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打架而已。”月舞裳面无表情的说，“如果不是这两人硬要分出个高下来，凭借我们带来的攻城车，还有雷子彦自己属下的狼兵，早就铲平了蜀山了，怎么会拖到现在？平白浪费了这么多粮食……”
朝他们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浑身不自在的哆嗦了一下，荒斐笑着问：“他们在干吗？单挑？”
精打细算的月舞裳开始低头碎碎念，估计在算今天又要消耗多少军粮……
“啊哈？他们在干嘛呢？”荒斐笑了起来，而一直作为雷子彦副将存在的月舞裳见他来了，赶紧率属下朝着他奔来，齐齐颔首行礼：“宫主。”
“我来助他们一臂之力。”荒斐笑着策马上前，然后朝着那两人喊起来……
而一黑一红两抹身影在雪原中只战不休。
“喂！步离！小熊生了没有？”
两军远远对立，空出中间一大片雪原来。
步离那是条件反射的回了声：“还没！”
一路上见那白雪掩白骨，他已经做好了准备看雷子彦屠城，没想到啊，一上山看到的却是眼前这番景色……
结果，这两字一出，却好像往雷子彦心里投了把火药，轰的一下就炸开了……
为首者月华披风翻卷风中，背上紫焰长枪，脸上红莲异相，不是荒斐，又是何人？
本来只是架着步离殷红剑的双刀刷的一下，就这么夹着他的剑，然后一路夹向他的脖子。
而一队兵马打着黑底虎旗，冲上了蜀山。
步离一惊，连忙施展幽冥步向后一闪，然后皱起眉来，看着眼前仿佛一团黑色火焰的雷子彦。
再战二月，蜀山溃败，退避主峰，再一战，必为决战。
雷子彦垂下手臂，状似闲散的提着双刀，低着头沉默不语。
顿了顿，重新望向蜀山的方向，雷子彦淡淡的说：“罪不及家人，如果我要赶尽杀绝，不问有罪无罪，但求斩草除根……那我和楼渊还有什么区别？”
可是此时此刻别说步离，就连他的手下将士都忍不住往后集体退了好几步。
“啊？”雷子彦但笑一声，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谁说的，我从来不杀老人和孩子。”
白色雪原，黑色火焰，雷子彦抬起头，红色大裘在背后翻卷，他的笑声压抑而可怕：“还没……呵呵呵呵……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援军首领月舞裳见了，倒是觉得新奇：“我只听说战魔所到之处，必定屠城，老幼妇孺一个都不会放过，没想到啊……你居然心软了？”
月舞裳沉默了。
雷子彦杀了很多人，但只有夜里这些收敛尸体的人，他严明下令不可杀。
应该是他们家宫主对她做了什么才对吧……
战场上血流成河一片萧条，每天晚上都可以听见蜀山那边穿来哭泣声，又或者可以见到一两个老人，或者壮年夫妇抢下山来收敛孩子的尸体。或者是年幼的孩子跑下山来，拖着父母的尸体，哭着往回走。
可是看现在这个样子，可怜的蜀山啊，你们貌似背上了一个可怕的黑锅……
于是，蜀山的战线越来越靠后，死的人，也越来越多。
策马奔到雷子彦身边，荒斐就好像完全不受他影响似的，笑道：“雷哥。”
而步离虽然武功高强，但是人却是骄傲无比，再是新来咋地，蜀山上下有很多老资格的人并不是很服他，服他的多半是血气方刚的少男少女，一声令下两兵交接，这些年纪不大，又从来没杀过人的少年立刻就被雷子彦手下的虎狼之兵吞噬掉了……
雷子彦抬起头来，眯起眼睛看他，似乎有些惊异这个称呼，然后，看到了荒斐耳朵上的那枚耳环……
这两人论武功是势均力敌，足足单挑了十几场也未分出胜负，可毕竟雷子彦带兵遣将，杀人如麻，一身煞气不说，身后将士可谓与他同心同体，以雷子彦为狼头，他们便是狼爪狼足，指哪打哪没有一点犹豫。
天狼耳环。
蛮军一边自然是雷子彦，而蜀山则是步离。
“是你啊。”雷子彦似笑非笑的伸手一拉，荒斐就从马上掉了下来。
只待天明，又是一天的厮杀。
雷家遵循祖先月狄女王遗愿，一直照顾着叶家人，只不过他一向和叶荆棘不对付，相比之下，还不如选这个叶家的私生子，表面上则是楼氏皇族二皇子的男孩。当年宫中内变，荒斐逃出宫来，却一路被叶荆棘追杀的差点死掉的时候，雷叮当派去救援他的，正是长子雷子彦。
守夜的蛮军得雷子彦令，穷寇莫追，但是那四十人，却是毫不犹豫的斩成肉酱。
只不过自那之后，那个小男孩就患上了不知道是自闭还是自卑的顽疾，雷子彦当然没空给他开解，直接丢了个耳环给他，说，日后想清楚了来找我，我会帮你。
当夜，便有一骑偷偷下山，四十人掩一骑，让他得以脱离战场。
“是我。”荒斐笑着看着他，然后说，“我想清楚了。”
回过头，天下剑歌朝着洞口呢喃道：“皇帝？……”
“哦？”雷子彦淡淡一笑，看着他。
再怎么眼拙的人，也分辨的出，此乃天家之物，代代随同玉玺一起亲与新帝的九龙坠，而再观手中纸条，联想一下那个渊字……
荒斐看着他，这个举世无双的男子，当他震怒的时候，可毁天灭地，是当之无愧的世上最强者，一怒为神。
坠中九龙扣珍珠，龙似琉璃珠似火，却是帝王颜色。
一如他的祖先，奔跑在草原上，所向无敌的月狄第一战部，白虎旗。
天下剑歌皱起眉头，然后立刻附身拾起地上的坠子，提到眼前一看。
同样的，还有师傅，叶荆棘，步离，楼渊等人……
署名一个渊字。
也许是因为四君的血统，也许是因为他们天生就天纵英才，他们哪一个不是可称无双的男子，却偏偏一起出现在同一世上，如同最闪耀的星辰高高在上。
“携我坠，为我信物，前去见将神叶荆棘，让他引兵来救。”
相比之下，他不如雷子彦英挺勇猛，不如叶荆棘擅遣将调兵，不如步离武艺高强，不如师傅深情多艺，甚至不如楼渊心思慎密而坐拥天下……
纸上潦潦草草的几句，看来是写的很匆忙。
但是，他真的爱她啊……
却当的一声，有一坠子从中跌落。
不懂的东西他愿意学，不如别人的地方他可以拼命去超越，哪怕是坐拥天下，但是只要为了她，他就可以笑着拂袖而去，与她同归天涯。
只待他们离开良久，天下剑歌才独自一人从山洞中走出，摊开手，将那团皱巴巴的纸团舒展开来，借着月光便要探看。
他唯一不同于他们的地方，就是，他可以为她而改变。
斜睨了天下剑歌一眼，意思是不要声张，楼渊继续没事人一样跟着雷菁走了。
无论是从淤泥里爬出来，步履艰难的爬过为龙誓。还是拼命的从那些痛苦黑暗的记忆里爬出来，抹掉眼泪，一步一步走到现在。他靠近她的方式一直是最卑微，最辛苦的。
她和吉祥都没注意到，那个一直跟在他们身后沉默不语的楼渊，在经过天下剑歌之际，长袖一拂，拢在袖中的手便偷偷将一个纸团递到了天下剑歌手里。
没有任何优势，也没用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她爱上别人的时候，他只能看着，惶惶不安，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雷菁看着他，夜色掩去了她眼中的歉意，而后转身便走，背后跟着的是吉祥和楼渊。
他总是害怕自己出现的太晚，于是拼命的追逐着。
“哈，说不定是我的小弟呢。”天下剑歌哈哈一笑，然后长叹一声，“好了，上路吧……保重！”
现在，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他才能将她拥抱在怀中……那些什么四君什么月狄什么四世誓言，就让他们烂在他肚子里，永远做它们的秘密去吧！
雷菁楞了一下，然后柔柔的笑道：“我会的……你也别忘记了，你的小媳妇还在我肚子里呢……把命留下来吧，日后，也好有人能照顾这孩子。”
他要做她唯一的君！
天下剑歌静默了半晌，终于还是抬起头来，有些疲惫，有些期望的说：“月姐姐……如果此次，我蜀山能够过此一劫……你，你要记得回来看我……”
“雷哥，小熊的孩子是我的。”荒斐刚说完，雷子彦就一刀横向他的脖子。
能够安安静静的呆在那江南小村，产下这个孩子，那就好了……
月舞裳大惊，刚要出枪，便见亮红色一闪而过，荒斐紫焰枪已经弹过雷子彦的刀，与他僵持不下。
江南红豆村，仇诺……
明月魔枪宫，天地绝杀枪法，不知何时这个男子，已经默默的融会贯通了……
雷菁接过火折子，点了头，便要走。其实听到他说，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的时候，她心里条件反射的闪过一个地方，一个人……
“我对她可是明媒正娶，雷哥。”荒斐对雷子彦笑道，“我只是想和你打个赌。”
事已至此，无法回头。
“别跟我说，你拿我妹妹跟我打赌！”雷子彦露出虎牙，凶煞的笑道。
而天下剑歌将手中火折子一递，对雷菁道：“月姐姐，穿过这洞穴，一路不要拐弯，一直一直走，就能通往蜀山后山山脚，再从哪里走上官道，一路前进不要半天就可以找到一个村子，你们在那休息一下，然后买头驴子，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怎么会呢？”荒斐笑哈哈的说，“我跟你赌啊……如果我先攻下蜀山，我就直接带小熊和孩子回家了，如果您先攻下蜀山，那请帮我照顾照顾，我回头用八抬大轿来娶她！”
眼前一座山洞，黑洞洞的可听见水声，夜里望去，令人胆寒不已。
丫也太阴险了，只给了雷子彦两个选择，一是早娶，二是晚娶，怎么样都是娶走啊。
一路无人阻挡，偶有人询问，见是掌门亲领，便也立刻低头退避。于是三人一熊安安稳稳的走到了后山。
雷子彦气的浑身发抖：“你做……”做梦两字还没喊出口，超级猥琐的荒斐已经啊哈哈一阵狂笑对天，然后用内力到处吼：“蜀山的还有咱们明月宫的，大家要作证啊作证啊！雷哥他答应了！！”
恐怕很多时候，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吧。
丫又阴险了，作证的人里居然把雷子彦的八千蛮将给直接无视掉了……
雷菁说不上来，究竟谁是对，谁是错，谁又更幸福一点。
雷子彦杀人的心都有了，而荒斐已经提起长枪，一指蜀山，大喝一声：“攻城车，破城门！明月在上，魔枪锋芒！随我一战！”
而百年之中，叶荆棘茕茕孑立，而雷子彦则能一叶扁舟，怀抱爱人笑看云起云散，坐观海天一色。
马蹄扬起，长嘶当空，明月魔枪宫属下枪起指天，随他一战！
百年之后，叶荆棘终受万人敬仰，而雷子彦徒受千古骂名。
枪已出，箭已发，回不了头了！
终是因人而异吧。她想，如果换了叶荆棘，一定毫不犹豫的守着他的气节，如果换了哥哥，一定二话不说选了她。
雷子彦残酷一笑，料想着此战之后，荒斐的日子可不好过了……但是现在，这个赌恐怕已经生效了……
气节重要呢，还是家人重要呢？雷菁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想。
“战！”大喝一声，雷子彦身后八千虎狼之兵提刀策马，如同黑色洪流汇聚在他身后，直冲上前。
说完，继续气呼呼的在前头引路。
攻城一战，就此开始！
“不行！”天下剑歌回过头，执拗的说，“月姐姐，只有哪怕蜀山战到最后一刻，哪怕从此灭亡，也不能短了这份气节！”
冷眼旁观，见当世最强大的两股势力汇成一流，步离知道，蜀山已经大势已去，便轻身一瓢，回了蜀山阵营，随口丢下一句：“我去找掌门商议大事。”便径自离去。
雷菁看着他，半晌，试探着说：“其实，你可以把我送……”
其实，他只是想在他们来之前带雷菁走……
“哎。”天下剑歌长叹一声，“战魔，太强了……现在全靠离师叔拖住他，可是，却还是无法打败他……天下之大，有谁能打败他呢？”
可无奈，他才是那个，总是迟了一步的人。
此时此刻的蜀山一片寂静，不仅因为月中天，夜深沉，还因为……大部分的蜀山弟子都已经开赴前线，死的死伤的伤，能退回到主峰来的多半已经上不了战场了。寂静的夜里时不时听到一两声抽泣声，或者压抑着的呻吟。
人去楼空，唯有窗外梅花三两枝。一点梅，一捧雪。
于是一行三人，外加一头熊，轻手轻脚的出了天养殿。
君难见，蜀山脚下，心头女子却是满头大汗，身下血流成河……
一缕白影静静坐在床头，闻其声，抬起头来，容貌如月般皎洁，笑道：“走吧。”
“嗷嗷嗷！！！”吉祥飙着泪，急的原地三百六十度旋转。
“准备好了吗？”他低声问道，声音回荡在殿中。
“别转了！”楼渊也是一头汗，“村子就在前面不远了，你，你就不能忍一忍？”
雪花飞卷如雾如烟，在这样一个夜里，天下剑歌匆匆忙忙的冲进了天养殿。
“忍……忍不了啦……”雷菁哭道，淌下来的血却是越来越多。
月如钩，静夜思。天色暮，雪野白。
怀胎八月，早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