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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而复得

王娜离开后,程万里也正式离开了公司。没有多久,公司里就炸开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消息。程万里自己创业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创业,他现在是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负责人,已经参与了湖西区地块的竞地过程。原本这样的事情是很难被发现的,但地产圈、尤其是本市地产圈的圈子很小,虽然湖西区地块人人都知道肯定卖的不便宜,可总有凑热闹参与一份的,这一参与,就看到了程万里的名字。正如之前所说,地产圈的圈子很小,所以突然出现了这么个陌生的名字自然引起了各方的关注。不少人起初都以为程万里是某个跨行业投资的富二代,可一查之下,之前不过是连成集团里的中层干部,既不是什么显赫的富商背景,也没有什么吓人的履历,如此一来,自然有人向连成集团的人打听。这一打听,怎么能不让连成的人轰然?于是之前曾猜测的、曾笃定的,这下都了然了。不是找到了下家,而是找到了金主。一时间,连成集团里暗潮涌动,有不少之前和程万里关系或好或不好的,都在私底下和程万里接触着,问着竞拍湖西区是怎么回事,拿下湖西区的话有什么计划之类。他们的脑子都很灵活,知道程万里没有多少能用的人,湖西区的地一旦拿下来开发肯定缺人,说不得就会高价请人。在越来越多的“请托”中,程万里也渐渐膨胀了。随着公司资金一笔又一笔的到位,程万里对湖西区的地也有了势在必得之心,而他对于后面凑过来的人,自然没有一开始就追随的那么重视。而这些人中,他最看重的,就是“失而复得”的雷磊。雷磊并没有向连成集团辞职,他的理由也很简单,左右程万里现在还没拿下来地,他去了也干不了多少事,而连成离年底也没几个月了,等他拿完年终奖,湖西区的地也拿下来了,正好可以过来帮他。虽然雷磊没有辞职,可程万里却对雷磊一点怀疑都没有。他最是知道雷磊的性格,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他能为了自己默认了他没做过的事而“割袍断义”,就绝做不出一样的事。在这种“信任”下,程万里只犹豫了几天,就带着雷磊去参加了一次他们内部的“聚会”。这一次聚会并没有童总,实际上,自从童总给他签了那张“全权代理委托书”后,他就尽量不出面任何和新公司有关系的场合,所以举凡竞拍和公司管理过程中的各种问题,都是程万里和几个其他股东接触的。他带上雷磊其实冒了不少险,尤其在雷磊踏进包厢,发现主位上坐着的那个人是谁后。“他?”雷磊一转头,瞪大着眼睛一样看向程万里,眼神里都是询问。坐在主位上的人明显也看出他是谁了,笑着站起身,上前来寒暄。“是你,我还记得,手机那事,对吧?”说话的正是文峰集团本市项目部的项目负责人方健。“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他向雷磊伸出手。雷磊戒备地看了一眼,并没有立刻伸出手,而是继续看着程万里,等待他的解释。“这是方经理,是我这家公司的投资人之一。”程万里知道他的臭脾气,是真的能做出让方健手就这么举着这种事的,苦笑着解释:“也算是我的老板了。”雷磊狐疑地看了方健一会儿,在对方笑容都快绷不住的时候,才将自己的手递了上去,微微握了握。“欢迎你的加入!”和方健给人的算计感觉不同,他的手掌温暖又有力。“我看过你的资料,也在马马华那见过你做的仓库统计,你很有能力!有你的加盟,我们的合作一定能更上一层楼!”“我不明白,你不是文峰的项目经理吗?怎么会在外面投资一样的公司?”雷磊不解极了。“我记得这次参与湖西区地块竞拍的,也有文峰集团吧?”方健笑而不语。“这小兄弟一看就知道没经过多少事。”旁边的中年男人笑着圆场。“公司有,那都是公司的,和自己有是两回事啦!”说话的男人约莫四十来岁,浑身一股彪悍之气,脖子很粗而且微有下巴,左右手的中指和食指带着一种式样奇怪的方形黄金戒指,西装里穿着的也是花衬衫而不是常见的素色衬衫,看起来就像是最土的那种暴发户。雷磊也有过崇拜“强人”的年代,知道他手上带着的那种方形戒指,是从格斗用的“指虎”转变而来的,也叫“拳刺”,打架时套上指虎,被拳头挥到脸上的滋味,谁被挥谁知道。一般“洗白”的混黑人士虽然已经离开了那个圈子,但还是会带上这种奇怪的戒指,表示自己曾经的出身。除此之外,这种人虽然已经不在混黑了,可他们依然有不少过去的仇家,这些仇家不会因为你洗心革面就放过你,到了这时,这种方形戒指还有类似指虎的防身作用。雷磊看到那戒指心中就是一凛,不由自主地扭过头去看程万里。见到他对待这“暴发户”的态度亲近又自然,雷磊感到有些荒谬。他不知道程万里懂不懂那几个戒指代表着什么样的含义,毕竟程万里从小到大都生存在一种比较平和的环境里,和他这种小时候上过垃圾中学、听过各种传说的人不同。这种人是能不要结交就不要结交的,虽然大部分时候他们都表现的非常讲义气,可一旦你没办法满足他们的某些面子或利益上的需求了,他们也往往是最危险的。可惜程万里理解错了雷磊回头的意思,他以为雷磊是在向他询问这人的身份,于是很客气地向这人做引见:“这是福星担保投资公司的总经理张福星张总,也是我们公司的出资人之一。这是我们连成集团营销策划部的总策划师。”“幸会幸会……”张福星笑着伸出手。“以前是策划师,现在是市场部的小专员。”雷磊纠正了程万里的错误,和他虚虚一握。这一握,雷磊头更痛了。这人的手掌粗糙指节也粗大,为什么会这样想想就知道。于是这一场饭雷磊大部分时候都在神游,有雷磊在,他们也不会聊什么重要的事情,大部分就是公司验资过程中的一些琐事,方健有意向雷磊展示自己的实力,动不动就说一些类似“分公司现在所有资金都由我调配”、“有我坐镇,湖西区的地尽管放心”的话云云,让程万里笑得越发恭维。等酒席结束,程万里和雷磊喝得都有些多,本来是想打车回去的,但雷磊突然建议说天气不错,散散步回去,走不动的时候再打车,顺便醒个酒。程万里和雷磊两人自转部门的事之后已经有了不少隔阂,难得雷磊有兴致,程万里自然是从善如流,于是两人就沿着酒店旁边的小道,一步步往回走。雷磊在前面看似漫无目的地走着,程万里一边走,一边和他回忆着两人一起奋斗过的那么多日子,程万里的心思似乎完全沉浸在了过去里,充满感情的聊着那些过去。“还记得给方圆地产做暖场活动策划那次吗?嘿嘿,当时他们送活动物品的样品来,我知道质量不合格,但是还是留下了,因为方圆地产那边对接的经理跟我打过招呼,做礼品的公司是他小姨子开的。后来出了错我们又背锅,妈的,有时候这种事我们也没办法,公司根本不理你有没有什么苦衷……”雷磊似乎心不在焉,不时“嗯嗯”几句,再抬头看看路。直到两人拐到湖边一处没人的小道时,他渐渐放缓了脚步。程万里没提防,一头撞在了他的背上。“嗯?”湖边的空气带着一种微微的水腥气,但这一刻程万里的鼻间全是雷磊身上的酒味,让他原本就有些浑噩的脑子更糊涂了。“你怎么会和方健合作?”路边的灯光昏暗,照着他的表情晦暗不明。“啊,之前不知道,后来朋友介绍的,你惊讶吧?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也惊讶。”程万里打着哈哈。“朋友?”雷磊冷笑。“你知不知道黄总就是被方健坑的?这人心思这么深沉,你敢跟他合作,不怕骨头都被啃的不剩吗?”“他越厉害,对我们的公司越有保障啊。”程万里安抚着他,“你什么都不必担心,就算出了事,还有我担着……”“就是担心你担着!”雷磊抓住了他的肩膀,“你知不知道你合作的都是些什么人?方健是不是涉嫌挪用公款不说,那张福星是什么东西?混黑出身的投资担保公司,大部分都是放高利贷的你知不知道?你问过资金合法吗?”“你到底怎么了?”程万里恼怒地甩开了雷磊的胳膊。“是你要跟我干的,现在又这么多话?你要不敢就退出好了,想跟我干的人一大堆!”他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灯柱的影子在地上拉出好长一道剪影,他这一步正退在影子的中央,在雷磊的角度看去,那灯柱的影子像是一道长矛,直接刺穿了他整个人。这象征意味实在太不吉利了,所以他只是愣了一下,就伸手又将程万里拉了过来。程万里像是看神经病一样看他。雷磊有些尴尬地缩回手,大概也觉得自己这举动敏感的有些莫名其妙。程万里索性一屁股坐在了湖边的台阶上,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向他道歉:“刚才是我喝多了,口气不好,你别放在心上。”“可我想让你把我的话放在心上。”雷磊并没有坐下,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连我这个局外人都看出不对,你自己看不出吗?”程万里随手捡起一枚小石子,向湖里扔了过去。石子在湖面上荡起几个水花,向着更远的地方跳了几下,最终沉入黑不见底的湖底。“我知道有风险……”雷磊的话使他有些烦闷。“但我现在就跟这石子一样,如果不能跳着过去,就要沉到湖底。”“现在抽身……”“抽不了身了!”程万里又捡起一颗石子。这一次,他没有打水漂,而是直接将它抛进了水里。“我这个年纪,除了这次机会,再也找不到能一夜暴富的可能。你是没看到连成那群人现在巴结我的样子,就是为了这个,我也不能退……”他抬起头,“我这么多年在公司里谨小慎微,跟孙子似的巴结童威和黄克明是为什么?不过是想往上再走一点,待遇再好一点,能在这城市扎下根罢了。”“而且,也不是想退就退的……”程万里低沉道。雷磊听到他的话,就明白了他未必不知道危险,只是不甘心就这么放弃罢了。除了不甘心,恐怕还有更多的是贪婪。房地产市场的获利能有多大?这个城市,这个国家,到处都传说这类似的“神话”。“我根本就不想跟你跳槽。”雷磊突然说。程万里还没反应过来,迷迷瞪瞪地抬起头。“我是实在担心你的情况,才假装看上你开出的工资,要跟你混的。”雷磊本就是个不爱撒谎的人,如今终于可以说出实话,不必再揣着谎言沉默的“卧底”在他身边,他感觉自己浑身一松。“你……”程万里感觉脑子一“嗡”。“我原本以为你不知道情况不对。可现在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雷磊用恨铁不成钢地神情看着他。“你只有‘赌上一把’的勇气,却没有‘急流勇退’的勇气,就算我劝也没有用。”“你在耍我?”程万里咬紧牙齿说。“张福星是投资担保公司的老总是这几年的事,在成立投资担保公司之前,他是东方红地产公司的企业法人,可惜那家公司因为资不抵债而破产了。”他的声音在湖边响起,冷静而确切。“他破产后,资产清算处理,公司拥有的三块地被法院拍卖用于偿还债权人,其中一块地卖给了我们公司,就是现在的翡翠华庭……”程万里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一阵冷峭的风从湖面传来,他哆嗦了下,这才感觉到夜寒。“那块地有问题,严重的地质塌陷。原本可以建三十栋四十层楼的地,开发后,连成本都差点收不回来。”雷磊说。“你,你从哪里知道……”“市场部的龚经理带着人去调研那块地,车毁人亡;”“他摇身一变,又成了大老板,又开始拿地。拿地之前,公司里唯一能和童总分庭抗礼的黄总被方健坑的回家无限期养病……”“你说你退不了,你说这是你唯一成功的机会……”雷磊叹气。“好吧,那我只有在这里,祝你能好运。”他向来是个我行我素的人,想帮他时,便一心一意的帮,也不去管别人怎么看他。但他死心的时候,也格外干净利落,不去想别人以后该怎么办。总归是个人的路个人走,真要一心走到黑的人,劝也劝不住。雷磊沿着湖边路灯照映着的路,一点点走远了。在他走后,程万里头顶的路灯突然忽闪起来,那亮度越来越黑,到后来微黯到几乎看不见的地步。黑暗渐渐笼罩在他身边,四周一望无际,不是湖面,就是草地,除了那望不穿的黑色和叫不破的寂静意外,别无所有。像是随着雷磊的离开,他所有的光明都被带走了。在这一刻,他才恍然明白自己有多么孤独,又为什么分外看重雷磊的“投奔”。他看似繁花似锦,可这繁花似锦面前,每个人都希望能通过他获取什么,没有一个人能如同雷磊一般,因为担心而走到他面前。可这唯一一个人,现在也走了。又是一阵风吹来,冷寂的让他四周的一切都呈现出惨愁的景象。几棵湖边的柳树摇着长枝,像是嘲笑一般甩动着。程万里蓦地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没一会儿,那走变成了像被人追赶而惊慌失措一般的跑,边跑边喊出带着惊骇和求助的声音:“雷磊!雷磊!”如果雷磊听见了,大约会转过身子向他走来吧。不过毫无疑问,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已经够让他走远了。他第二次“离开”了他,这一次,又是他亲手推开的。程万里跌跌撞撞地走着,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像是孩子一样边走边哭,边哭边抖,哭得连计程车司机都看不下去,给他撕了张纸,往后递去。“小伙子,擦擦脸。这人生啊,没有过不去的坎。”程万里没有理人,他知道,以他的“高度”,是绝对过不去这个坎的。就算他想要回头,也找不到路了。他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走回了自己的小区,走到了自己的住处。楼下的花坛处,一人站,一人坐,安静的等在那里。站在那的人影是那么熟悉,熟悉到刚刚才分别的地步。他惊喜地喊了出来。“雷磊!”然而雷磊并没有立刻迎向他,而是露出了身后坐在花坛上的那个人。“……黄,黄总?”“怎么,看见我很惊讶?”黄克明如是说着,站起身。程万里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的旧上司。他曾那样黯然地离开所有人的视线,又那样如救世主般的拯救过翡翠华庭的开盘。而现在,他站在这里,笑着对他说:“雷磊说,你有些困难,可能需要我的帮助。”“黄总……”这一瞬间,他的膝盖突然沉了下去。他心头的巨大负担,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在这一刻将他完全压倒了。程万里既恐惧又精疲力竭,倒在了面前的人面前。他将脸躲在双手之间,后悔地嗫喏着。“……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