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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没有走么?”

“师父……”

“请师父超拔弟子脱离苦海!”相忘连连叩首,泪如雨下。

相忘忽然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我无可超拔你。”静澄笑了。

人在茧中!

“师父……?”

牧羊人,自己;他远方的妻儿,自己的明月,皆是空幻。原来都是自己错了,牧羊人并没有妻儿,而明月……又与我何干?莫非只是一场自作多情?

“一念而通,你已经不在苦海中!”

水,苦海,十年禅修,自己却还在苦海中。

相忘怔怔的看着静澄的笑容,许久,终于合十一拜:“谢师父。”

一身的汗冷透僧衣,冰凉的贴在背脊上。

“这个月初七,和我去龚家!”

“何去何从,由你自己!”

“师父!”和尚大惊。

静澄忽然抄起身侧的藤棍,如风雷般击下,一阵刺骨的疼痛,相忘觉得身体在一瞬间被刀劈作了两半!棍上用的是真力,棍却是收在了相忘的肩上。

“明将军受冤太深,龚家父子十恶不赦,师父修行浅薄,不能以佛法化解冤孽。所以……”静澄从僧衣下取出戒刀,拔刀,刀已断。静澄笑了笑,“刀虽断,毕竟还在!”

静澄长叹一声:“人本来,无牵无挂,心空如鼓,而音自洪亮。若是心里纠缠于俗务,便如鼓中败絮,再也响不起来。你心里是魔,自陷空幻,却还执迷不悟!你去,哈哈哈哈,你去,你去了又能如何?以你可真的救得了明小姐?你只是把自己扔进了苦海无边,你还有什么脸称佛门弟子?为师还不如现在超度了你这个孽障!”

“师父难道要以杀制之?”

“你是陷在水里,明小姐是那水,你出不来!”

“不错!前日独石剑周大侠得了消息,钦差还有半个月到扬州,龚家害怕掩不住马脚,已经决定先下手为强,冒充劫狱先杀明将军灭口!何况龚家手里还扣着五万石救灾的米粮,龚家不除,扬州城里就日死百人!正好从初七开始,龚家又要开坛讲经,借佛为魔。可惜龚家父子武功都趋上乘,为师一个人恐怕力有不逮,可是只要有你……”

“脚下?”相忘低头,脚下是一地月光。

“弟子明白!”

“你就是那个牧羊的人,你的心不明,你还在茧里。所以明小姐的一点一滴都让你不知所措,看看你脚下!”

“不必留情,杀而走,我等已经无情可留!”

“乱?”相忘心里一惊,自己可不是乱了么?

“是!”

“关心则乱!”

“去吧!”

“师父是说……?”

相忘退了出去。

“少有。纵然龚乾有加害明将军之意,也不至于狠心对自己的夫人。何况明小姐一介女流,又能如何?龚乾果真会冒险多害人命么?所以明小姐多半只是任性罢了,而你……”

“徒儿,师父这样,你怕不怕?”静澄忽然幽幽的问徒弟。

“弟子不知道。”

“心中无物,则无可畏惧,弟子明白了。”

“尘世中有多少情胜得夫妻之情?”

“好,”静澄若有所思,“你比师父强,比师父强……”

“没有。”

“慕容,想不到最后你我还是一样。”静静的禅堂里,静澄叹息。

“不错,你关心太甚了。那封信,我已经看过了,明小姐要你救她,可有说原因?”

十二月初七,雪漫天。

“因为弟子心魔太甚。”

龙山炉内小篆香,龚家的大厅上,龚氏父子亲自陪开坛讲经的静澄师徒寒暄。一杯香茗,一些素点,算得上精心款待,毕竟他们是扬州城里数一数二的高僧。

“不急,你可知道我为什么留你?”

七步距离,静澄算了一下,不算太远,以自己的功力,应当是可以立刻制住龚天冶的。可是相忘离龚乾大约有十三步,虽然相忘武功尤然高过自己,可是还是太远了些。不能一招致命,所有努力尽是白费!

“请师父原谅弟子。”

相忘端着茶碗,平静的喝茶,面色整肃庄严,越发的象一个禅门弟子了。

“不过你毕竟来了,还有一丝向佛之意。”静澄笑了。

自从那夜说法之后,徒弟好象真的开悟了,这几天都是打坐参禅,心思之寂,超乎寻常。入定之后,端坐如枯,雷打不动。若是如此,大事才有希望,杜绝心动,禅门武功才能登峰造极。

“是。”

相忘喝了口茶,又看了看师父,只等那声轻轻的咳嗽。木叶甲就穿在僧衣下,他已经不怕穿它了,因为他已经绝了自己的尘心,那么穿不穿甲,也就与心无关了。

“还是想去?”

师父还没有动手的意思,相忘转眼看向了窗外,飘飘洒洒的漫天大雪。还有过一年大雪,明月去看他,双手冻得通红,睫毛上都是雪花。相忘很安静的想,现在的他无论怎么想,都不会再动心了——心止如水。

门开了,相忘跪在了门口。

明月应该还好吧?龚乾身为人夫,又怎么会伤害她呢?那么明月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既然来了,就进来。”静澄盘坐在床上道。

“少爷!”一个护院闯了近来,手里提着一个女子,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

相忘低下头。

“这个贱婢想要逃走!”护院把那女子扔在地下。

静澄没有回答。

“这些小事你该知道怎么办,没看见贵客在此么?”龚乾大怒。

“师父!”相忘喊着。

“是!”护院慌张的拉起那个女子要下去。这个时候,掩在头发下的眼睛看见了和尚。就在一瞬间,那僵死的眼睛忽然锐利得象刀。和尚觉得自己的脸被割着。然后他看见了那张脸,小苏的脸,小苏是明月随嫁的丫鬟。

相忘看着静澄走向了自己的僧房。

忽然间奄奄一息的小苏喊了起来,好象一种古怪的力量注进了她身体里:“小姐死了!”

“心魔!”

小苏疯狂的笑,指着龚乾,指着龚天冶,指着静澄。最后是相忘!

“师父,弟子知道罪孽深重,可是人命相关,即使佛门弟子,难道会袖手旁观么?”

“小姐死了!”

“你真的要去,师父不拦你,可怜魔还在心中。”

相忘木然的看着疯狂的小苏。

“弟子知错,师父……让我去吧!”

“是你逼死她的!是你逼死她的!”凄厉的叫声,小苏象无家的厉鬼。

“相忘。”

“叫她住口!”龚乾大惊且惧。

“师父。”

小苏倒下了,棍棒砸在她的后脑上,血浸透了长发,滴在鲜红的地毯上。

门外,静澄悠长的诵一声:“阿弥陀佛!”

一切都凝固在那里,相忘眼前只有一片鲜红。

掌宽的黑带将甲和袈裟束在了一起,相忘深深吸了口气,大步踏向门口。他拉开了门。

小姐死了。

这是相忘从来没有用到过的,他习武,他修佛,可是当他有一天真的穿上这甲,他已经忘了佛,他身上就只剩下一个武者。静澄将甲给了他。“可是我却不希望你用它!”静澄曾经说。

是你逼死她的。

和尚握拳凝力砸在地板上,木屑飞溅当中,相忘从地下提起了一只竹箱。一阵呛人的灰尘味,相忘已经揭开了箱盖。少林的木叶甲!

小姐死了。

睡着的师兄弟们被吵醒了,一阵冷风卷了近来,相忘高大的身躯遮挡住月光出现在门口。那一刻,没有人敢说话。

是你逼死她的。

是的,明月心里一定是这么想的!想到这里,相忘已经化作一道朦胧的白影。

静澄的心里猛的跳了一下。

已经将近一年没有见到明月了,他想见到明月,却也害怕再见到她。对于明月,应该也一样吧?明将军已经下狱,龚天冶告的状,而明月依旧在龚家深宅大院里孤孤单单。一年了,忽然又看到明月的信,一种无法解释的感觉让相忘觉得恐惧。一定发生了什么!否则以明月的性格绝不会再写信给自己,而且写得那么短,一定很紧急。她来找自己,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再也没有人能帮她了。而即使一切一切的人都不能再帮她,她也应该知道自己一定会在这里等着。自己是她第一个想到,而最后一个开口的人,可是自己是绝对会帮助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