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约翰逊掉头离开，众目睽睽之下，洪凉生站起来，开始脱裤子。
淮真无所谓：“Just go ahead.”
“Oh my god, oh my god…”约翰逊一边捂着眼睛一边后退，逐渐消失在走廊。
约翰逊不死心，“I'll phone him.”
过了阵，一声怒吼响起：“你们看见了吗？这些华人，我就说过，他们会当街大便！”
淮真叫他：“You shut up.”
洪凉生脱得只剩条内裤。淮真靠近过去碰碰伤口与淤青，“哪里不舒服我，告诉我。”
她仿佛看到洪凉生在白人诧异的眼神里，逐渐长出绿油油的头发。
他指指下面，“这里。要脱掉给你摸摸吗？”
洪凉生略略有点挑衅地笑，“你有什么问题？只需白人与男人背着家室在外找情人，不许华人与女人背着老公在外面找个白种小男人做情人？”
淮真瞪着他那张歪脸，用钢笔圆头往他脸上的肿块死劲戳下去。
一名警员赶过来，对他说，“虽然很离谱，但是我们确认过了，她是。”
隔间传来一声惨绝人寰的哀嚎，将几名白人警察也吸引过来。
约翰逊盯紧她，“No, I know you're not。”
他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一边擦一边说，“家暴，家暴而已，没你们什么事。”
洪凉生用那种非常地道的伦敦唐人街英语回答道：“My fiancée.”
淮真便坐在一旁将这些一点点记下来。
约翰逊问，“你们什么关系？”
洪凉生一边穿衣服，一边问，“怎么的，和小男友分手了？”
淮真笑出声来。
“关你屁事。”
约翰逊脸色漆黑，对同伴说：“SHIT.”
“看你不怎么伤心嘛，还长了点肉，越发水灵灵的了。”
他的伙伴也停下来，大声喊他：“开裆逊，怎么回事，见到情人啦？”
“关你屁事。”
淮真也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这就是揍她的那个约翰逊。
“……哥哥关心你。”
外头走过几名白人警察。其中一人顿住脚步，后退回来，将小隔间里两人来回打量数次，视线终于停在淮真身上。
“关心关心你自己吧。过几天放出来，你想见见谁，我带来一块儿给你见见？”
歪嘴一咧，用那硕果仅存的桃花眼盯住淮真，笑了。“可以啊……”
他歪在椅子里，像个丧失灵魂的稻草人一样。
“衣服给我脱了，”淮真木着脸命令，“裤子也是。”
沉思好久，才说，“下回，把玛丽叫上吧。太久没见小情儿，有点想。”
“咋的，心疼相公了？”
淮真道有点讶异，“竟然是玛丽么？”
淮真：“……”
“啊，不行啊，难不成你以为我想见唱戏那位？”
脸歪了，不知是下颌咬合问题，还是单纯是挨打捱肿得。一只眼睛眼睑浮肿青紫，一小撮头发不知去向。
淮真笑了，“你要觉得开心，我问问叶姑娘肯不肯来。她要肯，到时候叫她与玛丽一块将你风风光光接出警局。”
看他手上捆着手铐，歪歪往椅子里一坐，栅栏窗外的淮真整个都不好了。
“怎么说的好像我要登基似的，”洪凉生看她一眼，过了半晌又补充一句，“末代皇帝。”
见面地点在一个四面有窗有栏杆的小房间，从一旁走过的警察，都可以随时观看，或者停下来同人聊天。
溥仪，婉容，文秀……她觉得还真的挺像。
淮真相信他制造这一份婚书没有一丝纰漏，大概正因如此，市警局也检查得格外细致。婚书经由数人之手，半小时后，六少终于被人从羁押厅带了出来。
洪凉生接着说，“再替我带一身衣服来成么？”
三少就是非常典型的这一种。
“什么样的？”
这一类的华人与犹太人是白人最为恐惧的一种。比起犹太人，华人更可怕的一点在于：他们拥有领土。他们身后壁垒，他们随时可以卷土重来。
“只要是一身素黑。什么都行，唐装最好，褂袍也成。”
华人最擅投机钻营，特别是这类有一技之长的华人。这类人带给白人社会无上恐慌，甚至大大超过对下层华人举止粗鄙肮脏的嫌弃。后者，你可以将他们困在城中之城里；而前者，他们会从樊笼里破出，于无声之中渐渐漫贯，逐渐将整个白人社会百年夯筑的基业瓦解于无形……
淮真轻轻地嗯了一声。
淮真笑了，听口气像派人前往地点交接货物须得注意的事项。
洪凉生气笑了，“嗯什么嗯？嗯什么嗯？你这嗯的意思我倒嚼出来了，总归我是见不到那老头了是不？”
上车前，再度强调：“看看他有什么伤口，再问清楚他挨过谁的打，身体哪里有痛症。”
淮真没说话。
三少很快将警局打点妥当，派车来接淮真去市警局。
洪凉生又问，“刚才我说那一身黑，就随口说一说，说来挤兑那老不死的老头子来着……难不成真见不着了？”
不过这件事，是经由一个鼻青脸肿的二世祖之口告诉她的。
淮真见他将脑袋垂了下去，身体发起抖来。
淮真也不知是好是坏，不过她确实长胖了一些就是。
她以为他会哭，于是起身离开，打主意将私人空间都留给他。
一个人沉浸在悲伤或是快乐里，往往会有些奇妙的改变。
哪知刚打开门，便听见洪凉生轻轻一声笑了出来，叫她，“小丫头，你给我站住。”
惠大夫却说，是好事，吃胖就是好事。
她转过头，见他居然还真的在笑。
季家人见她这样，也不知道是喜是忧。
洪凉生接着说，“到时候穿身旗袍来见我呗。第一回见你，你穿那身红衣服就特好看。现在长胖了，有肉，一定能穿旗袍。咱华人女孩，穿华人的衣服最好看。”
吃饱了饭，每天像有使不完的力气。早出晚归，课业早早完成，二十分钟以内脚程能走路统统不再乘坐电车；夜里惠氏诊所打烊以后，仍还有精力将惠大夫旧金山行医几十年来积累的一摞乱七八糟的医闻记录整理下来，直至夜深才回家洗漱睡觉。
淮真点点头，说好。
淮真胃口突然好得出奇。从前往往一顿只吃得下一小碗饭，肉吃几块就腻。但从那天开始，每顿两碗不止，还时不时会觉得饿。
他说，“你要不知穿什么，可以去吕宋巷找黛拉，就说是小六爷说的。她虽然是个拉丁人，二十岁就跟我爹混在一起，穿什么讨喜，穿什么好看，她比华人还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