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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织梦者 云荒 第十五章 新生

擂了他一拳,说了声“多谢”后,云荒的守护神祇便再度云烟般地消失。

然而说到一半他呆了一下:辟邪早已不在面前了。

“嘁,果然还是只重色轻友的狗。”饕餮摇头冷笑,看见了旁边眼睛越瞪越大的艾美,“怎么?看得发呆了吧?惊讶了?要不要我帮你把这些记忆都消掉,免得影响你?或者,你和我签一个契约,把灵魂卖给我吧。”

银发的饕餮怔了一下,抬眼看看辟邪,忽地笑了:“就为了你千万年来都不曾开口说的‘多谢’两字,做点好事似乎也值得。不过……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银发的邪魔带着讥讽的笑意,对着少女弯下腰来,威胁似的抬起手。

“三哥,”一拳擂在饕餮肩上,辟邪侧头看着那个邪魔兄弟,忽然间轻声吐出两个字,“多谢。”

“啊,我明白了!”艾美忽然叫了起来,仿佛终于确定了什么,雀跃地说道,“辟邪真的是云荒上的神!你是他兄弟,那么你也是神,是不是?”

第二拳打在他肩头,饕餮正想避开,忽然发觉那一拳却是毫无力道的。

“我不是神,我是魔。”饕餮认真地纠正。

“六弟,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暴力……”冷哼了一声,饕餮甩头道,“说不过就打?”

艾美却是兴致勃勃,兴奋地拉着他左看右看:“饕餮……饕餮的话,你应该长得像一只山羊啊!给我看真身!给我看真身!不然我就跑去告诉爸爸,你乱闯博物馆,还想在博物馆里打架!”

“呀,别打架!”艾美惊叫起来,看到两个男子剑拔弩张地对视着,眼神如同电光火石交错,几乎随时就要大打出手的样子,“要打出去打!这里是博物馆。”

“天啊,你好烦。”真是没见过看到邪魔还这样兴奋的人类,是不是具有织梦者天赋的人,都是神魔的克星?饕餮无奈地摇头,转头看了看大厅另一边的景象。

猛然眼前一花,一拳打在他脸上,将喋喋不休的尖刻话语打断。

“嗯,怎么了?”艾美跟着他一起伸长脖子往那边看,忽然被捂住了眼睛。

饕餮耸肩,冷笑道:“为什么要告诉你?就算我把古玉还你,以你那种隐忍沉默的脾气,会下决心拿它来恢复织梦者的记忆?我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了。嘁,这段日子来,你还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我接近她……啧啧,不做不知道,做件好事可真是不容易啊……”

“少儿不宜。”饕餮冷冷道,一把拉着好奇的少女,急速穿过了玻璃墙,将空旷静谧的环境留给了那一对天人重逢的情侣。

“为什么不告诉我?”辟邪却是执意追问,隐约有怒意。

“呸,我下个月十五就满十八了!”艾美拼命挣扎,抗议道。

“啊,你终于不再问我‘到底想要干什么’了?你知道我最终想做什么了吧?”银发的邪魔却是微笑起来,深深弯腰一礼,“谁叫我那一次打架输给了你呢?没办法,我只好做一个好人了——这就是我做的第一件‘好事’。怎么,还不谢谢我?”

下个月十五……五月十五日。不错,这一日出生的人,在星象学上对应的定义便是“织梦者”吧?和萧音一模一样。

“饕餮,原来是你私藏了古玉?!”那个凝聚起来的人对着饕餮厉声说道,表情古怪,不知道是悲是喜,“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我以为古玉和金琉镯一样,在惊梦那一刹湮灭了!”

饕餮忽然沉默下来,在门外的草坪上松开那个乱跳的少女,饶有兴趣地笑了起来:眼前这个小丫头也是织梦者吧?那么……

的确是辟邪——萧音姐姐的那个大脾气的助手。然而半年不见,这个人却似憔悴了许多,脸颊瘦削,眉间有了一道深深的刻痕,连以前那样沉静从容的眼睛里都满是烦躁不安。不过是半年的时间……怎么萧音姐姐和他都有了那么大的变化?

他笑了,忽地再度提议:“你有什么愿望?考上一流大学?有钱?有地位?我可以帮你实现任何愿望……如果你和我签订契约,把灵魂卖给我的话。”

“呀,辟邪?!”艾美认出了来人,脱口惊呼起来。

邪魔的声音是优雅而富有诱惑力的,少女却诧然道:“可你要了我的灵魂有什么用呢?”

朝阳已经跃出了地平线,绚丽璀璨的光透过博物馆大片的玻璃幕墙投了进来,映得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一片晶莹如水。在那样虚幻的光与影中,宛如烟雾缓缓凝聚一样,一个人形出现在水面上。

“这个……”饕餮一时哑然,作为代价他勾去无数人的灵魂,却从未想过这些死魂灵究竟有什么用途,“拿来当奴仆吧。”

最后一句话,却是穿过了艾美的肩膀,说给大门口的另一个人听的。

“萧音姐姐以前也和辟邪签订过这样的契约,是不是?”艾美却是叫了起来,仿佛明白了什么,叹息道,“所以她能写出《遗失大陆》来?多么奇妙的事情呀……山羊,如果你能让我像萧音姐姐那样写出这样的东西来,如果你能给我看你的世界——我就和你签契约!”

“稀奇吗?”饕餮却是不以为意,“对我们神祇来说,神庙就像自己的老家一样随便。乱涂乱写算什么?最多让那些自以为聪明的考古学家发愁去,我打赌他们打破头都想不出那居然是一首情诗。嘿嘿……是不是啊,辟邪?”

“我的世界……”饕餮反而怔了一下,喃喃自语,“亚特兰蒂斯?”

“辟邪的……情书?”艾美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舌头,“刻在神庙的神像底下?”

那个同样沉没于海下的大陆……已经和他一样死去的大陆。

“嘘……别吵,让她好好看。”饕餮拉开艾美,远远走了开去,绕过巨大的神像,直到大门旁,才对着旁边十八岁的少女龇牙一笑,“那是辟邪那小子写的。那小子本以为没人会看懂吧?才敢把情书写在大庭广众之下。平日里可真是杀了他都不会说出半个字的。嘿嘿,没想到我把织梦者带回到这里来,并让她觉醒了。”

“你要看我的世界吗?”看着少女因为兴奋而涨红的脸,饕餮轻轻叹了口气,“织梦者啊……身为一个凡人,却对宇宙洪荒有着不相称的好奇心。你真的愿意知道我的世界?知道神魔和凡世的边界,知道那些梦碎和梦醒?”

萧音隔着玻璃橱窗,凝视着碑文的字,脸色苍白。一时间似乎神思都涣散了。

“嗯。”艾美用力点头,将手中的复习资料扔到了一边,看着银发的邪魔说道,“我想知道!你告诉我吧!”

“萧音姐姐?”艾美本来怒气冲冲要去叫父亲过来,此刻却吓得怔住了,不知道为何这个神秘的女作家会对着那块谁都不认识的玄武岩上的刻文痛哭,只好小心翼翼地问,“萧音姐姐?你哭什么?别哭了……你认识上面写的字?”

饕餮微笑着说道:“那么,你跟我来吧。”

萧音只觉自己脑中山呼海啸,无数激烈的情绪涌动,直欲喷薄而出。她的手重重按在玻璃护罩外,隔着玻璃看着黑色玄武岩上那几排刻着的文字,忽然间泪如雨下。

萧音隐约听到大门旁有人在说话,然而她的眼里却只有玄武岩上辟邪留下的那些字句。她的手掌抵着冰冷的玻璃护罩,吃力地辨认着云荒上古的象形文字。那样的……那样的句子,辟邪,你从未曾对我说过。

然而此刻重来回首,已是三生。一步之隔,天人有别。

在戴上古玉的刹那,所有尘封的记忆全部苏醒了——包括她在过去十年中因为精神崩溃而失忆的那些片断。

那就是她所遗失的一切……她曾经为之付出了十年青春和爱恋的一切。最后,她的目光重新投在大厅最中间入口处的巨大神像上,静静凝望玉石雕刻的神祇。曾经多么熟悉……那是她的守护神。她曾经用了十年光阴去相守的神。

她终于记起了最后一夜,六点到十一点中间,她忘记掉的是什么。她忘记了自己曾爱过神……在生死交错的那一瞬间,她无法逆转自己的感情。

她也看到了一朝风起云涌,天崩地裂,白骨成灰,大陆沉海!

因为对于刹那间涌现的超越界限的感情感到恐惧,她的大脑自动地将那一段记忆遗忘。而辟邪也没有再告诉她,她就这样穿过了时空,带着崭新的不真实的记忆,在人世里重生。她“生前”曾多次对他说:她不要逆了天意,她要过平静安稳的生活。哪怕凡人生命在神祇看来不过一眨眼,她也要平静安稳地过完那个眨眼的工夫。

她看见云荒大地上耕种正忙,镜湖闪光如开天镜;

所以,他就如她所愿,永远从她生命里消失,给了她最平静安逸的生活。

她看见了白塔高耸入云,圣女神官匍匐祈祷;

再也没有云荒,再也没有神祇,再也没有辟邪……她也不再是那一纸能惊天下,以个人之力延续整个大陆的沉音。织出的梦之华衣已经破碎,她跌落在尘世里,安逸地生活,安静地开花结果。一切,都如了她的意。

古玉戴到萧音颈中的刹那,情绪激烈的女子忽然间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辟邪古玉是云荒的“匙”,戴上它,即便是凡人也可穿越时空看到过去未来。刹那间,她的眼睛穿透了时空,仰头看着四面的文物,萧音的眼眸里渐渐蒙上了一层光,清澈而梦幻——

然而,命运不是那样的。我们不曾认识的命运,隐藏在水面以下,像深海中的鱼。那样怯懦苟安的要求,真的是她心里所希望的吗?

然而这时候的萧音和饕餮,都已经不再注意她。

如果真是这样希望的,她为何时刻心中有着一种“缺失”的感觉?如果能回到十年前,她一定会满足于目前这样事事顺利的环境;可是,不行。曾经是织梦者的她,即使忘记了中间的过程,可现在那一颗心,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嘁!”艾美被那样轻视的语气惹恼,威胁道,“我去叫我爸过来,你乱闯博物馆!”

十年来,她看过多少世事变迁、兴亡成败……她再也不能回到十年前十八岁的时候,为了一只香奈尔的包包就愉快地出卖了十年的青春和创造力。

“小丫头,那是我托你大伯之手借给你的,现在事情完毕,我当然拿回来了。”那个自称饕餮的银发男子终于看了她一眼,冷笑着回答,“金琉镯和辟邪古玉,并称云荒两大神器——怎么能留在你这个小丫头身上?惊梦那一刻我就将它收回来了。”

这个世界是不完整的,因为梦的另一半被遗失了。多少次曾在午夜惊醒,她觉得自己生活的这个城市和摩天大楼,才是另一个醒不来的噩梦。她的渴望、她的梦想、她曾经自由飞翔的天空和羽翼,心灵的舒展和自由,都无法在这个灰沉冰冷的现实里继续。

“啊?那是我丢的古玉!”艾美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这时才脱口叫了起来。

她想她是错了。

“看来真的自己想不起来了啊,辟邪那小子清除得真是彻底……非要借助神器的力量吧?”饕餮叹了口气,有点儿不甘地探手入怀中,拿出了那个首饰盒,打开,里面却不是戒指,而是一个玉坠。他将项链套在萧音的脖子上,嘱咐道:“喏,送给你——看来这东西就是该你戴着,我想私吞都不行。”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将对那个深爱她的神祇说:“我的生命不过一瞬,那么,我就只爱你那一瞬。”她必不再恐惧什么时空和力量的界限。

“辟邪……辟邪。”萧音极力想要回忆起什么,然而只觉头脑完全被清空了。

多少往事就如同潮水一样在心中汹涌来去,她只觉一种刺心的长痛,却喑哑无声。

“这是云荒啊,这就是云荒。”银发男子的声音却缓和了下去,松开了手,任凭她挣扎,“你看着我,我不是陶少泽——我是饕餮。他是辟邪,你不认识我们了吗?织梦者?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残梦啊。”

“沉音,沉音,不要哭啊……”忽然间,隐约听到有人在耳边轻声叹息,“我曾答应你,要让你回到人世后的人生永远安逸平静。可以我之力,竟依然不能让你一生欢愉。”

“这……这是在哪里?”脑子仿佛要裂开,萧音捂住额头,“这是哪里?”

是谁?是谁在说话?……这般熟悉的声音。

为什么要哭泣?为什么要流泪?她不知道,只是那一刹的悲哀是如潮水灭顶而来的,她仰望着那尊神祇的雕塑哭了出来。

萧音震惊地抬起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头顶上神祇的白玉雕像忽然睁开了眼睛,就这样凝视着她,带着熟悉莫名的沉静温和,开口安慰她。

在她自己未惊觉之前,她已经泪流满面。

那一刻,她猛然惊呼出来:“辟邪!”

仿佛心中某个地方被撬开了,真空中瞬间涌入了无数激流。萧音脸色苍白地在博物馆林立的展品中茫然四顾。似曾相识……似曾相识!这些残砖断瓦、书简石刻,这些兵器甲胄、珠宝玉器,乃至那些躺倒在锦缎中的枯骨化石,都仿佛在哪里见过!

不顾旁边那一块“珍贵文物,请勿触摸”的标牌,她纵身扑过去抱住了石雕。

“辟邪?”看着那巨大的白玉雕塑,她陡然脱口惊呼,“辟邪!”

旭日初升的时候,萧音急匆匆地赶在上班的路上。

萧音忽然间怔住。

朝阳照在身上,温暖和煦,她在五色天光中眯起了眼睛,因为佩戴着古玉,她看到了无数以前看不到的神奇景象:天地之间,流荡着晶莹的光芒——那是无数小小的圆形东西在翻腾、飘荡。那些小东西有着人的眼睛和嘴,却没有手脚,吞吐着云雾。她觉得可爱,伸出手去,然而光线微微一转,那些小人忽然如气泡般一个个迸裂、消失。

激烈的挣扎中,视线还是不自觉地往上移——黑色的玄武岩,刻着的象形文字。然后,在这块巨大的黑色玄武岩之上,是……

“辟邪,那是什么?”萧音诧异地问。

“你就算坐飞机回去也赶不上了。”银发男子冷笑,仿佛耐心用尽,一下子用力扳起了萧音的头,让她仰视着博物馆大厅正中陈列的巨大雕像,“只记得什么上班、打卡、相亲、结婚——你来看看这个!愚蠢的凡人,你还记得他吗?”

“那些也是神灵。”现出真身赶路的神祇静静地回答,“是最低一级的精灵,它们充斥在整个天地之间,吞入浊气,吐出新的生命力,维持着天地的平衡。”

“什么织梦者?”萧音用力推他,“疯子,我要回去了,九点我要上班!”

“啊?我以为神都是你和饕餮那样子的。”萧音看着一个个飘荡的小人儿,诧异地说,“它们……它们一眨眼就死了?”

“嘘,安静,安静。”银发的英俊男子半扶半抱着激烈反抗的萧音,把她拖到了大厅的正中间,忽然放低了语气,“织梦者,你快来看看这些。我把过去的记忆还给你,让你把心中丢失了的另一个世界找回来吧。”

“它们生命短暂,即使在人类看来,也只是一眨眼。”风在耳边掠过,辟邪回答着她的疑问,“可短暂和永恒之间,也没有什么差别。”

“陶少泽!你到底要干什么?”一步穿墙而过,萧音也是呆住了,只觉头痛得愈发剧烈,她忽然间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你把我当傻子耍!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夜之间你居然真的飙车三千里来到了海城?你居然穿过了墙壁!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么,在辟邪眼里的她,是否和她眼里的那些蜉蝣精灵一样?萧音微微一笑,伸出手抱住了那只大狗的脖子,轻轻叹了口气。那是从未有过的安宁和幸福。

艾美目瞪口呆。

“快些,快些!”伏在辟邪背上,看着脚下浮云不断掠过,萧音却是在抓狂,“我上班要迟到了!啊,完了,我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要被同事嘲笑的。你先送我回家!”

然而,仿佛为了印证那并不是错觉,下一刹那银发男子便拉着萧音一步穿透了墙壁。

她抓着辟邪的耳朵,将下颌抵在神兽顶心上,催促着他。辟邪加快了脚步,一纵千里,脚下浮云散开,繁华的大都市已经在眼前。

“不用了。”银发男子淡淡说了一句,伸出手按在玻璃墙上——一瞬间,艾美忽然有一种错觉:这些大片的坚硬的防弹玻璃幕墙,居然变成了柔软透明的水墙!

摩天楼里,生活着蝼蚁般的忙忙碌碌的人类。或许,以后他就要寄居在这个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湮没这样的尘世。或者当一个小贩,或者当一个公务员,或者当一个花匠。不过,这样也好……虽然没有了云荒,他还有沉音,还有沉音心中的梦和欢乐。

“啊?辟邪也来了?”艾美却不自禁地欢呼起来,立刻转身道,“你们去后门等着,我去找老爸拿钥匙开门。”

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国。原本,守护着云荒,还是守护着一个凡人女子,并没有多少差别吧?只要他能感到充实和愉悦。

“辟邪?”萧音只觉头痛,茫然重复。

“该死的丫头,怎么转头人影就不见了?”吃完早饭的馆长在林立的文物展品中寻找了大半天,却看不到女儿的影子,纳闷道,“难道一声不响就跑去上课了?也没见那个丫头这么用功呀!”

“磨蹭什么,快进去。”说话的是和萧音姐姐一起来的银发男子,一边说一边回头望了望半空,隐约焦急地说道,“辟邪就要追上来了!”

忽然,馆长的眼睛被一件东西所吸引……

“啊?”艾美陡然怔住,讷讷不知所措。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一眼看去,展厅中心的云荒神祇雕塑台基上,那一排排象形文字悄然改变了,隐约间他忽然看懂了上面镌刻着的奇形怪状的文字,长短纵横,那神祇塑像高台上刻着的,竟然是一首远古的诗歌:

“小美……”萧音喃喃重复,然而眼神却是茫然的,摇头道,“我不认得你。我也没有来过海城……我半年前刚刚从美国回来啊。”

噫吁嚱!

“萧音姐姐,我是小美呀!”艾美又是欢喜又是诧异,“你不记得了?半年前你住在海城郊外别墅里的时候,还教过我写作呢!”

谁设纪元?

“陶少泽,你到底拉我来这里干什么?!”那个女子正在和身边的人拉拉扯扯,听到她在门内的欢呼,陡然便是一呆,抬起头来打量着艾美,迟疑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是?”

宇宙洪荒几千年?

“萧音姐姐!”艾美脱口叫起来了,一跳三尺,不敢相信地看着门外的那位白领女子,额头抵上了玻璃幕墙,“萧音姐姐,你终于来了?”

蚕丛鱼凫可能诠?

忽然,她目瞪口呆。

拂拭残碑当怆然!

“八点钟开馆,你们先回去吧。”她走到门口,好心地对玻璃旋转门外的一对男女说。

长路浩浩兮泪湲湲!

还没开馆呢,这些游客就那么急吗?艾美把讲义卷起来,叹了口气,都是《遗失大陆》太火热,才让这个新开的博物馆涌来了太多的参观者,简直就是没有一刻清静。

水滴石穿玄武岩,

六点半。外面天色已经蒙蒙亮了,依稀映出了大门外的两个人影。

枯草长风猛悄然。

于是,快满十八岁的少女,一天天地在神像前等待着。

时光恒透体,

可是,萧音姐姐和辟邪到底去了哪里?他们知道云荒遗址浮出海面,一定会回来这里看的吧?他们一定不会就这样扔下了云荒。

思如水绵延。

然而,她心里总是忍不住地想,想那个紫衣的萧音姐姐,想那个死臭脸的助手辟邪,还有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境……她相信自己是真的和另一个时空有过交集的。虽然谁都不相信她,可她看着那些从海底打捞出来的文物,便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

万古云荒兮老平原,

女孩子在无数林立的远古文物之中,仰头微闭着眼睛,背诵着政治和生物。

煮干沧海兮种桑田。

空荡荡的博物馆里,剩下了她一个人。快要高考了,这段日子她天天六点起床,吃完饭后就找安静的地方背诵复习资料。这个空旷静谧的博物馆,自然成了她复习的最好选择。

黄沙漫漫生我侧,

“吃饭吃饭。”她推着父亲往后走,把这个文物痴打发走。

积毁劫灰没汝肩。

等看到父亲惊诧的眼光,她才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自己见过《遗失大陆》原作者的事,已经闹得人尽皆知,可是偏偏没有任何证据留下来。于是所有的人都笑她,说她一定是看《遗失大陆》看得走火入魔了。

重来回首三生外,

“可能辟邪和萧音姐姐看得懂?”艾美看着上面的象形文字,脱口回答。

伶仃驻足旧梦前。

“小美……你说这上面,究竟写了些什么?”馆长没有回头,将女儿揽到了身侧,指着神像底座上无人可破译的那一行行神秘文字说道,“云荒遗址里留下的文字记载无数,神庙神像下的碑刻,应该是所有文字里最重要的了。可是,居然连艾宓都无法破译这一段文字。”

光阴似箭一飕然。

“爸,你巡视完了没啊?”在馆长出神的时候,背后传来了女儿轻快的问话,“又在这里对着神像出神?妈做好早饭了,要我来叫你去吃。我都吃完啦。”

永远当自远……

可是,连神庙神像底下刻着的最重要的铭文,都无人能破解。

一步之隔别人天!

为什么当云荒遗址惊动世界的时候,这位深藏不露的女作家却匆匆结束了《遗失大陆》这部书,并从此在这个人世间蒸发了。她带走了所有的秘密,只留下这些不会说话的千年遗物,等待着考古学家们的探究。

彼有荒漠寂且寒,

那个神秘的女作者沉音……到底是怎样才知道这个失落文明的真相的?

曾有激越癫且痫,

以辟邪为图腾的民族,会锻造软银和提炼珂,城市中心有万丈高塔,供奉着神灵——这一切和流行于世的《遗失大陆》描述的完全相同啊!

更有静女慧且娈。

辟邪神像啊……馆长喃喃叹息了一声。

别后相思一水间,

年过四十的艾瑟馆长,隔着玻璃凝视着一尊打捞上来的精美雕塑出神。这是从神庙遗址里挖掘出的神祇塑像,底下是一整块黑色玄武岩的台基,台基上雕刻着斑驳的象形文字。台上的神兽塑像是白玉雕琢的,有点儿像老虎,腹部两侧却刻有双翼。昂首挺胸,神态威猛庄严,四足前后交错,利爪毕现,纵步若飞,似能令人听到其行走的脚步声。

寻石问梦玄武岩,

一切……真的都像做梦一样。

是谁风化老誓言?

挖掘工作结束后,原本是个海城文化馆小职员的艾瑟,居然在考古学家的力荐下当上了新博物馆的馆长。全家都搬到了博物馆里居住。

变曰:

自从半年前那一场大规模的海啸,让海底遗址重见天日开始,他就在兄长艾宓博士的带领下,积极参与了考古挖掘工作。因为规模的庞大,以及和《遗失大陆》的惊人巧合,东海遗址一挖掘出来就震惊了世界,赢得了各方的关注。挖掘出第一批文物后,借着艾宓在国际考古界的名望和背后四海财团的支持,很快就有资金到位,在海城建起了世界一流的博物馆。而艾宓博士知道兄弟对于云荒遗址的热忱,将大部分功绩推到了艾瑟身上,让这个小职员站到了镜头前,接受了发现云荒的荣誉。

时光恒透体,

虽然已经看了大半年了,可每次巡行于其间,文化馆小职员出身的艾瑟还是不自禁地感到兴奋和战栗——云荒……那真的是梦中的云荒?他居然真的能够近在咫尺地接触到那个多年的梦想。

梦起梦破任变迁!

庞大、崭新的博物馆里陈列着那些刚刚从海底打捞上来的文物:弓箭、长矛、甲胄、玉石雕像、金银器皿、残碑和断裂的布帛……琳琅满目,高高低低地放置在各自最适合的位置上,无声地叙述着一个辉煌的远古文明。

早上六点,新任博物馆馆长艾瑟从床上起来,巡视着他的领土。

2002.7.2-2004.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