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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克制

毕竟以闻致的性格,怎能容许一个冲喜的女人“利用”完他后就甩手离去?离别前,还将话说得那般难听。

明琬心中动容,良久轻叹一声道:“我一直以为,当我再见到你的时候,就会是我的死期。”

“一开始,的确是想抓回你狠狠惩罚。”闻致低低开口。明知是意料之中,但明琬还是抑制不住地一阵抽痛。

闻致沉吟了片刻,才低低道:“每当我想要将你关起来狠狠折磨时,想想这两个字和过往,便能冷静。”

“后来他们都说你死了,我看着你遗留下来的药瓶和腿疾疗法,隐约明白了些许内情,猜测你离去除了是想独自平复心伤外,更多的是想以自己为饵,激我站起来。”闻致顿了顿,似乎不太愿提及过往,一笔带过道,“因为那时,我已放弃自己的腿了。”

“你的字,为何是‘予之’?”

明琬下沉的心脏又扑通扑通跳动起来。她眨了眨眼,轻声道:“原来你都知道。不过当时除了这些原因,还有我爹……”

“嗯。”

“嘘,不必说,都过去了。”闻致轻声打断她。

“闻致?”

……

他们虽已和好,但毕竟不再是十多岁的少男少女,做事少了热血冲动,多了几分岁月静好的安然。可只要他们的手握在一起,年少时情动的记忆便争先恐后复苏,化作热度沿着指尖蔓延全身。

闻致不知又去忙什么去了,晚膳之后才迟迟归来。

闻致眉间的霜雪消融,垂下眼,更紧地回握住她的手,让她枕在自己肩头,有种残缺终于拼凑完整的释然。

明琬刚和丁管事商议好青杏和小花的婚事,便一个人坐在房中研究长安市坊的简陋舆图。

明琬握住了闻致的手,细嫩的指尖从他指缝中插入,与他五指紧扣。

闻致披着一身夜色进门,先是摘了官帽搁在案几上,而后扫了眼明琬手中的舆图,挪过凳子坐在她身侧道:“为何要看这个?”

这是明琬第一次唤闻致的字,他不禁怔神,依言将右手摊开朝上,递到明琬面前。

明琬指了舆图上用朱砂圈出的几处给闻致看,道:“我想了许久,待青杏出嫁后,我便选处合适的地方开个药堂,再请些识医断药之人协助青杏管理。我呢除了应付那些多病的夫人小姐,再收几个徒儿,毕竟多几个医者便能多救许多人,比我一个人瞎忙活更有价值。”

明琬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心中一软,唤道:“闻予之,手拿过来。”

若是以前,闻致多半会冷声告诉她:“你就呆在府中,哪儿也别去。”

李绪和姜令仪如此,他与明琬亦是如此。

但今日他只是看了眼圈出的几处地点,皱眉道:“开明街太远,安兴巷又过于僻静,泰安楼旁虽临街,但过于喧闹,兴化街往来人烟稀少,不够安全。”

闻致素来凉薄,这么多年了,也只有一个明琬真正走入他心中,对旁人的恩怨生死并不在意。只是明琬此问,多少触及了他心中隐秘,想了想方答道:“若抛却人伦纲常不谈,这世间感情但凡只要两人矢志不渝,便是极恶也能在一起。若是一人努力,另一人无动于衷,纵是极善也难修正果。”

他一番点评,倒是没有什么地方能用了。

明琬回神,摇了摇头道:“你说,极善和极恶的两个人,真的能走到一起吗?”

明琬弯着眼睛道:“那还是回太医署吧,那里不静不闹还安全。”

“在想什么?”微微摇晃的马车内,闻致的声音显得低沉有力,问她,“心情不好?”

闻致面色一僵,直到看到她眼中浅浅的笑意,才知道她并非翻旧账而是在开玩笑,便放松了语气道:“你可知敢打趣我的人,会有何下场?”

万幸,闻致不是李绪。

明琬不以为意,卷起舆图道:“谁叫你终日太严肃了,都不见你笑过。”

年少时的一场美梦,已被现实搅弄得七零八落。听闻姜令仪与李绪之间长达六年的纠葛,方知幸福皆是对比出来的。

闻致道:“明琬,我不笑,并不代表我不开心。”同样的,他不哭,也并非代表他不会难受。

那时,她们都不曾考虑过会让另外一个男人闯入自己的生活,对于宫中的印象,也只是停留在很多相似的、富丽堂皇的大房子上,而权势之下的黑暗,不是一个医女能想象的。

“知道了,我是怕你终日压抑自己,会憋坏了。”明琬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趁着他心情尚且轻松,便认真问道,“你近来几日,可曾还听到过什么奇怪的声音?”

回府的路上,明琬想了许多。她记得自己十三岁时同姜令仪开玩笑,彼此约定要一起考上女侍医,宫中奉职,流芳医典,将来年岁到了便辞官归隐,再一同开个药堂悬壶济世。

她是说“癔症”之事。

“天谴?小姜,你还是太善良了,若有天谴,为何当初逼死我母妃、又屡次害我险些丧命之人,至今还坐在高高在上的金銮宝殿中?”李绪毫无忌惮地直视悲悯众生的佛像,合拢骨扇笑吟吟道,“求佛问道,那是弱者给自己找的安慰罢了,而对于强者而言,他们自己便是神。”

闻致怔神,而后道:“没有了。”

姜令仪眼尾微红,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殿下在佛前说这些,不怕遭天谴么?”

明琬有些不放心,观摩他的神色道:“首辅大人,可不要讳疾忌医。”

见姜令仪久久不答,李绪不顾身在佛门净地,侧首在她嘴角轻轻一吻,如愿以偿地看到姜令仪眼睫飞速颤动起来。他扬起嘴角,依旧风华绝代地摇着手中骨扇,低低笑道:“小姜不会入地狱的,小姜会永远陪在本王身边,看着本王如何将天下江山踩在脚下。”

“真没有了,小明大夫。”闻致按住她搁在案几上的手,低声道,眼底的泛起的温和涟漪要很仔细才能辨别得出。

“……”

明琬一时恍神,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一句低沉的“小明大夫”,比偶尔失态时的“阿琬”更能撩动心弦。

“那小姜心中在意之人,可有本王?”

她从不知,闻致也有如此温柔放松的时刻。

姜令仪一见这柄扇子就打怵,只好闭上眼,细声道:“我所求别无其他,只愿心中在意之人能平安顺遂,他日我入阿鼻地狱,能偿还今生所犯之罪。”

闻致大概反应过来,连耳尖都浮现一层薄红,衬着冷白的俊颜仿若雪中落梅。他索性破罐破摔,将“调戏”进行到底,拉过明琬的手咬住了她那带着戏谑笑意的唇。

从前姜令仪不知道,为何李绪总是不论寒冬酷暑,手中总握着一柄黑金二色的骨扇,直到很久以后,她亲眼见李绪用这把扇子割破了一个人的喉咙,方知每一片扇骨下都藏了一把锋利的薄刃,如同他这个人一般,外表温润良善,内里狠毒无双。

丁管事前来通传,说是陈王府的人秘密送来了一份急报,等着闻致前去处理。

他示意身后的影卫止步,上挑的细长眼睛扫了一眼空荡的殿中,视线落在独自跪坐在团蒲上的姜令仪身上,而后弯起眼睛,施施然撩袍坐在她身侧,温声道:“小姜所求何事,不妨直接说与本王听,本王可比上头这座冷冰冰的佛像有用多了。”

丁管事大概也知道扰人好事不厚道,声音中透着虚。

明琬前脚刚走不到半盏茶的时间,李绪后脚便入了佛殿,一袭暗紫色华服,鎏金冠,手中的乌金骨扇摇曳生风。

“等我。”闻致揽住明琬低声道,眼中隐隐有不耐和不悦之色,整理好衣襟推门出去。

“听话,琬琬,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姜令仪挤出一个笑来。李绪从不会伤害她,只是对除她之外的所有人狠。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用晚膳。

明琬真想带姜令仪走,可是她不能,面对只手遮天的皇权贵胄,她们的力量实在太小了。

明琬让膳房准备了些宵食,搁在外间的小炉上热着,等闻致回来再吃,再命侍婢准备了个新枕头搁在床榻上。

“你快走,不必担心我。”

她偏爱柔软的绣枕,闻致则偏爱睡硬枕,这几日闻致小心翼翼睡在她身侧,总是不甚安稳,还是换回他喜欢的枕头较好。

“姜姐姐……”

过了亥时,她沐浴梳洗完,闻致还未归来,明琬懒得等,踢了绣鞋便滚入床榻里边,抱着小花枕头深吸了一口上头干净的气息,侧身闭目睡去。

可明琬不放心。

迷迷糊糊时被人吻醒,她有些无奈,闭目蹙眉道:“闻致,我要睡觉。”

“酉时到了,他会来接我,你和闻大人快走吧。”姜令仪轻轻将明琬推开,整理好神色道,“今日见你平安无事,我便放心了。”

闻致应是刚刚沐浴过,一身冰冷的水汽,强势地揽着她的腰,在她耳边愉悦道:“你给我备了枕头,还留了半床位置。”

明琬心中始终悬着一块石头,还欲说些什么,却听见寺中雄浑的撞钟声响起,惊起檐上一群鸟雀。

正值盛夏酷暑,明琬被闻致这般搂着,听着他胸腔中急促有力的心跳,顿时由内而外生出一股燥热来,蹬开薄毯睁眼抱怨:“你也知晓我给你留了半床位置?劳烦你回到自己的那半边位置去,这样太热了。”

这样温柔善良的一个人,笑起来仿若初春枝头的暖阳,李绪怎么舍得这般作践她?

闻致的眼眸黑亮,神情是从未有过的疏朗放松,望着她低低道:“不热。”

姜令仪微微一笑:“没事的,琬琬,这次我有分寸。”

“你不热我热!”明琬被扰了清梦,伸手去推闻致的胸膛,却被他握住腕子按在榻上,顺势翻身自上而下望着她。

明琬皱眉,拉住姜令仪微凉的指尖道:“姜姐姐,你不是他的对手,切莫做傻事。”

他单手就能轻而易举地将明琬的双手按在头顶,帐外烛火昏黄,她的眼眸深得像是能摄人魂魄的妖魔,酝酿着眸中未知的风暴。

“就赌,我在他心中的地位。”

明琬这下彻底清醒了,心想自己好端端的为何要给他准备枕头?弄得像是她迫不及待自荐枕席似的。

“赌什么?”

夫妻间这点周公之礼,若说太快了,两人毕竟迟了六年;若说太迟,可他们和好才不过几日。

“最可笑的是,这样满手鲜血、将我亲友和信念逐个摧毁的男人,竟然说他爱我。”回想起那夜在画舫中,李绪对她所说‘要娶她为妻’的誓言,姜令仪嘴角勾起一个苍白的笑来,深吸一口气,握拳坚定道,“我想清楚了,我要留下来,陪他赌一把。”

明琬尚在天人交战,便觉唇上一痛,闻致吻痛了她,像是在惩罚她的不专心。

明琬心中一冷,凉意顺着背脊攀爬而上。

他今晚真的很开心吧,眼睛里都亮着光,像是积年的寒冰化作春水,倒映着万千星河。明琬咽了咽嗓子,不自觉放松了身体,心想随他去吧,毕竟欠了六年啦。

姜令仪目光空洞道:“上次,太医署的刘师兄也说要带我走,但是第二日,他死在了家中。”

一刻钟后,明琬难堪的声音传来:“灯……”

“不必了,琬琬,我不能再让别人因我而死。”

纱灯灭了,一片黑暗。

“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提过的章少侠么?上次我救了他的亲姐,他便在离开长安时给我留了几条人脉,说是能解决我的一切难题,只要姜姐姐愿意,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又一刻钟,一声细碎的痛哼,明琬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歉疚道:“还是不要了,闻致,我没想到……你居然……”

姜令仪茫然一瞬,苦笑道:“走?去哪儿呢?”

她咬着嘴说不下去,眼角湿红,被逼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的那几本祖传医书,我都替你收着呢!待你将来重获自由,我再还给你。”说着,明琬四下顾盼一番,而后低声道,“姜姐姐,你想不想走?”

片刻的沉默,闻致平复了呼吸,下榻重新点燃了纱灯,而后将惴惴不安的明琬捞入怀中,让她的脸贴着自己的心口,嘶哑低沉道:“没事,不急。睡吧!”

姜令仪情绪稍缓,咬着唇轻轻颔首。

……

明琬跟在闻致身边这么久,即便是再不了解朝堂中那些尔虞我诈的手段,耳濡目染中也能猜出几分。她扶住姜令仪颤抖的肩,安抚道:“答应我,以后莫要再冒险,万事以保全自己为先。”

第二日,闻致忽然对忙着安排青杏嫁妆的明琬道:“我已买下后街对门的房舍,按照你期望的样子整改成药堂,再请些人帮忙打理,供你使用。”

“别傻了,姜姐姐,即便他没有发现你做的那些,他也依旧会想方设法排杀异己。他之所以让你目睹闻致遇刺,只不过是利用你的软肋恐吓你,逼你屈服,他知道你会将过错归结在自己身上,从此束手束脚不敢违逆他分毫……这便是他想要的结果。”

明琬心中扑通一跳,未料他连药堂房舍都买好了。拥有自己的药堂,这对大夫而言无疑是个巨大的诱惑。

明琬难以想象,以姜令仪瘦弱的身躯和性子,怎会承受得住李绪如此疯狂的感情?这个傻姑娘以为只要自己妥协,李绪就能为她收敛暴戾,可凶狠的猛兽再如何伪装良善,终究是要吃肉饮血的,枭雄之辈怎会为了一个女人便放弃一切?

她张了张嘴,不可置信道:“你何时做的这些事?”

眼角的泪到底抑制不住淌了下来,姜令仪哽了声,艰难道:“琬琬,他在惩罚我,是我连累了你们!”

闻致道:“前几日方决定。新药堂与府邸毗邻,走两步便到,比在外面坐诊安全。只是我身为朝中重臣,不可私置产业,药堂会挂在你的名下。”

“……我曾给过他机会,什么都顺着他,直到画舫游湖的那天前,我在他书房看到了一本名册,上头记录了他密谋的那些事和暗杀的官员名录,方知我期许的安宁只是幻梦一场。我本想将那册子带走,但是他突然归来,我只好匆匆复原一切逃离,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但其实,他什么都知道了。”

“买了多少银子?”明琬干巴巴问。

明琬立即道:“不是的,姜姐姐,这并非是你的错!”

“不多。”闻致轻飘飘揭过,避而不谈。

姜令仪侧首,不着痕迹地抹了把眼角,声线中隐藏着极大的悲伤和无助:“那夜画舫游湖,你们遇刺……是燕王授意同党所为,而我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们陷入危险之中。”

“不成,你得说实话。这些年我也攒了不少诊金,这笔钱不能让你出。”明琬坚持道,“这是原则问题。”

明琬心中隐约不安,担忧道:“怎么了,姜姐姐?好好的,为何致歉?”

闻致一开始闭口不谈,说“一家人不分两笔账”,但见明琬坚持,也不敢拂逆她,只好轻声说了一个数字。

姜令仪生来娴静貌美,只因为平日总是捧着医书低头钻研,不问俗世,故而时常给人一种呆软可欺之感。明琬宁愿她如同年少时那般做个无忧无虑的女侍医,也不愿见她如今这般满身绫罗绸缎却日渐枯槁的样子。

“……”明琬沉默了很久,而后同他商议道,“要不你退了,咱换块地?”

偌大的殿堂之中,幡幢肃穆,袅袅烟雾之中,高高在上的金身佛像拈花而笑,虚眼悲悯世人。

闻致淡色的唇线动了动,稍纵即逝,而后道:“我说了,银子的事你不必操心。你若坚持,也可用别的偿还。”

“我在殿外等你。”说罢,闻致退了出去,留给明琬和姜令仪独处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