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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章 视线

她不该因此生气的。可是为什么她还是生了怒意?

是的,她是江陵的亲娘,虽然多年未见,可是血缘是这般奇妙,她竟能清晰地感觉到江陵对自己的轻蔑、轻视。

江陵没有改口,仍是口口声声称呼她、唤她“阿娘”“阿娘”,可是她曾经听过江陵唤过她多少次“阿娘”啊!娇滴滴的、撒娇撒痴的、嬉笑的、嗔怪的、欢喜的……

她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该令江陵愤怒绝望难过,那也正常,可是却不知道江陵会用这种轻蔑的态度对自己。

而现在的“阿娘”,她知道就像叫唤阿猫阿狗一样,只是一个称呼,所以江陵连换一个称呼都不屑。

敏娘何等心肠,若是江陵一味哀伤难过表达想念,她可能会有所心动,却也只是一丁点儿;可是江陵这般嬉笑天真和似有似无的濡沫中带着狠辣嘲讽,却令她生了怒意。

江陵的心肠,只会比她更狠更硬。

她一声声追问,语声温婉,本该动人心弦教人难过,可是看向敏娘的眼神却充满讥讽和冰寒。

除了她,只怕没有人会相信。她冷笑,因为她看到了“官差”有些不忍的眼神。

她用如出一辙的眼神看着敏娘,温和地说道:“阿娘,我是你的女儿,你应该记得的,我一直都,非常聪明。阿爹说我敏慧天生,可凌越男儿,因此我叫江陵。你还说不可夸坏了孩儿。你还记得阿爹说的话么?不,我应该问你,阿娘,阿娘,你还记得阿爹么?你还记得我么?”

在“官差”看过来之前,江陵垂下眼,吃完了手上最后一点红薯,轻轻地说道:“阿娘,你愿意和我说说话么?我怕以后再也不能和你说话啦。”

江陵笑了笑,细细嚼着口中的红薯,说道:“做什么反应这么大?你们总不会认为我会以为你们是抓我去见个长辈吧?我有蠢成这样吗?还是其实你们一直就是这么蠢的?”

敏娘忍了忍,才冷冷地说:“你这般聪明,又有什么可与我说的?”

“官差”霍然转头,警告地瞪着她,敏娘的眼睛也缩成了针。

江陵笑了一下:“既然你们不想告诉我抓我的原因和去哪里,那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天晚上你是真的要放我走,还是其实想我死?李大平又为什么不杀我?他要抓我的理由和你们现在是不是一样的?”

她先前絮絮叨叨的废话中还带着少女天真的稚气似的活活泼泼,冷不防地问出这一句话来,却是冰锐如针,令人心脏一缩。

敏娘干脆利落地转身走开。

江陵啃了一口红薯,仰头问:“知道甚么?杀光我们江家的人么?”

江陵盘腿坐好,曼声说道:“我猜了一猜,你且听听我是不是真的很聪明。”

“官差”的脸扭曲了一下,转过头去。敏娘却回过了头,淡淡地说:“你很快就知道了。”

她的声音在静寂无声的黑夜里清丽无比、脆亮无比,便连那两个离得远远的人怕是也能听清:“那天晚上你让我跟着喜叶逃走,其实是知道我根本无路可逃。后园子里自然有你们的人,除非有藏匿专长的人,否则根本逃不过他们的搜索,所以你是让他们来决定我的生死。喜叶被杀,我躲在树丛花草底下,一直没被发现,事情真相是,我一早已经被发现了,但是他们故意装作没有发现我。原因只怕和今日你们来抓我是一样的。阿娘,世上的娘亲果然都是不一样的。”

江陵就当作没看到这一眼,执着地看着他问道:“阿娘不肯回答我,不如叔叔你回答我呀。哎呀反正我都被你们抓了,逃也逃不了了,还这般故作神秘也太多余。又或者是你们的头儿——抓了我要去见的肯定是你们的头儿罢——比较无聊,喜欢看到我受到惊吓呀惊喜呀什么的?可是我连皇帝都猜过了,还有谁能让我惊吓呀?真是的。说说看呗!就算我已经知道了,可是如果你们那个头儿真喜欢看到别人吓到的样子,我就装个样子满足一下他好了。”

江陵紧紧盯着“官差”和敏娘,只见当她说出这番话时,敏娘的脚步一顿,“官差”喂马儿喝的水洒了一些。

敏娘恍若未闻,“官差”却瞪了她一眼。

她继续说道:“后来我逃出大火,在江家火场外和龙游城里的那几天,我一直小心翼翼地伪装和避开你们,其实,你们当中早已经有人一直负责盯着我了。我一介孤女,全然不知世事,当然不可能发现。”

不等“官差”和敏娘理会,看样子也是不会理会的,她又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佩着的的确是绣春刀,可是锦衣卫又说你们不是锦衣卫。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上次在夏家你们其实不是来杀我的,也是来抓我的;前个月在外城匠作街上你也是来抓我的。请问,为什么本来要杀我,却变成来抓我呢?”

“只是后来出了一个意外,我被李大平抓住了。李大平抓我的理由自然和你们现在要抓我的理由是一样的,但是你们双方选择了不同的方法,你们是想跟踪监控我,得到你们想要的;李大平则不想费这些功夫,抓了我去见他们的头儿盘问出他们想要的。”

“官差”和敏娘都僵了一下,却没有吭声,江陵的眼睛在红薯上方望着他们溜了几溜,慢慢地说道:“死了的那个,就是在南京街头差点杀了我的那个,受伤的那个又是谁呢?我怎么觉得,一定不在那两个……”她朝离得远远的另两人瞟了瞟,“人当中,他的伤还没好吗?怎么不和你们一起啊?”

“在这里又出了一个问题,你们和李大平的关系。如果你们是同一伙人,你们大可与他商量,若是有抢功劳的嫌疑,则就干脆强行与他撕掳,可是你们什么也没有做,应该是大有忌惮。所以这就能确定你们不是一伙人,而且双方头儿势均力敌,不能撕破脸。”

江陵被解了双手,捧着一个红薯啃,见静寂无声,忽然问道:“你们在京城的人手这么多,为甚么上次去夏家抓我的时候只去了四个?这般好的身手,若是多去几个早就成事了。”

“我长大后一直有个困惑,大哥哥说过他在无意中偷进福满楼后院,才发现我的身份和傅伯伯与县老爷的对话,因此他就一直跟踪着李大平和我的马车。可是他一个未长成的乞儿要跟上马车,而且几乎同时到达当晚李大平留宿的客栈、次日下药药翻李大平,最大的一个问题是脚程。他后来说偷摸爬了道上的车,我现在想来,那定是暗中跟踪的你们看到他的行动,故意让他搭上的车吧?至于他能不能成事,你们自然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助他一臂之力。但是估计这一臂之力你们始终没有帮上,我大哥哥实在太厉害了。”

不知为何,每到休息时,那两人总是离敏娘和“官差”远远的,“官差”和敏娘交谈也不多,举止之间却极有默契,常常一个目光看过去,另一个便明白意思了。

这次江陵紧紧盯着“官差”、敏娘的眼睛撞上了“官差”的目光。

两个时辰休息一次,每次半个时辰,毕竟再神骏的马也要有足够的休息和食水。人却是无妨的,毕竟跑路的是马。

她猜对了。

她时而能感觉到“官差”看过来的目光,另两个人却看也不看她,领头跑在前面。

自从对夏言真讲述自己是如何逃出江家大火的时候,夏言真指出没有人能逃得过锦衣卫的搜索,从那个时候起,江陵就有了新的思路。如今“官差”的反应证实了她的新思路是正确的。

然而整整一天,她咬着牙,不吭一声。

就是,她在逃出火场之后,就不曾离开过他们的视线。

江陵被绑了手脚,然后腰间束了带子,背后也束了带子,绑在敏娘身后。马儿骑得飞快时,颠簸也很厉害,江陵被绑得紧,无法随着马儿的起伏调整身姿,所感受到的难受疼痛十分难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