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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织梦者 云荒 第十一章 苏醒

缠丝玛瑙香炉掉落在地上,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在落地的刹那变成了淡淡的金光,随即湮灭。异世界带来的东西,在这个世界里一旦毁灭便毫无踪影。

除了……辟邪。

“你回去也不要做任何与文字相关的职业了,我怕影响你的脑子。”然而对于她的怒气,辟邪却丝毫不动容,安静地叙述,“我会给你安排另外的人生,你只管放心,回到那个世界后,你的人生必然会繁花似锦,美满安宁。”

既然她要离开“沉音”的生活,那么所有相关的一切,当然都不再重要。

“美满安宁?”萧音重重盖上了箱子,冷笑道,“是啊,你是神,要你亲自看顾一个凡人的一生,真是浪费了精力呢,是不是?”

“你以为我还稀罕这些吗?”萧音冷笑起来,挥手打落一个缠丝玛瑙香炉——那些她少女时期迷恋过的唯美华丽的小东西。人一生有很多个阶段,而有些事物只在某一个阶段里才存在着意义。比如这只她曾磨了辟邪一个月,他才从异时空的伽蓝神庙里替她取来的香炉。当初是何等的珍爱,如今心境变幻,她已能挥之而弃。

“希望你的脑子经过重整和净化后,不会再有这样乖僻的脾气。”对于她的冷嘲热讽,辟邪似是习惯了,“不然会吓坏身边的人,怎么也嫁不出去了。”

“这些,其实回去都有备着的。”看着女子收拾出的衣物书籍,满满一箱子,辟邪忽然安静地开口,“这里的一切,你回去也能照样拥有。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送来。”

萧音果然安静了下来,俯下身,手指轻轻扣着箱子边缘的锁扣,长发垂落,掩住了脸。那一刻的寂静,让别墅里有了一种微微的离愁别绪。那一个瞬间,辟邪忽然觉得空气中涌动着什么不对的东西。然而,不等他察觉,忽然听到萧音开口问了一个问题:“辟邪,我是不是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在今晚六点到十一点之间?”

然而,看着紫衣女子苍白的脸,他忽然不想说任何再加重她负担的话。

这个第二度提出的问题,让他微微一震。

其实,至少也要等明天那个小姑娘艾美来了,交代了一切才走吧?作为上一任织梦者,总要对继任者有个交代和传承才好。

沉音……一直在念念不忘地追溯着这段记忆的残片吗?

别墅的二楼,辟邪靠在门上,静默地看着萧音收拾东西。

“没有什么。”他却是依然安定,淡淡回答,“你不过是太疲劳,昏过去了。”

跌入那片璀璨夺目、无始无终的金色漩涡中去。

萧音扣好了手提箱的锁扣,直起了身子,定定看着他,忽然笑了一笑,用手将垂落的发丝掠往耳后:“也好……我也不去想了。还是节省一下脑力吧。”

“走吧。”身侧,那只手微微推了她一把,艾美身不由己地跌了出去。

最后填入她携带的行李箱的,是一套精装版的《遗失大陆》,簇新的一套,里面没有任何标记——证明她是这卷赫赫有名的著作的作者的标记。她带了十年来的心血结晶回到原来的世界,却不愿再记起她就是作者。她也已经负担不起记忆的重量。

她看到自己的身体在光芒中慢慢融化。

“连夜走?还是明天见了艾美再走?”看着她提起箱子,辟邪终于开口。

那扇窗里透出金色的光陡然湮没了她。少女骇然低下头,看到胸口挂着的辟邪古玉居然也发出了淡淡的金光,就仿佛在呼应着异时空里发出的光芒一样!

萧音不答,只是道:“先帮我把箱子提到客厅里去。”

那只手推开了第三扇窗,她霍然惊叫了一声!那不是不能打开的窗子吗?窗后是……

收拾好东西已经是凌晨两点多,然而习惯了夜晚工作的她没有丝毫的倦意,跟着提着箱子的辟邪走下楼去。

第三扇。

看着前面走着的助手,萧音忽然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原来,这么多年来,她有时候也不知不觉把这个高高在上的神祇当普通人支使呢。她有点苦痛地用手捂住了额角,感觉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刺痛着颅骨:她到底……忘记了什么?忘记了什么呢?

第二扇。

她忽然忍不住有一种要流泪的感觉……那是什么感觉?好像忽然间就刺入了内心深处?

第一扇。

前面的人忽然停住了脚步,站在了楼梯口。

青铜吊灯微微晃荡,暗淡的室内,有三扇美丽的红色雕花窗……然后她看到身侧那只苍白的手抬了起来,似乎在默数着那一排窗子:

“怎么?”萧音有些诧异地问,抓着辟邪的胳膊。然后,她忽然愣住了——有人!有一个银发的男子,站在一楼客厅的窗前!

她又一次站在了这个古雅华贵的房间里。萧音和辟邪都不在客厅,不知去了何处。仿佛经历过什么争吵,满地都是撕碎的手稿,其中她看到仅有几张完整地散落在地上——一眼瞥去,竟然是自己下午涂鸦的字句。少女惊呼了一声,想弯下腰去捡起来,却被人阻止了。

已经凌晨三点了,这个人是怎么进入他们别墅的?门依旧锁着,报警器没有响,甚至辟邪设下的结界都没有丝毫的破坏,这个银发男子就凭空出现在了客厅的窗前!

那是什么地方呢?白色的河滩……清浅的水静静地流……酢浆草尚未开花,簇拥着白色的别墅。咦,那不是……沉音姐姐的家?她被人拉着身不由己地走着,却无法看到身侧拉着她的是谁。那只手拉着她,穿过了树林,穿过了草地,甚至穿过了紧闭的别墅的门——所有有形有质的屏障,对他们来说居然起不了丝毫的阻碍。

萧音抓紧了辟邪的手臂,才没有脱口惊呼。

她隐约觉得那个奇怪的人拉起了她的双手,将那个古玉挂件放入她手心,合紧。冰冷的手指停留在艾美的眉心,那种冷意让少女陡然全身一振,精神涣散下去。

这个银发的英俊男子,有着天生的诡异气息,绝非善类。

“不用怕,不要你做什么,”冰冷的手捧起她的额头,暗夜里那一双眼睛更加贴近了,注视着少女愤怒却恐惧的眸子,带着些微的冷笑,“只要你……帮我做一个梦就好了。”

辟邪只是怔了一下,便不作声地伸过手来揽住了她肩头,轻轻拍了拍,示意她平静。然后,他带着她走下楼梯,将手里的提箱放在客厅的地板上,直起身来看着这位不速之客:“三哥,你倒是好兴致,半夜来访?”

这个奇怪的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三哥?萧音怔了一下,再度打量面前这个银发男子——那般眼熟,似是哪里见过?

那么……这么多年的幻觉,都是真实的吗?每夜每夜有人停在身边注视她的幻觉!

“六弟,你何必故作镇静。其实你恨不得杀了我吧?刚才我让她思维崩溃,现在又跑到你家里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按你以往的脾气,心里早该气坏了。”银发男子笑了起来,看看他身边的萧音,“怎么,你的女人这么快就要走了?你倒是爱惜她呀,舍得让她在没发疯前回去。”

“我在等你力量苏醒的时刻……等着你变得具有足够的创造力,能接替沉音成为织梦者那一刻的到来。”黑暗中,那只冰冷的手一直覆在她额上,轻轻微笑着说道,“我甚至比辟邪他们更早就找到了你,注视着成长中的你,已经等了好久、好久了……”

什么?这个家伙说,刚才是他让自己的思维崩溃?

辟邪的哥哥?这一段时间来,天天半夜来到她卧室门外的,就是这个叫作饕餮的家伙?辟邪的哥哥为什么要做这种奇怪的事情?

“你?你的意思是说,刚才我脑子是你弄坏的?”萧音大吃一惊,“你这个家伙,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然而,不等她去想这个问题,那个人又抢先开口了:“我叫饕餮……是辟邪的哥哥。”

然而不等她进一步追问,辟邪却截住了银发陌生人的话头,冷冷道:“饕餮,你半夜来这里,到底是要干吗?我说过我是不会跟你去做什么罪恶守护神的。”

这个人……这个说着话的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在岔开话题……”银发男子却是饶有趣味地看了看他,微笑道:“怎么?难道是她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呵呵,对人类这种脆弱的生命来说,在大脑无法承受时及时失忆,也算一种自我保护吧?”

随着每一句话的吐出,艾美就觉得心里的惧怕又多了一分。她所有的动作,在没有发出之前就被钉在了空气里。

“我到底忘记了什么?”萧音脱口道,感觉额头隐隐作痛,“很重要的事吗?”

“想逃?是不是?你逃不掉的。你想叫救命?没用,你父母都已经睡死了……”然而那双闪着冷光的眼睛却有奇异的魔力,一直看到她的灵魂里,轻轻冷笑,说出她脑海中转过的每一个念头,“你想抓起桌上这个镇纸砸我,是不是?”

“当然很重要……”饕餮唇角露出了讥讽的笑意,“不然你自己也不会苦苦追忆吧?可惜,那么重要的事情,你只记得一瞬。”

艾美心里一震,手下意识地握紧了一下,赫然发觉自己手心攥着挂件:辟邪古玉?她身体忽然从梦魇般的状态里动了一下,奋力挣扎着想从这个人的手底下逃脱。

“饕餮,你到底来这里干什么!”辟邪的怒喝声忽然响彻了整个别墅,挥手便是一击,“给我滚出去!”

她忽然明白过来了这双眼睛哪一点看起来熟悉——这双眼睛里的冷光,和辟邪的眼睛居然有三分相似!只是,比起辟邪的沉静高洁来,多了几分阴郁莫测。

萧音从未见过温和沉静的辟邪如此震怒,脱口惊呼。在闪电落到肩头之前,饕餮右手张开,掌心中六芒星的光芒扩张而出,宛如盾牌般挡住了辟邪的攻击,往后退开两步。黑衣银发的闯入者张开右手挡在身前,嘴角却露出了一丝笑意:“几千年了……第一次看见你如此暴怒呢,辟邪。你居然这样怕我告诉这女人她忘记了什么?你不希望她记起那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不可思议,多么伟大的神啊……你是真的完蛋了……”

辟邪?这个人说辟邪?他是谁,居然认识辟邪吗?

辟邪手指间凝聚着闪电,眼睛因为盛怒而变成了血红色:“给我滚出去!别妄想我会和你成为一路人!”

“多么漂亮的双手……多么瑰丽的头脑……”来人在黑夜里喃喃惊叹。那只冰冷的手四处游弋,却并不轻浮,仿佛恋恋不舍地在试探着她内心的某一个角落,最后停留在少女光洁的额头上。狭长而冷锐的眼睛凑上来,轻轻赞叹,“一个凡人……内心竟然能有这样瑰丽的世界……织梦者啊,辟邪就是被具有这样天赋的凡人吸引吧?”

“别生气……别生气,你不想让这个凡人记起她经历过什么,我不说就是了,”饕餮却是毫不在意地微微鞠了一躬,嘴角却浮出了讥刺的深笑,“不过,六弟你不做我的同伴,你还能做什么呢?你还想守着那个死去的云荒吗?要知道过了今夜,你的那个白日梦就要结束了。”

织梦者?什么织梦者?艾美莫名其妙,只觉不自禁地恐惧。

辟邪和萧音齐齐一惊。然而不等他们发问,忽然觉得整幢房子微微颤了一下。

“织梦者,我惊醒了你的梦吗?”然而,暗夜里的那个人悄然吐出了人的声音,在她床边停下,看着睁大眼睛僵卧的少女,轻轻微笑。他的手在漆黑的夜里覆盖上了少女的肌肤,轻轻摩挲着,从手到脸。

是幻觉?萧音感觉身侧如心跳般微微一震的时候,低头就看到手腕上的金琉镯发出了淡淡的金光!自从戴上这只代表织梦者身份的金琉镯以来,她就和那个异世界气脉相连,只有每当云荒大难来临的时候,金琉镯才会如此不安!

门慢慢完全打开了,她依然只能看到浮在暗夜里的那一双眼睛。那般冷锐、深邃、漠然,那一瞬间她有了一个奇怪的直觉——那不是人类的眼睛!

“辟邪!辟邪!云荒那边出事了!”她脱口低呼,感觉到腕上的镯子不停颤动。

她想大喊,想坐起来,可是身体一点都不能动,冷汗流过她的额头。

饕餮的眼里瞬地闪过利剑般的冷光,抬眼看了看客厅里的挂钟,忽然大笑起来。不等辟邪冲到第三扇窗子前,邪魔身子一闪,抢先站在了窗前,大笑着看着兄弟说道:“怎么?还想救云荒?来不及了!我把你那个小织梦者送进去了……送进云荒去了!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那个脚步声照旧停在门外,然而,与以往不同的是,暗夜里传来了轻微的扭转声。卧室的门把手转动着,门静静地打开了。漆黑的夜里,什么也看不见。那一道黑黝黝的门缝和黑暗融为一体,艾美躺在床上瞪大了眼睛,只看到门外一双狭长冷锐的眼睛,闪着非人世所有的光。这双眼睛……隐约有一丝熟悉。

饕餮忽然轻轻冷笑起来,吐出几个字:“是‘惊梦’的时候了。”

又是那个人!又是那个半夜来的人!到底是什么人,这样莫名其妙地天天来到门外?

萧音和辟邪被饕餮脸上那种恶毒和痛快的笑容惊住了,双双停住了脚步。

艾美悚然惊醒了,满身渗出微微的冷汗。楼下的挂钟早已在她的强烈要求之下换成了电子钟,她今天上楼前还特意安心地看了看。可到了半夜,这个该死的脚步声又响起来了!

“不可能!”辟邪脱口惊呼,“艾美还没成为真的织梦者!金琉镯还在萧音手上,她没有法子接通异世界——除非她有供奉在伽蓝神庙的最高神器,不然无法去到云荒!”

“嗒、嗒、嗒……”黑暗中,门外的楼梯间里又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似乎有人从遥远的某个地方一直走了过来,停止在她卧室的门外。

“辟邪古玉,是不是?别人拿不到,我难道还拿不到那个东西?”饕餮大笑起来,露出一口雪亮尖利的牙齿,“不错,我把云荒古玉从伽蓝神庙里带出了海面,给了她——所以她通过异世界之窗,回到了千年前的云荒去了!”

虽然睡得迷糊了,可是刹那间她心里仿佛有一条冰冷的小蛇滑过,陡然全身绷紧。三点!又是那个时间!心里模模糊糊有什么声音喊了一声,将熟睡的少女惊醒。

这样惊人的话语,让织梦者和神祇都呆住了。

午夜三点?

艾美尚未得知云荒的真相——让这样一个没有觉醒的织梦者,贸然进入虚拟的云荒世界,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长夜漫漫,她睡得香甜。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间隐约听到了楼下客厅里的钟敲响了——一下,两下,三下。

腕上的金琉镯再度震动,仿佛有了极大的苦痛,也暗喻着云荒此刻的灾难!

案头摆放着下午萧音送的云荒石雕地图,脖子上挂着大伯送的古玉挂件,她心满意足地入睡了,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手里还握着那块温良的辟邪古玉——刚进入梦乡的少女,丝毫不知道自己下午的涂鸦,刚刚通过神祇的手,被织成了幻梦,流入了异时空的云荒。

“辟邪!”萧音此刻再也没去想回家之类的事,低头握着自己的手腕惊叫,“金琉镯裂了!金琉镯……在裂开!”

异时空之门打开,神祇化梦的同时,另一边的艾美却刚写完作业进入了梦乡。

“来吧!看着吧!神祇和织梦者!”银发的邪魔大笑,忽然回过身,一把拉开了第三扇窗子,张开了双臂,“来亲眼看着云荒灭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