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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神寂 第十四章 光辉岁月

六位王者乘坐天马越过镜湖,降落在白塔上,手挽着手向塔下的民众致意。破云而出的日光洒落在他们身上,每个人都在地下投下了长长的黑色影子——这显然已经是摆脱了冥灵之身和暗星之命的象征!

当六王在日光下返回伽蓝帝都时,整个城市再度为之沸腾。

在白塔顶上眺望北方等候已久的空桑皇太子往前踏了一步,迎向了六位从天马背上翻身而落屈膝行礼的王者,俯身将他们一一扶起。这一次的生还令他失态,皇太子在扶起白王之后久久凝望着她,竟然不肯松手。

海皇的意志力终于彻底消弭,日光从云层后四射而出,将久违的金色暖意洒向黑暗笼罩的大地,云荒大陆光彩重生。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他低声道,声音竟有哽咽。

在无色城闭合、十万空桑人得以重生的瞬间,笼罩着云荒上空的黑色天幕开始消失。那些笼罩了大地几个月的黑幕从七个方向散去,化为浪潮回归于大海——一阵长风从遥远的海面上吹来,回荡在云荒上空,仿佛一声轻轻的叹息。

白璎脸色苍白,只是一笑,并没有回答。

仿佛是回应着她的话,头顶的阴霾忽然间开始散开。有温暖微弱的阳光穿透云层洒落在她冰冷苍白的脸上,宛如一双依稀温暖的手轻轻抚去了她颊上的泪水。

“天佑空桑!”大司命激动无比,带头匍匐在了朱雀大街上,对着天空举起双手嘶声呼喊。

苏摩,苏摩……如今的你,魂魄散去,却始终有一念不灭,为身为冥灵的我们遮蔽住了云荒上空的日光,为了完成这一切,你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啊……如今,一切都已经完成了。你是否已经返回了星辰之上?是否依旧孤独?

“天佑空桑!”从无色城重返人间的空桑子民随之跪倒,热切地狂呼着,对着湛蓝色的天空、白色的巨塔和塔上的诸位王者行礼,一起祝颂和歌唱,声音越来越大,仿佛巨浪一样响彻了天际——

在诸王都狂喜不已的时候,只有她定定地看着头顶的苍穹,泪水长滑而下。

九嶷漫起冥灵的雾气,

“原来是这样啊……预言并没有实现。”只有白璎抬头看着黑色的天幕,喃喃道,“因为宿命已经被改变了……因为他的缘故,所有星辰都被打乱……一切的宿命和预言,都已经化为飞灰尘土。”

苍龙拉动白玉的战车,

这是怎么回事?当无色城关闭的时候,他们的灵魂却没有被同时收走!

神鸟的双翅披着霞光,

六位王者怔怔地站在传国宝鼎周围,看着自己的双手,宛若梦幻。

从天飞舞而降的高冠长铗的帝君,

六位王者震惊无比地看着这一幕,然而却觉得灵体忽然被一种无比强烈的力量吸住,不自禁地朝着死去的躯体奔去——只是一瞬间,魂魄归位,五具已经死去多年的身体重新复活!

将云荒大地从晨曦中唤醒。

在仪式完成的瞬间,九嶷神庙前的传国宝鼎忽然发出了一阵刺眼的白光。然而,白光过后,所有人惊骇地看到了这样的一幕:传国宝鼎里原本掉落的五颗头颅齐齐反跳,准确无误地接回了原来的躯体之上,迅速地生长!

六合间响起了六个声音:

按照上古书卷上的叙述,在镜像再度倒转、生死重新复位的瞬间,作为祭品的六个王者的魂魄将被强大的涡流吸出,永久地封印在重新闭合的无色城里。

暗夜的羽翼,

这个打开无色城的咒术,终于在百年之后彻底完结。

赤色的飞鸟,

镜湖仿佛在沸腾,水面上一个接着一个地浮起了白色的石棺。而每一个石棺里,都坐起了一个沉睡百年的空桑人!在冥界幽灵全数被送回了阳世后,伽蓝城在湖面上的倒影发出了一阵奇特的扭曲,虚幻的异度空间传来深沉的叹息,无色城的门重新闭合,那个存在于虚无之中的城市一瞬间消失在六合之中。

紫色的光芒照耀之下,

随着咒语的吐出,天地的一切发生了逆转,无色城再度打开,阴阳两界敞开了,无数的魂魄被从虚幻的世界里释放出来。

青之原野和蓝之湖水,

沧流历九十二年十二月一日,在传国宝鼎前,六王纷纷就位,开始完成“六星”之约的另一半仪式。五位冥灵之身的王者和一位血肉之躯的王者,六个人站到了传国宝鼎旁,开始合起双手,念动剩下的咒术,祈祷无色城的关闭,城中冥灵能再度转生为活人。

站在白塔顶端的帝君,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数日之后,无色城重新关闭,六王居然平安无恙地归来!

将六合之王的呼应一一聆听,

“我受够了。”

天佑空桑,国祚绵长!

空桑皇太子站在塔顶,凝望着黑色的云荒,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而决断:“我已经为此做好了所有的准备——但,却不包括要为了血统延续而再度接受一个被配给的女人。”

欢呼声在云荒的心脏回荡,随着风传遍了六合。黑暗已经从云荒上空退去,七海恢复了平静,从白塔的半腰看去,这片大难过后的大陆呈现出一片百废待兴的模样,却也蕴藏着勃勃的生机。

“破军用魔的力量摧毁了一切,但他只知破坏却无力重建;而我,却要在废墟上建立起一个新的云荒。老师,我想我这一生最重大的使命,或许就在于此。”

真岚凝望脚下那片大陆,难以掩饰眼里激动的光芒。

“帝王之血?”真岚看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银色戒指,忽地笑了起来,“‘后土’已经不在皇后的手上,那‘皇天’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如今的云荒上神魔寂灭,从此将是‘人’的天下——没有宿命,没有神魔,也不再有帝王之血。”

“白璎,”他握紧了她的手,一同走向塔边,“你看,一个新的开始。”

大司命不肯轻易放弃:“可是若殿下无后,帝王之血的力量就要就此失传……”

然而,她没有回答,那只手在他掌心里冷得可怕。她转头看向南方,沉默着遥望。日光照在她的脸上,重获新生的女子却没有丝毫生气,宛如冰雪雕成。

“那就让它断绝吧。”真岚淡淡道,语气并无波澜,“以血统来甄别一个人的高贵和低贱,本身就是可笑的。”

“是啊……只是一切的开始,往往都是在结束之后。”

沉默良久,大司命还是颤抖着嘴唇,做最后的努力:“殿下,您……您是皇室的最后一个嫡系子孙,难道您打算让空桑的帝王之血自此断绝吗?”

忽然间,真岚听到她低声说了一句,语气飘忽而冰冷。

大司命终于明白过来,长久地沉默,花白的须发在夜风里飞扬。

那一瞬,即使在日光下,在万众欢腾之中,空桑的主宰者还是觉得一种透入骨髓的冰冷,不祥的预感如同冷电击穿他的魂魄,令他心惊不已。真岚把视线从万里河山之中收回,转头看着妻子的脸,仿佛想明白这一刻她心里的想法。

“她是我母亲的转世,”真岚摇了摇头,凝视西方,“我非常想念她……可是自从十四岁离开西荒,我就再也没有看到过她。所以,当我具有了‘皇天’的力量后,就通过水镜找到了她的今世所在。”

然而,她却只是从他手里轻轻抽出了手。

“那个叫叶赛尔的姑娘……”老人喃喃道。

“听说数日后,龙神便要带领鲛人回归碧落海,开始万里的迁徙之旅。”白璎轻轻地开口,声音宁静而淡漠,“你会去为他们饯别吗?”

大司命脸色一白:皇太子的母亲本是霍图部的公主,被承光帝西巡时看中强行临幸,竟然由此珠胎暗结,生下了后来的皇太子真岚——而她和其他亲人都留在了西荒,直到空桑覆灭,和皇太子再无相见之日。

“会的。”真岚回答。

“是啊,”真岚笑了起来,“你以为会是什么?”

“那么,”她吐出一句话,微笑着看他,那个笑容在明丽的日光下竟恍如透明——

“母亲的血脉?”老人失声道,恍然明白。

“也一起来送送我吧。”

大司命忽然怔住,定定地看着空桑皇太子,仿佛对方说了一个极大的玩笑。

他忽然怔住,定定看着她。那轻轻的一句话却仿佛一道霹雳从头顶落下,将整个世界在他们两人之间割裂开来,空桑皇太子的脸色瞬地苍白如死。

“也算是吧,”真岚苦笑起来,看着黑暗笼罩的西方尽头,“在叶赛尔身上,我看到了母亲血脉的延续……”

是的,是的。他本该早就明白会有这一日!她不会留下来,不会属于他,即便他成为王者,即便他得到了天下——在那个人化为海潮粉碎在她怀抱里的时候,她的心便已经随之而去,漂流在遥远的大海上了。

“难道不是吗?”大司命十拿九稳地问。

真岚看着她,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忽然间忍不住微微苦笑起来。是的……原来终究还是这样的结局!他怎么会以为她在那人死后还会如此平静?应该是在那个时候,她内心里早已做出了决定。

“最重要的人……”真岚喃喃重复,语气忽然充满了无奈和苦笑。

曾经有一度,他以为她已经选择了留下,成为空桑的守护者和他的妻子,忘记那个曾经给她带来刻骨伤害的人。他们会成为继星尊帝和白薇皇后之后又一对伟大的帝后,并肩开创新的时代,将这个千疮百孔的云荒从深渊里拉上来,他们的名字,将被历代史官书写在史册里,万古流传。

大司命布满皱纹的老脸红了一下,但在这个时候也只能大局为重地承认下来:“是,殿下。您在水镜里时时凝望的那个女子,难道不是您心里最重要的人吗?她难道不足以成为新的太子妃?”

这样的结局应该是最辉煌完满的。

“什么?”真岚一怔,忍不住地笑出来,“老师,您竟然偷看我的水镜?”

然而,偏偏那个人却选择了以如此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那种决绝而激烈的做法,将她刚刚安定下来的心重新攫取而去。

大司命呆住了,怔了怔,冲口而出:“可是那个红衣的西荒女子……”

那个人用生命作为代价,从他这里永久地夺走了她!

“不会有。”真岚断然截住太傅的话,神色冷淡,“或许空桑有过无数个皇后,但千秋万载、历代各国,都不会再有第二个白璎。”

“来送送我吧,真岚。”白璎看着他,就这样淡淡地说出了告别的话。她的笑容清浅明亮,仿佛日光下的一泓春水。那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看到她有这样的表情。

“殿下!”大司命失声道,重重跪倒在地上,“白王死后,您可以从各族里重新遴选皇后,云荒之大,肯定有足以成为皇后的高贵女子……”

他不能说话,只能定定看着她,知道事情已经不可挽回。

“我说,不会再有新的皇后,”真岚淡淡回答,“如果白璎死了的话。”

“白族已灭,没有子民,也就不必有王。而我也终于赎完了昔日的罪过,可以卸下所有重担离开……”白璎微笑着叹息,“正如你昔日所说,这一生如果还能为自己而活,哪怕只有一日,也是好的。”

“殿下,”大司命怔住,定定看了王者半天,仿佛才明白了他话里的深意,终于忍不住震惊地叫了起来,花白长眉颤抖:“殿下您说什么?”

“是啊。”他顿了顿,终于只能艰涩地吐出这两个字。

“不会有女儿,也不会有儿子,”他微微摇头,声音平静,“因为不会有皇后。”

白璎看着日光下百废待兴的大地,叹息:“真岚,你一定会成为比星尊大帝更伟大的帝王——因为他是杀戮之王,而你却是重生之王。生的意义大于死,所以你注定比他伟大。”

“什么?”空桑皇太子怔了一怔,转头看向太傅,忽然苦笑起来——血脉断绝?这个教导了自己多年的太傅,以为自己此刻在考虑的是这种事情吗?

他摇头:“我不要成为伟大的帝王……”

“请陛下不必忧心。”大司命站在身侧,仿佛明白帝王的担忧,开口建议,“白族和王族世代通婚,帝王之血千年来本就融合了母族血统——若是不幸太子妃也死于六星之数,臣建议将来皇太子可将自己的一个女儿册封为白王,与其他五部贵族联姻,令白之一族血脉不至于断绝。”

我只要做一个幸福的普通人。

在六部之王乘坐天马离去后,空桑皇太子却站在白塔顶上凝望了北方很久,直至风露寒冷,依旧不肯离去。

然而,面对着脚下百废待兴的万里河山,无数双热切盼望的眼睛,这样的一句话却无论如何无法说出来。

从此,六部便只余下五部。

“你会成为最伟大的帝王,”白璎轻声道,凝视着他,“这是你的使命。”

所以,在这次出发去宗庙拜祭前,六部之王都已经挑选好了自己的继承人——唯有白族已然无一幸存,若白王璎死后便告彻底灭绝。

他无语,只是默然松开了手。

大难过后,无色城重新闭合,空桑得以重见天日。那么,作为冥灵的六星使命便告完结,当年的誓愿了断后,六位守护空桑六部的王者便将化为暗星陨落——没有轮回,不入来世,永远消失在时空的黑暗河流中。

“去吧,白璎,”他最终没有说什么挽留的话语,声音轻如叹息,指向了南方广袤无垠的湛蓝大海,“去那里吧……做你想要做的事,不要再被任何事羁绊。我会为你感到高兴。”

在那个人消失于怒潮之中后,她已然再无眷恋。

是的,我曾经答允过,当一切都完成之后,你会拥有自己的人生。那么,就展开翅膀自由自在地飞翔而去吧!空桑已经束缚了你太久太久,如今,已经是斩断这根黄金锁链的时候了!

而那个白族唯一的王,因为少女时代的某个错误为空桑浴血奋战了上百年,最终才觉得自己赎完了罪。如今的她,虽然是六王之中唯一获得血肉之躯的活人,然而,却也可能是唯一一个死了心的人。

沧流历九十三年一月一日,在云荒彻底收复后,伽蓝帝都里举行了盛大的仪式。

就如他不曾挽留她,他的妻子在离别的时候也并未说过一句眷恋的话。

做了一百多年皇太子的真岚正式即位,举行了登基大典,成为空桑的新帝王,也就是后世史书里所称的“光华皇帝”。新帝宣布废除沧流历纪年,改元号为“泰启”,起用了大批贤才,重新制定法典,废除奴隶制,册封藩王,划定疆土,做出了一系列的新措施,令百废待兴的云荒大陆为之一振。

在入城后,六王齐齐出列,在白塔之下就地辞别皇太子真岚,准备去往九嶷的宗庙,在传国宝鼎前完成最后的使命。皇太子真岚率领族人为六王送别,甚至对身为太子妃的白王也没有说一句多余的挽留——因为他知道,这是她必须要承担的责任和使命。

六合八荒为之震动、欣喜不已,各方归心,六部诸王到贺,西荒和东泽各部首领远来朝觐,甚至连海国也派出使者前来恭贺,盛况一时空前。

黑暗还在继续,但云荒大地的历史却已经转折。然而,在那个盛大的狂欢中,却隐隐含有某种终结的意味。

云荒历史上被称为“光明王朝”的时代由此开始。

能化解仇恨的,除了爱,或许还有时间。

然而奇怪的是,在大典上却看不见本该成为皇后的太子妃——那个百年来一直站在真岚身边,和他一起并肩血战守护空桑的白衣女子忽然消失了,只留下皇太子在万人欢腾中独自登基。

作为海国的最高精神领袖,龙神也明白这一矛盾是如何危险。然而,即使神祇也无法在一时消弭这累积千年的仇恨。因此它决定尽早将族人从云荒带走,回到那片碧海蓝天之下,让豁然开朗的海阔天空来逐步消弭那可怕的仇恨。

只有真岚知道,他的妻子在那一日已经悄然离开了帝都。他坐在高高的白塔顶上,万人的中央,静静凝视着脚下大地的某一处。他看到那个女子穿行在民众之中,用风帽兜住了一头雪一样的秀发,在欢腾的人群中走过,面带恬淡宁静的微笑。

而在空桑军团入城的时候,鲛人复国军战士悄无声息地撤离了伽蓝帝都,在龙神的带领下回到了水底深处,为回归万里之外的碧落海做准备——即便是曾经联袂合作过,但长达千年的压迫和奴役打下的烙印无法消除,两族之间积存了太多的敌意,一旦共同的外敌瓦解,那些仇恨便露出了峥嵘,仿佛一触即发的火药。

在进入叶城水底甬道时,她回头望了一眼白塔上那个金色的帝王,合起双手弯腰深深祝福,对着他微微一笑,便转身隐没在欢呼的人群背后。

当年的战鼓还在耳边擂响,异族铁蹄还在镜湖上回荡,年老父亲白发苍苍的头颅似乎还悬挂在城头。一切的血和火,似乎都并未远去。然而,当她跪倒在伽蓝白塔的废墟下,满含热泪亲吻染血的土地时,无论这个国家还是她自己,都已经是劫后重生。

废墟之上的帝国复兴了,然而金座上的王者是孤独的,在欢腾里只是沉默地看着手里的辟天长剑和无名指上的“皇天”戒指。

是的,是的……历经百年,她终于重新回到了这里。

长剑辟天,以镇乾坤。

六王在伽蓝白塔废墟前齐齐下马,翻身跪倒,个个泣不成声。太子妃白璎手抚泥土,轻声向着战死城下的父亲祷告,忍了百年的泪水终于连串而落。

星辰万古,唯我独尊。

入城的时候,万众欢腾,空桑的六部之王坐在高大的骏马上,在战士簇拥之下回到故国帝都,个个眼里都含着激动的泪水。头顶的黑夜还在笼罩,冥灵们点燃了无数火炬、蜡烛,照彻了这座被血泪浸泡了百年的古城。

一声叹息从帝王的唇角透出,真岚用手轻轻覆盖上了那四行字,神色落寞。

血腥的最后一战后,迦楼罗金翅鸟带着帝都冰族飞向了西荒尽头,和空寂之城的族人会合。在飞廉和狼朗的带领下,这一部分劫后余生的冰族人趁着敌方尚未追杀而来,不顾危险地驾舟入海,离开了云荒,浮槎海上,回归曾经漂流过千年的西海之上。而伽蓝帝都里剩余的冰族人面对强敌,顽强抗争,最后竟无一人投降。

大司命站在他身侧,没有再说一句话——那个看着他长大的老人,凝望着如今这位万人之上凌驾天下的帝王,回忆起了多年前的往事。一百多年前,身为大司命和太子太傅的他,为了平息朝野党派的纷争,保护王族血脉的延续,曾经向承光帝进言,将这个少年从遥远的西荒沙漠强行带回,推上了继承者的王座——却不曾料想到,会给那个孩子带来如此命运多舛的一生。

沧流历九十二年十一月十五日,黑暗依旧笼罩,而云荒大地上的战尘终于落定。

自古以来,帝王之道从来都是孤绝之道。殿下,你是否……在心里一早就做好了准备?

“不……”他忽然仰起头,看着伫立在天幕之下的白塔,轻声喃喃,仿佛是自己对着自己立下了誓言,“苍天在上,我必不会和他们一样!”

泰启元年二月十五日,南方叶城入海口一片欢腾。

真岚手握辟天长剑,在白塔下不停喘息,厌恶和无奈在胸中起伏,几乎淹没了他的神志。

湛蓝的大海宁静广袤,宛如一双温柔的眼眸,期盼着自己孩子的归来——时间已经到了,潮水在退去,露出了一片湿润的沙滩,声声海浪仿佛在召唤着族人回归。

他再也无法忍受,忽然拔出长剑一剑劈下,将那块伫立的石碑砍为两段!

龙神盘旋在空中,凝视着底下无数欢乐而激动的鲛人,低声叹息。

那一瞬,他忽然觉得自己和千年前的星尊帝并无区别,和百年前屠戮空桑的智者并无区别,和不久前残杀同胞、灭尽十大门阀的破军也并无区别!无论是为了什么原因,杀戮的罪孽,都是同样的!

“启程吧……回到碧落海去!”海国的神祇在风里发出了第一句宣言,响彻天地,“我的孩子,回到你们的故乡去吧!都已经隔了七千年!”

耳畔传来不间断的惨叫和呼号,血腥的一幕正在上演——这些平民百姓,又有哪一个是可以对上这碑文上的“七杀”之条的?而他身为帝王,却无力去阻止这一场屠戮!

激动的欢呼声爆发出来,震得海鸟纷纷飞起。鲛人们纷纷跃入了大海,在碧蓝色的水波里追逐飞跃,朝着南方碧落海奋力游去。龙在九天之上吹起风云,长风在他们头顶朝南吹拂,海浪裹着他们往大海深处退去,雪白的文鳐鱼和海鸥围绕在他们身侧。

空桑皇太子定定地看着上面那一行行“杀”字,仿佛魂魄也被吸走。

一切,都恍如梦寐。

杀杀杀杀杀杀杀!

“湘、汀、寒洲、宁凉……你们听到了吗?可以回家了!”碧和炎汐带着战士在浪尖上浮沉,默默合起手掌,为那些为了今日而将生命留在了大陆上的同族招魂。他们解开了一个个布包,包中赫然是无数颗被剜出的心脏!

杀尽不平方太平!

那些心脏如同枯萎的花瓣,被小心翼翼地捧在战士们的怀里。在获得自由的那一天,鲛人战士们将那些在战争中死去的同族之心放入了大海,那些枯萎的心在接触到海水的瞬间重新丰润起来,仿佛活了一样跳跃着,在海波之上载沉载浮,渐渐随着海潮归去。

天遣魔君杀不平,

“湘,你看到了吗?”碧捧着那颗战士的心放入碧水之中,泪水盈眶,喃喃对着海潮低语,“我们终于可以回到碧落海去了,我们终于回家了!你们的魂魄,请在天上化为星辰指引我们归家的路吧!”

站在白塔下的演武堂里,他只觉心中有怒潮汹涌,竟不能说出一句话。转过头,却看到了那一面伫立在堂中的冰冷石碑。上面溅满了血迹,犹自发出冷冷的光泽,仿佛一只凝视着苍生生死的眼睛。碑文上的一字一句仿佛要从血泊中跳出来,狰狞地扑入他的眼帘,散发出凛凛杀气——

碧在海中哭泣,多年血战中的一幕幕浮出心头,令她全身颤抖。

王者必须顺从人民的呼唤和意愿,可是,又有谁来顾及他自己内心的意愿呢?仇恨的力量,是不是永远都那么强大?

正是因为那些同族们在漫长的岁月里前赴后继地战斗,献出了生命、尊严,甚至感情,才有他们回归碧落海的这一刻。然而,即便如今可以回归于故土,却有更多的东西被埋葬在了这片大陆。包括所有的回忆与爱憎……她把所有感情都留在了这里,归去的,只是一个空空的躯壳。

真岚一怔,握紧了辟天长剑,久久不语。

她勉强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回头去看西方那片苍茫的大海。飞廉已经带着族人从浮槎海上远离了云荒,这一别将永无再见之日。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告诉他,其实自己并没有真的杀死那个可爱的小女孩晶晶。鲛人的血虽然是冷的,但心其实并不是没有温度。

“不,殿下,您无法令他们在此刻住手,”大司命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身后,看着城里最后的一场杀戮景象,声音低沉,“百年来,战士们心里积累了太多的恨意,必须要用敌人的血才能浇灭——就算您是君主,但若是此刻背离了民心,就没人会听从您的命令。”

不要再回想……不要再去回想了!

但是杀戮和复仇仿佛令所有空桑人疯狂,爆发的怒喝和惨叫将他的声音淹没,竟然没有一个人听从王者的指令。

那些在战争岁月里的爱,都交织了无数的血泪,彼此都被巨大的洪流卷着,身不由己地错过,已经再也无法回头。

“住手!”真岚再也无法看下去,厉声大喝,“都住手!战争已经结束了!”

海国虽然复国,而那些跟随着冰族一起离开云荒的鲛人傀儡,却再也无法返回故土——他们的生命长达千年,和可怕的杀人机械并存,不知道在漫长的余生中,那些可悲的同族是否还有和族人的再见之日?而那个再见之日,是否又是两族你死我活的时候?

这已经是一场众寡悬殊的镇压和屠戮,残留在城中来不及撤退的大都是老弱孩童——没有武器,赤手空拳的人们甚至捡起了石头和木块,投掷向了这些入侵者。而空桑战士骑着天马,长刀挥到之处,血肉横飞。

碧空里浮云悠悠,夕阳折射出凄烈的血色,宛如千古凝定的血泪。

局势急转直下,六部战士也重新拔出了战刀,开始冲向那些暴乱的人群。

千年的梦在这一日得以重圆,无数鲛人激动得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成千上万的珍珠落到了叶城入海口的水里,明亮夺目,沉入水底——以至于之后十几年,时不时还有云荒人在退潮后在这里捡到一粒粒明珠。

刚刚平息下来的事态再度激化,孩子的死点燃了原本已经准备束手就擒的冰族人的怒火,骨髓里深藏着的宁为玉碎的精神被激发出来了。虽然已经是筋疲力尽,但是所有幸存的冰族人聚到了一起,随手拿起一切能拿起的东西,发出了困兽一样的呐喊,开始和包围他们的空桑士兵起了你死我活的激烈冲突。

一切,都充满了回归的激动和怅惘。

那是怎样一种仇恨……世代相传,深刻入骨。在那样的仇恨面前,一个人的意愿和力量是如此微不足道,任何善意都会被愤怒的潮水汹涌吞没。

新即位的空桑皇帝和诸位大臣也一起赶来,为曾经的敌人和同盟者送行。真岚站在岸上,静静凝望这一回归的盛况,身侧有无数巨舟缓缓滑入海中。这之前,他已下令让神木郡和望海郡的三大船王世家日夜赶制了一批木兰舟,提供给那些体力不足和伤病的鲛人乘坐,以便他们可以和族人一起走完这万里的归家之路。

白璎捂住脸,不敢直视。

然而此刻,他却在木兰舟上看到了那一袭如雪的白衣。

“妈妈。”那个孩子掉落在她脚边,只抽搐了两下,轻轻喊了一声,便没了气息。

船已经起锚,白璎已经和同门师兄告别过,站在船头凭栏而望,手里执着一束芬芳的白蔷薇,长发在海风里舞动,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在看到空桑皇帝出现的时候,她唇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凝望着他,眼神宁静。

空桑战士被彻底激怒了,一起发出了一声呐喊,将那个小小的身体挑起在矛尖上,抛向了天空——孩子的血从头顶洒落下来,六部发出了狂烈的呐喊。

“再见。”他用低得连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说了两个字。

“呸,空桑人!”那个孩子却在冷笑,带着冰族军人特有的冷酷表情,“听着,才没有结束……才没有结束呢!该死的猪猡!我们一定会回来报仇的!”

她却在风里宛转一笑,手臂微微一扬,将手里的花扔给了他。

“不……”她失声喃喃,却无法直视战士们愤怒的眼神。

在两个字的余音里,木兰舟猛然一震,船身从滑板上滑落入海,岸上的空桑战士解开缆绳,巨舟乘风破浪而去,转瞬和那些鲛人们一起消失在海天尽头。只余下空桑的帝王站在空无一人的码头,怔怔地望着碧空远影。

“不!”白璎回过神,飞身扑出,在千钧一发之际格挡住了玄羽——然而身后却随即传来稚嫩的惨叫和怒骂。她不可思议地回过头去,只见无数士兵一见玄王带头,立刻便朝着那个居然敢袭击皇太子的孩子扑了过去,如林长矛一起刺下,瞬间洞穿了孩子的身体!

怀抱里,那束落下的白蔷薇散发出清淡芬芳的香味。

“可恶的冰夷崽子……”玄王怒极喃喃,手里长刀铮然出鞘。

“啊?你在哭吗?”身后忽然有个声音贸然地响起来,有人扯住他的后襟,想拉转他的身体,“臭手,你……你没事吧?”

那一瞬,某种深不见底的悲哀无力攫住了空桑的王者,真岚望向白璎,两人眼里都有沉痛的光芒。白璎静静扶着自己丈夫,双手冰冷如雪。

他抑制住了自己的感情,无可奈何地回过头,看着这个不识好歹的丫头,强自一笑:“你怎么还没走啊?”

冰族和空桑,这两个民族本是同根而生,却在几千年里背道而驰越走越远,最终成为誓不两立的敌人。两族间的仇恨已经绵延了上千年,葬送过成千上万的人,如今也不会终结——它还会延续下去,再驱使一代又一代的人手握武器,前赴后继地投入战斗,相互厮杀、报复不止,直到最后一个人死尽!

“就走就走!炎汐已经先带着族人去了,我马上要去赶上他——只是人家很担心你嘛。”那笙叹了一口气,手指摸过他的眼角,“咦,果然没有哭?臭手,你要记住自己已经是皇帝了,不可以随便哭的。”

是的……没有结束。永远也不会结束。

“嗯。”他苦笑起来,看着那个丫头,“知道了。”

军士哗然,四周传来一片刀剑出鞘的铮然。然而,空桑皇太子看着那个站在母亲尸体前的孩子,眼里却涌出了某种痛苦的光。

在云荒两年不到,那个慕士塔格上的苗人丫头就已经长高了许多,快要齐到他的下颌了,然而说话的语气却还是那样没大没小。

“谁说战争结束了?才没有结束!”那个孩子握着箭,对着空桑的王者大叫起来,声音颤抖而愤怒,“还有我呢!还有我呢!只要一个冰族人还活着,你们就没有赢!你们这群杀不尽的卑贱的空桑人!”

“不过……”那笙歪着头,看着他叹气,“如果哭出来好受一点儿,那就哭吧。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看到,我不会笑话你的。”

那个十岁的孩子手握一支从母亲尸体上拔出的箭,死死盯着他们,冰蓝色的眼珠里透出了某种令人恐惧的光芒——幸亏他年纪还小,手劲也不大,否则方才那一次的突然袭击恐怕已经要了真岚的命。

他一怔,忽然说不出话来。

“殿下!”四周战士齐齐回首,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惊呼。

“我知道迟早有这一天,一直都知道。”他喃喃道,看着即将消失在大海之上的影子,声音飘忽,“可是就算知道了,等它真正来临的时候,却还是……却还是觉得这么苦啊。”

然而,话音未落,他的脸色忽然变了,来不及多想便一把将妻子拉住,侧身挡在她身前——只听嚓的一声响,一道银光直接钉入了他的后背!

他喃喃说着,反复重复着最后一句。忽然间,有炽热的泪水难以抑制地滑落,濡湿了她的手指。

“不用。”真岚唇角微微扬起,“你辛苦了……”

那笙难过地凝望着他,扁了扁嘴,仿佛也要同时哭出来。

“谢谢。”她在他走过身边时,轻声道。

“不要难过,”她说,拍着胸脯,“我会替你照顾太子妃姐姐的。”那笙眨着眼睛许诺,“我会劝她回云荒的!你一定要耐心等着哦——如果有一天她想回来了,我一定会第一个来告诉你的!”

“是!”虽然心有不甘,但毕竟不敢直接反驳皇太子的意见,六王低声领命。白璎看了真岚一眼,手轻轻扶上了光剑的剑柄,对着丈夫悄然颔首致意。

真岚沉默了良久,忽然呵地笑了一声,道:“我才不会等她。我已经当了堂堂的空桑皇帝,总不能空着后位,让三千佳丽一直等吧?”真岚眨了眨眼睛,正色道,“你去告诉她,以后找老公可千万不要以我为标准,非要雄才大略、英俊潇洒,将就一下就好,否则一定会一辈子嫁不掉的。”

倒转辟天长剑,唰的一声归入鞘中,皇太子真岚从万军之中走出,踏上了百年未曾踏足的伽蓝帝都地面,声音威严而低沉:“所有人,归队。”

那笙怔住了,有点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臭手,你……”

“收起刀剑来吧。”王者的声音忽然响起,抵达众人耳畔,“战斗的确已经结束了。我并没有颁布屠城之令,诸王必须各自约束手下的军队!”

“丫头,你也是——不要见过了我这样的男人,就把眼界都抬高了。”然而那个人还是一本正经地教训着她,苦口婆心,“我看炎汐就已经很不错了,配你绰绰有余。不要再得陇望蜀地缠着我了,太贪心了不好,乖,啊?”

冥灵战士们没有回答,仿佛还在和内心的愤怒、憎恨做着搏斗,只是沉默地俯首。

“臭手!”满怀爱心留下来安慰别人的少女终于按捺不住,愤怒地暴跳起来,“你找死啊!我不理你了……你自己臭美去吧!”

“战斗已经结束了,”白璎拦在了军队面前,神色疲倦,声音低哑而毋庸置疑,“可以收起你们的刀剑了——战士们,屠戮妇孺不是空桑人的光荣!”

怒气冲冲的苗人少女跳下码头,戴着辟水珠冲入大海之中,转瞬消失。

“太子妃!”所有刀剑顿时归鞘,战士齐齐俯首。

凝望着她的背影,真岚唇角露出了一丝微微的笑意——无论如何,总算有人得到了最美满的结局。那颗最纯澈的心拥有了最深湛的感情,一生都不会改变……那又是多么美丽的事情,可以冲淡所有血腥和乌云。

“住手!”在刀剑一起举起的瞬间,却传来了女子的声音,“都给我住手!”

在凝望着那个少女背影的时候,他才会觉得离愁别绪消散了许多。

然而,那双稚嫩的眼睛里有愤怒,有悲痛,却独独没有恐惧。

怀里的白蔷薇依然芬芳,然而海风已经冷了起来。空桑皇帝站在叶城凝望着南方,不知站了多久,暮色渐起,海滩空旷寂寥,茫茫大海上已经是一个影子也看不见了——从此,云荒上再也不会有鲛人,那一段持续了上千年的血泪交织的历史也终于在他手里结束。

“十巫!”认出了那个女人衣服上双菱形的家徽,空桑人发出了一阵怒喝,无数的战靴朝着那个孩子奔去——仿佛知道死亡就在顷刻之间,那个不到十岁的男孩停止了哭叫,傍着母亲的尸首,用冰蓝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些没有面孔的冥灵战士。

结束了……终于是,走到终点了吧?

真岚回过头,看到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横死在了大路旁,头骨破裂、面容扭曲,手里却紧紧地握着一截断裂的银索——很显然,是在抱着孩子想要攀爬上迦楼罗逃生时,银索忽然断裂,于是这一对母子就从百尺高空生生摔了下来。然而令人惊讶的是,尽管母亲从高空坠落头破脑裂,而怀里的孩子却只是擦破了一点皮。

真岚微微叹息,怀抱着那束白蔷薇转过身来,吩咐周围的下属:“走吧。”

“妈妈……妈妈!”有孩子凄厉的哭声从密密麻麻的军队里传出,撕心裂肺。

帝王背向大海缓步离去。暮色降临在云荒大地,宛如一道沉重的记忆之闸铮然落下,将海那一边和大地这一边的所有联系一一斩断。

真岚看着族人狂呼着冲入帝都,看着报仇雪恨的一幕在眼前上演。然而,他眼里没有丝毫的快意,手指颤抖地握紧了辟天剑的剑柄,血、复仇、杀戮的腥味刺得他不能呼吸。

“走吧!”西京在一旁一直凝望着这个朋友、伙伴和君王,眼里露出了洞察一切的悲悯,在真岚走过身侧时,西京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真岚回过头一笑,扬了扬手:“走,喝酒去!我知道你以前发过誓,除非空桑复国,否则滴酒不沾——如今大功告成,我们大喝一场去吧!我赌你喝不过我!”

禁城已经成为一片废墟,到处都是倒塌的、布满了乱箭的房子,火苗在那些房子里明灭燃烧,伴随着鲜血和脂肪燃烧的味道——这一座城池在隔了百年之后,再度遭到了灭顶的灾难。

西京放声大笑起来,重重拍着真岚的肩膀,君臣两人在暮色中勾肩搭背地离开,只留下一路爽朗豪放的笑声。

战争进行到这个时候,已经是一场屠杀。

岂有豪情似旧时,花开花谢两由之。

空桑皇太子站在城头,看着最后一道城门被撞开,战士们汹涌而入,对穷途末路的敌人进行最后的清剿。埋藏百年的仇恨终于在今日得到了清洗,那种爆发出来的愤怒憎恨和狂喜欢呼,令整座城池都在颤抖。

所有废墟上的一切,也都将于结束之后重新开始。

伽蓝帝都的最后一战极为惨烈,空海双方联手围城多日后,发动了猛烈的总攻。城破之日,城中原本的四十余万沧流人只余不足万人,十多万军人都战死当场,其中有近十万百姓被迦楼罗金翅鸟带走;而剩下的十余万人,却是生生地死于饥寒和战乱。在空桑人夺回这座城市时,城里已经饿殍遍野,到处散发着尸首腐烂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