是痛楚已极,指尖颤抖着指向背脊,剩下的半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大荒中的兽身无非两类,一类是祖先获罪,被封印于兽体,一旦兽身死,则元神湮灭,再无转世之机,九尾狐、般旄便在此列;另一种是修为极高之人,为激化自己的真气、法力,而将自己与某种凶兽之体合而为一,如雷神、烛龙等。

烈烟石心下登时了然,当日在蟠桃会上,便听说了蚩尤被邪魔妖灵附体,神智狂乱,幸得灵山十巫以伏羲牙封镇脊骨,吸纳邪魄,这才化险为夷。想必他方才吞服了这独角巨兕的灵珠之后,未能将其凶狂妖魄收入伏羲牙中,是以才骨骼剧变,成了这半人半兽的古怪模样。

烈烟石又惊又疑,道:“你……你怎么啦?这是你的兽身么?”

当下定了定神,道:“灵山十巫的封神法诀是什么,你还记得么?”

但见蚩尤赤条条地蜷卧在地,簌簌颤抖,周身膨胀了两倍有余,被那八道铜链紧紧勒缚,肌肉虬结,不断地起伏鼓动,手脚变形如爪,脊背上的骨节更高高凸起,乍一望去,宛如笼中困兽。

蚩尤张口想要回答,喉中赫赫作响,突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面色涨红,眉头拧结,双手卡住自己的脖子,眼神越来越狂暴古怪,蓦地仰头狂吼,狂飙似的将烈烟石扑倒在地,猛然往她脖颈上咬去!

烈烟石陡然一凛,转头望去,“啊”地失声大叫,双颊红霞飞涌。

烈烟石大凛,下意识地反肘横击,重重撞在他的面颊上,蚩尤朝左一偏,仍咆哮着咬住了她的肩膀,钻心剧疼。

声音方一出口,立时惊醒,脸上湿漉漉一片,竟满是泪水,想起梦中情境,心中不由嘭嘭狂跳,耳根如烧,忽听有人哑声叫道:“八郡主!”

她倒抽一口凉气,蓦一咬牙,左手将他脖颈卡住,屈腿奋力一蹬,“嘭!”气浪鼓涌,蚩尤翻身横摔,被铜链一扯,又回冲撞落在地,烟尘四舞。

她心痛如绞,想要呐喊,却发不出声,胸膺直欲迸爆开来了,张大口,泪水一颗颗地涌出,用尽周身气力,终于大声叫道:“蚩尤!蚩尤!”

低头望去,雪白的肩头鲜血淋漓,赫然已多了两排极深的齿印,火辣辣地烧疼,知其神智已被巨兕的妖魄所惑乱,又惊又羞又怜又怕,一边后退,一边低声叫道:“蚩尤?蚩尤?”

“八郡主!八郡主!八郡主……”声音越来越响,仿佛就在她耳边回荡。

蚩尤翻转伏地,双眼灼灼地瞪视着她,却似听不见她的声音,神色凶暴狂乱,突然又怒吼着电冲而起,朝她张口咬来。

狂风凛冽,大雾迷茫,分不清东南西北,每一个方向都是无垠无底的黑暗,迷雾中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她紧紧地抓住了,她心中陡然一紧,又渐渐地松弛开来,随着那清风悠然飘舞,象轻絮,象白云,象羽毛……突然,下方轰隆连震,火光怒舞,绚丽的火山弹纵横飞舞,照得空中姹紫嫣红,那人灼灼地凝视着她,突然松开手,朝火山口俯冲而去,她陡吃一惊,想要抄手去抓,狂风呼啸,他早已旋转着直冲出百丈开外,茫茫大雾中,犹可听见他在呼喊着自己的名字。

烈烟石伏身急冲,铜链飞旋回转,用先前克制那巨兕之法,将他双腿、双臂瞬间缠住,猛然拉拽在地,翻身覆压其上,右肘紧紧抵住他咽喉。蚩尤咆哮挣扎,周身肌肉鼓动,再难动弹。

不要,师父,不要……她摇着头,一步步地朝后退去,心中悲楚恐惧,浑身颤抖,滚烫的泪水划过自己的脸颊,想要大声呼喊,喉中却象被什么堵住了,脚下突然一空,天旋地转,霎时间坠入万丈深渊。

两人一上一下,彼此肌肤相贴,感觉古怪已极,烈烟石脸上烧烫,敛神低声道:“要想将那兕兽灵魄纳入伏羲牙,便不能封镇经脉,只得暂时用铜链将你捆住了……”

又从袖中缓缓地掏出一个小巧的玛瑙玉锁,低声道:“孩子,为了你,为了火族的神圣尊严,为了火族一百零六城的百姓,我要将你的心永远锁上。”

话音未落,蚩尤突然怒吼着猛振双臂,“砰!”铜链飞扬,气浪狂猛已极,烈烟石呼吸一窒,还不等回过神来,竟已被重重掀翻在地。蚩尤陡然翻身骑坐在她身上,恶狠狠地俯瞰着她,喉中赫赫低吼,狞恶已极。

一阵风吹来,竹林沙沙作响,那女子的脸容突然如水波晃荡,变作了赤霞仙子,眼中充满了哀凉,淡淡道:“你还是辜负了我的期望,步南阳后尘,舍弃全族,舍弃圣女的责任,喜欢上了一个男子……”

烈烟石惊羞骇怒,叫道:“放开我!”奋力挣扎,脉门却被他铁箍似的双手紧紧扣住,真气冲涌不出;加之他骨骼倍增,形如小山,一时间又哪能撼动?

她的心嘭嘭大跳,说不清是欢喜,还是害怕。

蚩尤瞪视着她,眼神越来越加古怪,凶暴、狂乱、迷惘、温柔……纷乱交叠,蓦地低吼一声,俯身封吻住了她的口唇。

蝴蝶翻飞,蜻蜓点舞,她穿过蔷薇花架的院门,蝉声密集如雨,幽碧阴凉的竹林里,那淡紫薄衫的美丽女子徐徐抬起头,凝视着她,微笑着说:“你的姻缘属于第一个带给你眼泪的男子。”

烈烟石脑中嗡的一响,天旋地转,周身登时如棉花般瘫软,那滚烫的唇舌粗暴地分开她颤抖的唇瓣,卷扫着她的唇齿,带给她酥麻如电的颤栗。

恍惚中,烈烟石仿佛又回到了赤炎城王宫那悠长的曲廊。水光潋滟,荷叶翻浪,阳光在檐角、枝叶间闪烁金光。

霎时间,她的胸膺仿佛被什么堵住了,憋堵欲爆,喘不过气,无法呼吸,仿佛沉溺于惊涛骇浪的大海中,又仿佛漂浮在无边无垠虚空里。

明月初升,斜照在西壁与石柱上,蚩尤看着那月光中历历清晰的人图,想着其中蕴涵的玄妙心法,思潮汹涌,难以成眠。当下索性按图所示,盘腿屈指,凝神炼气修脉。

迷糊中,只觉得他的舌尖如烈火,狂肆地烧舔过每一寸腔壁,当那涡旋的热浪将她的舌尖紧紧绞卷,贪婪而狂暴地吮吸,眼前一黑,体内仿佛有什么突然迸爆开来了,宛如黑色的浪潮,层层叠叠地将瞬时她吞没。她弓起身子,泪水倏地滑过脸颊,分不清是恐惧、痛楚,还是欢悦……也不知过了多久,时间仿佛完全僵凝了,只听见海浪声声,鸥鸟欢鸣,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凌乱地飞扬舞动着。

烈烟石这几日睡得极少,疲倦已极,此时与他并肩而坐,闻着他身上的气息,想着今日发生之事,心情安宁喜悦,大为放松,闭目养神了片刻,困意便层层叠叠地翻涌上来,沉沉堕入梦乡之中。

她怔怔地睁大妙目,昏昏沉沉,绵软无力,任由他狂乱地吸吮自己雪白的脖颈,一寸寸地朝下移去,俏脸酡红,就象春雪融化的桃花。

饱食一顿,又喝了不少兕兽热血,两人真元恢复了不少,当下倚着石柱,盘坐调气歇息。

当是时,突听“格啦啦”一阵轻响,蚩尤额头高高隆起,宛如兕角破肤而出,周身骨骼亦随之急剧变化,他抱头痛极狂吼,冲跃而起,发狂似的朝那石柱当头撞去。

见她蹙眉吸饮,状甚勉强,蚩尤忍不住哈哈大笑,又想起少年时常为之事,当下伸手将兕兽肝脏掏出,剖剥翻转,果然发现一颗龙眼大的灵珠,笑道:“兽血乃灵兽之精华,而这肝珠又是兽血之精华,吃上这一颗珠子,可抵过整只巨兕。”递与烈烟石,见她摇头不吃,便自己囫囵吞下。

烈烟石一震,这才从那迷乱晕沉的幻境中惊醒,失声道:“不要!”真气爆涌,抓住铜链奋力后夺,将他凌空拽回,但为时已晚,“轰”地一声,碎石飞溅,那石柱竟被他撞得细缝迸裂。

烈烟石微微一愕,摇头嫣然,但越吃喉中越是干渴,四周又无泉水、山溪,踌躇片刻,终于也屏息低头,小心翼翼地吸吮了几口。入口腥甜,胃腹顿暖,虽不好喝,却颇解渴。

蚩尤满头鲜血,翻身落地,咆哮着又待起身冲撞。

巨兕鲜血温热,汩汩冒出,蚩尤俯身吞饮,精神大振,笑道:“仙露神汤,不如兽血。八郡主,你也来尝尝?”

烈烟石大凛,铜链飞旋,将他紧紧缚住,蓦一咬牙,一掌重重地扫中他的咽喉,气浪炸涌,蚩尤微微一晃,顿时轰然倒地,晕迷不醒。

受困山洞以来,第一次觉得如此轻松快意,就连这粗糙酸咸的兕肉,此刻尝来也象是无上美味。一时间,两人倒也不去想如何逃离此地的诸种烦恼了。

她惊魂稍定,既不知灵山十巫的封神诀,只有强行将兕兽元神封镇入伏羲牙中了。凝神聚气,双掌一前一后,抵住他胸背,将真气绵绵输入蚩尤任督二脉,漩涡似的将灵珠寸寸拔起,往他脊椎处移动。

过不多时,喷香扑鼻。自从昨日清晨吃了些许鹿肉,两人便再无进食,两日来饥乏交困,闻见香味,都顾不上姿态雅观与否,急不可待地撕扯嚼咬起来,瞧见对方狼吞虎咽之状,不禁相视而笑。

岂料那灵珠方一移动到阴维脉的“期门穴”,便紧紧卡住,上下不得。烈烟石又惊又疑,试了诸种方法,也不能将其拔出,心下大为焦急。

当下合力将那独角兕从巨口处撕裂开来,剥皮抽骨,费了不少气力,才将可食之肉一一切割取出,生火烧烤。

目光瞥处,瞧见石柱月华投射处,那男女人图两两相对,恰巧在“期门穴”各标了一个圆点,心中“咯噔”一响:“是了!定是他方才照着这图示循行真气,才将灵珠引到了阴维脉内。”思绪飞转,猜到其中大概,脸上登时一阵烧烫。

暮色里,见她笑颜初绽,如冰雪消融,说不出的明艳清丽,蚩尤心中莫名一跳,哈哈笑道:“主人如此盛情,却之不恭。只是不知这皮糙肉厚之物,吃起来滋味如何?”

这图中所示的气脉修行心法,需由男女循环双修,相辅相成,所以才以凹凸圆点分别标注阴阳两气。

烈烟石莞尔道:“这八个树妖知道我们几日未曾用膳,亲自送来了这么丰盛的晚餐,也真难为他们啦。”

此时正值午夜,阴气最盛,而阴维脉又是“主一身之里,起于诸阴之会”,故而需以女体内的阴属真气为主导,修循此脉。

两人对望一眼,忍不住一齐笑将起来。经此携手合战,生死相倚,彼此间仿佛也亲密、熟稔了许多,两日来的尴尬亦随之烟消云散。

偏偏蚩尤是纯阳之身,新吞的巨兕灵珠又是极阴之物,在这阴气最盛之时,独自修炼极阴之脉,阴阳互冲,两气相克,顿时郁结在“期门穴”一带。那兕兽元神得阴气相助,乘机破珠反噬,令他神智大乱,变作半人半兽之身。

两人却不敢大意,一左一右,奋力拉紧铜链,过了片刻,见那兕兽悲鸣渐小,小山似的巨躯终于再不动弹,这才松了一口长气,正欲起身,忽听一阵“咕咕”响动,登时又是一凛,凝神查探,方觉竟是来自蚩尤肚中。

要想将巨兕元神重新封入灵珠,收纳伏羲牙中,必须依照这图中所示,指掌相抵,将两人身体彼此连接,而后以纯阴真气疏通蚩尤的阴维脉,引导其真气回转周旋,达成阴阳和谐之境。

那八个树妖齐声长啸,震耳轰鸣,似是看得心满意足,转身消失在暮色之中。

当下她再不迟疑,依照那图中所示,将蚩尤依着石柱盘腿坐好,自己则坐在他对面,四腿交叠,右手指尖与他左手指尖抵在一起,徐徐传入真气,按图循行。

铜索陡然一紧,巨兕四腿收合,重又重重卧倒在地,尘土飞扬,再也挣扎不得。它周身铁甲覆盖,口腔、咽喉却是柔软无比,烈烟石适才那一记紫火神兵,早已洞穿了其五脏六腑,悲鸣连声,巨腹急剧起伏,鲜血从口内汩汩流出。

过不多时,烈烟石只觉体内真气如狂潮鼓涌,四面八方地朝阴维脉汹汹汇集而去,整条经脉也象河流般渐渐地摆动起来,回旋流转,跌宕起伏,流过自己指尖,涌入他的身体,穿过他的奇经八脉,又转入他的阴维脉中,在“期门穴”与他的真气交汇融合,象漩涡一样地急速飞转着……月光象水一样地浮动着,那些图案也渐渐地漂浮起来,在她与他的四周跌宕起伏。远处的海浪声、鸥鸣声越来越淡,终不可闻,只听见她的心和他的一起嘭嘭跳动,仿佛与他合为了一体,气血相连,灵魂交叠,那感觉说不出的奇妙。

蚩尤喝道:“捆住他,莫让它震开!”顺势回转俯冲,从它腹下穿过;烈烟石心领神会,逆向穿插,铜索回旋。转瞬间,两人八索将巨兕捆得结结实实,分别朝左右冲出。

飘飘忽忽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期门穴”的气旋越转越快,碧光紫气绕体飞旋,竟逐渐带着他们离地旋转起来,风声呼呼,螺旋飞舞,两人腰腹玄窍中光芒大盛,犹如日月争辉,映照得洞内雪亮如昼。

“轰!”血光喷舞,溅得顶壁一片猩红,烈烟石被那气浪震得翻身飞退;那巨兕悲鸣狂吼,陡然将蚩尤横甩而出,巨躯翻转,踉跄站起身来。

那八个树妖从洞口探出头来,俯瞰着两团刺目的眩光,瞳孔收缩,神情古怪,也不知是惊是恼是喜是怒,面面相觑了片刻,又缩了回去。

烈烟石翩然急冲,掌中紫光破空怒舞,化作一杆长矛,狂飙似的刺入巨兽口喉之中。

“轰!”烈烟石呼吸窒堵,突觉两人的“期门穴”的气旋齐齐朝上翻涌,气浪鼓舞,指尖一松,顿时和他分飞离散。

这几下疾如闪电,一气呵成,转眼间巨兕便已趴伏在地,咆哮着被他拉开血盆巨口,狂乱挣扎。

睁眼再看时,光波荡漾,他赤条条地匍匐在地,宽肩窄腰,长腿曲蜷,周身铜链盘结,业已变回人形,在月光照耀下,备觉雄健挺拔。

这八道铜索乃太古混金所制,坚不可摧,独角巨兕纵然力大无穷,一时也挣脱不开,怒吼着正待起身,蚩尤立即挥舞铜链,将其上颚陡然勾住,朝后奋力拉去,喝道:“八郡主,攻它咽喉!”

烈烟石心中怦怦大跳,踌躇片刻,慢慢地走上前,俯身把探脉门,见他气息平稳,阴维脉畅通无阻,那巨兕灵珠果然已不翼而飞,这才如释重负,又将地上树叶编成衣,披在他的身上。

蚩尤双掌飞舞,碧光轰然鼓爆,齐齐猛击在其侧肋上,巨兽悲鸣怪吼,翻转冲起,他趁势穿插回旋,锁链纷摇乱舞,将它四腿紧紧缠住,朝下一收,“砰”地重重拉落在地。

待要起身,瞥着他那垂闭的长睫,挺秀的鼻子,还有那干裂而丰厚的双唇,脑海中突然闪过刚才发生的幕幕情形,脸颊登时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烧烫,羞恼惶乱之余,更多的竟是一丝丝难以言状的酸甜与喜悦。

当下精神大振,翻身飞旋,从那兕兽腹下冲过,铜索飞旋,闪电似的将其右后腿缠住,朝外一拽,独角兕巨躯倾晃,登时踉跄摔倒。

夜色中,他沉睡的脸庞就象一个无邪的孩子,那野兽般咄咄逼人的眼神,桀骜狂野的笑容……全都被月光洗涤不见了。

他一边高冲低伏,绕着石柱回旋闪避,一边凝神查探那妖兽。巨兕皮甲坚实,无隙可乘,即便击中要害,也难伤其脏腑,要想将其降伏,惟有……眼睛一亮,登时有了主意。

她痴痴地凝视了片刻,嘴角不自禁地泛起一丝温柔的微笑,伸出手,想要抚摩他脸上那道斜长的疤痕,但念头方起,登时一凛,立时又将手收了回来,耳根如烧,心中突突狂跳。

那八个双头人在洞口探头探脑地观望,“咿呀哇啦”声不绝于耳,也不知是惊呼,还是叫好,听得蚩尤更加怒火中烧,暗想:“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你当将我锁住,夺走苗刀,便奈何不了这孽畜么?今日不将它大卸八块、抽筋刮骨,誓不为人!”

正想起身退开,蚩尤突然“啊”地一声,坐起身来,四目相对。烈烟石猛吃一惊,朝后疾退数步。

若换了平时,苗刀在手,再加上烈烟石一旁相助,当可将其制伏。但此刻两人赤手空拳,又被八道铜索缠缚,双臂施展不开,腾挪闪避也仅限于两丈范围之内;加之连日来为切断铜链,真气耗损,饥乏交困,实力大打折扣,被它这般顶撞扑冲,不由得险象环生,片刻之间,便已各受了六七处伤,鲜血淋漓。

蚩尤却丝毫没注意到她慌乱之态,低头扫探,奇道:“咦?‘期门穴’怎地不疼了?那颗灵珠呢?”竟似将方才之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气浪鼓卷,眼花缭乱,蚩尤越斗越是骇然,这巨兕皮甲坚厚逾铁,力可开山,速度更疾如闪电,其凶猛狂暴,比之拓拔野笛中的珊瑚独角兽亦不遑多让。

烈烟石松了一口长气,定了定神,当下将他如何吞服兽珠,误练极阴之气,乃至变化为兽人之身,自己又如何依照图示,助他打通阴维脉,融合阴阳两气……一一说了一遍,其中那些尴尬之处,自然略去不提。

“仆仆”闷响,碧光炸射,那独角巨兕吃痛怒吼,当空翻转撞飞,肚腹金毛上沾了一抹鲜血,狂性更发,不等落地,竟又咆哮着踏空猛冲而至,尖角陡然划中蚩尤大腿,险些将他钉穿在石柱上。

饶是如此,蚩尤已是面红耳赤,大觉不好意思,拱手谢过相救之恩,嘿然道:“枉我费了两天想通此中关窍,临到用时,却又偏偏忘了紧要之处。这次若不是八郡主及时相助,就算有伏羲牙在身,多半也无济于事了。”

好胜心大起,喝道:“孽畜,我倒要瞧瞧你皮有多厚!”伏身低冲,擦着其前爪冲入腹下,双掌光雷迸爆,接连九记“破竹裂地诀”,轰然猛击在它胸腹处。

烈烟石生怕他想起其间发生之事,忙转移话题,道:“也不知这巨兕究竟是何方妖兽?元神灵珠竟如此厉害。那八个树妖既能找得一只,必定会找得第二只。等下次杀了凶兽,乔少城主记得可别再将灵珠吞下去啦。”说到最后一句时,嘴角忍不住泛起浅浅的笑意。

蚩尤惊怒更甚,这巨兕究竟是何方妖物?连捱自己一脚、一掌,当腹又中了烈烟石的火凤诀,竟仍浑然无事!

蚩尤一愣,才知她与自己说笑,哈哈大笑道:“河豚有毒,天下人不是照吃不误?灵珠乃兽魄所寄,丢了未免可惜。横竖有这太古奇人留下的神功妙法,又有八郡主随时救驾,他们送来多少,我便吃它多少,必有法子消化。”

轰隆狂震,火凤炸散,整个山洞晃漾开层层叠叠的金光红浪,她喉中一甜,如被巨涛推卷,反向踉跄飞跌;那独角巨兕却只稍一凝顿,又继续咆哮着朝蚩尤头顶冲落。

岂料玩笑之话竟如谶言灵验,到了翌日中午,两人正依照壁图,指掌相抵,同修“阳维脉”,那二八神人果然又抛下一只赤炎白虎来。

烈烟石秀眉一蹙,叱道:“火凤回翔!”掌心紫光怒舞,陡然化作烈火凤凰,尖啸着回旋猛撞在巨兕腹部。

赤炎白虎是南荒至为罕见的凶兽,数百年才出一只,暴戾凶狂,嗜血好杀,口中喷出的烈火可将青铜瞬间烧熔;被其利爪扫中,纵然不立即毙命,也必定中毒昏迷;其长尾更是挟卷风雷,崩山裂地。可谓兽中霸王。

还不等喘气,那妖兽竟又拔角回身,咆哮着破空冲起,朝他当头猛扑而下。

可惜它此次所遇见的,乃是比它更凶猛狠辣之人。

巨兕怒吼,那小山似的巨躯竟被他生生抛了出去,一头撞在洞壁上,石裂迸飞,尖角顿时扎入三尺有余。

蚩尤与烈烟石合力斗过那巨兕之后,已然默契暗生,此番赤手空拳斗这赤炎白虎,大为驾轻就熟,虽然被铜链束缚,依旧无法尽情施展拳脚,但仗着那十六条铜索之助,化弊为利,只费了一刻来钟,便将那白虎捆缚结实,开膛破肚,美美地饱餐了一顿烧烤虎肉。

蚩尤大凛,先前那一脚便也罢了,这一记气刀毕集全力,雷霆万钧,即便是铜牛铁犀也立被轰为数段,何以这巨兽竟似安然无恙?仓促间不及多想,双手一旋,铜链陡然将那长角扭绞缠住,大喝一声,奋力朝外横摔。

就连虎皮也被烈烟石剥下,缝制成两件简约华丽的白虎皮衣,从此和蚩尤双双脱离了树叶蔽体的寒酸日子。

蚩尤大喝斜冲,碧光奔涌,“奔雷刀”轰然破臂而出,不偏不倚地劈扫在那巨兽的头颅上,“嘭!”气浪四鼓,震得他右臂酥麻,呼吸不畅;那独角兕却痛吼扭头,长角一转,急电似的朝他腹中刺来!

蚩尤亦不食言,果真又将那白虎灵珠吞入体内。灵珠到了“神阕穴”时又郁结堵住,但有了前车之鉴,自然知道当如何化解,两人双修炼气,循行任脉,不过小半时辰,便将那灵珠化散无形。

独角巨兕与二人对峙了片刻,碧眼怒火欲喷,突然狂吼猛冲,尖角如长刀旋转,狂飙似的朝着蚩尤疾撞而来。

此后六日,两人饥餐兽肉,渴饮兽血,每天都依照壁画所示,感应日月光华,双修八脉,合炼阴阳两气,只盼能早日炼成这神秘心法,打败二八神人,逃离此地。

乔羽对此极为厌恨,在木族中时,便曾三番五次上书青帝,请求废除“斗奴”之制,却屡遭木族长老会批驳,斥为勾结敌虏,意欲不轨。蚩尤受其父影响,对此暴行更是深恶痛绝,想不到造化弄人,今日自己竟成了这树妖的斗奴玩物。

真气循环流转,相激相生,蚩尤伏羲牙内封镇的妖灵邪魄、烈烟石体内潜埋的赤炎真元……各种从前藏而未发的潜能,似乎都被一一激迸出来,导入两人的奇经八脉中,融合交替。

其时大荒五族贵侯,常常将战俘囚为“斗奴”,关禁在铁笼中,不时放入饥饿狂暴的凶兽,看着他们彼此生死搏斗,以为娱乐。

这种境界历所未历,奇妙已极,两人初窥门径,虽然还未能尽悟其妙,但隐隐已似脱胎换骨,日进千里。

蚩尤虽听不懂二八神人话语,但瞧其神态比画,似是要让他们与这巨兕比斗一番,心下大怒,哈哈狂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当我们是斗奴么?”手中铜链一振,真气凝集,杀机陡作。

但最让两人惊喜骇异的,却是奇经八脉所发生的细微变化。

连番闪避迅如急电,须臾之间,两人已各救了对方一次。烈烟石惊魂甫定,眼见上方人影闪动,那八个连体人正立在洞口,指着巨兕“咿里哇啦”地大声说话,突然想起自己周身几近赤裸,被蚩尤抱在怀中,羞不可抑,急忙挣脱而出,将遍地树叶穿梭织衣,重穿于身。

蚩尤从前虽然经常听拓拔野谈论“意如月,气如水,经脉如河道”,但始终不能尽悟其理,化为己用;而这七日之中,真气依照日月光柱所循路线流转奔走,奇经八脉仿佛真能随之流转变化一般。虽然这神秘心法与“潮汐流”大相径庭,但万法归宗,在改变气脉这一条上,却是殊途同归。

蚩尤心中一沉,大荒有谚:“宁拼万狮,莫惹一兕”。万兽之中,犀兕至为凶猛,一旦发起狂来,就是猛犸也抵挡不住。以这只巨兕的速度、力量来看,竟比之昨日的双双兽还要凶狂数倍。

到了第七日,两人已将壁画顺序背得滚瓜烂熟,不必看那日月光柱,不必刻意运气导脉,体内真气亦能根据十二时辰,自行变化流转,调整八脉。

落日余晖斜斜地照在那妖兽身上,金光耀眼,碧眼灼灼,呼呼地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瞪视着两人,毛长如牦牛,四爪如虎,身形大如小象,赫然是一只极为罕见的独角巨兕。

与此同时,这七日之中,二八神人每天都要抛下一只妖兽,观看两人如何与其搏杀。从牙猪象到鬼爪狼兽,再从四臂猩猩到玄熊,每一只都极之凶狂暴戾,与大荒中众多闻名遐迩的凶兽相比,亦不遑多让。

他生平也不知斗过多少恶兽,但自从到了汤谷之后,便再无任何凶兽能生捱他一击,而反将他震伤!

起初几日,两人还依仗铜链与凶兽周旋,但到了后来,两人的真气越来越加雄浑猛烈,虽被铜索制约,不能攻守如意,但一旦击中,凶兽轻则断骨,重则毙命,即便是那巨如小山的牙猪象,被蚩尤一掌劈中肚腹,亦不免横死当场。

蚩尤脚尖却仿佛撞到了玄冰铁石上,疼得趾骨如折,泪水直涌,心中惊怒交迸。

如此日月更迭,两人已在山洞中困了十日,蚩尤心中越来越记挂晏紫苏,时刻想着脱身,奈何那八道混金铜索坚韧已极,他的真气虽然增长迅猛,仍无法将其断开。

耳边怒吼轰震,那凶兽转身朝两人狂飙似的扑到,蚩尤大凛,翻身抱住烈烟石,堪堪从其爪下避过,大喝着旋身飞起一脚,真气爆涌,正好扫中兽腿,妖兽嘶声痛吼,轰然横撞在中央石柱上,土石蒙蒙,天摇地动。

而烈烟石心底逃脱此地的渴切,却随着时光流转,一日日地淡了下来。

“嘭!”烈烟石眼前一黑,凌空飞旋跌出,鲜血狂喷,被那铜索拉拽,登时重重撞落在地,身上树叶迸碎飞舞,五脏六腑都似被震裂开来了。

在这日复一日、简单而又复杂的囚室生活里,在这与世隔绝、茹毛饮血的天地中,每一天似乎都很短暂,却又似乎极漫长,从前的一切渐渐变得遥远而模糊,就连那些曾困扰她、让她感到惊疑恐惧的似曾相识的感觉,也逐渐混沌不清了,她的心竟逐渐变得从未有过的平静。

电光石火间,烈烟石闪电似的急冲而出,抱住蚩尤朝右翻滚,挥掌横扫,掌心赤光还不及吐出,那凶兽的巨爪已雷霆似的横扫在她的肩头。

有时深夜里醒来,万籁无声,看着数尺外熟睡的蚩尤,看着横连于他与她之间的锁链,每每会突然一阵恍惚,想不起为何和他到了这里,想不起到底与他相处了多少时日,仿佛不过是短短几天,却又象是度过了三生三世。

势如雷霆,咫尺瞬息,想要闪避已然不及。

而那一刻,她甚至会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希望这样的日子周而复始,永无穷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