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洁话未说完，愣住了。
“你——！”许洁狠狠咬牙，柔情蜜意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一记冷笑落下：“呵，你以为我不敢？洛晖，你还真是什么都不懂，现在这个社会，谁在乎是真是假！我去说什么，这些人便会相信什么！你已经被那些报道说成是人渣教师了，要是再加上我这一条，呵，你仔细想想——”
洛晖的脚步也僵在了原地。
洛晖没有回头理会她，只是沉沉叹口气：“我们之间又有什么事？许小姐，那些都是你的臆想罢了。你若想曝光，便去曝光。清者自清。”
“悠……悠悠？你怎么会在这？还、还有齐凯……你们是什么时候来的？”
许洁气急败坏：“你就不怕我把我们之间的事告诉悠悠！你就不怕我跟你学校曝光！？”
“洛老师！我会帮你的。我手里有张新他们一直以来欺负顾源的证据，我都保存着，我会当证人的，我不会再逃避下去的！”
“站住！你给我站住！”
洛晖讶然地望向自己的学生：“你……”
洛晖语声铿锵，朝怔愣中的许洁点了点头，便要离去。
“爸爸！”
“至于你说的要帮助我的事，这更不必提了。我一直知道是张新的父亲在从中作梗，他的儿子做出了这样的事，害得我无辜的学生跳楼自杀，还想把一切推卸给不相干的人，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我会配合警方，继续调查下去，找到张新等人欺凌的证据。”
洛悠悠一把抱住了眼前的人。
“我已经多次拒绝过你了，只不过碍于你是悠悠的老师，从未说过重话。但或许正因如此，你一直误会了我的意思，这样下去只怕对你我都不好。今天就把话挑明了吧——我洛晖已经结婚了，我很爱我的妻子和女儿，对你从没有过任何想法。悠悠的课从下一节开始就停了吧，学费您不需退回。”
“悠悠……”
哪里知道，却是这种事。
“我都知道了，悠悠都知道了，大哥哥都告诉我了！外面的人一直在骂爸爸，班上的同学也是，他们说你愧为人师，什么嘛！什么嘛！他们根本就什么都不懂！”
他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连日来的诸多风波令他疲惫不堪，今日听闻了许洁这边有了新的情报，匆匆便赶了过来。
洛晖蹲下身，摸了摸洛悠悠的头：“悠悠，爸爸我……”
洛晖挣脱开她的揪扯，后退了一步：“许小姐，这不合适。”
悠悠吸着鼻子，眼底泪光闪烁，“我才不相信，我根本不相信这种话，我都知道，爸爸你那么喜欢自己的学生们，悠悠都会嫉妒的那种喜欢，怎么可能会像他们说的那样！”
“那你就愿意把事情闹大？网络上那么多人都在骂你！他家里有权有势，铁了心要把舆论都往你身上引，你还不赶紧收了手，继续下去能有什么好处！”许洁一把拽住洛晖的衣袖，“只要你，只要你答应和我——”
洛晖轻声叹道：“悠悠……其实那些报道也并没有错……”
“我不会昧着良心做这种事的。”
悠悠抬起眼泪汪汪的眸子。
“为什么！”
“如果我，如果我能早点发现，就能阻止这一切……顾源也不至于……”
“对不起，许小姐，对于你的提议，恕我再次拒绝。”
他对学生之间的往来忽略过多，如果他能早点发觉隐藏在班级平静氛围之下的暴力与欺凌，或许就能阻止学生最后的自杀。
陆冷星盯着外头衣冠楚楚、洛悠悠父亲身份的男人，眯了眯眼。
所以他觉得那些人斥责他无所作为，没有错。没有任何错。
洛晖带的班级是学校重点中的重点，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校园欺凌、被欺凌者自杀、学生抑郁休学……社会对其议论纷纷，舆论口诛笔伐，本人身上还有难堪的婚外恋，看似和睦幸福的家庭，原来内里如此不堪一击。
如今一切已无法扭转，他只不过想还给自杀的学生一个清白，想让始作俑者承担自己的责任，哪怕是未成年人，他也不允许他的学生依靠家族的权势躲进法律的边缘。
还有那个名叫齐凯的目标对象，他是苦学上进，成绩优异的好学生，好友的自杀让他十分痛苦，原本开朗的人也变得抑郁，已经请假了两周。
“我最相信爸爸了，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最相信了！”洛悠悠紧紧抱着父亲，“而且，钢琴课本来我也不想上了……”
陆冷星一面注意着那俩人的动静，一面在心中盘算再过几分钟百里晚晴会将洛悠悠带来。
“好，好，悠悠你做决定，爸爸都会同意，现在，我们先回家去——”
“……”
洛晖牵起洛悠悠的手，洛悠悠破涕为笑。
“我说了我会帮你，把消息压下去，只要你……”
陆冷星怔愣地望着这一幕。
“……”
百里晚晴站在角落，朝他俩投来冷冷淡淡的目光，目光中是很明白的四个字：任务失败。
“悠悠还小，如果这件事再闹大，被她知道了，她会有多难过？自己的父亲，居然是这样的人……”
陆冷星没有料想到会是这样的展开。
两人交谈起来，陆沈二人离得远，没能每一句话都听清，只隐约有“洛悠悠”、“学生”、“新闻”之类的字眼漏出来。
洛悠悠牵着许久未能好好见一面的父亲的手，脸上洋溢着幸福又单纯的微笑，她其实还不太能理解新闻上报道的事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同学们朝她指指点点，老师也语气奇怪。但是她从今天开始，都可以不在意这一切了。
许洁眼中满是柔情，笑着起身。
她的世界目前还很渺小，所触及的一切都很渺小，但有父亲在，她就可以大步朝前走，就可以信任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不过多时，洛晖的身影出现了。
她第一次这样开心，也没有发现角落里的熟悉的“大姐姐”。
许洁早早泡好了茶，正靠在沙发上，等待着今日的来客。
陆冷星怔怔着神，望着洛晖父女离去的身影，愣了好几秒，转头望向沈铭昭。
他们现在，正藏身于许洁家中的一处。
“轰——”
沈铭昭无奈地轻叹口气。
她想说些什么，但没来得及说出。
“你又逞英雄么，沈铭昭。我说了，我更了解洛悠悠，我知道跟她说些什么，她会更失望。”
她只感受到整个人被狠狠一拽。
“所以说，我一个人来做就好。”
一只藏身暗处，无形的巨手，将她整个躯体悍然拽起，世界倾塌崩碎，一切都在晃动、抖落——洛悠悠、洛晖、许洁、许洁的家……全都被吞噬，全都消失。
“……真的很不道德。”陆冷星轻轻道。
有什么人在晃动她的肩膀。
要让一个小孩子怀疑世界，就从她最信任的对象上开始瓦解。
“陆冷星！陆冷星！快醒醒呀！陆冷星！”
时机一到，陆冷星他们再对洛悠悠说一些准备好的说辞，火上浇油，所有情绪都一触即发。
陆冷星睁开眼睛。
这样就够了。
李蕙心拍着胸脯，长长呼出一口气：“吓死我啦！你终于醒了！”
但她一定会失望，一定会怀疑。
陆冷星怔怔地望向她。
虽然她只有九岁，可能并不理解父亲身上这些社会化的污点。
“你……”
而洛悠悠，一定会对父亲感到失望。
“你这女人，再不醒以为你要睡死过去。”贺朝凯嗤笑道，“这啥玩意都不知道你就敢戴到头上去，呵，得亏没事。”
陆冷星和沈铭昭计划在这两人周末私会之时，将洛悠悠带至许洁家里，之后百里晚晴会想办法让那位自杀者的好友，也就是洛晖的学生之一齐凯，也到现场来，拆穿这位看起来完美无瑕的教师的假象。
陆冷星望向他手里拿的东西，是一顶头盔，插着无数管线。
可以见得，这两位婚外恋的关系，已维持挺久了。
“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是什么时候苏醒的？”
许洁家境优渥，人脉甚广，一直密切关注着洛晖班级校园暴力引发自杀的事件，她想利用自己媒体方面的人，为他扭转舆论风评。
“啊？什么呀？”
人物——是的，需要集齐所有人物。
“我问你们，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陆冷星盯着李蕙心，“你们俩戴上这个头盔后就昏了过去。所以现在，你们是成功解决了‘缸中之脑’的谜题么？”
地点在许洁家中，时间为周末。
李蕙心眨眨眼：“什么？”
计划很简单。
陆冷星的眉越蹙越紧。
夜晚的酒店静悄悄的，她回想起洛悠悠哭花了的脸，思绪不定。
她慢慢直起身，旋转扭曲的视野一点点恢复正常，她望向眼前李蕙心的身后，七行七列的水箱森罗而立，发着幽幽蓝光，不远处沈铭昭、王子修正在说着话，崔复，百里晚晴，也站在周围。
“你不用这么诚实的。”
她恍恍然，明明上一秒还在许洁的家中。
沈铭昭讶然地望向她，半晌，道：“……你这样认为便最好不过。毕竟，我向你提议这种计划，也有分担罪恶感的意思，明明我一个人去做就可以……”
“在那个世界，z没跟你们说过吗，戴上头盔，就会随机接入进某一个水箱的‘虚拟世界’中，这层的谜题，就是要让水箱里的人发现自己身处缸中之脑……这样一脸茫然地望着我干什么？明明是你第一个戴上头盔的，要不然我和沈铭昭也不会为了救你——”
“……就按照你所说的去做吧。只要能离开月出岛，别说是虚拟世界中干这种事，现实中我大概也会去做。”陆冷星一脸淡然，“更何况，按照调查的结果，她的父亲原本就是披着皮的败类罢了。”
李蕙心“诶”了一声：“你在说什么呀陆冷星，是你突然戴上头盔，昏了过去的。我们很担心你，也不敢随便摘下来，只能一边在这间房间里调查着，一边等你苏醒，好险好险，你终于醒来啦……”
陆冷星语气淡淡：“洛悠悠并不是洛悠悠，她只是一个被关在水箱中的生命体，洛晖只是父亲这个身份的虚拟。这个世界中发生的一切，都是非真实的，我明白。我们都明白。”
“什么？”
却听她说：“……不，这是虚拟的世界，还上升不到道德层面。”
“陆冷星，你不会戴上头盔睡一觉给睡傻了吧，我们之中明明就你一个人戴上了这玩意儿——”贺朝凯道。
她眼神带着些冷然，沈铭昭明了，垂了眸，道：“我明白，这样做是很不道德的行为。”
“对呀，陆冷星，贺朝凯说的没错。你戴上头盔后看到什么了吗？什么虚拟世界，什么缸中之脑呀……”
“等等。”陆冷星打断了他。
陆冷星被她问得头疼，思绪如乱麻，纠结缠绕于一块儿。她张了张口，还未回答她的问题，李蕙心突然瞪大眼：“陆冷星，小心后面！”
“洛悠悠完美的生活若存在什么瑕疵，大概就在她父亲身上吧。她的父亲罔顾家庭、出轨、教师生涯染上不可磨灭的污点，如果，让一直崇拜洛晖的洛悠悠知道这一切……”
太迟了。
陆冷星微蹙起眉。
陆冷星背后中弹，鲜血涌出。
“人在幸福的时候，会怀疑‘像是做梦一样’，但这样的怀疑，到底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成分。但如果是从幸福的顶端掉落向绝望的深渊，那样的时刻，更会情不自禁地怀疑“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该有多好”，你说是么，陆冷星？”
她的身子整个倒了下来，触碰到冷冰冰的地板，死了。
“对洛悠悠而言，她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家庭，父母亲都是很好的人，尤其是父亲洛晖，一直是她的榜样。”沈铭昭道，“洛悠悠的人生，很幸福，也很完美。”
陆冷星睁开眼。
“……什么？”
海平面茫无尽头，延伸到世界的角落，海风的气息腥湿冷腻，眼前是，沙岸。
陆冷星一时没回过神。
她最熟悉不过的沙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