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仪说:“算了,我们先回去。”
他平日剑不离手,连睡觉都会把剑握在手中,此时此刻,这样的护国神剑却丢在了地上。
他的声音仍然哽咽,似乎是不想再听见相里飞卢的名字,又有些茫然地说了一句,“有些疼。要快点回去找昆仑神君,然后,也请你们转告佛子。”
相里飞卢并没有出来,只有青月剑横在佛塔的地面上,深青色的剑身冷厉泛着兵刃的光芒。
容仪拼命压抑住哭音,对着青月说,“我再也不会来这里了,我一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他。”
周围人都看着他们,兰刑冷声笑道:“今日你们姜国对明行上神所为,终有一日会遭到报应!回去转告相里飞卢,他与天运为敌,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青月张张嘴,往前走了一步,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湿润的睫毛从指尖掠过,如同过了电一样。
一阵风拂过,兰刑与容仪一起消失在了高空之上。
这一刹那,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地擦掉了他的眼泪。
青月深吸一口气,拾起青月剑,缓步下行,来到佛塔底层,轻轻敲了敲地宫的门。
这一刹那兰刑发觉,容仪很轻,甚至一只手就能拥入怀中,掌握他的肩膀。这平时强大骄傲的神灵,如今也呈现出精致、脆弱的一面,摇摇欲坠,就仿佛……顷刻间便可摧毁。
很久之后,他才听见相里飞卢的声音:“……进来。”
容仪全部的身体都靠了过来。
青月走进来之后,饶是他见惯了大风大浪,都忍不住为眼前的景象大吃一惊——早上还神清气爽的玹渊,这会儿已经遍体鳞伤、气若游丝。
他努力忍住不哭,兰刑俯身把他扶了起来,揽在自己肩头,稳稳地扶住他。
他想不出相里飞卢会下这么狠的手。佛子一向不到必要之时,连青月剑都不会出鞘。
容仪的声音很轻,虚浮无力的样子,眼泪又冒了出来:“有点疼,应该是伤口裂开了。”
今天他是动了真火了。
他伸出手,手指有些发抖,有血顺着手腕慢慢滴落下来,一片温热。
相里飞卢背对着他,但青月依然感受到了他身上浓重的煞气与戾性,一时间居然生出了微微的恐惧,立在了原地没有动。
他伸手握住他的肩膀,容仪咬着牙说:“好,我们走。我有点……站不起来。”
直到相里飞卢出声。
“没关系。”兰刑半跪下去,乌黑的眼眸凝视着他,“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这里人欺负了我的师父。走,师父,我们回梵天,这个地方我们不必再来。”
他声音微哑:“皇宫那边如何了?”
容仪一看到他来,眼圈又红了,他哽咽道:“今日的一切你就当没看见,这应该是当师父的最丢脸的一天了。”
“都安排好了,亲王都已经控制住了局面,我本来以为……您不知道我与侍卫队长的谋划。”
兰刑瞥了他一眼,这一刹那,青月感觉到自己仿佛被一匹狼打量了一眼。
“你们要做什么,都写在脸上。”相里飞卢淡淡地说。“等一下随我去宫中吧。”
“执行人,”青月加重语气,“都退下!不要伤他!”
他的声音这样冷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脊背挺直地站在那里,就像一把漆黑的刀。
青月俯身低头,走上前去,双手呈上青月剑:“是。”
眼前的少年虽然有了一些变化,但他认出了他:昔日在青月镇播撒雾雨的那个少年。他比初见时长高了不少,服饰打扮更加精致,但气息却是一样的阴沉冷肃。
相里飞卢伸手拿起青月剑,这一刹那,他的动作微有停滞。
青月满头大汗地从旁边冲了回来,比了个手势让拦住兰刑的人都退下。他刚刚从宫中一路急行回来,气喘吁吁:“等等,不要伤他,我记得他,他是——”
青月抬头看去,相里飞卢这一刹那眼神放空,握着青月剑的手松了一下,甚至一下子没有拿稳,指尖也有些颤抖。
“等一等。”
但他很快回神,收回了青月剑。
兰刑笑道:“你没见过的事多着呢!”
“师父。”青月手指动了动,还是决定告诉他,“容……上神,他走了。”
“你是谁?未曾见过你。”
相里飞卢说:“嗯。”
兰刑声音更冷了,他目不斜视,指尖隐隐凝出光华,掷地有声地问道,“凡人何必惺惺作态。既然要害他,何必磋磨他?”
两人走出地宫。
“伤害?我是来接他回去的。”
夜色渐渐地要起来了,黄昏浮现上来的时候,夜空中最亮的几颗星星就已经开始隐约可见。
“你不能进来!”围着的侍卫很警惕,“佛子有令,任何人都不要妄想接近、伤害护国神!”
青月先是看见相里飞卢停下了脚步,视线往上望去,他也跟着往上望去,紧跟着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明行星依然清晰可见,但似乎已经不像以前那样亮了。
他下来时,被容仪嘱咐等在姜国国界处,等他见了他的心上人后,再来带他过去。他左等右等,没有等来容仪叫他,却依稀听见姜国巨变,那之后的事情,他都已经听说。
青月想起他今天看见的容仪——绝色容颜不改,但气色的确没有之前好,苍白憔悴,如同一个纸人。
兰刑踏入佛塔,旁边有兵士拦住,他冷声说:“我来接明行。”
他又小心翼翼地告诉他:“容公子走之前,哭得很厉害。”
周围那么多侍卫,却没有一个人敢接近他,也没有一个人来扶起他。
其实这件事,也未必要做得这么绝,讲得这么直接——万一呢?万一没有那一天呢?万一他们谁都不用担心呢?
他已经没有哭了,但仍然红着眼睛坐在原地,像一个迷路找不到家的孩子。
“……”相里飞卢淡淡地说,“从今以后,不提他了。”
容仪一个人坐在原处。
他重新将目光放回天上,随后垂下苍翠的眼:“他应该不会回来了。”
兰刑来的时候,长街上已经清空,佛塔附近已经换上禁军队长和亲王人马。
他的神情依然很镇定,但握着青月剑的指尖,仍在飘忽不定地翕动,如同一个散去精神的鬼魂,徒劳抓着一根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