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仰起头,望着亭子外的碧空如洗,在心中说道:阿爹,囡囡终于长大了,终于可以回去了,囡囡不会你失望的,你说过,我会是你的骄傲,你放心。
江陵轻声道:“我知道。”
翌日,江陵开始着手回龙事宜。
江陵抬头望着她们,半晌不言,汪晴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想在这一日回去看望伯父,可是,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伯父定然都知道。而且今日,金华、龙游、衢州三地江氏珠宝行重开,四明说过了,今日三地都会非常非常热闹。伯父的寿辰,大家都在为他贺寿呢。”
江陵的身体虽然还是比较弱,但柳医士和牛非都说已经好全了,以后注意作息饮食,再渐渐健身,便会恢复如常。这也是因为一来江陵年轻,二来江陵素来不曾放弃强身健体。
汪晴也走进了亭子里,静静地拿起酒杯,敬三杯、洒三杯,转头望着江陵:“伯父今日定然很骄傲,很开心。”
自从江陵杀了刘相一之后,汪晴和邓永祥就知道分别很快就会到来,纵然极其不舍,却也知道江陵断不可能在福建长住,人生无不散之宴席,死别如此,生离亦如此。
双宁放下酒壶,无声地抱住江陵的双肩,轻轻地抚着她的背,近乎无声地说:“江老爷定然很高兴。”
汪晴和邓永祥都是行商者,更容易看透。他们积极地帮着江陵处理一应事宜。
双宁提起酒壶,为江陵斟了半杯酒,江陵举杯饮尽,如是者三,之后,江陵又低低地说道:“阿爹,生辰吉乐。”她张了张嘴,微微哽咽,泪水一滴一滴地掉在面前石桌上。
包括在人手上。第一要处理的是明苑的经济班,经济班的所有人基本都已经在各铺子里做事历练,之后邓永祥又招了第二批孤儿着手培养,这次江陵便没有再插手。第一批的人手由汪晴亲自一一询问,愿意去浙江的便跟随江陵,愿意留下来的便在原来的铺子里做事。
她站起来走过去,将石桌上的酒杯拿起来,慢慢洒在地上,又满上一杯,洒在地上。如是者三,方又斟满了酒杯,轻轻地抚了抚杯口,退回之前的座位。
因为第二批经济班也已经有要出班的了,而且福建的各个铺子其实也都有江陵的股份,三年来增加的人手也已经足够,因此选择起来便没有什么顾忌,最后第一批五十余人中倒有一半愿意跟着江陵走的,当然当中有些原本便是浙江籍的。
过了许久许久,方听到江陵低低地说道:“阿爹,今日是你四十寿辰,女儿为你贺寿了。”
汪晴和邓永祥高高兴兴地为他们准备了行李和赏银,江陵也毫不客气地收下了这些人手。
亭子外汪晴轻轻地走过来,她和双宁一个在亭子外一个在亭子里,相视着摇摇头。
令人意外又意料之中的,科举班也有一小半人要跟着江陵走,因为他们是浙江籍的学子,若想要科考,第一关必要回原籍才成。
石桌上已经摆放着十数样精致的菜肴和杯盏,江陵坐在桌前,右手拿起酒壶,倒进对面空着的杯盏里,然后放下酒壶,怔怔地望着那杯酒。
江陵因要回家心下高兴,倒也不再给科举班的诸人看脸色,痛快地说道:“既答应了五年,跟我回去自然还是一样应诺的。放心吧。”
此时双宁在亭子外捧着一壶酒慢慢地走上台阶,进了亭子,将酒轻轻放在江陵面前的石桌上。
科举班的人看她的脸色早已经看得惯了,也知道她并非吝惜几个银钱,只是极讨厌不事稼穑不知人情世故的人,便是她不再资助接下去的两年,这几年的历练经历,也能让他们有足够的能力赚得衣食书簿,只是会辛苦许多罢了,当然,还有师资上的问题。
当她的伤势渐渐好起来时,按照江陵的计划,四明跟随商队回到了龙游准备店铺事宜,本来双宁也要一起去的,只是双宁死活不肯,一定要留下来照顾江陵,届时和江陵一起回去。
然则他们也并非耳聋眼瞎,虽然一天里有半天是关在明苑攻读,另外半天却是要赚钱的,江陵这三年来的所作所为,尤其是海上搏杀倭寇头目并炸死一船倭寇,自己却险死还生的事情,虽然并非众人周知,明苑里的人却都是知道的。
养伤的三个月,是江陵这些年来最清闲轻松的日子。
一个孤弱女子都能做到自己万万做不到的事情,那么,他们至少都学会了一点,凡事要先想着靠自己。
江陵知道自己也算是犯了众怒,好在事情都已办妥,福建的诸多事宜本就已经基本全部交给邓永祥和汪晴,而且一切早已上了轨道,她什么事也不必做也能相安无事。好好养好身子也是她急需做到的,便乖乖地听众人的吩咐,吃药、吃饭。
至于龙靖江洋陆续派来的人手倒是容易,反正已经组成商队来往浙江与福建,便照原样不变。
江陵醒来时,便没有见到龙靖和江洋等人,只牛非和柳医士片刻不离左右。将养伤势的三个月里,她再也不能出邓宅一步。
另外,牛非也决定要跟江陵去浙江。
因此海上战事渐紧,风声鹤唳,龙靖和江洋实在不能久留,只得留下柳医士率众人回到了海岛。
牛非一家三口才从漳州搬到福州几个月而已,半年时间都不到,医馆的生意才刚刚起步,这个决定颇让人觉得意外之极。
十余日里,海上传来消息,戚家军的大福战船找到了作恶多端的倭寇刘三的船队和窝藏的海岛,将之一网打尽,之后集军前往南澳,与俞总兵夹击吴平而去。
牛非只说道:“到了浙江,我大概才能彻底行医。”
之后,她昏迷了十余日。
汪晴劝道:“你担心会被漳州来人识穿你女子身份,以致不能行医?漳州与福州相距甚远,等闲不会有人来,便算有人来,也不见得就在漳州见过你,便算在漳州见过你,也不见得便会到你的医馆里来。老大夫年纪已长……”
急救中,因要避开爆炸的海船和海船下沉形成的漩涡,船行飞快,到了大楼船上,江陵剧痛之下竟醒了过来,她的目光碰到江洋,用尽力气说了一句:“快走,戚家军要来。”
回答她的却是牛大夫,他倒是笑得爽朗:“前几日便有漳州的老乡找来啦,日后医馆名声大噪,那便再瞒不下去,我以前去过浙江,彼处宜居。”他笑道:“儿女在何处,何处便是我的家。汪姑娘不必担心这个。只是店铺初开便要关张,这还是挺麻烦你的。”
龙靖在海上百战成医,自然知道如何扎紧经脉使血流变缓,大楼船上又一向带着医士以防万一,当龙靖跳下海中时,放下的壳哨船上便乘了两名医士去接应,其中一名正是三年前替江陵治过臂伤的柳医士——龙靖麾下最出色的医士。
江陵凝神看着牛非,牛非朝她微微一笑,她心中一动,还未开口,便听牛非说道:“我赖上江少爷了。”
她在海里被刘三所中的那一刀伤势极重,刀尖直直地插进了肩胛下,若不是彼时已经纵入海中,海水阻了一阻,她又奋力下沉,那一刀几乎可以把她穿成窟窿。饶是如此,龙靖将她从海中捞出来时,只顷刻间便成了个血人。
江陵笑了笑,看向汪晴:“你把店铺买回去吧。”又对牛非说道:“到了龙游,我照原样给你开一个医馆。”
江陵瘦了许多,三个月养伤的日子不曾出过邓宅,肤色养回了雪白,却透着些苍白脆弱,衬得双眉双眼愈发乌黑。
牛非轻轻一笑。
江陵静静地坐在明苑西边的一个宽大的亭子里,亭子离假山甚近,假山上人工导引的瀑布在八月的阳光下闪闪发光,上方左右又有榕树环绕,花草簇拥,清风徐来,水意添凉,便是没有冰盆,也并无多少暑意。
至此,江陵回家的事情已万事俱备。
同一日,福州,邓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