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楠苦笑道:“我那二十四个叔叔我能够记得住就不错了,哪里记得住什么四大飞鹰?就算你们那十三个人里,我也就记得你一个罢了。这人果真有传闻的那么忠义么?”“帮主子杀起人来不要命,在江湖上就号称忠义了,他那鹰翎快刀的拼命功夫倒是还不错。”欧阳烈冷哼了一声。
欧阳烈笑着摇摇头道:“你手下春雨堂四大飞鹰之首的苍鹰羽客郑翔,你居然说不认识。亏得郑翔在江湖上号称四海千刀盟中忠义无双的死士。恐怕他职司太低,你接掌大权这一个月他还没有机会拜见你吧?”
“不过他归附你爷爷以前,帮河南月沙会杀人一样的不要命,归附你爷爷的时候,和月沙会当家的乌山月不要命的拼了一场,砍了乌山月的人头送给你爷爷,当真忠义得很!如果他以后在你面前耍起那不要命的鹰翎刀来,你记得他左肋下三寸的地方是致命的要害,尤其是在出最后一招杀手鹰飞四海的时候。”
楚楠随眼一瞥道:“从来没有见过。”
“多谢,记得了!”楚楠笑道,“为了万全,我何不现在就宰了他算了?”欧阳烈却不回答他,有遥遥的点了一下贵客席上一个青袍老者,那老者正襟危坐,气度颇是不凡。
欧阳烈冷笑着道:“看见前面坐的那个瘦得象条竹竿的人了么?那个恐怕就是来找麻烦的,你认不认识?”
“那老头子是九宫龙鹤掌的掌门,号称无畏先生,据说一生勤修儒学,江湖上明经第一,端方正直,还有些什么别的颂词我也记不清了。不过据说他一生清心寡欲,不喜女色,你看他象不象?”
“哦?怎么说?”楚楠起了兴趣。
楚楠给他问得一愣,一时没接上话来。欧阳烈却点头道:“倒确实没有人在青楼里见过无畏老先生,不过要是有这么一个人连自己的儿媳妇都要去偷,即使端方也端方得有限吧?”欧阳烈龇着牙冷冷的笑了两声:“还有那个马脸的粗壮汉子,据说待人接物最为和善,为朋友两肋插刀不过寻常事。只不过你和他当朋友的时候睡起觉来一只眼也不能闭,你要是只睁着右眼,就怕左肋上就要插刀了。”
“岂只雷天尘,你的面子至少可以和雷家老爷子雷万山相提并论。不过你可不要以为来的人都是来给雷家面子的。”欧阳烈诡密的笑笑。
“再就是黑衣服的那个小丫头褚明珠,她笑得最甜,不过你看两眼就罢了,她们紫凤山庄的女子个个都是从小就练那一张笑脸,还练笑的时候出剑的绝活,你要是看她笑看得走了神,难免就成了她练功的好靶子。”
“看来我的面子倒不比雷天尘小喽?挤破个苑子怕什么,以为少爷我没钱再盖了新的么?”楚楠笑道。
“那个……”欧阳烈正要继续说下去,楚楠忽然一把拍在他搁在桌子上的手臂上,欧阳烈转过头来,看见楚楠剑眉下凌利的目光直射进他的瞳子里。欧阳烈想笑一笑,在楚楠的目光下,他却笑不出来,笑声卡在他的喉咙里卡得很难受。
楚楠和欧阳烈随便找了张角落里的桌子坐下,楚楠傻着眼把这阵势看了半天,不禁笑道:“雷家好大面子,一纸武林帖,这上千号人都从四方赶来。刀剑响成一团,倒象是鸣珂里一样。”欧阳烈道:“回去你试试发一张武林帖,来的人不会比这里的人少。只怕会挤破你家的大苑子也未可知。”
“够了!欧阳,你怎么那么婆婆妈妈的,你到底在害怕什么!”楚楠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只是给你说着玩玩罢了,何必那么紧张?”欧阳烈懒懒的说道。
雷家累世旺族,天枢雷府的庭院不可谓不大,可足足四十丈方圆的庭院竟给各地赶来的江湖客塞满了。一百余桌流水席摆开,各色人等杂坐在一起,腰间挂的刀剑撞击起来,叮叮铛铛的响声不绝于耳。也不见主人上桌,酒菜已经撤换了好几回,一帮粗鲁的汉子,中间还夹着几个豪迈不让须眉的大姑大嫂,只是交杯换盏,大呼小叫。
楚楠寒着脸,缓缓摇了摇头:“你瞒不过的我的,其实今天早上离了客栈,从你买马起你就一直不对劲,你一直在害怕!”
结在肌肉上的露水那一刀不象你的刀法,象你的人!
欧阳烈怔在那里,许久,他才无奈的摇摇头:“小楚,如果今晚我真的不能走完江湖这条道,以后你最要小心的人还不是这些人,而是你那二十五个叔叔。以你手里的剑,能正大光明的伤你的人不会超过二十个,可是江湖上又有多少人能死个明明白白?”
也许有人曾经抱剑持刀杀进雷府,可是却从来没有人象欧阳烈和楚楠这样进去的。他们是“打”进去的!
顿了一顿,他又道:“你和你那些叔叔们不一样,你们不是一路人,如果你不能和你爷爷一样制得住他们,他们就会反过来制住你。我能还你的人情也就是这些,小楚,你和我当年一模一样,我知道没法劝你不要走江湖这条道,只希望你能走完它!”
雷家在门口守卫的高手雷天野呆立在原地看着滚进雷府的高挑汉子,和那个似乎武功很差,又追着那汉子一脚踢得比一脚狠的俊美少年。他从来没有见过粗鲁到这个地步的人,如此的不通江湖规矩,可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今天是雷府作东家,他甚至不能随意出手把两个打闹的人拉开。
“欧阳!你疯啦?”楚楠一把把他推到旁边一个灯火照不到的地方,扯着他的衣襟,咬着牙,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道,“你这样连一点斗志也没有,和那个死掉的大家伙有什么分别?你这样还不如一刀砍了自己,我现在葬了你也省得麻烦!”
楚楠愣了一下没回过神来,欧阳烈微笑的看着他愣在原地的模样。忽然,楚楠扬头冲他道:“稀罕么?你要是条猪,长出二十只龙角来也还是猪,你要该是条龙,不用他雷家的雷烧了你的鱼尾巴一样是条龙。稀罕么?”声音压得只有欧阳烈听得见,可是里面的狂气还是激烈逼人。听罢楚楠连说带骂的豪言壮语,欧阳烈忽然很感慨似的说道:“和我当年说的一样,有的时候我真怀疑,到底我是你爷爷,还是老爷子是你爷爷,你倒是更有我的风格似的!”然后雷府的家人就看见一个少年恶狠狠的一脚,把一个看起来高挑冷峻的汉子踹进了雷府的大门。
欧阳烈微微笑了一下,打开楚楠的手道:“不怕不怕,说得容易!那是你没有见过雷天尘这个人,总之我会尽力一战就是了。我若是真的回不去,可不要忘记你说过的话。”“难道雷天尘真的那么可怕?”
“我当初就没有选上!”欧阳烈耸耸肩。
“斩雷楚狂人雷天尘,雷斩雷,”欧阳烈深深吸了口气,“你不和他真的交过手,你再怎么也难以想象他斩雷拳那种霸道的拳劲,我在塞北看见他独当两百多个用丈二长枪的马贼,他一拳的拳劲足可以斩断十二条长枪尚有余力,那根本就不是拳劲,简直是一种刀劲,一拳之间,可以劈山断石!那一战,两百个马贼没有一个能逃回大漠,从那一战后,他以拳断石为界,方圆三百里内至今七年马贼不敢踏进半步!”
“好志气!那是因为你是楠公子啊!”欧阳烈笑道,“可是你可知道,江湖上的少年只要一进这道门,走到哪里别人都要尊称一声侠少。同样一个人进不去,就还是江湖上的小混混。雷府每年一选弟子,选不中的第二年也不让再选,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落选而抱憾终生。”“难道天枢雷门真的值得他们如此?”
当他说到一拳斩断十二条长枪的时候,楚楠一张白晰英俊的面孔已经变得苍然。他深知即使自己手中有‘凛冽’这样的神锋,对那种马贼用的长枪,一斩之间恐怕也不过只能斩断十多条。而雷天尘居然可以用拳做到,那种狂暴的拳劲果真不是人间所应有的。
楚楠几乎要忍不住在雷家的人面前笑出声来,随即他冷笑一声道:“就算他是龙门,少爷也不是鲤鱼,犯不着来跳他家的龙门。”
楚楠长叹道:“欧阳,我真的害了你!”
楚楠皱了皱眉头道:“雷家的拳头真的硬到连你欧阳都不敢说话的地步?”欧阳烈这才慢吞吞的说道:“可是拳头不是粉头,不是拿来看的,是拿来打的,打了才知道够不够硬,光说自己的拳头硬好象往往只能给人打成粉头。”说着低头做了个楚楠才能看见的鬼脸。
“这不是你可以决定的,即使你不问你十二叔要,他也一样会把这件差事交给我,”欧阳烈冷笑了一声,“他不是老糊涂了,他是一头老狐狸!”
“好大的架子,莫非真的以为这里是龙门?”楚楠压着声音对欧阳烈道。“是不是龙门是靠拳头说话的,拳头硬,在江湖上站得住脚,他说是龙门,别人也不敢说不是!”欧阳烈低声笑道。
他这些话楚楠已经听不进去了,他一把拍在欧阳烈的肩头,狂傲的气宇从他明亮的眸子里透出来,他斩钉截铁的说道:“今晚无论如何我要叫一个活的欧阳洗手退出江湖,无论如何!”他扯着欧阳烈回到桌子旁边,稳稳的坐在椅子上道:“我以前说的话都不算数,我才不会费工夫去把你埋了呢?”他们两人的功力深厚,以前一直压着声音,别人自然听不清。可是楚楠这一句话不但没有压着嗓子,反倒颇为响亮。旁边几个喝酒的江湖客奇怪的看着端坐在那里的楚楠和给他那一掌拍得龇牙咧嘴的欧阳烈。好在楚楠喝不多酒,脸已经通红了,别人也就当他是喝多了,也就罢了。倒是一个雷家的弟子跑过来站在楚楠身边怕他借酒闹事。
两骑直冲到天枢雷府的正门前才停下。雷家足足高三丈有余的正门在武林中有另一个名字——“龙门”。在巨大的门穹下,楚楠抬起头来,仰视那张高挂在门头的金匾“天枢雷府”,那种气派居然比江湖第一大帮会四海千刀盟还要大上许多。门下出入的江湖客们,居然都不由自主的低下头,一个接一个的在雷府弟子的目光下拘谨的走了进去。
第四节
这条路,不自己走一遭,是不是永远不会明白?
酒过三寻,家仆们忽然不再上酒,几个莽汉就要发作,贵客席上那几个一直寒着面孔的客人却不约而同的看向通往雷府后园的大门。不多久,一个松形鹤骨的老者就出现在门口,他微微对众人拱手,那些江湖莽汉到了嘴边的骂词一下子都咽了回去,贵客席上那些在各门派里颇有身份的高手多半和雷府是有过节的,此时不但心里警觉起来,连眼光也越发的冷了。那个老者就象没有看见一样,一一拱手为礼,颇见亲近之意。
即使他告诉楚楠,楚楠又是否真的能明白?
楚楠看见那个老者的步伐轻得几乎不着力,两只瘦骨嶙峋的手上泛着苍黑的色泽,眼光里却是一点锐气也没有,分明已经练到了纳气归心的境界。他正暗自惊叹间,欧阳烈在他旁边小声笑道:“别那么没出息,这虽然是雷家主人雷万山,可是要论武功,给他侄子雷天尘当徒孙恐怕都不够格。”
能几度,纵马驱驰?能几度,弹剑长歌?又能几度飞觞痛饮,醉里杀敌?十年江湖道,到底能有几次快意恩仇?楚楠不知道,欧阳烈却不愿意说,他只是把一声呼喊压在喉间,呼吸着烈烈长风挥鞭策马,去挥洒他最后一次江湖豪情。
楚楠心里一寒,也没有再说话。
四周的群豪也无不侧目,暗自讶然。而在楚楠,他早已在笑声中忘记了这是一场何等艰难的刺杀。到底什么才是江湖?是快意恩仇我自笑傲?还是血流成河人尽伤心?他全然忘记了,只是尽情奔驰,追逐着大笑的欧阳烈。
只见雷万山对着众人轻轻扬手,周围立刻就安静了下来。雷万山微微一笑,等众人都坐下了,才慢条丝理的说道:“各位今日远道而来,鄙府招待不周,又耽搁大家在这里等待多时不知究竟,老朽实在过意不去。”
烟尘大动中,街上的行人无不争相躲避,遥遥闪开,看着那两骑伴着一阵浩然的笑声竞驰而去,直如飞烟里的两条神龙,长吟着驰地而行。
这番话他说起来温文尔雅,言辞恳切,和四小雷神的飞扬跋扈竟是天壤之别。欧阳烈在楚楠的耳边轻声道:“别给这老家伙给骗了,这老家伙狠毒得要死,只不过长得慈悲文雅一点罢了,杀人就象屠夫杀猪一样。”
说着他已经策马飞驰,远远的他喝道:“可愿意赌一赌谁先到雷府?”
雷万山正要继续说下去,贵客席上那个紫凤山庄的黑衣女子褚明珠就娇笑着道:“雷老爷子把我们招来晾在一边有什么要紧,我们能活着看见雷老爷子就已经三生有幸了。”她话音柔媚,话语里却是咄咄逼人,刻毒无比。
少年楚楠欲叹而无由。只听得欧阳烈嘿嘿笑道:“不过今朝缰绳在手,还是要纵意驰骋,只可惜诺大太原府却始终不是洛阳。”
“褚姑娘不必生老朽的气,以褚姑娘青春年少,只要老老实实本份做人,老朽又哪里有姑娘活得长?老朽还有个好消息要带给褚姑娘,褚姑娘何不先忍耐片刻呢?”雷万山话里也是颇为阴刻,可是脸上的笑容还是那样和蔼可亲。
少年壮歌去,千里不留行。回首,长锋已锈,骏马已老,红粉朱颜尽白头,只恐归无路!尚未白头的欧阳烈歌已尽,人将去。
“雷老爷子还是快入正题罢,在下洗耳恭听。一会儿在下还有求于雷老爷子,帮一个朋友讨个公道,还请雷老爷子莫怪。”那马脸的粗壮汉子段大弘道,他话里已经透露了来找麻烦的意思,脸上笑容之亲切却和雷万山不相上下,更摆出了为朋友请命的姿态,很长了自己的声势。无畏先生岳无畏咳嗽一声,袖着双手道:“雷兄是坦荡之人,有什么好话坏话都不妨拿出来说给大家听听。这样缩在府里把大家晾这么久,未免把天枢雷府这四个字的招牌看得太大了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