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珺初低头看了看她那小心谨慎的样子,不知为何,原本清冷的眼神渐渐黯淡了。
丹凤蹲下身,伸手拢起那个布包,蹙着眉,一脸愁苦。她再三犹豫着,拿着干粮递到连珺初面前,小声道:“公子,你吃吧。”
“不用管我。”他说完便紧抿了唇,眉宇间决绝之色一闪而过,再无半点暖意。
在岛上的时候,他也总是在自己房间里吃饭,从未让别人看见过。
应龙毕竟从未到过庐州,问路后才找到通往大蜀山的道路。晚风峭寒,他驾着马车在林间小道上行进了一会儿,见天色渐暗,不禁回头唤着丹凤,要她去前方村落打探一下印溪小筑的方向。
一路上,他从未下车与别人一起吃过饭。每次他们进饭馆酒肆时,连珺初都一个人留在马车里,稍微吃点干粮而已。
丹凤正要去问路,却听马车内传来连珺初的声音。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沿着林边的小溪往前走。”
她惴惴地道:“公子,不想吃这些了吗?我给你去买了饭菜端过来吧。”
丹凤一怔,回头道:“公子,你认识路?”
丹凤回到车上后,惊愕地发现留下的食物他根本就没动过。
连珺初端坐着,垂着视线道:“你只管走。”
那似曾相识的街景,闪闪烁烁的灯火,口音浓重的方言,萦绕在四周,让人恍然如梦。
“是。”丹凤讷讷地应了一声,放下帘子,便交代应龙按连珺初说的行路。
酒肆中很是热闹,街道上也人来人往,各自忙着赶回去与家人共进晚饭。
马车快速地行进着,连珺初坐在车内,一直都望着那道布帘,从未往外看一眼。
连珺初一动不动地坐在渐渐暗沉下来的暮色中。
大蜀山后的梅花一树树吐露芬芳,月色幽寒,自那梅林深处遥遥传来阵阵筝音,如瀑流轻跃,朗然动听。
然后她轻轻撩起车帘,跃下了马车。
应龙一边挥鞭一边好奇地聆听,车内的连珺初忽开口道:“停在此处。”
丹凤有些低落地拿过座位边的一个包裹,解开后放在他的膝边,里面是之前准备好的干粮。
应龙怔了怔,停下马车,回身撩起帘子道:“公子,这里并没有什么房屋。”
“你去吃饭吧。”连珺初没有看她,侧脸望着窗外经过的行人身影。
连珺初没有说话,低头跃下了马车。清澄的月光洒落于粉白的梅花之间,芳影轻摇,筝声不绝。
连珺初点了点头,应龙停下马车,招呼后边的剑手下马进了路边的酒肆。丹凤犹豫了一下,道:“公子,你还是不下去吗?”
他望着那幽深的梅林,缓缓走去。丹凤等人紧随其后,只见两旁梅花盛放,千姿百态,或娇艳或清淡,不一而足,中间曲径通幽,延伸向梅林深处。
丹凤正在说着,马车却微微停滞了一下,帘子一动,应龙探身进来道:“公子,是否让后面跟着的兄弟们下马歇歇,也正是晚饭时间。”
筝声渐渐减弱,但并未停止,轻扬于风中。连珺初穿过一片宫粉梅树后,不远处便是一块开阔地,只见白梅傲然,枝干虬曲,花影之下有玉石琴台。此时云层微移,月光皎洁,正映于那弹筝女子脸上。她着一袭白底梅花长裙,身披雪绒披肩,乌发高高挽起,虽不是青春年少,却也别有韵致。
连珺初一直安静地坐着,与平时一样,沉寂如千尺潭水。
此女子身后有一粉装少女侍立,肌肤微丰,梨涡浅露。少女早已听到林间有人走近,正好奇地望向这边,她见连珺初青衫历历,气质温文,身后又跟着众多随从,不知是哪个世家子弟,但又隐约似曾相识,不禁俯身想问问那弹筝女子。
“我都没跟这门派的人打过交道,只是听说他们的孤芳剑法与众不同……”丹凤见他似乎并不排斥这个词眼,便顾自说了下去。
女子此时方才纤指一抹,按住琴弦,抬眸远望着连珺初道:“这位公子是无意间闯入梅林,还是特意前来寻人?”
他的眼神收缩了一下,沉默许久才道:“看到了树上的剑痕。”
连珺初站在众人身前,向她微微欠身道:“在下特来拜访印溪小筑江夫人。”
“那你怎么知道与印溪小筑有关?”
“哦?你知道我是谁……”江疏影站起身,却并未走上前去,“但不知公子尊姓?”
连珺初淡淡道:“还不能确定。”
连珺初淡淡道:“在下是谁并不重要,只不过有一件事情想要请教江夫人。”
应龙驾着马车在庐州城中慢慢行进。丹凤靠在窗前,朝外面张望,见街巷边渐渐闪现人家的灯火,不由支颐忧虑道:“重明不知道怎么样了……公子,你的意思是那印溪小筑的人劫走了他?”
江疏影一直注视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他眉眼清俊,说话语速不急不缓,看似温和平稳,实则却含着冰样的寒冷。
当大小姐第一次带着她进入忘情阁,让她帮忙清点那些珍宝时,琉璃便映入了丹凤的眼帘,她由衷地觉得,这就是公子的写照。
“果然来者不善。”她挑了挑眉。
晶莹剔透,冰凉坚硬,又极易破碎。
丹凤早已按耐不住,回嘴道:“什么来者不善?是不是印溪小筑暗中偷袭了我们的人?我家公子都已经看出那地方留下的痕迹了!”
七星岛忘情阁中藏有无数珍宝,丹凤只对一样有深刻记忆。那就是琉璃。
江疏影未料这跟在后面的小丫头会如此大胆,眼中厉色一起,斥道:“你是什么身份,何时轮到一个丫鬟来质问于我?!”
每次到了他面前,丹凤便会由心底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感觉中包含了畏惧、尊敬与其他许许多多无法言明的心理。尤其是他沉默的时候,无论她有多着急的事情,都不敢轻易打搅他。
丹凤脸上挂不住,还待反击,被连珺初回头重重望了一眼,只能咬唇低下头去。
光线一明一暗地投射于连珺初的脸颊上,他只是微微抬起眼眸望了她一下,便又垂下眼帘,视线始终落在自己的脚边。
江疏影冷笑一声,拂袖走至琴台之前,道:“我们印溪小筑向来光明磊落,又怎会做出偷袭这样不耻的事情?倒是诸位来历不明,夜间到访,全无礼数!还要用这等无凭无据之事来污蔑本门?”
丹凤忽然觉得这次的远行,似乎有着特殊的意味。
连珺初眉间隐现讥诮之意,微微一笑道:“是否光明磊落我不敢断言。只不过我的部下在黄山附近莫名失踪,周遭树上留有你印溪小筑的剑痕,故此才来询问,又怎是污蔑?”
“印溪小筑?”她又是一震,这名字,也曾是在岛上被禁止提及的。
“公子究竟何方人士,为何对本门剑法如此清楚?!”江疏影一边说着,一边扫视连珺初身后众人,见那些青年肩后皆背有双剑,她忽地一省,强压住心头震惊,缓缓道,“连家忘情双剑?你是七星岛的人?”
“印溪小筑。”连珺初知道她要问什么,没等她开口,便淡漠地说了这四个字。
连珺初眼波深沉,低声道:“正是。”
“公子……”一进马车内,她又略带局促地坐在他对面,踌躇着怎么询问才比较合适。
自从岳如筝四年前从七星岛取回定颜神珠后,印溪小筑中甚少提及这个地方。江疏影曾以为连海潮会因此而讥讽她纵徒偷盗,但七星岛却对此事没有任何反应,令她很是不解。倒是江湖中谣言四起,将原本清高傲世的印溪小筑说得十分不堪,江疏影从此对七星岛讳莫如深,如今眼见这一行人夜间到来,不由心生寒意。
“等着。”丹凤向应龙说了一句,便挑帘钻进车厢。
她侧身向身后的少女耳语一句,那少女飞快地朝着林外跑去。
丹凤这才想到这一路上,公子都未曾说过为什么要到庐州,到了庐州又要找什么人。她已经习惯公子的惜字如金,竟也没有问清。
丹凤一见此景,当即纵身跃起,掠向少女身后,一把便要朝她抓去。未料还没扣住少女肩头,只觉自己身后疾风劲起,丹凤矮身一让的同时,腰间长剑在手,反撩向后方。
应龙回头望了一眼车帘,悄悄地道:“庐州不是个小地方,我们究竟要找什么人?”
江疏影长袖一扬,一手轻推少女,将她送出数丈开外。一手双指如扣,紧紧锁住丹凤刺来的剑招。丹凤手腕一震,剑分两支,斜斜一绕便往江疏影指间削去。
“不过什么?”
两人一青裳一白裙,在月下过招数次,丹凤内力虽不及江疏影,但拼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招招直逼其要害而去。江疏影本不想与这少女动手,但见她一出招便不留余地,心中起了惩戒之意。她见丹凤双剑交错而出,腰间露出空门,当即云袖飞卷,挟内力扫向丹凤。
应龙放慢了马速,抬头望了眼,道:“正是庐州,不过……”
丹凤急忙挥剑护体,剑尖才触及云袖,只觉一股劲力直冲手臂,一时间气息不稳,被江疏影一招击中,朝后斜飞出去。还未落地,肩后有人将她轻轻一托,卸去猛力,她才得以平稳站住。
临近日暮时分,马车渐渐驶近前方的城池,丹凤遥遥望见城门,便欣喜地向驾车的青年道:“应龙,这就是庐州了吗?”
回头一望,正是连珺初以肩膀撑着自己,丹凤心中一暖,才想开口,忽听得曲径那头脚步声四起,转眼间便已有数十人手持刀剑将路口封锁。
丹凤从未这样长时间坐车赶路,只觉腰酸腿肿,便撩开帘子坐到了车头。此时天高云淡,阳光普照,路边虽还留有残雪,却比之前要回暖了一些。原先僻静的小道渐变宽阔,路上来往的行人商旅也多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之所以没有马上让男女主正面交锋,不是在故意拖。这一段路,映照了过去,也是在侧面反映小唐现在的状态。或许会觉得他变了很多,但还是希望能发掘某些未变的特质吧~
马车一路前行,经过庐江县城后,连着阴郁了多天的天空终于逐渐放晴,但因重明与另两个剑手至今下落不明,每个人都无法真正轻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