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菁低着头,不说话。
洛书楞了一下,篝火映面,他脸上的表情渐渐柔和,不再是那么的累,不再是那么的颓废,微微一笑,他将大手放在雷菁头上,拍了拍,笑:“无须担心我。我,不会让你伤心。”
其实她很矛盾。
“你可别打自己主意!”雷菁条件反射的喊了出来。
一方面,她真的很想看到荒斐飞扬跋扈的样子,而不是断了双手时的伤心绝望。
洛书点点头:“对,夺骨。他手上经脉寸断,骨头更是碎得不成样子。要想复原,正常的路子是不可能的,唯有照着荡天心经上的法子……夺天地造化为己用!”
可另一方面,那荡天心经实在诡异,第一行字居然是月狄佛母……感情,竟然是从关外月狄族传来的?她不想让义兄冒这个险。
雷菁心中一动,条件反射的就想起了刚刚看到的,荡天本质,夺天地之灵智而为己用,再听这句夺骨,何等凶戾,不禁有些凉意:“夺骨?”
世上若得双全法,那该多好。
洛书看着她,久久,长叹一口气,对雷菁说:“荒没事,我在为他断脉,准备夺骨重生。”
挣扎了良久,雷菁只能抬起头,苍白的笑了笑:“那,义兄,你要小心……”
雷菁这才如梦初醒,迷茫的看着洛书,又看了看书册,不自然的笑了笑:“你叫我?”
洛书微笑着,点了头。
“小熊!”洛书厉声喝道,声音之中,含着隐隐内力。
这一夜,雷菁一直陪在洛书的身边,看他为荒斐忙的大汗淋漓,本想陪他们一夜,却不想洛书一忙就是两天两夜,第二夜,终于忍不住困顿,倒在洛书身上。
啪的一声,洛书单手合上书册,而雷菁却如同被蛊惑一般,眼睛直随着书册走,那尊妖异的佛母,在她眼中幻化千变,一时亲切一时暴虐,最后,竟像是对她招手,血脉相连。
洛书定了定神,低下头看着雷菁。
“初,以佛童一名,以己精血开封启灵,为习经之人……”
然后一只手轻轻的将她搂近了些,让她能更舒服的睡在他的腿上。
“荡天本质,夺天地之灵智而为己用!不夺则不生,切记!”
而他的另一只腿上,则睡了荒斐。
“月狄佛母尊上,赐子民心经一部,内外兼修,可荡上天十地。”
突然觉得苍老,哪里像是人家的哥哥,根本就像养了两孩子。
只一眼,雷菁便觉得血气上涌,头晕目眩,眼睛只有那一行一行刻在佛身上的字……
微微叹了口气,洛书抬起手,轻轻抚摸在自己脸上的面具上……
雷菁从未见过这么奇怪的佛图,那佛盘坐于莲上,姿态妖娆,容貌艳丽,笑容里却无慈悲,而只有魅惑,覆上那一层血,更是妖艳无比。
几点流萤飞入洞穴,绿莹莹的扑在洛书的脸上,落在他的白发上,宛然若梦。
无意间只是扫了一眼,被涂抹成红色的书册上,映着一张佛图。
放下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在雷菁背脊上,如抚摸小猫一般,一下一下的抚摸,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将内力一点点输入。
“义兄!”雷菁慌了,便扑了过去,扯住洛书的手,目光却不经意的扫过书册。
他不是性喜浪费。
可出乎雷菁预料的,荒斐不但没有好,反而开始口鼻流血,黑糊糊的吓人的很。
他只是习惯了为她付出所有。
洛书拇指在掌心一画,然后往翻开的书页上一抹,迅速的扫了一眼,然后大步流星的走向荒斐,一手端书,一手快如闪电在荒斐身上点起穴来。
无论,有无回报。
但是此时此刻,不过是雷菁的救命钥匙而已。
这夜,点点流萤,若星若梦。山洞寒冷,无被无床,洛书却觉得,比起他在那繁花似锦的明月宫,要舒心的多。
荡天心经,天下之匙。
各花入各眼,他的心里,早就开了一束……
那一刻,九夫人白衣翩跹,犹如洛神,重新躺回贵妃塌上,仰望着月光,淡淡的笑道:“荡天心经……天下之匙。”
红药。
白子落下。
一夜短暂,第二天早早到来。
“似是黑棋,其实却是颗白棋。动一发而牵全身,无论是黑棋还是白棋,都会受之影响。”九夫人一枚白子,久久落不下棋盘,沉吟月下,良久才笑道,“但是棋子,总归还是棋子。无论如何,也跳不出棋盘。”
山里的野兽开始遭殃,洛书和过江猛龙似的,开始抓之杀之剥皮之剔骨之。
流年看向九夫人,恭听。
山洞里便开始充盈起来,荒斐身下垫着的皮毛越来越华丽,老虎皮和狮子皮叠了一层又一层,而雷菁吃的也越来越丰盛,每天熊掌当零食,啃了一只又一只。
却看九夫人执棋凝眉,突然道:“流年,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一枚棋呢?”
堆的最多的就是兽骨,洛书每天都和女人挑剔衣服似的对着兽骨皱眉长叹,然后对荒斐和雷菁淡淡的说:“这骨头成色不好,我明天再去打过。”
棋盘年年不动,一动,便是风起云涌。
郁闷的吃着白菜粥的荒斐和啃着珍珠鸡屁股的雷菁同时点头。
醉流年没有打扰她,因为他知道,九夫人一旦下棋,便定是有所思虑。
那一夜,便又是双双枕在洛书腿上睡过。
已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了,九夫人一直是自己和自己下棋,棋盘的那一段,从来都是空。
那些兽骨真的不行吗?
然后,九夫人又从对面的棋盒中取出一枚白子。
这倒未必吧……
说完,一枚棋子,落在棋盘。
只不过洛书,实在太舍不得这样静谧的时光了,以至于宁愿浪费内力为荒斐无限次的续脉,也不愿早早的开始换骨。
“怎么可能。”九夫人笑着执起一枚棋子,“但是,时候还不到……要吃下王棋,我们还须等一等……”
夜来月白,流萤几点,飞来又去。
“可是,就这样算了吗?”醉流年急急的问。护短可是明月魔枪宫的优良传统。
却已是最后一夜了吧。
“有什么好担心的。”九夫人懒懒的说,“洛书既然赶上了,那就没什么好担心了。”
这天,洛书在猎兽的时候,遭遇了第一波来寻他们的人,他没有惊动他们,而是冷静的退去,回去的路上,将那只早就藏好的白虎从设置的九宫阵中提了出来,日日熊掌,它吃的好,皮毛油光发亮。
“夫人,您不担心吗?”醉流年不解了。
回到山洞,洛书开口便是:“开始吧。就用它了,开始换骨。”
“你那敢爱敢恨的性子,得收敛一下。”九夫人慢吞吞的说,“要知道,出了东风楼,你便不是我的养子,而是明月魔枪宫的第一枪将,你不能因为义气去送死,更不能带领着手下去送死……呵呵,荒斐那孩子,这点倒是做的很好,这也是我为什么把魔枪宫和暗宫交给他,而不是给你的原因……”
荒斐和雷菁立刻高兴的手舞足蹈。
醉流年抬起头来,不解的看着九夫人。
他们只是不知道,如果只是换骨,如何能叫重生。
却不想,等来的却是九夫人的笑声。
如锦鲤化龙,脱去的并不只是满身鳞片,还有全部的血肉筋骨,得到的,更是满腹的清气乾坤……
醉流年隐着杀意,狠狠的说:“简娘传回的消息,雷菁与荒斐一并被叶荆棘围攻,打下悬崖,听闻之后有一白发男子追着跳了下去,想来,大有可能是贵客洛书大人……夫人,明月宫不能忍这口气,请下令,今夜我便率八百魔枪姬前去为少宫主与枪君复仇!”
而这些,从哪里来?
懒懒起身,九夫人在斜倚踏上,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拨弄着身旁棋子:“说。”
“荡天本质,夺天地之灵智而为己用!不夺则不生,切记!”
醉流年推开门扉,走到她面前,单膝跪下,说:“事情有变。”
“初,以佛童一名,以己精血开封启灵,为习经之人洗髓经脉。全身内力,为其鼎炉。”
微微睁开眼,她的声音慵懒如猫:“流年,怎么样了。”
“以己养人,是为佛童。一代月狄一代佛童,持心经侍主之侧,督四部,拥月狄佛母!”
夜寒露重,她永远是一袭素白轻衣,从来都不曾变过。
“佛母化身,月狄女王。月狄四部,刀枪剑医,刀君为女王之御守,枪君为女王之利器,剑君为女王之影卫,医君为女王之半身,四君同侍我主,共昌月狄。”
九夫人懒懒的躺在贵妃塌上,繁星落寞,映她素面星光。
总有人要牺牲的。
东风楼,美人榻。
只是人们总是看不见,或者选择,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