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将军,你想干什么……”一名守在兰陵郡主前的大内侍卫,觉得不妙,朝叶荆棘问道,却话音未落,便被一枪刺透胸口,嘴角漫血,倒向一旁。
原来你我,早已陷身荆棘,动与不动,皆是伤,伤了自己,也伤了她。
叶荆棘幽暗的看着他们。
父亲,你若无情,怎会说,切莫动心,须知,爱如荆棘,切莫置身于此地。
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呢。
“将军……”将士们一声声唤,而叶荆棘则挣开他们,缓缓走向人群,路上,拾起他的黑陨枪。
苍天无眼,诸佛无情,帝王无心,叶家愚忠。
佛,其实不过是,尘埃落定后的叹息吧。
原来无论是苍天神佛,还是帝王父亲,都蒙蔽着他。
佛,你可有资格说?
他活了二十四年,却一直是闭着眼睛,虔诚的信佛信国信着家规,全不管他们想要的,不过是一个没有眼睛没有心的将神,而不是一个有血有肉能爱能恨的叶荆棘。
佛若无情,怎能通晓这诸般痛苦。
叶荆棘惨笑出声,一枪一人,留下一地尸体,一步一步,走近兰陵郡主。
佛说,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对,他没有资格陪她死。
叶荆棘缓缓回过身,幽暗的目光,扫视着所有人。
他没有资格。
没有资格陪她死。
再强,他也不过是诸天神佛,天子手中的一具木偶。
没有资格陪她生。
他们要他挥刀,他就挥刀。要他杀人,他就杀人。他们要他不爱,他就不爱。
原来,他根本就没有资格。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资格去妄想,他都没有资格去爱,他本非人,他不过一具,最强的木
心里思虑的是他的话……
偶。
徒留叶荆棘一人,站在悬崖。
“……叶荆棘造反了!快!拿下他!”金剑侍卫大喝出声。
广袖飞扬,他落进黑色的悬崖,像一朵飘落的白桃花。
大内侍卫与天人枪客面面相觑,但终究还是服从了这个命令,朝着大青将神冲了过去。
然后,毫不犹豫的纵身一跃,跳入悬崖。
叶荆棘出枪,看着黑陨枪,刺破同僚的胸膛,鲜血弥漫了他的双眼……
微微侧首,洛书冷笑着丢下一句:“你没有资格陪着她死。”
原来,仇恨的感觉,是这样的啊。
悬崖冷风,拂起他白发三千。
黑陨枪回转,将两名枪客的长枪扫断,枪尖流过,枪客的胸膛肉绽血飞,露出白骨。
然后,那男子便冷笑一声,若染了尘埃怨恨的谪仙,翩然飘去,将兰陵郡主和一群正派人士丢在身后。
原来,复仇的感觉,是这样的啊。
毒砂落下,弥漫了兰陵郡主一脸,惨叫连连中,生出的是整整一张脸的朱砂,颗颗殷红似血,兰陵郡主捂着脸,疼的满地打滚。
人人自危,不敢上前,叶荆棘垂着黑陨枪,垂着首,淡漠的目光落在自己握枪的手上。
“保护郡主!”大内侍卫们齐齐护在兰陵郡主身旁,而那毫不留情削断其手臂的男子,却根本不屑于取她性命,只是随手一把毒砂,便污了天空,落了她半面。
原来,断了线的木偶,断了线的手,是这样的啊。
兰陵郡主跪在地上,一条右臂落在身旁,右手中,还握着那条,将雷菁抽下悬崖的鞭子。
“叶将军!”一直守在兰陵郡主身旁的金剑侍卫,突然上前,丢开武器,跪了下去。
身后一声惨叫高亢入云。
叶荆棘淡淡的目光,移到他脸上。
可是,国有在意过,将军要的是什么吗?
“叶将军!这次是郡主的不是,您要下手,我们阻止不了您!”金剑侍卫磕着头说。
叶荆棘看着他们,眼睛里,竟比悬崖深谷更加幽暗。
被他护在身后的兰陵郡主,忍着脸上的痛,竭斯底里的吼道:“我没有错!叶荆棘!那个女人是明月魔枪宫的少宫主,而我是大青郡主!是正派天人枪宫之人,我杀她,有何错!你问问天下人,错的是我,还是护着她的你!”
国,不能没有将军吗?
那么多的人,没有一个敢说话。
低下头,他看到的是叶字军的下属将士,他们似是扑过来,才堪堪抱住他的腿,对他嚎:“将军!国不能没有将军!”
谁都看得出来,将神叶荆棘,很不对劲……他神色如常,并不像发疯,杀人的姿态宛若游龙,比起平时,更加美丽,却更加狠辣无情……
然后,他的腿被人死死抱住。
与其说是发疯,倒不如说,像是……
叶荆棘几乎是冲的跑到了悬崖边,幽暗幽暗的悬崖,看不见底,只有无边暴雨,哗啦啦的往下落。
一念成魔。
他再一次,失去了他的红衣黑发。
叶荆棘听了,淡淡的看向兰陵郡主。
那以为会信守一辈子的诺言,原来真正做起来,才发现竟是那么的难。
兰陵郡主眼中一喜,然后又是一悲,一只手颤抖着掩着猩红的脸,发着抖说:“荆棘哥哥,你带我回去吧,我好痛……这些人,死了就死了,我会帮你瞒着皇兄的……”
那样美丽无双的誓言,原来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
她的话来不及说完,便哽在喉头,黑陨枪指着她的方向,叶荆棘淡淡笑道:“知道了又怎样?想杀,便杀。”
“那你也答应我,如果你死了,让我随你一起去。”
想杀,便让人来杀他。
“答应我。以后,让我来照顾你,直到我死。”
想杀,他谁都可以杀。
曾经,有一个女子,俏生生,羞怯怯的站在他的面前,福下身去,念道:“相公。”
“将军!!”金剑侍卫跪着,将兰陵郡主护在身后,大声对叶荆棘说,“您不能杀郡主!郡主有错,但她毕竟是王家之人,是洛亲王唯一的女儿!陛下让郡主随在您身边,如今郡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还是死在您手里,洛亲王会怎么想?将军!大青受不起两王之乱啊!叶家四代忠良,百姓们都知道,天下人都知道,您真的要让这名声断在您手里吗?”
曾经,嫁衣红艳。
那一刻,叶荆棘眼中的幽暗,淡了淡。
曾经,红衣翩跹。
他可以无视神佛无视帝王无视家规。
那鲜艳的红色,刺痛了叶荆棘的眼睛。
但是,生而为叶家将,他不能辜负将者天职,他不能陷百姓于水火。
武功低微的她,就这样迎面栽了出去。就像一只展开红色翅膀的鸟,无力飞跃,落入悬崖。
这是烙入他灵魂的,真正的忠。
长鞭抽在雷菁背上,打起一蓬鲜血,如雾如花的在她背后绽放。
“……叶家将士随我来。”叶荆棘,终还是收回了枪,一声令下,那些只忠于他的叶字旗的将士们立刻集合在他身侧。
他总是迟了这么一下。
叶荆棘淡淡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金剑侍卫,说:“人,我回京后再杀。在那之前,你努力的把我杀掉吧。”说完,便领着将士,分开众人离去,没有一个人敢挡着他的道。
于是有一瞬间,他稍稍楞了一下,伸出的手,稍稍迟了一下。
“叶荆棘!你去哪里?”兰陵郡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字字带血。
像极了叶荆棘心里,那红衣黑发的记忆。
叶荆棘根本就懒得回头,径自离去。金剑侍卫舒了一口气,这才侧过头来对兰陵郡主道:“看他的路线,约莫是去崖底下寻那……咳,雷菁的尸骨了吧。”
那一刻,红色大裘在她身后飞扬。
是的,雷菁。
“鬼手!!!”雷菁大哭起来,毫不犹豫的冲了过去。
除了她,再也没有一个女人会让将神如此失态了。
“不要!!!!”雷菁一把推开叶荆棘,眼睛追逐在荒斐身上,却只来得及,看他在空中划过一条抛物线,然后安静的消失在悬崖边。
除了她,将神不会再对另一个女子亲昵的呼唤,菁儿。
天人枪客提起荒斐,然后猛的一用力,将他抛了出去。
兰陵郡主单手狠狠的捶在地上,眼中落下泪来,满是红色朱砂的脸,看起来丑若夜叉。
雷菁睁大眼睛,有那么一瞬,惊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然后,她咬着牙,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雷菁……又是她……”
两条手臂凶猛的提起荒斐的双臂,筋骨断裂的声音一寸一寸传来。
新仇旧恨一起来。从来都记仇的兰陵郡主,死都记得那张脸,那张让她在明月魔枪宫丢尽颜面的脸……如今,这个女人又抢走了她最爱的男子……
他们没敢冲向将神,而是冲向一旁的荒斐。
狠狠的伸手入怀,拉出一块令符,半块牙状,上面游走着一只白虎。
几个天人枪打扮的男子,忽然冲了上来。
兰陵郡主将令符递向金剑侍卫,狠狠的说:“带着这块虎符!去边关,抽我爹旗下八百名将士来!叶荆棘……一定要给我拿下他!那雷菁,若生,我便要她死!若死……我便要她碎尸万段!”
是佛。
雨落虎符,击打起点点细碎的光,宛若烛火明明灭灭。
可是,是谁说过,人生苦,爱别离,怨长久,放不下,求不得。
雨打窗台,烛火明明灭灭,一个刺客缓缓退去,剑邪兴高采烈的冲进他们家少主的房内,笑道:“成了成了!少主果然神勇,如今那明月魔枪宫,再也没有龙枪君了!哈哈哈!邪道帝王,舍少主取谁啊!少主!少……”
“不要求我”他在雷菁耳边说,“你要什么,我和你一起求。”
房内,步离半坐在窗台上,任由风雨湿了他一身一脸。
叶荆棘猛的将雷菁抱入怀中,仰起头来,看着茫茫苍天。
“少主!会感冒的!”剑邪急急忙忙的捡起床上被子冲上去,就往步离身上裹。
这是真正的绝世容颜。
“……没事。”步离回过头,对剑邪笑,“我在看鸟,刚刚,好像有一只鸟飞过去了……”
哪怕是夜雨骤急,也掩不去她清丽的容颜,雨水只会将她的面孔洗练的更加明净,而鲜血只会将她衬托的更加楚楚可怜。
“啥鸟啊?这天气还灰?小心被雷劈啊!”剑邪将步离裹的严严实实,然后才松了口气,笑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雷菁点点头,看着他,默默的哭。
没事,就好。
原来,神佛真的听到了他的声音,让他可以再一次呼唤这个名字,而对方,会回应他,我在。
步离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穿过雨声似泪的夜里,他仿佛抚摸到了一张看不清的面孔,他似乎听到自己长长叹息,然后说:“还好,你没事。”
“菁儿……”叶荆棘凝视着眼前的面孔,声音竟然有些涩。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叶荆棘缓缓的半跪下来,布满老茧的手,抚在雷菁脸上,和着雨水与泪水,一下一下抚摸,然后,揭开她脸上那张面具……
那是,谁呢?
握枪的手,缓缓松开,名动天下的黑陨枪,当的一声落在地上,沉重的声音,像一具枷锁。
叹了口气,步离笑着将手指一根一根收拢,看向窗外:“是吗……这世上,再也没有龙枪君了……”
他只是想起,好像,从头到尾,从他们相识至今,她都习惯了仰视着他,而他也一直在俯视着她,犹如凡人与神佛,隔断了一个诸天。
何止是没有龙枪君而已。
叶荆棘俯视着雷菁,许多话,到了嘴旁,却反而说不出来了。
拼命往情字碑那赶的月简娘和月戈,只来得及看到一片残局。
“三救,三救还算不算数……你抓我回去好了,可你要救他……求求你,救救他!”雷菁仰望着叶荆棘,眼泪一滴一滴的顺着眼角往下落。
月简娘当下就身体一晃,差点倒了下去。
见他不说话,雷菁又怕又急,膝盖跪地,一点一点膝行至他面前,仰起头,看着他,那样卑微的姿态,就似一个微不足道的孩子,跪在一尊诸天神佛面前。
月戈在一旁扶住她,对眼前扮作药王殿弟子的暗将低喝:“你说真的?都,都掉悬崖底下去了?”
叶荆棘俯视着雷菁,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是!”那暗将答完,月简娘就惨笑一声,望着苍天,声如孤鸟:“明月魔枪宫,明月陨,魔枪折……”
她说,求求你。她竟然在求你呵……
“不可能!”月戈冷着脸喝道,“他不会死的!他们都不会死!我现在就去找他们!”
从来不知痛为何物的将神,那一刻疼的嘶了一口气。
说完,便不顾大雨磅礴,往山下的路跑。
“救救他……”雷菁抬起头来,绝望而无措的眼睛,在茫茫人海中,寻觅到叶荆棘的目光,孩子似的哭着,软弱无力,“我已经没有黑魂教了,不能再没有他了……你从前不肯帮我救他们,现在,没有那么多人了,就一个……可不可以,就救他一个可不可以?……求,求求你了……”
他怎么可以死!
只有雨的声音,只有血的声音,只有哭泣的声音。
月戈咬着牙想。
没了两名大汉的拉扯,雷菁得了自由,一边哭一边手脚并用的爬向荒斐的方向,看他一身是血的晕过去,两只手颤巍巍的不知道能放在哪里。而拉扯着荒斐手臂的人,看着她,再看着她身后的叶荆棘,竟一时不忍放开手中的战利品,又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来。
对,他是猥琐了一点,他武功是低微了一点,他这人一看到喜欢的姑娘就蠢了一点……
他一直将心寄托在一个人身上,一直。
可是他同时也是一个仅凭自身,便获得了他的承认,整个暗宫的承认,继而是整个魔枪宫承认的男人。
这是第一次,没有国没有家没有皇恩没有家训,他活着只为了他自己,他有心。
虽然猥琐,但是跟着他的人从来都不会吃亏,只会让别人吃亏。
黑陨枪条件反射的扫过,两名大汉被他一枪扫飞,惨叫着倒飞出去,纷纷扰扰的人群立刻沉默了,看着他,可是他却看不到任何人,除了她。
虽然武功低微,但是月戈永远记得,他笑着拍着他的肩膀,大风刮起他红色大裘时的情景,
曾经,有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看着他,哭着对他喊:“我要回去救他们!你帮不帮我?……你会帮我的,对不对?你说过,三救的嘛……”
那一刻,他笑着对他说:“我把命交给你了。”
眼前的女子,被两名大汉提着手臂,却拼命的向他靠近,被大雨打湿的脸上,一双眼睛雾蒙蒙的撞在他心上。
虽然蠢了一点,但是这世上能有多少人,不以大局为借口,不以日后为借口,当爱人需要他的时候,他就可以站出来,为她战,为她死。
叶荆棘,猛地转过身来,再也无法淡漠如雪,傲然独立。
“你不能死!”月戈咬着牙,声音低涩,“你是,我们唯一的龙啊!”
“三救……现在还算不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