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勇忽然叫了一声：“老李，你看！”他一边说，一边抬起手往远处一指。
李原颇为赞赏：“没错，让老程好好看看这份合同有什么不妥。”
李原顺着他的手看去，却发现王梅芳从华辉公司出来，急匆匆地跑到刚才那个报亭，跟里面那位胖老板开始说话。
李原带着许莺和聂勇从华辉公司出来，许莺问：“老李，咱们现在回局里，把这份合同给老程？”
李原一看，立刻忍俊不禁：“我说她怎么要指定那么个地方，敢情是找外援去了，那人多半是她丈夫。”他转向聂勇和许莺，“我就那么像坏人吗？”
张总只好暂时收起自己的疑心：“嗯，您慢走。”
回到局里，李原把那份合同先复印了一份，然后去找了程波。程波一见他来：“又想看什么？”
王梅芳“嗯”了一声，李原连忙打断了她：“好的，我该走了，谢谢二位帮忙。”
李原把那份合同扬了扬：“这张纸，帮我好好看看。”
张总看了看王梅芳：“杀人案？”
“看什么？”程波问。
王梅芳忽然想起了什么：“你们查的是那件杀人案吗？”
“什么都看，”李原的口气相当大，“指纹、笔记、DNA，你能查什么就查什么吧。”
张总摇了摇头：“合同都是我做的，一般不会有别人碰。不过……”
程波火大了：“你知道这是多大的工作量吗？”
李原有点不好意思：“嗯，我们得确定这张合同上那些指纹不是您二位的……还有别人接触过这份合同吗？如果有，麻烦也让他来提供一下指纹。”
李原笑笑：“辛苦辛苦。”
“取指纹？”张总和王梅芳同时喊出了声。
从程波那儿出来，李原又去找了一趟顾馨蕊。
好在王梅芳很快就回来了，李原拿出一个大证物袋，把合同装了进去，然后对两个人说：“还得麻烦一下，我们得取二位的指纹。”
顾馨蕊刚刚从解剖室出来，李原满怀期待：“甘金燕的尸体，查得怎么样了？”
张总怀疑他是故弄玄虚，但也不愿意追问下去，便闭了嘴，而李原也不再说话了。
顾馨蕊一边摘口罩一边说：“血液里吗啡的量很高，死者临死前应该是一口气至少吃了十几二十片吗啡，就算是一个健康人，吃这么多也受不了，更何况她是一个长期癌症病人。”
李原摇摇头：“具体的，我们还没调查清楚。”
李原问：“有没有强迫服食的迹象？”
“案子？”张总更加惶惑，“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馨蕊摇摇头：“没有，两腮内外、颈部，都没有外力压迫过的迹象，身上其它部位也没有受外力胁迫所留下的痕迹，应该是自己吞下去的。”
李原微微点头：“嗯，跟我们一个案子有关……”他回答得含含糊糊的。
李原琢磨了一下：“甘金燕生前在接受化疗，这些吗啡有没有可能是通过静脉滴注进入她体内的？”
王梅芳拿着合同走了，张总看了看李原：“这份合同，有什么问题吗？”
顾馨蕊又是连连摇头：“我们倒是在死者的手臂上发现了注射留下的针眼，也考虑过这种可能。但是死者的胃黏膜受到了严重损伤，胃部和食道也检出了残留的吗啡成分，这些都显示死者生前曾经大量服食吗啡，所以，通过注射的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
张总犹豫了一下：“好吧……”她把合同拿出来，交给王梅芳，“先复印一份。”
李原微微点头：“尸体能让家属领回去了吗？他们想今天火化。”
李原看了看：“能把这个合同给我吗？”
顾馨蕊说：“应该可以领回去了。”
李原和王梅芳凑了过去，李原一眼看见“甲方”一栏的名字写着“林妍”两个字，下面相当潦草地写着她的身份证号和手机号，而王梅芳立刻说道：“对，对，就是这张。”
李原说：“好吧，我去办手续。”
张总把文件夹打开，一边嘴里念叨着“林妍”，一边一页一页地翻过去。她很快就找到了：“是这份吗？”
正填着表，李原的手机又响起来了，他看了一眼，是解宽——这让他有点儿奇怪，他本以为应该是杜景荣或者赖光辉打来询问情况的。
张总打开旁边的一个文件柜，拿出一个文件夹，李原一眼就看见文件夹上有个小标签，上面写着“王梅芳”三个字。
解宽问道：“李警官，你们现在查到什么地步了？”
王梅芳连连点头：“对方叫林妍。”
李原迟疑了一下：“怎么了？”
张总看看她：“是你的合同？”
解宽磨磨唧唧的：“嗯，您看，我那套房子……已经这么长时间了，能不能……让我租出去？”
王梅芳连忙解释：“就是咱们跟人签的家政服务合同。”
李原有点儿不太高兴，但又只能给他解释：“抱歉，现在这套房子您还不能往外租，可能还要做勘查。”
“查合同？”张总似乎感到有些匪夷所思。
解宽似乎很是不满：“都那么长时间了，您还没勘查出结果来吗？”
李原说：“我想查一份合同。”
李原“嗯”了一声：“有一些新情况，也可能我们漏掉了一些细节……总之现在还不是很确定。麻烦您再等两天吧，我们最近可能还要对房间再勘查一遍的。”
“请进，”张总虽然这么说，脸上却直皱眉：“您有什么事儿吗？”
解宽很无奈：“麻烦你们稍微快一点儿啊，我那套房子，一个月也能租个三千多呢。”
李原点点头：“市局刑侦队的。”他又把警官证给这位张总看了看。
李原不觉苦笑：“不好意思，我们尽量加快速度。”
张总也是个中年妇女，她一听这句话，吃了一惊：“公安局的？”
手续办好了，李原通知赖光辉和杜景荣来领甘金燕的遗体，杜景荣的情绪倒还算安定，反倒是赖光辉表现出极度的不满：“李警官，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啊。”昨天市局去搬运尸体的时候，他就已经面露不满了，但似乎是被那种场面给震慑住了，所以才没说什么话。现在，他已经憋了一晚上了，也就无所顾忌了。
王梅芳推门，对着里面的一个人说：“张总，他是公安局的。”她指了指李原。
李原倒还算镇定，他给了赖光辉和杜景荣一张纸：“这是重新开具的死亡通知书。”
王梅芳又把李原带回了华辉公司的办公室，她敲响了一间办公室的门，里面有人应了一声：“请进。”
赖光辉拿过来一看：“自，自杀，这怎么回事？”
王梅芳相当无奈：“那您跟我来吧。”
李原用眼角的余光溜了一下杜景荣，然后才对赖光辉说：“这是我们的法医鉴定结果，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李原说：“最好还是能给我看看。”
赖光辉似乎也注意到杜景荣有些异样，他看了看杜景荣，但没说什么，扭头走了。
王梅芳有些犹豫：“合同……在公司呢。”
杜景荣也跟着他赶紧离开了，李原抱着肩膀看着这两个人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
李原似乎抓住了一根稻草：“合同能给我看看吗？”
回到办公室，许莺和聂勇可怜巴巴地看着李原，许莺说：“老李，我们是不是又该去看监控了？”
王梅芳点点头：“合同倒是签过。”
李原看了她一眼：“看什么监控？”
李原又开始抓头：“她……跟你们签过合同吗？”
许莺说：“你不是说甘金燕4月10号和4月12号溜出过医院吗？我们俩是不是该去医院查一下这个事情？”
王梅芳犹豫了半天：“打吧，她偶尔会从外面叫外卖……”
李原一笑：“你们不说，我都快忘了，确实该查查，我送你们去医院吧。”
“你见过她打电话吗？”李原不死心。
聂勇刚刚把车停到医院门口，李原的电话就又响了起来。李原拿起来一看，是廖有为的座机打来的，他有点儿奇怪：“喂，老廖。”
王梅芳又是一顿摇头：“这个我没太注意……”
廖有为的声音有些迟缓：“嗯，你在哪儿呢？”
李原问：“那她在家跟人联系吗？”
李原莫名其妙：“我在医院，怎么了？”
王梅芳摇摇头：“也就是查水表、电表的偶尔来一下，别的人，还真没见过。”
廖有为长叹一口气：“又出事儿了，等你回来再说吧。”说完电话便挂上了。
李原问：“那有人到她家来吗？”
李原一时摸不着头脑，他有心赶紧回去，却又觉得应该先把许莺和聂勇安顿好，于是他带着许莺和聂勇去了医院的保卫科。
王梅芳说：“她基本上都不出门，每天不是看电视就是看书，别的什么也不做。”
李原找到了保卫科的武科长，给他看了自己的警官证。武科长有些紧张：“我们医院没出过什么事情啊。”
李原又点了点头：“林妍这个人平时总是在家吗？”
李原笑笑：“我们怀疑我们正在调查的几个人可能来过这儿，所以想看看医院的监控有没有拍到过这些人。”
王梅芳说：“还得做饭、洗衣服……就是各种家务吧。”
武科长这才松了口气：“是这样啊，我马上安排。”
李原问：“除了扫房子，还有别的工作吗？”
李原指指许莺和聂勇：“你跟他们俩说就行了，我还有点儿事情，得先走了。”他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医院。
王梅芳“嗯”了一声：“每天都要去，她家那个房子，灰特别大，必须每天打扫。”
李原回到局里，直接去了廖有为那儿，一进门就问：“什么事儿啊？”
李原点了点头，这个时间差不多就是林妍住进那套房子的时间：“您每天都去她家吗？”
廖有为愁眉苦脸的：“上头说了，对案件的调查，暂停。”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天花板。
王梅芳想了想：“过年之后吧，她自己到我们公司来找的。”
“暂停？”李原有点糊涂了，“为什么？”他不自觉地看了看天花板，直到看见吊灯才明白过来，廖有为说的“上头”是指马剑。
李原问：“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她家干活的？”
廖有为直摇头：“不知道，他说等你回来一起上去开会。”他说完，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林妍……”王梅芳稍稍迟疑了一下，“嗯，我在她家干过活儿。”
“又开会啊……”李原一时苦了脸，和马剑开会并不像开其它会议那样只有冗长一个缺点，每次开完一个会，他都会发现自己做的事情可能不得不中断了。
李原记下了她的身份证号，又询问了她的手机号，然后才切入正题：“您认识林妍吧？”
廖有为和李原走到马剑的办公室门口，门开着，让他们意外的是，除了马剑之外，孙宝奎也在，两个人对坐在茶几两边，谁也没说话。
王梅芳又有些紧张了，但她并没有说什么，而是从身上摸出个小钱包，把里面的身份证拿了出来。
廖有为还是在门上敲了敲。马剑抬起了头：“请进。”
李原一笔一画地记了下来：“王、梅、芳……您能把身份证让我看看吗？”
廖有为和李原走了进去，跟孙宝奎打过招呼之后，也在茶几旁坐下。马剑简短地说道：“甘必强的案子，暂时不要查了。”
中年妇女看着小本子：“王梅芳，梅花的梅，芳是那个草头芳。”
李原有些恼怒：“为什么？”
李原问：“您怎么称呼？”他拿出了小本子。
马剑看看孙宝奎，然后转向李原：“这是政法委下的通知。”
那个中年妇女站在李原面前，好像心情稍微自然了些：“您，有什么事儿？”
李原有些怀疑：“我能看看那份通知吗？”
李原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但对方除了盯着他之外再没有别的表示，他也只好不去追究。
马剑摇摇头：“不行，你级别不够。”
聂勇停好了车，和许莺跟着李原和王梅芳走到报亭旁边，李原瞥了一眼周围的环境，他倒没发现别的地方有什么不正常，只有报亭老板让他心里有些不踏实。那是个中年男人，体形肥胖，坐在柜台后面，看不出个子高矮，但两只眼睛瞪得圆彪彪的，用一种狗看猫的眼神死盯着李原。
李原瞬间便觉得骨鲠在喉，他知道，案件的侦查可能是触及某条红线了。他又转向孙宝奎：“您知道具体原因吗？”他觉得马剑把孙宝奎叫来，必有所为。
李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那边有个报亭。李原对于这个地点有些莫名其妙，但既然是对方指定的，他也不好拒绝，于是便点了点头。
孙宝奎沉着脸：“这件事，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上回你们跟我说的，杨大才可能涉及违纪的问题，我已经跟纪委的梁书记说了，但他们到现在也没有任何反应。我估计……”他说到这儿，摇了摇头，“算了，我还是别瞎猜了。”
中年妇女连连摇头：“不不不，咱们到那边谈吧。”她说着话用手一指。
李原已经很愤怒了：“那现在就把这个案子放下了？我们怎么向死者家属和社会交代？”
李原说：“不会太长的，最多十分钟。要不，咱们到你们公司里面谈？”
孙宝奎捏着自己的眉心，一言不发，就好象觉得李原不是在问他。而马剑看着他：“这些事情，宣传科会去做工作的。另外，这个案子不是就这么放下了，而是暂停调查。既然是暂停，应该总有重新启动调查的一天。”他说得很慢，似乎一边说，一边在斟酌词句。
“啊……”中年妇女有些不知所措。
李原拧着眉毛：“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全停下来吗？”
李原笑笑：“咱们能找个地方谈谈吗？”
马剑点了点头：“既然说了暂停那就暂停吧。不过嘛……”他迟疑了一下，“你们收集到的案件资料、证物你们还是要多留意一下，免得哪一天突然又宣布重新开始调查了，一时可能会措手不及。”
中年妇女张了张嘴，脸色瞬间变了：“找我？”她应该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李原怒气未息：“那我们还能做问询吗？”
李原连忙把警官证拿出来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是市局刑侦队的，想找您了解点儿情况。”
马剑想了想：“只要不是针对这个案子的就行，嗯……”他迟疑了一下，似乎现在让他最感为难的是如何措辞。
中年妇女气坏了：“你们怎么开车的？”
李原又追问了一句：“那我们跟知情人或者当事人聊天拉家常行吗？”
聂勇一着急，一脚油下去，车就直接停在了那辆电动车前面。中年妇女吓得往旁边一蹦，李原他们连忙从车里出来了。
马剑微微点头：“这个是允许的。毕竟，这能缓解群众因为这个案件产生的紧张情绪，也算是密切警民关系，可以做做，但，不要过头。”
李原带着许莺和聂勇一早去了华辉家政公司，他们刚把车开到门口，就看见一个中年妇女从里面出来，正要去开电动车，细看那张脸，正是监控里的那个人。
李原咬着牙，恶狠狠地说了一句：“好吧，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