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大师眯起双眼，淡淡说道：“这是地狱变相，刻在门上，警告来人。一入此门，好比踏入地狱，凶险多多，好自为之。”
“这是什么鬼东西？”乐之扬倒吸一口冷气。
铁木黎面露不耐，沉声道：“管它什么凶险？总不能过门不入。”举起掌来，便要拍门。
铁木黎举起灯火，那门高约两丈，横有三丈有余，门扇刻满石像，大者二尺见方，小者不过数寸，错落有致，层次分明，仔细看来，只见刀山火海，油锅蛇坑，夜叉牛鬼身处其间，尖角獠牙，折磨人类，噬其头，吞其身，分裂四肢，撕扯五脏，狰狞可怖，叫人不忍目睹。
乐之扬忙道：“慢着！”
一路上，众人轻手轻足，谨小慎微，再也不敢胡乱触碰，又走时许，洞窟忽到尽头，两扇石门横亘在前。
铁木黎得他提醒避过尸毒，隐约有些感激，住手问道：“乐小哥有何指教？”乐之扬说道：“硬闯此门，十分不智。”
叶灵苏扫他一眼，目光幽沉，乐之扬心头一动，不及细想，叶灵苏转过头去，一阵风向前追赶。乐之扬怕她有失，也疾步跟了上去。
铁木黎不悦道：“你说什么？”冲大师笑道：“倘若再有弩箭机关，此间地势，不易躲避。”
叶灵苏沉默一时，轻声说道：“我来这儿，并非为了财宝。”乐之扬一愣，反问：“那为什么？”
铁木黎扫眼望去，入口窄小，四周宽阔，岩石墙壁将众人团团围住。他沉吟一下，说道：“那该怎么做？”
乐之扬叹道：“待会儿你我死了，也大可套用这几句话。”
乐之扬说道：“避开正面，旁敲侧击。”
乐之扬看向地上尸首，说话间，斯钦巴日毒血横流、臭不可闻，趴在那儿，甚是凄凉。叶灵苏看出他的心思，冷冷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避开正面？怎么破门？”铁木黎不以为然。
冲大师笑笑，但见铁木黎举起烛火，继续向前走去，当下抓起冷玄跟在后面。
乐之扬笑道：“我可没说破门。”铁木黎捉摸不透，皱眉道：“此话怎讲？”
“少拍马屁。”铁木黎脸色阴沉，“斯钦巴日的账，出了这儿，我再跟你算过。”
“凡事谋定后动。”乐之扬说道，“可从大门两侧，探究门后情形。”
“不错。”冲大师拍手笑道，“国师大号‘天刃’，凡间的兵刃岂可相提并论？”
铁木黎打量乐之扬，失笑道：“乐小哥，恕我鲁昧，猜不出你话中玄机。”
铁木黎哼了一声，说道：“我就是盾牌！”
“说来简单。”乐之扬转向冲大师，“你用先前打倒大树的拳劲，在大门旁边打上一拳。”
“走一步算一步。”冲大师笑道，“国师若不放心，大可取一面盾牌下来。”
冲大师愣了一下，笑道：“乐之扬，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四百工匠？”铁木黎沉默时许，“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倘若经营数年，规模非同小可。”
“你那一拳，劲力四通八达、无远弗届。”
乐之扬暗暗叹气，叶灵苏外冷内热，素有雄心，于宝藏兴致浓厚，铁、冲二人均是大奸大恶，万不能丢下她与之周旋。
“大象无形，莫不如此。”冲大师微有得色。
乐之扬心中翻腾，想起当日断筋穿骨之痛，恨不得跳上前去，捏断老太监干瘦的脖子；再想削藩之后，倘若朱棣起兵，又不知会涂炭多少生灵，一念及此，他冷汗迸出，恨不得撒手高飞，逃离尘俗，回头望去，叶灵苏望着冷玄饶有兴致，一双妙目晶莹闪亮，黑暗之中宛如晨星。
“好！”乐之扬不动声色，“如此一来，听你的拳劲，便可知道门内的情形。”
“亏心。”冷玄瞥他一眼，冷冷说道，“这是先帝旨意，我只是奉命而为。帝王家事，流血漂橹，天下苍生，有如蝼蚁，区区几百工匠又算什么？”
冲、铁二人面面相向，均有不信之色。铁木黎道：“异想天开，世间哪儿有这样的听觉？”冲大师也道：“我佛门也有‘天耳通’，但也止于声响，由此劲而知彼形，匪夷所思，难以想象。”
“四百余人！”乐之扬忍耐不住，厉声喝道，“冷玄，杀了这么多人，你难道不亏心么？”
乐之扬笑道：“你出拳的时候，何以发出声响？”冲大师想了想，摇头笑道：“贫僧鲁钝，出拳之后便有回响，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此事我也不大清楚。”冷玄说道，“事后查验尸首，死者双手均有老茧，应是常年使用锤子凿子，当时城中并未大兴土木，先帝也未营造陵寝；这些工匠作何用处，我那时猜测不透，如今算是有了眉目。”
“此事并不深奥。”乐之扬说道：“拳劲所过，振动枝叶，又因发劲极快，一切细枝末叶，几乎同时发声，千百声音叠加，化为空空怪响。我由怪响往来，反而推之，便可得知发声的枝叶身在何处。”
“那些人……”铁木黎皱眉说道，“莫非就是建造这儿的工匠？”
听了这话，冲大师和铁木黎半信半疑，叶灵苏颇感不耐，说道：“发什么呆？真真假假，一试便知！”
冷玄瞥他一眼，叹道：“也罢，方才我欠你一命。”略一沉默，幽幽地说道，“当年徐达逼近大都，先帝令我宣旨，处死四百余人，那些人蓬头垢面、衣裳褴褛，死前哭声震天，那声音，偶尔梦里我还能听到。”说到这儿，冷玄闭上双眼，苦涩之意爬上眼角。
铁木黎脸色一沉，冲大师却笑了笑，说道：“叶帮主说得对，我来试试。”走到石门旁边，放下冷玄，沉身运气，突然出拳。
铁木黎眼露凶光，冲大师忙道：“冷公公，事关生死，还望你仔细想想。”
咚，拳头中壁，声音空灵，回响无穷。乐之扬闭上双目，侧耳聆听，灵觉宛如一脉清泉，顺着拳劲流入石门，门内种种构造情形如光如电，照亮脑海，历历分明。
冷玄淡淡说道：“那些事，我大多忘了。”
冲大师只恐中了机关，出拳之后，即刻跳开，看向乐之扬，见他闭眼不动，心中惊疑，笑道：“乐兄听出什么了？”
“你不知道谁知道？”铁木黎厉声说道，“你是先帝心腹，见不得人的事儿你做了多少？”
乐之扬张开双眼，掉头说道：“叶姑娘，借你宝剑一用。”
冷玄道：“我哪儿知道？”
叶灵苏皱了皱眉，递上青螭剑，乐之扬接过，刷刷刷就地刻画，边画边说：“门后有一根石柱，歪斜向前，形状便是如此……”
铁木黎手掌轻挥，隔空用掌力将斯钦巴日双眼合上，他注目半晌，叹一口气，忽向冷玄说道：“这里面还有多少机关？”
“这是自来石。”铁木黎望着图样，“墓穴中常用此物封锁门户。”
铁木黎丢箭起身，冲着乐之扬微微点头，以示谢意。叶灵苏心中气恼，狠狠白了乐之扬一眼。乐之扬微微苦笑，他出言提醒、出乎本性，回头细想，颇有资敌嫌疑。但他热心快肠，纵然救了强敌，倒也不觉懊悔。
叶灵苏听到这句，回想起无双岛上的往事，浮想联翩，心中冷暖甜苦、百味杂陈，不由看了乐之扬一眼，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铁木黎冷汗冒出，隐约明白：以弟子的身手，何以中箭毙命，箭上之毒见血封喉，斯钦巴日中箭之后，已无行动之能。尽管如此，冲大师将其当做盾牌，仍是本派奇耻大辱。
“另有两处，甚是古怪。”乐之扬面露疑惑，“石门之后，地面之下有深坑，不知藏了什么，地面联结机括，牵扯上方天顶。”略一停顿，“天顶之上并非岩石。”
铁木黎一愣缩手，就着灯火细看，斯钦巴日的肌肤发黑，隐隐泛起一层碧光。拾起弩箭，箭镞色泽青碧，盈盈欲流，分明喂有极厉害的剧毒。
“那是什么？”铁木黎忍不住问。
“别碰。”乐之扬冲口而出，“有毒！”
“好像……”乐之扬略微迟疑，“好像是泥沙！”
铁木黎回望乐、叶二人，眉头皱起，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他低头察看尸体，眼神微微恍惚。斯钦巴日是他的开山弟子，性子火爆莽撞，武学之上却颇有天分，本是燕然山衣钵传人，谁料稀里糊涂死在这儿。铁木黎心中大痛，见他死不瞑目，忍不住伸出手为之合上眼皮。
铁木黎动容道：“有多少？”乐之扬摇头：“我也不知道。”
铁木黎两眼出火，握紧拳头，冲大师忙道：“国师息怒，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这个我知道。”冲大师望着叶灵苏，意味深长地道，“叶帮主应该也见过。”
“你若不信，那也无法。”冷玄淡淡说道，“令徒行事莽撞，牵动机关，险些葬送大家。他被射死，也是活该。”
“见过一半。”叶灵苏冷冷说道，“天翻地覆？”冲大师含笑点头。
“呸！”铁木黎怒啐一口，“狼狈一窝，你作证顶个屁用？”
乐之扬怪道：“你俩打什么哑谜？”
“老朽可以作证。”冷玄徐徐开口，“和尚所说，断无虚言。”
“这个机关《天机神工图》有记载。”叶灵苏说道，“名字就叫‘天翻地覆’，上下均有翻板，下有枪林刀山，上有无量沙土，中有机括相连，一旦踏足，上下翻板同时翻转，纵不掉入坑中，也会为沙土所埋。”
铁木黎恨声道：“薛禅，我会信你么？”
“厉害！”冲大师翘起拇指，“我那一半只有机关图样，破解之法，应在叶帮主那半部上面。”
“岂敢!”冲大师竖掌摇头，“令徒早就死了，贫僧情急无奈，借他遗体一用。”
叶灵苏冷笑不答，铁木黎盯着她目光闪动，忽道：“《天机神工图》，可是‘西昆仑’所著？”
铁木黎看了看尸体，望着冲大师咬牙切齿：“你干的？”
“正是！”冲大师笑道，“那部图录经天纬地，玄奥难测，可惜贫僧仅得半部，另外半部在叶帮主手里。”
叶灵苏恍然，冲大师将斯钦巴日当做了挡箭牌，无怪铁木黎这般恼怒。
铁木黎嘿笑一声，冷冷说道：“是么？很好！”
叶灵苏不明所以，正要开口回应，忽见斯钦巴日的尸体一跳而起。她吃了一惊，不觉后退半步，忽见尸体向前扑倒，墙角露出两个人影，正是冲大师和冷玄。
“阴阳怪气！”叶灵苏说道，“铁木黎，图在我手里，有本事只管来取。”
叶灵苏挺身站起，游目望去，斯钦巴日靠在墙角，满身插满箭支，已经断气多时。冲大师和冷玄不知所踪，正疑惑，忽听铁木黎喝道：“滚出来！”
铁木黎笑而不语，乐之扬知他手段阴狠，暗暗担心，踏上一步，挡在叶灵苏身前，笑道：“各位，先打架，还是先进门？”
“放开！”叶灵苏低声呵斥，乐之扬才觉紧握她的手腕，不由面孔一热，讪讪放手。
“今日寻宝第一。”铁木黎傲然说道，“别的事将来再说。”
叶灵苏还没答话，光亮一闪，灯火复燃。铁木黎手持灯火，脸色铁青，两眼电光雷火，恶狠狠左顾右盼。
乐之扬略略点头，举起剑来，噌，刺入石门缝隙。石门严丝合缝、原本密不容针，怎奈青螭剑轻薄锋锐，断石如膏，所过石屑迸溅，硬生生在两扇门户之间切出一道缝隙。
洞窟中死寂无声，乐之扬蜷在角落，汗流浃背，心子突突狂跳。他定一定神，低声问道：“你还好么？”
乐之扬听音辨位，熟知自来石的所在，剑锋所向，刺中石身，他潜运内力，沉喝一声，软剑弯折，向前顶出。自来石摇晃几下，砰然倒下，声如闷雷，沉寂之中格外惊心。
飕飕声响个不停，箭雨连绵不尽，射了半盏茶的工夫，方才慢慢停了下来。
乐之扬只恐另有机关，一时不敢乱动，僵立门前，直到声响消失，方才长吐了一口气，忽觉身边温软，掉头看去，叶灵苏站在一旁，定定望来，二人面面相对，呼吸可闻，一缕幽香飘来，乐之扬不觉双颊发烫，咳嗽一声，说道：“叶姑娘，搭个手，推开这门。”
乐之扬耳力通玄，纵在黑暗之中，耳力所及，无微不显，他抓着叶灵苏，或跳或跃，连翻带滚，钻过弩箭间隙，仿佛斜风细雨中穿梭的一对燕子。
叶灵苏为防凶险，故意靠近，倘若机关迸发，便要舍身相护，听了这话，不知为何，心生酸苦，眼中潮湿，幸好身处黑暗、无人看见，当下深吸一口气，“嗯”了一声，双手按门，同时发力。
“不好……”冲大师叫声出口，两侧石壁裂开，出现四方小孔，嗖嗖嗖，孔内蹿出弩箭，既多且密，劲急凌厉，乐之扬听见声响，便知凶险，故而动作奇快，抓住叶灵苏的手腕，纵身跳出，还没落地，噗，灯火已被射灭，四周一团漆黑。
吱嘎嘎，石门枢轴本是铁铸，早已锈死，强行推开，声音令人牙酸，一股冷风冲出门缝，夹杂恶臭，中人欲呕。
“什么狗屁夜叉，龇牙咧嘴，讨厌得很。”斯钦巴日望着雕像，心头烦闷，呼地一拳挥出，砰，石雕粉碎，神龛后嘁哩喀喳，响起一连串奇声怪响。
乐、叶二人慌忙撒手后退，其他人也闪到一旁，屏住呼吸，运功抵御。
冲大师笑道：“这些雕像是密宗大夜叉王，也名宝藏神，掌管天下财富，放在这儿，倒也应景。”
所幸风势甚急，恶臭随风流荡，过了半个时辰，风势转弱，臭气变淡。铁木黎大踏步上前，按住石门，嘿然发力，一串刺耳鸣响，露出一个黑漆漆的门洞。铁木黎举起灯火，但见地上青砖罗列，延伸无尽，隐约看去，石门之后是一段甬道，甬道之后，晦暗不明。
铁木黎说道：“我算过，至此两百余步，走了这么远，怎么还没见到宝藏？再说这些雕刻，耗费人力心血，却放在不见天日的地方，真是莫名其妙。”
铁木黎沉思一下，回头问道：“叶帮主，这道机关如何破除？”
铁木黎突然止步，说道：“这儿有些古怪。”斯钦巴日问道：“怎么古怪？”
“说难不难。”叶灵苏冷冷说道，“扔一个人过去。”
元初，八思巴觐见忽必烈，后者尊其为师，引入吐蕃密宗，后世皇帝王侯多为信徒。八思巴坐化以后，吐蕃僧众后继乏人，贤明者少，粗陋者多，不以佛法约束皇权，反而助纣为虐，做下许多荒诞恶行。故此元亡之后，吐蕃僧人也难以立足，玉石俱焚。冲大师所言虽是实情，但从他口中说出，好比猛虎谈素、毒蛇论牙，别扭古怪，无以服众。
铁木黎道：“此话怎讲？”叶灵苏说道：“地板上多了一人，受力翻转，牵扯机关，沙子下泄，填满深坑，这机关就算破了。”
交谈间，众人深入洞窟，甬道悠长，越往里走，越见宽敞，壁上可见镂刻印记，每走十余步，便见神龛浮雕，内有神佛造像，精细奇异，中原所无。冲大师扫视雕像，冷笑道：“佛法不修，偶像横行，大元之亡，八思巴难辞其咎。”
铁木黎眉头一皱，目光落在冷玄身上，阴声说道：“薛禅，你带上冷公公，真有先见之明。”
冲大师笑道：“这么说，小僧须得紧跟国师才行。”
冷玄脸色微变，冲大师也是一愣，笑道：“国师此言差矣，上天有好生之德，杀人总是不好……”
乐之扬不愿示弱，默不作声，忽听铁木黎沉声说道：“那钦、杨恨忠心师门、绝无二念。本尊在此，一切无虞，本尊不在，哼，那可难说了。”
“放屁！”铁木黎怒道，“你杀得人还少么？”
“有理。”冲大师笑了两声，“乐之扬，你就不怕那钦、杨恨怀有异心？”
冲大师笑道：“贫僧杀人不少，但杀之有道，无故乱杀，非我所好。何况冷玄尚有大用，杀之可惜。贫僧倒有个法儿，既不杀人，又可破除机关。”
冲大师笑道：“贫僧自寻死路，你聪明贤德，又下来干什么？”乐之扬笑道：“没人看戏，你岂不无趣？”
铁木黎道：“什么法儿？”冲大师道：“斯钦巴日已经死了，不过，他的尸体也有一个人的分量……”
“真会贴金。”乐之扬冷笑，“你六根不净，五欲尚存，明知是个火坑，也忍不住跳下来寻死。”
“住口！”铁木黎挑眉瞪眼，“你害他尸骨不全，还敢变本加厉？”
冲大师笑道:“佛祖有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不敢，不敢。”冲大师呵呵一笑，“贫僧随口一说，国师不必动气，其实要破机关，不必非要人体。”他一指自来石，“你看这块石头如何？”
铁木黎冷冷说道：“既然如此，你还下来作甚？”
铁木黎恍然大悟，暗骂自家糊涂，脸上却不动声色，说道：“甚好，你来助我一臂之力。”
冲大师笑道：“此间隔绝人间、暗无天日，那钦若有歹念，封闭入口，咱们这些武学高手，统统都要烂在这儿。”
冲大师含笑上前，两人拖过石柱，各持一端，晃荡两下，同时用力掷出。石柱去如弩箭，咚，落在地上，翻滚不定。
落到地面，忽见火光一闪，铁木黎点亮烛火，火光延伸向前，照亮一个洞窟。洞壁多为岩石，泥多石少的地方用条形青石堆砌支撑，乍一看去，斑驳不堪。
众人望着暗处，一时寂然，甬道之内却无动静。铁木黎哼了一声，正要张嘴讥讽，轰隆，甬道天顶开裂，数十股细沙瀑布似的汹涌下泻，地面应声翻转，露出十余个黑洞洞的深坑，同时间，左右两侧出现百十孔洞，弩机骤发，毒箭乱飞，密如星雨，对射了一炷香的工夫，方才稀稀拉拉地停了下来。
洞中阴暗潮湿，四周岩石嶙峋，用手摸去，均有钻凿痕迹，草率粗陋，足见开拓仓促。乐之扬想象家国将倾、都城将破，末代元帝匆匆封闭洞穴、仓皇离京的情形，不觉心生感慨：“人死了，国也破了，空留宝藏又有何用？不过引来后人争夺杀戮罢了。”
门外之人均是武林翘楚，一生中累经生死、历险无算，望着门内景象，仍觉心惊肉跳，这一处机关涵盖上下左右，声势之大，发动之急，压根儿要将入侵者一举铲灭，若非乐之扬听出端倪，强如铁木黎，贸然入内，也难以全身而退。
陷身此事，本非乐之扬所愿，可是事已至此，万无叶灵苏只身犯险的道理。他无奈叹一口气，也跳入地穴，抓住绳索，滑向洞底。
过了半晌，冲大师长吐一口气，笑道：“乐兄听力通玄，贫僧佩服之至。”语气间透出一股忌惮，暗忖乐之扬如此灵觉，下次交锋，还需多加提防。
铁木黎交代完毕，也不招呼众人，将绳索系在铁环之上，纵身一跃，滑入地穴。斯钦巴日紧随其后，冲大师迟疑一下，也带着冷玄下去。乐之扬回头看向叶灵苏，少女轻皱眉头，飘然一纵，挽住绳索，没入黑暗。
铁木黎却冷笑一声，随口说道：“也没什么大不了，埋伏的暗弩他可没说。”乐之扬笑道：“小可不是神仙，百密一疏，在所难免。”铁木黎两眼一翻，大踏步走进石门。
乐之扬应声望去，两只苍鹰展翅高飞，盘旋不去。原来，那钦蓄养鹰雕甚多，此来中原，随身携带三只心爱金雕，其余鹰隼放飞边陲，任其所之。金雕死于“飞雪”爪下，那钦返回北方，重新召集鹰隼，以为探子。冷玄金龙亭失风被擒，这些猛禽也颇有功劳，今有猎鹰在上警戒、刺客在下潜伏，寻常人等靠近茶庄，均是必死无疑。
此时机关放尽，正如叶灵苏所说，沙子落下，填平陷阱，杀人机关反成一条坦途。众人踏沙而进，脚底嗤嗤作响。好在一路平安，再无机关，走出甬道，一座方形厅堂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钦则撮起嘴唇，发声尖啸，啸完以后，天上传来数声鹰唳，忽长忽短，俨然呼应一般。
铁木黎一眼扫去，甚感失望，厅堂横直十丈，四面空空，一无财宝，也无箱笼。唯有正中横放一物，看其形状，仿佛琴瑟，然而巨大异常，长约六丈，宽也三丈有余。
杨恨点一点头，纵身上房，潜伏不动，乍一看去，俨然融入屋脊，不见半点儿形迹。
“宝藏呢？”叶灵苏讥讽道，“什么元帝遗宝？莫非只是骗人的勾当？”
杨恨应了一声，上房消失，过了时许，再次出现，斜挎绳圈，后背包裹，见到铁木黎，双手递上。铁木黎接过说道：“那钦，杨恨，你俩留在上面、警戒四方，但有可疑之人，统统格杀勿论。”
铁木黎扫她一眼，走到那张铁琴之前，敲了一下，余响悠悠，冲大师说道：“琴是空的？莫非东西在下面。”
众人半信半疑，铁木黎审视洞穴，沉吟一下，说道：“杨恨，回家取绳索来！”停顿一下，又道，“带一些水粮火烛。”
铁木黎应声心动，伸出食指，勾住一根琴弦，弦身冰冷，百炼精钢拉扯成丝，坚韧出奇，稍一触碰，上下颤动。铁木黎运劲一拨，铁琴嗡然激鸣，乐之扬听其音色，顿感不妙，叫声“不好”，闪身掠向入口，尚未靠近，一道铁闸从天而降，轰隆，横在乐之扬身前。
“六丈深！”地洞深浅，乐之扬一听便知。
乐之扬呆望铁闸，冷汗迸出，铁闸坚厚无比，重逾万钧，适才再进一步，必然化为肉饼。
斯钦巴日抓一块石头，轻轻丢进洞窟，过了片刻，传来声响。
其他人也赶了上来，眼看退路被断，都是又惊又怒。铁木黎跳上前去，砰砰砰连出数掌，铁闸屹然不动。铁木黎掌骨欲裂，后退一步，望着铁闸悔恨交加。
那钦抓住铁环，用力举起，石门纹丝未动。他面红耳赤。斯钦巴日见状，跳下土坑相助，兄弟俩齐声大吼，同时发力，石门微微一动，徐徐抬升起来，一股寒气夹杂秽臭汹涌而出，石门下方，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洞窟。
“铁木黎。”叶灵苏不胜恼火，“你傻了么？明知机关重重，却要去拨那琴。”
“果不其然。”冲大师笑道，“入口藏在树下，倒也有些意思。”
铁木黎无话可说，低头默然。叶灵苏怒气难消，还要讥刺，乐之扬凑上前来，低声说道：“罢了，事已至此，骂也无用。”
那钦找来锄头，掘开残根断木，挖了一丈有余，叮，传来金铁碰撞。众人应声一振，走到坑边观望，那钦掀开泥土，出现一方巨石，上面镶嵌铁环，仔细看去，却是一道石门。
这时忽听冷玄呵呵大笑，颇有嘲弄之意。铁木黎心火正旺，闻声恼怒，一转身，双手按腰，厉声喝道：“冷玄，你笑谁？说不清楚，我踢烂你的狗头。”
乐之扬沉默不语，方才听那拳劲，一枝一叶，无不波及，故而声响怪异，如钟如磬，倘若不是树木，而是寻常血肉之躯，挨这一拳，多半外表无碍，通身上下已经朽败。乐之扬暗自凛然，冲大师精进神速，确是奇才，再有交锋，难言胜算。
冷玄说道：“铁木黎，你当这些机关是防谁的？”铁木黎抿了抿嘴，却没做声。冷玄接着说道：“先帝将地图分散，本因风雨飘摇、前途莫测，可他从没想过要将宝藏交与外人。”他举目一扫，冷冷说道，“这些机关，防的正是你我。”
“是啊？”冲大师笑脸相向，“怎么？”
铁木黎紧皱眉头，蓦地挥掌向后，砰地拍中铁闸，声如闷雷，经久不绝。铁木黎扫视四周，语声阴沉：“他连天下都丢了，还舍不得这些财宝？”
冲大师并未将斯钦巴日放在眼里，笑一笑，不以为意。忽听乐之扬说道：“贼秃驴，你这也是‘大象无形拳’？”
“没错。”冷玄说道，“机关多少，如何破解，他一定告知继位之人，至于藏宝地图，既是由他所出，也不难再画一份。”
斯钦巴日登时醒悟，他摇晃树木已久，再过时许便能成功，冲大师一拳击倒大树，一大半都斯钦巴日的功劳。斯钦巴日虽然不是鸡肠小肚之徒，可是为山九仞，却让他人逞了威风，心中大为不快，恶狠狠瞪了和尚一眼。
铁木黎道：“我始终呆在漠北，怎么不知此事？”冷玄道：“听说先帝暴病而亡，大约传承失序，没来得及交代后事。”
冲大师微微一笑，并不反驳，斯钦巴日莫名其妙，看那大树，却不见端倪。铁木黎瞥他一眼，冷冷说道：“他那一拳，恰到好处，你辛苦半晌，空为他人做了嫁衣。”
铁木黎低眉垂目，长长地叹一口气。众人见他神情，均知冷玄所言无差，乐之扬转身拍打墙壁，铿锵有声，笃实沉闷。乐之扬坐实心中所想，苦笑道：“铜墙铁壁，果不其然。”
斯钦巴日目定口呆、面无血色，他使出吃奶的气力，居然抵不过冲大师轻轻一拳，这一拳之力，恐有万斤上下，斯钦巴日震骇莫名，如在梦里，忽听叶灵苏轻哼一声，说道：“投机取巧，是你贼秃驴的拿手好戏。”
众人应声色变，铁木黎一晃身，沿着墙壁摩挲拍打，须臾转了一圈，垂下手来，脸色越发阴沉。
斯钦巴日打心眼儿不愿，可是屡试无功，不好赖着不走，咕哝两声，悻悻退下。冲大师一手拎着冷玄，注目槐树，绕着树干走了两步，突然挥拳，正中树身，只听“空”的一声，仿佛敲击木鱼，偌大老树应声而倒，根须连土带泥，几乎将庭院的地面也翻了过来。
冲大师走到壁前，沉身扎马，一拳打出，墙壁震动，嗡嗡作响。冲大师徐徐收拳，回头问道：“乐之扬，墙壁有多厚。”
斯钦巴日连声吼啸，又出两掌，奈何树大根深，来回摇晃，始终屹然不倒。那钦欲要相助，又恐师兄秉性高傲，反生嫌隙，迟疑间，忽听冲大师笑道：“斯钦巴日，贫僧来试试。”
乐之扬闭眼沉吟，半晌方道：“少说也有八尺。”
叶灵苏半信半疑，铁木黎使个眼色，斯钦巴日跳到树前，一双钢爪左起右落，锋芒所过，泥土四处飞溅，树根节节寸断，斯钦巴日绕着槐树兜了一圈，将裸露的树根斩断大半。他沉身扎马，大喝一声，双手噗地推中树干，槐树摇晃一下，叶子坠落如雨。
众人一时默然，八尺铁墙，近乎牢不可破，叶灵苏举起软剑，向前刺出，铮，剑入三分，就被铁壁弹了回来。
“叶帮主有所不知。”铁木黎笑了笑，“国家有移山倒海之力，这棵树多半连根带树从其他地方搬运来的，移植院中，当做伪装。外人不知底细，只当此树在此生长百年，决料不到树下另藏玄机。”
“没用。”冷玄冷笑，“纵有神兵利刃，要想破壁，少说也要月余，到那时，此间早就没有活人了。”
“胡说！”叶灵苏说道，“大都城破不足三十年，这棵树该有两百岁了。”
铁木黎撇一撇嘴唇，阴森森说道：“你高兴什么？倘若困在这儿，人肉老子也吃得，老阉奴，你猜猜，第一个拿谁开刀。”
铁木黎面露讥嘲，从袖里取出图纸，看了看，又扫视四周，目光落到一棵大槐树上。那树两人环抱，郁郁苍苍，铁木黎审视半晌，忽道：“以图所载，入口就在树下。”
“先弱后强。”冷玄笑了笑，“第一个自然是冷某，不过老夫皮松肉弛，吃起来恐怕没什么滋味儿。”
她收兵不战，乐之扬微感意外，然而孤掌难鸣，只好怒哼一声，皱眉退下，撕下袍子缠裹伤口。
如此恶毒之事，二人谈笑风生，其他人无不毛骨悚然。叶灵苏心中烦恶，低声道：“乐之扬，铁木黎穷凶极恶，咱们齐心协力，先将他杀了。”
乐之扬看一看手臂，伤口血流未止，方才盛怒之下，一意抢攻，吃了小亏。铁木黎“天刃”凌厉，与之争锋，胜算甚微。乐之扬心中犹豫，看向叶灵苏，女子一抿嘴唇，还剑入鞘，淡淡说道：“这一笔债先记下，将来与本帮的仇怨一并了断。”
乐之扬犹豫未决，忽听冲大师笑道：“国师何必灰心，《天机神工图》开篇有言，机关者，以机者为关隘，守秘护要，秘要不出，则机者不尽。此间宝藏未现，机关也必定不会穷尽。”
“乐小哥！”铁木黎冷笑，“人已经杀了，你若还要打，本尊奉陪到底。”
冷玄目光闪动，冷笑道：“也许没有宝藏，彻头彻尾是个骗局。”
乐之扬满心懊悔：“这和尚视人命如草芥，我跟他说这些废话干什么？”
“若是骗局，何苦杀死四百工匠？”冲大师目光一转，盯着铁琴，“这张琴启发机关，应是铁屋枢纽所在。”
“原来如此！”冲大师扫一眼尸首，“寻宝之事，多一人知道，便多一分风险。国师若不动手，小僧也难免妄开杀戒。”
“有理！”铁木黎点头，“莫如毁了这琴，看它里面有些什么？”说完纵身欲上，乐之扬拦住他道：“不可，我听琴声，铁琴内外机括甚多，贸然开启，凶险难测！”
“有什么好说的？”乐之扬指着铁木黎，厉声说道，“他滥杀无辜，此间的人都被他杀光了。”
铁木黎不耐道：“你有什么法子？”
冲大师居中站立，合十笑道：“得罪，得罪。各位先别动手，说一说理由。”
乐之扬一时语塞，铁木黎又回过头来，扫视众人，讥讽道：“薛禅、叶帮主，你们不是有劳什子神工图吗？这张铁琴机关，又该如何破法？”
叶灵苏冷哼一声，挥剑便上，那钦挥舞钢翎，横身拦住，斯钦巴日也来夹攻。冲大师见状，放下冷玄，一跃而上，呼呼呼接连三拳，分别击向三人，拳风凛冽，三人只好暂退。
冲大师走近铁琴，上下摩挲时许，摇头道：“铁琴与地板浇铸一体，若要窥见机关，还需借用叶帮主的神剑……”
话没说完，乐之扬踉跄后退，左臂袖管破碎、鲜血渗出，铁木黎袖手卓立，微微冷笑。
叶灵苏皱了皱眉，漫步上前，冷冷说道：“闪开。”拔出剑来，正要斩下，乐之扬抢上一步，格住她的手腕，叶灵苏一怔，怪道：“干吗？”
斯钦巴日见状，大吼一声，挺身要上。冲大师伸手将他拦住，朗声说道：“国师、乐兄，有话好说，何必动手……”
乐之扬道：“琴箱一破，铁琴就不能用了。”叶灵苏哭笑不得，没好气说道：“这个当儿，你还忘不了弹琴？”乐之扬摇头道：“铁闸所以落下，也因勾动琴弦，或许脱身之法，也与弹琴有关。只是琴箱一破，这琴可就没法弹了。”
乐之扬二话不说，纵身跳上，挥掌便打。铁木黎闪身让过，袖袍挥动，锐气破空。刹那间，两人来去如风，斗成一团。
听了这话，众人均感迟疑，冲大师沉思一下，笑道：“我倒有个法儿，乐兄听力奇绝，有隔物听玄之能，我用‘大象无形拳”击中铁琴，乐兄凭借回音，能否听出琴中玄机？”
乐之扬转回院落，众人均已赶到，望着尸首神色各异，铁木黎袖手站立，神气淡漠，仿佛眼前情形与己无关。
乐之扬略一犹豫，说道：“出拳要轻，以免震坏琴中机括。”
乐之扬冲进房舍，目之所及，只见尸体。一眨眼的工夫，茶庄里的男女老少竟被铁木黎杀了个精光。
冲大师含笑点头，大袖一挥，平底卷起一阵微风，嗡，铁琴鸣响，悠然回荡。
乐之扬肝胆欲裂，厉声叫道：“铁木黎……”才叫出口，铁木黎从一间房中闪了出来，形同鬼魅，脸色阴沉。
乐之扬闭眼聆听，灵觉进入琴箱，顺着机括游走，齿轮长杆，起伏旋转，钢铁碰撞，丝弦晃荡，牵扯无穷，纵横八方。
尚未走近，忽听一声闷叫，嘶哑凄厉、戛然而止。乐之扬脸色急变，纵身赶到茶庄，跳进院子，扫眼一望，地上躺了六七具尸首，有男有女，外表不见伤损，应该为内家手法震碎了内脏。
乐之扬越听越惊，未料这铁琴中的机括繁复至斯，当年设计之人，必是巧思绝妙、奇才天纵之人，至于大元顺帝，荒淫无能，亡国蹿身，如何能有这样的手段？
铁木黎几个起落，消失不见，乐之扬只恐他溜走，加快步子，越过众人，遥见前方白墙青瓦，屋宇间挑出一个“茶”字木牌，历经风雨，溜光发白，青黑色的字迹也斑斑驳驳。
疑惑间，拳劲回声变弱，乐之扬仍无头绪，就在这时，忽听叮的一声，清脆异常，恍若刀剑撞击。不但乐之扬听见，在场众人无有不闻，齐齐掉头，看向铁屋东北角落，可是一无所见，那声音似从墙外传来。
铁木黎也不回答，卷起图纸，掠出大门。其他人纷纷跟上，冲大师一手拎着冷玄，纵跃如飞，忽前忽后，不离众人左右，五指更如铁钩，始终扣住老太监的锁骨，冷玄深知和尚的手段，故也不敢挣扎逃走。
乐之扬心生不祥，几步走到墙角，弯腰凝听，只听淅淅沥沥，仿佛流水，可是凝滞粘稠，流速缓慢。乐之扬心头一惊：“不是水，是油……”念头闪过，忽听噗的一声，喑哑古怪，紧跟着一股刺鼻的味儿弥漫开来。
乐之扬疑惑道：“宝藏埋在民宅？”
“什么？”铁木黎抽一抽鼻子，突然脸色大变，“火油！”
“一千尺。”冲大师沉吟道，“好像是个茶庄。”
其时交战，火药、火油均是常用之物，其中火油既有牛羊油脂、桐油麻油，更有取自地下的石油，作为火攻之物。铁木黎久经战阵，熟知此物，一嗅便知，那油味儿之中夹杂一股火气，分明石油着火，在墙外燃烧起来。
“向东一千尺！”铁木黎量完图纸，阴森森说道.
众人面面相对，各各心生恐惧。铁木黎袖袍一甩，瞪视冲大师，厉声道：“薛禅，看你做的好事！”
“是了！”冲大师笑道，“得到三幅残图，以国师的才智，不难猜到大半。”他环视四周，“这一座宅子，国师早就翻了个底儿朝天吧？”
冲大师无言以对，尽管慎之又慎，这一拳仍是牵动了琴中机括，铁琴与墙外机关相连，点燃了蓄积的火油，换在别处也罢了，此间铁墙四围，火势一起，不堪设想。
“当然！”铁木黎余怒未消，“要么我买这一间宅邸何用？”
冷玄哈哈狂笑，连声叫道：“好、好，这一下，大家殊途同归，全都成了他娘的烤肉。”
铁木黎冷哼一声，刷刷数笔，勾完地图。冲大师上前审视，惊讶道：“入口就在附近。”
铁木黎咬牙发狠，左脚飞起，踢向冷玄。冲大师抬脚格挡，笃笃笃，两人凌空对了数脚，铁木黎突出奇招，右掌挥出，嗤，冲大师僧袍碎裂，肩头血涌。他急忙拧身，呼呼两拳，击向铁木黎腰胁，不想对手不退不让，身形摇晃，一如牛皮糖似的黏在他的拳头上面，若近若退，掌如闪电，刀锋似的劲力逼得冲大师节节后退。
冲大师见势不对，横在二人之间，笑道：“时下不是翻旧账的时候，往事已矣，来者可追，找到宝藏才是正经。”
乐之扬见势不妙，只恐伤了冷玄，纵身一跳，加入战团，双掌飘如飞絮，晃悠悠沾上铁木黎的掌影。飒飒两声，两人劲力交错，铁木黎经脉突地一跳，内劲倏忽乱走。他吃了一惊，慌忙收劲急退，不料冲大师一脱束缚，拳势暴涨，犹如巨浪破堤、野马脱缰。铁木黎夷然不惧，左拒右当，双手千变万化，仿佛天魔幻影。
当年朝局混乱，铁木黎明哲保身，直到大元灭亡，也无多少建树。这一段日子铁木黎平素讳莫如深，私下里引为奇耻，冷玄几句话戳中痛处，铁木黎眉尖上挑，不觉面涌杀气。
乐、冲二人以多打少，不但难占上风，反被铁木黎声东击西，扰得阵脚混乱，无法全力对敌。叶灵苏旁观时许，颇感不耐，拔剑出鞘，飞身上前，刷刷刷连出十剑。
冷玄两眼出火，龇牙冷笑：“铁木黎，当年你是朝廷重臣，也未见你挺身而出、匡救社稷。主辱臣死，先帝含恨而终，你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以一敌二，铁木黎尚能应付，叶灵苏剑光一来，顿感招架不住，且战且退，盘旋游斗。叶灵苏深恨铁木黎残毒盐帮弟子，出剑尤为狠辣，招招夺命，不离铁木黎咽喉要害。
冷玄默然不答，铁木黎徐徐开口：“他自幼服侍先帝，宫里的事情，天下人谁也不如他清楚。先帝去国之前，将一份残图托付给他，信任之深，可见一斑，只没想到，此人二三其德、见风使舵，忘恩负义，猪狗不如。”
游斗之间，火气更浓，四壁滚烫发热，众人汗透重衣，呼吸之气犹如火焰，从内到外一团焦灼。又拆数招，乐之扬忽地向后一跳，高叫：“听我一言，先别动手。”
他身为大明钦差，穷途末路，仍为前朝故主开脱，在场无论蒙汉，心中均感怪异。冲大师冷笑道：“他心中痛苦煎熬，你一个太监又怎么知道？”
众人身临绝境，生死相搏并非所愿，不过事关颜面、骑虎难下，一听这话，各自收手。
妥懽帖睦尔是元末顺帝的名字，他直呼其名，铁木黎微感不悦，待要讥刺，忽听冷玄嘎声说道：“先帝早年颇有雄心，奈何权臣当道、诸王掣肘、天灾频发、民变蜂起，国事糜烂已久，非大英雄、大豪杰难以挽回。先帝有心无力，只好纵情声色，借以逃避，可是心中痛苦煎熬，远非局外人可以感受。”
饶是铁木黎内力最深，也是面红耳赤、如在蒸笼，他瞪视众人，喘气说道：“姓乐的，有屁就放，磨蹭什么？”
杨恨取来纸笔，铁木黎对照四张残图，在一张大纸上勾出一幅地图。众人方才明白，原来所谓一分为四，并非将一张图撕成四片，而是将地图拆分，分别画在四张图上，故而单看一张残图，如堕五里云中，不知东西南北，唯有凑齐四图，将所有线条合在一张图上，才能看出端倪。冲大师不由叹道：“妥懽帖睦尔治国无能，于土木机关之学颇有巧思，而今一见，倒也不算讹传。”
乐之扬口干舌燥，咽一口唾沫，说道：“铁木黎，事到如今，打也无用，不如集思广益，设法逃出生天。”
铁木黎注目时许，回头叫道：“取纸笔来！”
“还有什么法子？”铁木黎恶狠狠扫视众人，“本尊要死，也要死在你们后面。”
乐之扬进退两难，冲大师横在中间，救出冷玄难如登天，再看叶灵苏，对于元帝遗宝似乎颇有兴致。想来想去，并无善法，只好纵身跳下，取出残图放在几上，定眼望去，但觉四片残图，并非撕裂而成，图上描画地图，均有几分相似。
乐之扬说道：“死活暂且不论，机关既是铁琴，必与音乐相关……”他伸出手来，“国师大人，还借火烛一用。”
铁木黎冷哼一声，心想：“这样也好，冤家聚首，正好趁着寻宝之机一一翦除。哼，我就不信，老虎也会打盹儿，这一帮人就没有懈怠的时候。”心思已定，探手入怀，取出一个镶银嵌珠的象牙盒子，打开盒盖，取出一叠羊皮图纸，在茶几上摊开，沉声说道：“我的图都在这儿！”抬起头来，冷冷望着乐之扬。
铁木黎口气虽硬，求生念头却未断绝，闻言稍一迟疑，掏出火烛扔了过来。乐之扬接过点燃，烛照四方。众人强忍焦渴，目光全都凝注在他身上，见他沿着墙根走动，边走边是摇头，一时间，人人灰心绝望，只觉热浪汹涌，五脏六腑也似燃烧起来。
“岂敢，岂敢。”冲大师合十微笑。
“咦！”乐之扬忽然出声，众人均是一振，定眼望去，见他面对铁闸，一动不动，双目死死盯着闸门。
想到这儿，铁木黎阴森森瞅了冲大师一眼，说道：“大师好算计。”
“什么？”冲大师跨步上前，注目铁闸，斑斑锈迹之间，凹痕若隐若现，仔细一瞧，竟是一幅白描图画，阴文线条勾画出三只飞禽：一只海东青，两只天鹅，海东青展翅亮爪，气势猛锐，天鹅惊慌失措，极力与之周旋，禽鸟之间流云宛转，形神兼备。
铁木黎又惊又怒，一转念头，陡然醒觉：所以到了这个田地，均是冲大师有意无意地挑拨所至。这和尚口蜜腹剑，一言一行无不包含祸心，乌有道也是中了他圈套，闹得人图两亡、全派覆没，自己万万不能上当。
“这是……”冲大师心头一动，隐隐想到什么。
“人多好办事，叶帮主所言也不无道理。”冲大师微微一笑，弯腰拎起冷玄，伸出手来，在他身上推拿数下，“大金刚神力”涌入冷玄体内，冲塞化瘀，解开铁木黎所加禁制。冷玄稍稍振作，只因内伤颇重，气弱神虚，一张老脸枯黄颓败、神气全无。
“海青拿鹅！”乐之扬冲口而出，“这不是一支曲子么？”
铁木黎恨得牙痒，偏这女子身法神妙，取胜不足，逃命有余，纵然全力出手，也难一击毙命。
冲大师一愣，继而拍手笑道：“不错！海青拿鹅！”
“是啊！”叶灵苏坦然说道，“你我的账还没算完。”
铁木黎扫视二人，狐疑道：“你们两个胡扯什么？”叶灵苏冷哼一声，说道：“无知无识，可憎可笑。”铁木黎怒道：“你骂谁？”叶灵苏淡淡说道：“还能有谁？”
铁木黎眯起双眼，目光冰冷如针，慢慢说道：“叶灵苏，你存心跟我为难？”
铁木黎正要发怒，忽听乐之扬说道：“这张铁琴机关繁复，牵连甚广，我猜，要破机关，得用它弹一曲《海青拿鹅》！”
“不错！”叶灵苏冷笑道，“既然见者有份，冷玄也算一个！”
这念头异想天开，纵如叶灵苏也是将信将疑，望着铁琴，目光闪烁不定。乐之扬绕着铁琴走了一圈，摇头道：“不成，这张琴太大，我一人弹不了。”一转眼，看向冲大师，此间五人，除了乐之扬，只有冲大师精通音律、雅善乐器，若要弹动铁琴，非这和尚不可。
冲大师眼珠转动，笑道：“叶帮主，此事非同儿戏，你真要寻宝？”
此时酷热更甚，冲大师汗出如浆，僧袍湿透，沉思一下，笑道：“也罢，死马当作活马医，我便相信乐施主一次。”
铁木黎先前的主意，无非欺负乐之扬势单力孤，如今叶灵苏横插一脚，形势大变。可是话已出口，不好收回，铁木黎弄巧成拙，不由脸色发青，瞪着眼一声不吭。
两人跳上铁琴，乐之扬说道：“我弹一至四弦。”冲大师点头：“余下三弦归我。”
乐之扬暗自诧异，他听力通玄，十丈外蚊蝇起落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叶灵苏去而复返，他却一无所觉。依她所言，分明潜伏已久，厅中三大高手，竟无一人察觉。乐之扬不由寻思：“山河潜龙诀，真能托体山河、化同万物么？”想到这儿，肃然起敬。
叶灵苏忍不住说道：“你俩从未练过，弹错了怎么办？”冲大师笑道：“犯错总比送命强！”
“我都听见了。”叶灵苏扫了乐之扬一眼，漫不经意地道，“元帝遗宝，见者有份。”
“说得好！”乐之扬豪兴飞扬，与冲大师对望一眼，翻身出掌，扫中一根琴弦，铮，琴声清越，仿佛寒冰乍破、清泉溅涌，大厅中凭空生出一丝凉意。
又多一个强敌，铁木黎满心懊恼，皱眉道：“叶帮主，你回来干什么！”
冲大师应声跳起，飘然落下，踩中一根琴弦，脚尖连挑带抹，琴声幽沉中透出激昂，不快不慢，不高不低，正好接上先前的音符。
乐之扬犹豫未定，忽听一个声音冷冷说道：“果然是好主意！”话音入耳，叶灵苏飘然踏进客厅，手挽长剑，秀逸如仙。
首次配合成功，二人信心陡增，各自手舞足蹈，翻翻滚滚，撩拨铁弦，极尽其能。
“好！”冲大师拍手笑道，“好主意！”
二人共弹一琴，并非无人尝试，可在如此巨琴上弹奏，却是亘古未有的奇事。如非乐道精绝、身手过人，配合稍有差池，一支曲子必然七零八落，乱得不成样子。此时间，昏暗铁屋之中、巍然铁琴之上，两道人影翩然起伏、在在合节，惊蛇、脱兔也不足形容，当真起如雷霆、落似飞絮，刚柔并济、阴阳相谐，抚琴不限手足，出招兼有虚实，掌风、拳劲均为所用，冲开热浪烈风，搅得狂飙四起。一支《海青拿鹅》震动屋宇，流畅奔放、略无凝滞，如乘千里浩风，翱翔青云之上，忽挑忽扫，七弦齐动，激烈乐声中，琴上二人也如海青、天鹅，盘旋穿梭，令人眼花缭乱。
铁木黎满心愤懑，如今残图在乐之扬手里，冷玄在冲大师手里，自身一意孤行，难保这二人不会联手。他身为国师，并非只会武功，想了想，冷冷说道：“这样吧，寻宝之事，见者有份，找到宝藏以前，不得随意退出。违犯者，众人共杀之！”
琴声激荡，热浪汹涌，旁观众人呆立不动，也觉酷热难当。琴上二人大动特动，更是气血如沸，浑身白气蒸腾，衣裳干了又湿，口唇焦枯异常，然而事到如今，除了咬牙苦忍，再也别无它法。
“好啊！”冲大师笑道，“国师有何高论？”
又过时许，一曲终了，铁屋四周仍无动静，冲大师灰心丧气，叹道：“完了，没有用！”
乐之扬为冷玄而来，老太监当真死了，对梁思禽不好交代，一时间大为犹豫，忽听铁木黎怒哼一声，说道：“冲大师，不要自说自话！”
乐之扬心往下沉，转眼扫去，铁闸上的图画历历可见，刹那间，他的脑间灵光一现，冲口而出：“再弹一遍！”
“我是没图。”冲大师脚尖一动，笑嘻嘻说道，“不过冷玄的老命儿在我手里。”
“什么？”冲大师不胜惊愕。
铁木黎不以为然，抿嘴不答，乐之扬却笑道：“好秃驴，你图也没有一张，算盘倒是打得山响。”
“两只天鹅！”乐之扬说道。
“不如大家各自拿出地图，拼凑完好，找出藏宝之处；而后各尽其能、夺取遗宝，争胜负、决生死，至于宝藏，算是彩头。”
冲大师聪明绝顶，一听便懂，图上一隼搏击双鹅，着实不合常理，只是提示乐曲，一隼一鹅足矣。
“什么法儿？”铁木黎耐着性子问道。
冲大师也不多言，手足不停，身法如故，听音变招，拂扫铁弦。这一路弹来，不止旁人称奇，乐、冲二人也觉惊讶，两人深仇大敌，处处算计对方，谁料联手齐弹，知音解意、配合无间，你来我往，此起彼伏，前后符节丝丝入扣，远远胜过常人独奏。
铁木黎发觉上当，又惊又怒，冲大师却呵呵一笑，说道：“国师不必烦恼，我有一个法儿，可以两全其美。”
一曲未完，半座铁屋烈火煅烧、色泽暗红，屋内之人无论武功高低，均是气喘如牛，将到虚脱极限。
“我怕他个……”话没说完，铁木黎的目光落到冲大师脚下，但见冷玄苍苍白发，心里咯噔一下，忽觉不妙。适才只顾围剿乐之扬，冷玄居然落到冲大师手里，如今人也好、图也好，全都不受自家摆布。
铮，琴声忽止，二人摔落在地，地面灼热异常，仿佛置身熔炉。屋内一片死寂，乐之扬心知失败，绝望透顶，转眼望去，叶灵苏肌肤血红、青丝散落，两眼空洞无神，口唇微微哆嗦，她似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变成无声的叹息。
乐之扬笑道：“足下一代宗师，还怕这秃驴不成？”
“呵呵呵……”铁木黎突然狂笑起来，“妥懽帖睦尔，真有你的！海青拿鹅，一幅鬼画符，拿住了两只大笨鹅……”嘲讽未已，忽听一串鸣金溅玉之声，来自铁琴深处，格外清晰悦耳。
冲大师微笑不语，铁木黎却脸色一沉，说道：“乐小哥，你挑拨离间，毫无诚意。”
众人应声一惊，纷纷注目铁琴，忽听铁屋四周传来哗哗水响，一时间，白气氤氲，升腾弥漫，屋内炽热之外，更添几分窒闷。
“两个傻大个儿，我要他们干吗？”乐之扬笑看斯钦巴日和那钦，气得二人七窍生烟。乐之扬将手一拍，朗声说道：“我要贼秃驴当人质！”
众人不知所措，扭头四顾，茫茫一片。突然间，轰隆隆，铁闸下沉，甬道露出，一股冷风汹涌灌入，热浪为之一弱，白雾翻卷退散，露出锈迹斑驳的铁墙，不知何时，墙上多了一道裂缝，可容一人出入，散发幽淡光芒。
“人质？”铁木黎迟疑一下，“你说小徒？”
铁木黎更无迟疑，纵身掠出，钻过裂缝，举目一望，当真欣喜欲狂。
乐之扬笑道：“我有个法儿，你给我一个人质，我就把图给你。”
乐之扬等人紧随其后，扫眼望去，也是莫名惊叹：前方洞窟之内，箱笼堆积，珠宝绚烂，其中翡翠圆盘、数尺见方，盘中珍珠数百，颗颗浑圆，大如龙眼；另有血红珊瑚，高约一丈，条干扶疏，所栽之盆取自和田美玉，润如酥酪，镂刻奇绝；七尊羊脂玉佛，大如真人，北斗阵列；八匹赤金骏马，扬鬃奋蹄，形神各异；佛像金马，不但巧夺天工，抑且从头到脚镶嵌稀世宝石，一颗一粒，无不价值连城。
“此言甚妙。”铁木黎笑道，“乐小哥呆在梁上，又如何拼图？”
“元帝遗宝？”乐之扬由衷赞叹，“果然名不虚传！”
“这个容易！”乐之扬笑嘻嘻说道：“将四幅残图拼在一起，不就知道真伪了吗？”
叶灵苏冷哼一声，轻蔑说道：“你不知道，这些东西看来光鲜，其实沾满无数生灵膏血。想当年，鞑子大军马蹄所过，百国残破，赤地千里，无辜百姓不知死了凡几，这些奇珍异宝，都是他们的赃物，天道循环，理应物归原主……”
“你说你有那四分之一的宝图。”铁木黎扫了冷玄一眼，“可又怎么证明那是真的？”
乐之扬深以为然，连连点头，正要询问如何归还，铁木黎陡然暴起，挥掌劈来。
铁木黎忽道：“乐小哥，有话好说。”乐之扬笑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
乐之扬不觉向后跳开，正要抵挡，冷不防一股巨力从后涌来，坚凝如石，汪洋似海，深得“大象无形拳”的真意。
乐之扬笑道：“好啊，我也想试试！”冲大师冷笑一声，举目望来。两人四目相接，手中均无动作，厅中一片死寂，陷入僵持之中。
刹那间，乐之扬前后受敌，任他武功再高，也难逃两大高手联袂一击。
冲大师眼珠一转，走到冷玄面前，脚尖微微翘起，对准老太监的脑门：“你若毁图，我便杀人！你且掂量掂量，毁图之后，能否走出这一座宅子？”
铮，青光闪动，叶灵苏长剑横天，刺向冲大师，剑气激荡拳风，青螭声如龙吟。冲大师拳势受阻，乐之扬没了后顾之忧，沉喝一声，挥掌迎向铁木黎的锋锐劲气。
众人应声呆住，铁木黎满心懊恼，三大高手围堵之下，本想一击必杀、人图两得。乐之扬竟能逃出生天，身法武功，电光石火也不足形容。铁木黎轻敌大意，落入进退两难的窘境，他怒哼一声，注目冲大师，眼中大有怨怪之意。
谁料一掌走空，铁木黎临机缩手，疾风旋转，双掌齐出，忽奔叶灵苏而去。
乐之扬站在屋梁之上，瞧一瞧半截衣袖，心中暗呼侥幸，刚才稍慢一分，难逃“天刃”加身。眼看下方众人跃跃欲上，当下掏出地图，锐声叫道：“谁敢上来，我把它毁了！”
“糟了……”乐之扬又惊又怒，这一招先虚后实，凌空变招，尽得“天逆神掌”的精髓。乐之扬虽然醒悟，招式用老，变化不及。叶灵苏情急救人，身后空门暴露，但觉后心剧痛，挨了铁木黎一记重手，顿时筋酸骨软、气散功消，“大象无形拳”何等厉害，她剑势一弱，拳劲汹涌而来。叶灵苏胸口中拳，仿佛风中落叶，轻飘飘向后飞出。
那钦浑身僵硬，掉头望去，铁木黎脸色阴沉，徐徐收回手掌。
乐之扬失声狂吼，奋不顾身，连出狠招。铁木黎身在半空，不愿两败俱伤，只好翻身后退。他一后退，露出间隙，乐之扬趁机跳出，一个燕子抄水，托住叶灵苏的身子。尚未站稳，冲、铁二人双双扑来，拳走雷霆，掌如霹雳，搅得满室风生，大有天崩地裂之势。
那钦正要追赶，刷，凌厉劲风掠身而过，一片破布从天落下。
乐之扬不敢抵挡，舍命狂奔，劲力传到足踝，“蛊痘”激发，气力陡增，纵然抱了一人，也是去如弩箭，只听砰砰两声，掌风、拳劲在他身后落下，地面多了两个凹坑。
乐之扬一掌逼退冲大师，借他拳劲，飘飘荡荡，斜斜飞出。那钦当前拦住，大喝一声，挥掌劈来。乐之扬左手摇晃，向前一招，两人手掌未交，那钦便觉丹田跳动，内力乱窜，不由身子跄踉、掌力歪斜，忽见乐之扬左脚疾起，弩箭似的弹了过来，慌忙收掌格挡，不料乐之扬脚尖抬起，变踢为踩，在他手臂上轻轻一点，犹如白鹤冲天，飘然蹿向屋梁。
乐之扬应声心惊，斜眼瞥去，冲大师足不点地，衔尾紧追，铁木黎却如鹰隼一般掠过虚空，落向乐之扬前方。
乐之扬早有防备，翻身跳起，嚓，身下酸枝椅齐整整断成两截。乐之扬暗暗吃惊，身未落地，冲大师的拳劲蹿了过来，乐之扬呵的一笑，反手出掌，途中五指挥洒，犹如春风拂柳。冲大师的拳劲随之起伏、驾驭不住，他不明所以，急急收拳，以防乐之扬趁隙来袭。
宝库狭窄，乐之扬闪赚无地，目光一斜，瞥见玉佛金马，心头微动，斜蹿而出，一头扎入宝物中间。冲、铁二人均是一愣，硬着头皮追赶上去，乐之扬左一蹿、右一钻，不离珍宝左右，两个对手投鼠忌器，唯恐损伤宝物，不敢大打出手，唯有分头拦截。
他挑拨离间、舌灿莲花，乐之扬心中暗骂，恨不得撕烂他的臭嘴。铁木黎原本犹豫，听了这话，也定下心来，笑道：“也罢，人跟图都留下！”信手一挥，刷，劲气汹涌扫出。
三人团团乱转，乐之扬绕过一匹金马，忽见铁木黎当头扑来，欲要后退，冲大师又从旁钻出，五指犹如钢钩，向他胁下抓来。乐之扬极力一跃，闪身躲过，忽见翡翠玉盘就在旁边，腾出一手，抓起一把珍珠，冲着铁木黎掷出。
铁木黎哼了一声，冲大师笑道：“国师，成大事不拘小节，蒙也好，汉也罢，倘若关乎国运、涉及天下，区区然诺，何足道哉。当年刘项有鸿沟之约，刘邦不也轻轻撕毁了吗？我大元太祖与王罕、札木合有父兄之谊，太祖照样兵不厌诈，虚虚实实，将其一一扫灭；元帝遗宝关乎本朝气运，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国师倘若拘泥于陈腐俗见，恐怕宝藏没有到手，项上的人头也保不住。”
那珍珠硕大浑圆，稀世罕见，铁木黎只怕有损，慌忙停步，当空乱抓，亏他手法了得，十余颗珍珠竟然无一遗漏。乐之扬见状大乐，探手又抓一把珠子，向冲大师抛掷，大和尚的心思与铁木黎一般，手忙脚乱地接下珍珠。
听见“以图换人”四字，冷玄身子一颤，抬眼望来，盯着乐之扬目不转睛。乐之扬也不瞧他，笑嘻嘻说道：“国师一点就透，不用多费唇舌。”
乐之扬连抓带掷，恣意挥洒，两大高手近在咫尺，却为珍珠所阻，进退两难。
铁木黎呵呵一笑，说道：“你的心思我明白，你以图换人，又怕本尊不守承诺，对不对？”
乐之扬掷完一把，伸手再抓，谁料颗粒无收，斜眼一瞥，玉盘空空，一转眼的工夫，数百颗宝珠丢了个精光。忽见铁木黎纵身扑来，想也不想，将玉盘当做盾牌，乱挥乱舞，横扫竖劈。
“国师是蒙古人。”乐之扬笑道，“蒙古人素重然诺，故而小可要跟国师打个商量。”
铁木黎仓皇后退，心中不胜恼怒，这只玉盘出自西极，举世无双，颇有来历，本是大秦皇帝的心爱之物，后因国势衰微，辗转万里，流入中土。乐之扬不知好歹，视同瓦砾，磕着一星半点儿，也是绝大的损失。
乐之扬心生不忍，将到嘴的嘲讽咽了下去。铁木黎放下茶杯，淡淡说道：“人带到了，乐小哥，下一步该当如何？”
铁木黎心有忌惮，一味招架，不敢回击；乐之扬看出便宜，反客为主，招招进击；冲大师见这情形，眼珠一转，挥拳直奔玉盘。铁木黎心胆欲裂，冲口而出：“你干什么？”
冷玄老脸青肿，听了这话一阵抽搐，猛一咬牙，举起头来，用力撞向地面。谁想伤重无力，没有撞破脑袋，只蹭掉了一层油皮，鲜血流了满脸，越发滑稽可怜。
“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冲大师放声大笑，“足下堂堂国师，岂能为了几件死物受制于人？”说话声中，拳头不离玉盘左右，乐之扬反倒心生顾忌，只怕坏了玉盘，再无挟制铁木黎的手段，不敢与之硬碰，虚虚实实，节节后退。
“说的好！”冲大师拍手笑道，“只不过，这只蛆未免瘦了一点儿。”
铁木黎明知冲大师说得有理，眼看玉盘上下翻飞，一颗心仍是随之沉浮，他死死盯着乐之扬，只盼找个破绽，致命一击，既不损伤玉盘，又可杀了这小子、以消心头之恨。
乐之扬定一定神，笑道：“冷公公，你也有今天？有道是：脱毛的凤凰不如鸡，脱毛的阉鸡不如蛆。”
冲大师正面出手，铁木黎百方游走，叶灵苏双眼紧闭、生死不知。乐之扬纵然灵机百变，此时也觉心力俱困、计无所出，数十招不到，已是气喘如牛，但见铁木黎双目如鹰、跃跃欲出，心头一紧，将手中玉盘抡得犹如车轮一般。
砰，斯钦巴日用力一掷，冷玄摔在地上，口吐鲜血。乐之扬腾地站起，怒视斯钦巴日，后者板着面孔，两眼朝天。乐之扬自觉失态，扫眼一瞧，铁木黎手捧茶杯，视如不见，冲大师轮番瞅着众人，颇是幸灾乐祸。
冲大师不躲不闪，纵身挥拳，眼看拳头玉盘就要撞上。铁木黎忍耐不住，挥手一勾，封住冲大师的拳势。冲大师只一愣，乐之扬缓过气来，闪到一尊金马后面，只觉四肢发软、丹田空虚，两眼阵阵发黑，险些昏倒在地。
乐之扬原本恨他入骨，不知为何，看见老太监如此模样，心中一惨，暗生怜悯。
昏沉间，忽见远处有人招手，乐之扬定眼一看，却是冷玄。两方忙着拼斗，竟将老太监丢在一边，冷玄藏在几只箱笼后面，双手比划，示意乐之扬过去。
乐之扬大吃一惊，数个时辰不见，冷玄简直变了模样，半身赤裸精光，皱巴巴的肌肤上布满瘀伤，纵横交织，鲜血淋漓，一头白发稀稀拉拉地披在脸上，透过发丝，可见浑浊老眼，看见乐之扬，眼中精光一闪，忽又熄灭下去。
乐之扬惊疑不定，忽听风声微动，冲大师绕过金马，猛扑上来。乐之扬聚起余力，纵身一跃，冲大师一拳走空，砰地击中一只铁箱，箱体迸裂，明晃晃的金块一泄而出，夹杂各种珠宝，闪闪烁烁，炫人眼目。
斯钦巴日应了一声，雄赳赳转身进屋，不多时，叮当作响，他手拎一人走了出来，他的体格极其雄伟，所拎之人却瘦骨伶仃，乍一看去，真如猛虎衔羚、大雕拿雀。
乐之扬连翻带滚，蹿出一丈多远，忽觉恶风压顶，抬头望去，铁木黎黑影如山，猛扑过来。
铁木黎脸膛涨紫，瞪了乐之扬一眼，忍怒挥手：“将狗太监带出来！”
乐之扬势子用老，无力再躲，当下抡起玉盘，晃一晃，突然用力掷出。翡翠盘化为一团碧光，刷地飞向墙壁。铁木黎大吃一惊，当即丢下对手，扑向玉盘。他轻功了得，眨眼赶上碧光，长臂疾伸，抓住玉盘，跟着左脚一探，点中墙壁，轻飘飘翻身落地，看一看手中宝物，心里暗呼侥幸，转眼望去，忽见乐之扬连翻带滚，跑向冷玄。
乐之扬抬眼笑道：“与你何干？”
玉盘到手，铁木黎没了顾忌，挺身追赶上去，冲大师紧随其后。
“受谁人之托？”铁木黎又问。
冷玄冷冷望着二人，忽然伸手一按，轰隆，乐之扬刚刚落地，便觉脚下一虚，人往下沉，掉进一个窟窿，跟着砰的一声，头顶机关合拢，四周陷入黑暗。
乐之扬放下茶盅，说道：“我受人之托，以图换人！至于我和他是敌是友，不劳国师关心。”
直落两丈有余，双脚踩上实地，身边一声闷响，冷玄发出低微呻吟。乐之扬忍不住叫道：“怎么回事？这是哪儿？”
铁木黎目光闪动，笑道：“乐小哥与冷玄是敌非友，为何如此在意他的死活？”
“快走！”冷玄挣扎爬起，手扶墙壁，踉跄向前。乐之扬愣了一下，跟在冷玄身边，见他步履蹒跚，不由腾出一手，将他扶住，冷玄看他一眼，叹气道：“谢了！”
“这个么……”乐之扬举目四望，“冷玄在哪儿？”
走出不过百步，身后传来异响，冷玄急声道：“不好，追上来了！”乐之扬一愣，心想带着叶灵苏已然吃力，再加一个冷玄，万难逃出生天。
他从容自若，视强敌如无物，铁木黎心里也生出一丝佩服，笑道：“乐小哥，你说的那块羊皮纸在哪儿？”
焦急中，忽觉叶灵苏动了动，将一个硬皮囊袋递了过来，耳边传来女子低语：“用……针……”
铁木黎听出嘲讽，笑了笑，也不反驳。众人进了客厅，乐之扬大马金刀地坐在上位，端起茶几上的凉茶，自斟自饮，也不管茶中是否有毒。
乐之扬应声醒悟，探手取出金针，听声辨位，用“碧微箭”的手法向黑暗里射出。远处“啊哟”一声，传来冲大师的叫喊：“当心暗器……”
那钦的手指已经碰到师弟，应声错愕，讪讪缩回。乐之扬笑道：“国师六亲不认，当真叫人佩服。”
他叫声一出，乐之扬知其方位，连发数针。冲大师听到风声，慌忙躲闪，金针射中石壁，溅起点点火星。腾挪中，冲大师左腿一痛，金针深入血肉，牵扯肌骨，他不及拔出，锐风又来，只好向后一跳，一瘸一跛，向后急退，忽见火光一亮，铁木黎点亮火烛，噗，金针飞过，火烛熄灭，跟着一声闷哼，出自铁木黎之口。冲大师心知同伙吃亏，暗自凛然，再也不敢妄动。
燕然山弟子无不惊诧，那钦啊了一声，跳上去察看，忽听铁木黎喝道：“别理他，不长眼的废物。”
铁木黎拔出金针，心中恼恨，只恐针上有毒，运功裹住伤口，以免毒质扩散。过了片刻，并无异样，铁木黎松一口气，手扶墙壁，慢慢向前；冲大师一声不吭，跟在他身后。两人走了一阵，忽到十字路口，前方三条道路，犹如毒蛇怪口，黑漆漆不知通向何处。
竺因风缓过劲来，挣扎爬起，冲着乐之扬咬牙切齿：“师尊，此人屡屡坏我大计，万万不能留他活命。”铁木黎哼了一声，头也不回，抓住竺因风随手掷出，竺因风撞上墙壁，吐血昏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