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莺整整一路都在想拒绝的理由，现在方经理问了，她的嗓子里咕噜了一声才开腔：“嗯，这几个房子吧，前面那几套是一个小区的吧，实在是太老了，地板那么大缝儿，估计窗户也关不严了，而且也没电梯，您看我父亲也这么大岁数了，身体又不好，爬上爬下的也不太方便。后面那两套倒是新点儿，不过离大马路太近了，噪音又大，灰又多。”说着她摇了摇头。
李原问许莺：“你觉得呢？”
方经理叹口气：“其实吧，我们手头还有几套房子，但是房主不在，我再跟房主联系一下，再跟你约时间看看吧。”
李原和许莺坐下，那个女孩子给他们倒了水，李原拿过杯子来喝了一大口——他实在是渴坏了。方经理问：“今天这几套房子怎么样？”
他既然这么说，许莺的心里才算一块石头落地——好歹今天又算对付过去了。于是李原和许莺站起来告辞出门，临走的时候，李原还说：“这么晚了，你们也该吃饭了吧。”
一直看了两个多小时，下午快五点了，他们才回来。李原本来身上就不舒服，这一趟转下来，实在是有点顶不住了。进了屋，方经理说：“先坐。”他让李原和许莺“先坐”，自己却已经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了。
方经理“哦”了一声：“我们吃饭晚，没事儿。”
方经理带着他们看了四五处房子，一直都是许莺在说话，李原并没有怎么开口，他的脑子完全不在房子上。
李原没再说什么，和许莺走了出来。到了门口，李原忽然说：“咱们去吃点儿东西吧。”
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但李原却觉得似乎有些不太对头，但仅凭这一眼看到的，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许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拉进了那个小饭店。刚刚五点，还没什么人，除了那个妇女外，也就是上次见到的那个小伙子还在。李原他们一进去，那个小伙子立刻站起来，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李原压根就没去听方经理说这些话，一踏上公交车，他就开始琢磨刚才在中介门口看到的情况。理发店的门关着，离得又远，看不到里面的情况。饭店门口还是那个中年妇女在买点心，她还是那样面无表情，似乎李原他们的到来无关痛痒。洗衣店里只有一个女人在忙碌，好像是在缝补，李原根本也没有看到她抬头。而房屋中介店里，还是看不到其他人。
李原和许莺坐下，小伙子放了张菜单在桌子上，李原拿起来问许莺：“想吃点儿什么？”
方经理说：“您放心，咱们不从这儿坐车。”说着话，他领着李原和许莺走到路口，绕过地铁工地，走到另一边，找到一个公交车站。方经理还在跟李原介绍：“咱们坐12路，这趟车的路线不受这工地影响。咱们坐三站地就下，那儿有个小区，房租比这儿低，周围环境也不错。你看，这儿是超市，这儿还有菜市场，其实那边住的人买东西，也都是到这儿来……”
许莺看了看李原，差点喊出“老李”两个字来：“嗯……什么都行。”
李原看了看车上拥堵的车流：“那咱们坐公交车……”
李原看了看菜单：“那就来个鱼香肉丝、一份凉拌菠菜，再来个紫菜鸡蛋汤，两碗饭。”说完他看看那小伙子，“就这样吧。”
方经理就像太阳能驱动似的，在房间里言简意赅，一出了门就开始兴奋起来：“其实你们住这附近不太合适，你就看那地铁工地，且得挖呢。听说规划是到2014年通车，你想想，要那样的话，得多不方便。而且这边吧，房价房租虽然高，配套设施其实挺差的。医院、超市都在三站地以外，平时吧，打个车五分钟就能到。可是呢，现在就因为修这地铁，天天堵，简直是从早堵到晚，没有通的时候。现在这条路，从头到尾，你要开车来的，不在这儿待个二十分钟压根出不去。”
小伙子默默地把他点的菜记下来，一转身，却发现一个矮胖的女人刚刚从后面出来，他便把单子给了那个女人。女人拿着单子去了后面，小伙子给李原和许莺倒上茶水，然后往那里一倚，似乎有些无所事事。
许莺点点头，心里却想，我哪儿敢像琪琪似地跟你抬扛，于是李原和许莺跟着方经理以及那个小姑娘出了门。
很快就听能听到后面点炉子、下油锅炒菜的声音，大概过了五分钟，菜就炒好了，上菜的依然是那个中年女人。李原和许莺端着碗，吃着菜，看李原的样子也不着急，吃了两口问那个小伙子：“小伙子，刚才那个是你们老板娘吧。”
李原看看许莺：“要不就看看吧，也别死盯着这边。”
小伙子似乎完全没有想到李原会跟他说话，先是无意识地“嗯”了一声，忽然反应过来：“哦，她不是，她才是。”后一个她指的是在门口卖枣糕的那个女人。
方经理“嗯”了一声，却似乎并不是确定，而是在思考怎么回答：“得坐两站公交车。”
那个女人回过头来，啥话也没说，只是笑了笑。
李原问：“远吗？”
李原也冲那个女人笑了笑：“老板娘在这儿挺长时间了吧。”
方经理蜻蜓点水地和李原握握手：“你好，咱们走吧。”他显然不愿意在无谓的寒暄上浪费时间。
女人点点头：“嗯，四五年了吧。”
李原伸出手：“你好。”
李原说：“在这小区里住吗？”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走过来，小姑娘连忙介绍：“这是我们方经理。”
女人连忙说：“就在这儿住。”
李原吭吭咳嗽着：“没办法，他们也没经验，还得我来。”
李原有点惊讶：“在店里住？”
两点一刻，许莺扶着李原下了车，俩人按上回的路线慢腾腾地走到房产中介门口，推门进去，第一次见到的那个满脸痘的小姑娘还在，她一见李原和许莺走进来，连忙站起来：“快请进……”她看着李原的脸，回忆了片刻，“您又来了？”
女人点点头：“就在后面。”
聂勇开车，很快就到了春云酒店的停车场。停好车后，李原看了看表：“先别忙，两点一刻出去就行。许莺是两点下班，需要一刻钟的时间换衣服。”
李原说：“您是一个人？那可不容易。”
一上午，李原除了洗漱和吃药吃饭之外都在看那两张地图。到了下午一点，他从床上爬起来：“走吧，差不多到时间了。”
女人连忙说：“我老公在后面。”
李原说：“当然得去，听听他们说的话，也许能听出什么来也说不定……真是，老廖他们来得够早的，我都没起呢。”
李原说：“怎么在后面呢，出来聊会儿呗。”
许莺一听：“那咱还去吗？”
女人说：“他得炒菜，后面太忙。”
李原说：“那就应该不是那个小区的房，把地图打开。”那张地图随即又被铺在了李原的被子上，李原看了看，“这附近的小区还有两三个，应该是你们走后他们又找的，可能不是他们手里的房源，再加上他们说房租会便宜一些……这样的话，这几套房恐怕离这儿就比较远了。”
李原点了点头：“要说干饭店可是太不容易了，这小伙子……”
许莺摇摇头：“没有。”
那女人连忙接过来：“是我侄子，刚才那个是我姐，他们才从老家来，先在我这儿帮忙。”
李原问：“他没特意提是那个小区的房？”
李原“哦”了一声：“您是哪儿人啊？”
许莺说：“他说又有两套房子，房主报价便宜了点儿，问想不想看一下。”
女人说：“安徽人，马鞍山的。”
李原说：“他怎么说的？”
李原说：“离这儿可不近啊，可真不容易。”
许莺一愣：“哎呀，忘了。”
女人叹了口气：“讨生活，没办法。”
许莺挂了电话，李原说：“你没问他打算带你看哪儿的房子？”
正说着，有人来买桃酥，李原便没再说下去了。
果不其然，过了大概五分钟，许莺的手机又响了，许莺接起来：“喂，嗯，是我……又看房？……好吧……那下午吧……下午两点我下班……对，我现在在上班，不好意思……行，到时候见。”
两人很快吃完，正要结帐，李原却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许莺说：“对了，给小聂也带份回去吧，他下班晚。”
李原点点头：“这回换我跟你一起去。”
许莺一愣，张了张嘴才明白李原说的是什么：“哦，那……给他点个鱼香肉丝吧。”
许莺有点为难：“又去啊？”
李原看了看菜单：“别点这个了，给他来个回锅肉吧，再炒个空心菜，他饭量大，给他带两份米饭吧。”
李原吭吭地咳嗽起来，等他消停点儿了，电话也断了。他又喘了口气：“他一会儿还得打。等他再打过来，你就告诉他，你还在上班，如果他说要看房的话，就跟他约今天下午。”
许莺“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李原扭头冲那个小伙子招了招手：“小伙子，再点个回锅肉、一个空心菜，两碗米饭，打包。”
他们正说着，许莺的手机响了。许莺一看，眉毛立刻拧起来了：“老李，又是那中介，你看怎么办？”
李原和许莺拎着几个塑料袋从店里出来，旁边的理发店里出来一个小伙子，进了饭馆说：“我们的饭，行了吗？”
许莺和聂勇一听，同时摆手：“老李，你饶了我们吧。”
那个小伙子默默地到后面去拎了个大塑料袋出来，递到这小伙子的手上。小伙子拎上塑料袋便出了门，回到了理发店里。
李原说：“这倒是不用，那个中介没回话……对了，可以跟老廖打个招呼，如果可以的话，以你们的名义在那小区租个房，也可以当监视点儿用。”
李原看了看理发店的门：“头发也长了，干脆理个发再回去吧。”说完跟着那小伙子走了进去。
许莺说：“那咱们还要不要去看看呢？”
那小伙子刚把袋子放下，就听见身后门响，他一转脸，脸上似乎有些惊愕：“理发？”
李原还是摇头：“我倒是同意先把那儿监控起来，但我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
李原点点头：“嗯，头发有点长……你们这儿有纸巾吗？”
廖有为他们走了，许莺问：“老李，那接下来怎么办？”
那小伙子随手从柜台后面拿了一包纸巾放在台子上，李原抽出一张狠狠擤了把鼻涕。小伙子见他把脏纸巾扔进垃圾篓，这才说：“先洗个头吧。”
廖有为和曾宪锋一时面面相觑，李原却不再说什么了，少顷，廖有为说：“不管怎么说，先把这个地方监控起来吧。”他转向曾宪锋，“老曾，回去准备准备，这个事儿由你负责吧。”
李原点点头，卧式洗头台上，小伙子给他麻利地洗完了头，让他坐在大椅子上，给他系上白单子。李原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剪短点儿吧。”小伙子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去拿梳子和电推子。
李原摇摇头：“不好说，不好说。”
小伙子的手艺还不错，二十多分钟的时间就剪完了。李原对着镜子看了看，似乎挺满意地：“再给我刮刮胡子吧。”
廖有为直皱眉：“那怎么办，难道要试试打草惊蛇？”
这小伙子在后面一踹椅子上的一个蹬子，李原便躺了下来。小伙子先用热毛巾给他焐了焐胡子，然后给他打上肥皂。李原躺着好像稍微有点不太舒服，伸了伸脖子。小伙子拿着剃刀，等他消停了，开始给他刮胡子。
李原说：“但是现在根本也没法确定他们的目标。我到那里也去过一次，许莺和聂勇后来也去过一次，从外面很难确认他们是否藏在那儿准备什么。弄不好现在的情况是，他们在那儿做动作，咱们根本看不见。”
刮着刮着，李原忽然一皱眉：“好像破了。”
曾宪锋忍不住插话：“这帮人应该不会就这么潜着，他们前两次架势挺大，基本上就没捞着什么，现在突然没动静了，肯定是憋着再做案呢。”
许莺一听，连忙站起来，凑过来看了一眼，李原的腮帮子上破了个小口，已经洇出了一些血丝。小伙子连忙一边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一边抽出纸巾去替李原擦血。
李原说：“你没发现，这周围对于抢匪来说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目标，既没有什么金银首饰店，也没有典当行，只有一个银行，还正在装修，肯定是一分钱没有。到最后，很可能就是两个结果：一是，这帮人在这儿，但只是在这儿潜着而已，你抓不住证据；二是这帮人可能根本就不在这儿。”
李原接过纸巾擦了擦，然后从椅子上坐起来，凑到镜子跟前看了看：“怎么会这样，算了吧，不刮了。”说完已经站了起来。
廖有为一愣：“什么意思？”
小伙子连连道歉，李原问：“多少钱？”
李原说：“不过，我估计你就这么盯着看不出什么毛病来。”
小伙子说：“算了算了。”
廖有为挠挠头皮：“那也没辙，现在一点儿线索也不能放过，我回去就安排一下，争取今天就让监视点到位。”
李原说：“刮胡子钱算了就算了，理发的钱还是得给。”
李原说：“我可事先声明，我可不敢保证，从这个小饭馆里就能把这帮人给揪出来。”
小伙子看看李原：“那您给十块钱吧。”
廖有为摇摇头：“一点儿进展也没有，嫌疑人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
李原点点头：“倒也不贵。”说完他掏出钱包，从里面取出十块钱来。他说着话，不自觉地动了动痒得有点难受的鼻子，于是，那小伙子刚刚伸手去接钱，李原忽然打出一个喷嚏来，直接喷了小伙子满脸。
李原问：“那边有什么进展吗？”
这下，轮到李原不好意思了，他连忙抽出一张纸巾给小伙子擦脸，一边还赔着不是：“实在对不起，这真是……”
廖有为看了看图：“不管怎么说，先把这里监控起来再说吧。”
小伙子哭笑不得：“算了算了，没事儿没事儿。”
李原摇摇头：“现在这几个店和那两宗抢劫案唯一的关联是硝酸铵，一些看上去不太正常的事情也不能证明嫌疑人一定是在这里或者有什么图谋。”
李原跟许莺回到车上，聂勇坐在车上睡得正香。许莺一敲窗户，他立刻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一见他们俩回来了，忙开了门锁。
廖有为有点犹豫：“这样能锁定嫌疑人吗？”
李原和许莺坐进车里，许莺把那两份饭递给聂勇：“给你。”
随即两张地图便被铺在了李原的被子上，李原先给他们指了那个小店的位置和周边环境，又把自己、许莺和聂勇去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
聂勇一看：“这是……”
李原指指床边那两张图：“具体的都在那上面。”
“什么”两个字还没说出来，李原就插进来了：“这不是给你吃的。”
廖有为说：“具体呢？”
他一说这话，许莺和聂勇同时愣了，李原接着说：“你俩明天不用来找我了，拿着这饭出趟差吧。”
李原爬回床上：“没什么，这是在一个饭馆发现的。”
许莺看看他：“那你呢？”
李原连衣服都没穿好，就连流鼻涕带咳嗽地给他们开了门，廖有为进来都没来得及坐就问：“具体怎么回事儿，说说？”
李原说：“我歇一天，顺便支使支使老廖和老曾。”
程波的检验结果出来了，在枣糕上确实发现了硝酸铵的成分。这样一来，整个市局都紧张起来，廖有为一大早带着曾宪锋和许莺、聂勇直奔李原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