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住,他睁大了眼睛,为自己的想法一惊。然后,他一双眼睛来回看了几眼江陵和傅笙,见两人笑嘻嘻的并没有什么异样,江陵且将那个匣子递给了夏言真道:“夏叔叔,你看看。”
可是他明知道二少爷对江陵、江陵对二少爷都不是男女之情。
夏言真看了一眼傅笙,傅笙亦是笑吟吟地说道:“我前几天数了一下,京城的房子、庄子、店铺大约有28处,所以我觉得,由夏大人和郑大人出手比较好。比市价略便宜些也无妨,反正从买来到现在已是涨了不少的。”江陵也连连点头。
可是为什么他的心里总是不那么舒坦呢?因为江陵最亲近的人不再是他们当中的人,因为江陵有了他所不知道的面貌,因为也许,他固执地认为江陵应该只是二少爷的知己啊。
夏言真和郑泉年心下暗叹,这两个人真的是精灵过人,京城这些当官的、有钱的,或是新来就职的官员、落户的豪富,最愁的是什么?是买不到好房子、好庄子、好铺子,京城虽不易居,可是也是一个拿着钱没地儿买好住处的地方,好地段那真的是由古至今都是寸土寸金,没有碰上机缘几年、十几年也买不到一处。
无论是作为朋友或其他,他都无可挑剔。
这是傅平用了许多年积攒下的资产,在江陵出事之前应该是碰上了便闲闲慢置,在江陵出事之后怕是更用心购置,哪一处都是相当不错,这么多年来总有不少的因缘凑巧,因此有的甚至是京城中心的大院子,那可真是有钱也没处买啊。
他不能用话语说出来这些感觉,但是他明明白白看得出来,傅笙对江陵,从来便是全心全意,从来不曾对不起过她半分。
傅笙说,夏大人郑大人你们作主卖吧,比市价便宜些也无妨的。
可是他也很明白,虽然他算得上是和江陵最亲近的人之一,但傅笙和江陵之间的关系却是和别人都不一样的,他们青梅竹马,几乎从出生起便认识,如果说小时候他们是两小无猜玩闹极好情谊极深的小伙伴,那么最难得的是如今年长,十年不见,只稍加接触,彼此之间竟然还是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想法。这只能说明,两个人的稚子之心仍然还在,两个人是可以忽略了时间和光阴、再见面分开的时间就不再存在的默契。
这是一个一个非常大的人情,但是看着这两个孩子的眼睛,都是诚挚清澈。江陵甚至明晃晃地用笑成月牙儿的眼睛告诉他: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呀,帮我们卖吧卖吧,然后他们都会很感谢你哟。
孙恒达和四明又复对视了一眼,孙恒达没什么,只是高兴,四明心里的那股子微妙感觉却又出现了。他不太明白那种感觉是什么。
夏言真想,这也太像江宣了,用眼睛就能说话。
众人都忍俊不禁,知她插科打诨的一半原因也是自己也不好意思了呢。
郑泉年便笑道:“我记得新上任的吏部侍郎是苏州来的,不差钱,可是一直没有找到合意的房子,我去给他看,不便宜给他!”
江陵做了个鬼脸:“因为你一时冲动,把所有的家当都送了给我,我们都怕你后悔,特别是夏叔叔,这就赶紧着安慰你,好叫你心里好过些,落定了此事,然后你就不好意思反悔了嘛。”
夏言真一张一张地翻了最上面的二三十张,取下京城部分的房契,底下的并没有再看,只说:“京城的这些我们来看着处理,但是也不要全卖掉,留下几处。南京城的房子价格据我所知和京城相差无几,那边老宗室多,贵人也不少,我写封信给一个朋友,回头你们去找他让他帮忙,但是也不要全卖掉。再加上傅笙在南京库房的叶子金,应该足够开两个铺子了。至于货品,在京城和南京需要的流水应该是最大的,不够可以用担保。”
傅笙知道短短数日,在江陵心中怕是已经视夏言真为仅次于江宣的亲人了,见江陵闻言频频点头,不禁又有些羞涩:“你们怎的都安慰起我来了。”
江陵点点头,又道:“我还想在京城和南京再开几个特产铺子,将福建、浙江的一些新鲜特产运过来出售。我们在这两处都有最好的渠道,最主要是,由我们直销,少几道环节,让那些穷人们少折成本,多得些银钱。自然咱们也能多赚。”
郑泉年看了一眼夏言真,夏言真说道:“傅笙,陵姐儿说的不无道理,退一万步来说,长辈的事与你们没甚么关系,你很好。”
这个是江陵在福建时便有的想法,只是山远水长,自身难保,只是徐徐图之。可是她亲眼看到福建山区的穷困,浙江沿海的凋蔽困苦,她跟随林展鹏到处行商的时候也见到过许许多多这样的情状。可是他们有很多好东西,只是有的不识货,有的不能保存,最重要的是收购之人层层赚钱,到得他们手中便只有可怜的一点点。
傅笙一时哽住,过了一会儿方才点点头:“好。”好,好的,陵姐儿啊,只要见到你我就已经很开心了,我怎么会不开心呢?
江陵道:“比如福建漳州有名的丝布与兼丝布,价格既廉宜于丝绸,却又均净疏朗,比棉布好看光滑,穿上身细薄透气,还有织绫、纱绢,最有名的北镇布,漳绒,这些其实都已经行销全国,但是运抵京城要经许多道转手,价格上来说还是偏高,若是我直接收货,直接商队运往京城和南京,折耗不知要少多少,便是我在这两地卖得比旁人便宜些,织户和桑植民也能多得不少银钱。”
江陵还是觉得她应该说些什么,看了眼郑泉年,忽然便想起来了,她说:“傅哥哥,不是的,傅伯伯没有需要赎什么罪的,他没有做错什么事情。我没有怪他,你以后不要再这么想。”她想了想:“你以后,要开心一点,不要再这么想了。”
四明也是亲见的,点头称是。孙恒达却道:“这却阻了那些小商户的道。”
傅笙随即便笑了,笑得那么好看。
江陵解释道:“这的确很难兼顾,但是小商户仍能饱腹,桑植民和织户却是贫苦。且等两京因价廉百姓也能穿着这些,盛行开来的话,便会带动全国各地的销量,小商户可以做别的地方的转销。或者,也会慢慢地做到咱们这样。”
她怔怔地看看傅笙,想说话,却真不知道说些什么,眼见得傅笙微微叹息、微微恳求的眼神,她想说话的,说不出来怎么办呢?那便先不说吧,她看着傅笙,用力地点点头。
四明却道:“现在的问题是商队了。”
然后街头截杀,她重伤垂危,他不眠不休,她醒过来看到他,忽然很安心。
江陵点点头:“要人手选择、培训,还要有熟悉龙游到京城、南京的人手带领。”
她都知道,她不说出来,她心里全都知道。但是她就是觉得这没什么,那是她的傅家小哥哥呀。他说过要照顾她的呀,他是言出必行的人,一直都是这样的嘛。
傅笙和江陵异口同声:“童家。”
在南京城的大牢外,他为救她身受重伤。之后明明是他受了重伤,却只关心她可吃得好住得好,日日午食精心安排,想让她尝尽南京美食,又恐她想念家乡食物,察颜观色旁敲侧击,交替着让她每日吃得心满意足兴高采烈。
江陵笑得眼睛又成了月牙儿:“童叔叔又去大同了,下回咱们就让他给咱们带一个大商队出来。那我们暂且就可以一年先走两趟,慢慢地再培养出两个大商队、三个大商队……。走遍全国都有咱们的商队!”
再后来他为了她,什么都放弃了,放弃了习惯的生活、所有的家人,独自来到南京城,北上南下以寻找她的下落为终身目标,就算打草惊蛇被冤枉被抓进大牢,也毫不后悔。
傅笙笑道:“各地都有各地的名产,或者还不有名但很好的特产,大商队例不走空,来回携带赚两波这是常规哦。”
然后他笑着看着她吃喝,心满意足。告诉她日后就跟他在傅家生活,不用再害怕再担心,他家就是她家,他会照顾她,他会一直照顾她。
这下连四明和孙恒达都笑起来。四明心想,当年从林家被抓到刘三的船上,江陵说,我们一定会回家的,他不大肯信;后来逃难到福州,江陵说,我们一定会做很大的生意,他也将信将疑。可是她都做到了,所以现在,只要是江陵说的,他什么都信。
看到她时,一眼便认出她,在福满楼的后院里,笑着哭哭着笑,他见她哭,伸出双手,她扑到他的怀中,于是他抱着她也不嫌她脏,视她如失而复得的珍宝不肯松开。他一样样地亲自安排嘱咐下去,给她准备她最爱吃的最爱喝的,如数家珍。
孙恒达只听得心潮澎湃,这些话这些想法,有的他想都没想过,有的却是想过却知道一己之力太难了,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副掌柜呀。可是他知道现在这些都不是幻想,他可以跟着江陵、跟着他们一起实现这些梦想。
就像她幼时遇到大难,她听闻傅家小哥哥生辰祈福开大宴请全城小乞儿吃顿饱食给铜钱,立即想也没想地便奔向他所在,然后她看到在他的生辰、全县有头有脸的人都来吃宴了,他却悲伤地一句一句一遍一遍地跟所有小乞儿说:你要记着今天是为江陵祈福,你们要为江陵祈福。说了那么多遍,说到嗓子都哑了。
夏言真和郑泉年是从仕之人,对商道因为和江宣至交的关系一直也心存好感,此时只他们四个年轻人说得兴致勃勃,简直可以说得上宏伟蓝图、指点江山。当真是年轻,海阔天空任由翱翔。却也不禁心想,当年的我们,也是如此啊。
江陵不知道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