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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有毒

然而刺客不只一人,四面合围的刺客同闻府的侍卫缠斗在一起,一名刺客被小花踢得飞身撞在护栏上,将实木的护栏撞缺一个好大的口子。正此时,一艘诡谲的渔船披着画舫的火光疾速飘来,如同夜色笼罩下的一抹幽魂,狠狠地撞上了画舫!

“都这样了怎么可能没事!”明琬忍不住拔高声线,红着眼道。

猛烈的摇晃中,尖叫四起,明琬瞳仁骤缩。那一刻仿佛无限拉长,她眼睁睁看着双腿有疾的闻致一个不稳,身形后仰,撞翻破了缺口的护栏仰面跌入湖中,她努力伸长手指,只来得及碰到他一片衣角……

闻致单手扯住袖袍内衬一撕,轻而易举撕下一块布条交到明琬手中,墨黑的眼睛望着她,轻声道:“我没事,明琬。”

紧接着,噗通一声溅起水花!

明琬扑过去,一手替闻致按住淌血不止的伤口,一手努力去撕衣服下摆。然而她不是闻致,没有那般力气,衣裳如何也撕不破,不由焦急起来,声音发紧道:“要即刻止血……怎么撕不掉!”

明琬想也未想,跟着纵身跳入了湖中,一如六年前那般。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闻致的腿不好,没法像正常人那般凫水,她不能让他沉下去!

见了血,甲板上的尖叫声此起彼伏,越发骚乱不堪。

而此刻,岸边停泊的另一只画舫中。

闻致拼着挨上臂上那一刀,顺势抓住刺客的腕子一扭,击落了他手中刀刃。几乎同时,小花的剑贯穿了刺客的胸膛,将他狠狠钉在甲板上。

姜令仪望着湖心燃烧的舫船,湿红的眼睫剧烈颤抖,哽声道:“殿下不是答应过我,不会动我的亲友吗?”

“闻致!”明琬几乎停了呼吸,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变了调。

李绪手握折扇,眯着眼欣赏湖心的那场浓烟滚滚的烈火,仿佛在观摩什么精妙绝伦的盛宴。他揽着姜令仪的腰,风轻云淡道:“这可误会我了,动手的另有其人。”

明琬一个踉跄,腰身撞上护栏,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寒光闪过,一名蒙面刺客执刀朝闻致刺去!

感受到他的力度,姜令仪浑身一僵,心如死灰道:“那殿下方才出门,是接了谁的密信?即便不是殿下动手,亦是殿下的同党。”

明琬和闻致等人被挤在了甲板边沿的雕栏旁,等候舵手和船役将浓烟滚滚的画舫停泊靠岸,忽然间,闻致瞳仁骤缩,一把推开了护在怀中的明琬。

李绪侧首,在她耳边轻声道:“小姜,我只答应过不再对你的小闺蜜下手,可没答应会阻止其他人下手。”

拥挤尖叫的人群中,不知何时混入了一双沉浸着杀气的眼眸,刺杀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瞬。

“你骗我。”姜令仪湿红的眼中一片烟雨,像是看待什么可怕的东西,颤抖道,“我已回到你身边了,你还骗我?”

燃起大火的画舫被困在了偌大的湖心,甲板上早已人满为患,不知是否烟熏火燎的缘故,闻致的嗓音十分沙哑,冷静吩咐小花:“船中恐混有刺客,去人多的地方。”

“这怎么能算骗呢?动手的的确不是我。”

闻致冷然道:“先出去再说。”

“求你了……救救他们吧!”

闻致略微沉吟,而后面色一寒:还有一人,倒是忽视他了。

李绪沉吟片刻,而后温柔地拂去姜令仪眼角的泪,吻了吻她冰冷无血色的唇道:“傻小姜,别天真了。他们不死,倒霉的就会是我,我怎能去救自己的政敌呢?”

“应该不是李绪的人!我一直暗中守着他,何况今日来画舫是你临时决定,李绪不可能提前预知设局!”小花眉头拧成疙瘩,恨不得冲出去杀个痛快,“可这场火来得怪哉,除了李绪还有谁?”

“可你答应过我……”姜令仪攥紧手指,明明是夏日,牙齿却冷得咯咯打颤,蓦地拔高声线道,“你答应过我,只要我听话,就会放过他们!”

闻致将给明琬加了一条湿布巾,确保万无一失了,这才将剩下的那条蒙在自己脸上,冷冷道:“不是让你去盯着对面吗?”

她素来温吞善良,说话细声细语,从未如此疾言厉色过,像是燃烧了自己全部的愤怒和无助。

小花带着几名侍卫冲了进来,一边伸手挥散浓烟,一边丢给闻致两块浸湿的棉布,抬臂捂着口鼻道:“烟往高处走,房内不通风,我们得出去!”

李绪大概被她吓到了,一时没有接过话茬。他伸手想要安抚姜令仪,却被躲开。

闻致忙揽住她,胳膊肌肉绷紧,哑声道:“嘘,别说话。”

姜令仪缓缓抬手,抱住了自己的头,痛苦哽咽道:“饶过我吧……”

“那你呢?”房中并无多余的水可供使用,明琬只好用自己的袖子去捂闻致的口鼻,刚想要说什么,喉咙中又是一阵呛咳。

李绪沉默许久,终是一点一点扳过她抖得如风中秋叶的身子,拥入怀中,于她发顶轻轻一吻,像是在筹划一件极美好的事情,自顾自温柔道:“小姜,你做我的王妃,做我未来的皇后,可好?”

闻致寒着脸撕下袖袍内衬,将桌上唯一一壶茶水倾倒在那片衣角上,而后将浸湿的布料捂在明琬口鼻处,沉声道,“捂上,低头。”

……

闻致与明琬几乎同时反应过来,分别去关厢房临江的窗户,试图阻止浓烟的侵袭。明琬呼吸不似习武之人那般绵长,不小心吸入一口浓烟,顿时呛得眼泪都出来了,恨不得将肺腑咳出。

水不算太冷,但极具压迫感,给人以窒息的恐慌。

事出反常,必有诡秘。

明琬从湖中冒出一个头来,呛咳着摸索到闻致的方向,将他的胳膊绕到自己肩上,竟是将自己当做浮木,让闻致得以借助她的力量成功凫水。

虽说湖面有风,但毕竟刚下过雨,按理说火势蔓延不会太快,可是舷窗处冒出的火舌却十分旺盛,且浸湿的木材燃烧起来浓烟比平日更甚,铺天盖地几乎难以辨别方向。

“明琬,你疯了!”闻致湿漉的眼中映着画舫的火光,恨得几欲滴血,厉声喝道,“快上去!立刻!马上!”

如清水入油锅,滋啦激起一片恐慌。一时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咒骂声混杂在一起,船上的客人皆是疯了似的往甲板上跑,画舫越发滚滚浓烟自楼下舱房升腾而起,随风灌入屋中。

“画舫那么高,你让我……如何上?”闻致的身体太沉了,明琬不断没入水中,又不断挣扎浮起,短短一盏茶时辰便已是气喘吁吁,肺部呛得针扎似的生疼。

话音刚落,楼下已传来纷杂的吵闹声,不知谁大喊了一声:“船舱着火了!快救火!”

闻致的声音喑哑得几乎听不见,推开她道:“我自己能行……你放开,去找块浮木!”

明琬摇了摇头,随即站稳身子道:“池中无暗礁,风平浪静,怎的这般动静?”

明琬自然不肯放手,也不能放。她很清楚闻致的身体状况,断续道:“你腿疾复发,久了会使不上劲儿……”

“磕着哪儿了?”闻致皱眉问。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六年前,可第一次,闻致不愿回到当初!他宁可接受如今这个过分沉静无情的明琬,宁可一辈子爱而不得,也不愿再回到藕池中的那个冬夜!

明琬张了张嘴,还未说话,却忽的见船身一歪,桌上的杯盏碗碟乒乒乓乓落了一地。明琬身子骤然一歪,却被闻致眼疾手快地捞住,两人小腹贴着小腹,胸膛撞着胸膛,严丝合缝,顿时皆是一怔。

他舍不得。

闻致按住了她握勺的手,轻轻包在掌心,目光灼灼道:“我想听,明琬。”

“少废话了!若真为我好,就努力凫水!”明琬咬牙道,“别再打着为我好的名义,将我圈养或推开……”

明明没有饮酒,她却莫名有些上头的感觉,忙含糊道:“我说得够清楚了。”

声音戛然而止。

明琬脸上一热。

明琬先是感觉到身体一震,像是被人从后面猛击了一棍,震麻过后,便是剧痛之感争先恐后地冲上脑中,翻江倒海。

闻致慢慢搁下筷子,抬眼望着她,幽邃的眸中似有情愫翻涌,良久轻声道:“明琬,你说清楚些。”

她怔怔地低头,看到一截带血的箭矢从肩头刺出,身体像是抽去全部力气般下沉。

明琬想了想,垂下的眼睫在眼睑处投下一圈阴影,轻声道:“你看,我们的性格并非非得耗个你死我活,也是能有平衡点的不是?”

“明琬!!”没入水中的一瞬,她只来得及看见闻致赤红的眼睛和绝望的嘶吼。

“怎么说呢,也不能光我一个人喜欢,也得看你喜不喜欢。闻致,你之前说我是在艳羡那些风花雪月的爱情,其实不是,重点不是风花雪月,而是爱情。”

醒来时,明琬已躺在了一只乌篷渔船中。

“你不喜欢这样?”闻致疑惑道,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圆月西斜,画舫的火光已经远得只看见一个萤火虫般大小的红点。一只带血的肩头叮当一声坠在地上,来不及抱怨一声“疼”,她已被闻致拥入怀中,两个湿淋淋的身形紧紧相偎。

“今夜就不去玩了,你我都有些疲乏,回去睡个饱觉才是正经。”明琬搅动碗中热腾奶白的鱼汤,不知是否灯火太过璀璨的缘故,她的神色看起来十分明丽轻松,“而且,你不必刻意去学别人的花前月下,不必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

她听见闻致呼吸微颤,沙哑道:“没事了,未曾伤到要害。”

闻致似乎太过紧张疲乏时,就容易复发犯病。

可是明琬觉得不太对劲。

明琬骗了他,其实,她什么也没说。

伤口不深,但她的血止不住,脑袋昏昏沉沉,浑身酸痛,呼吸略微急促,伤口处的血肉凝成了诡异的暗紫色。

明琬想起了他上马车时的踉跄,和猝然惊醒后令人心头一沉的那句:“你方才,说话了么?”

闻致大概也察觉到了什么,面色有一瞬的苍白。

明琬越发肯定他昨晚定是经历了什么,明明前几日还处在随时可能爆发的凛冽中,今日却忽然体贴得像是换了个人。

“把箭头……给我看看。”明琬接过那支箭,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刺鼻味道。

“他在盯着我的同时,我的人也在盯着他,若有动静,我会第一时间知晓。”大概不想被这些糟心的的人或事打扰二人间难得的清净平和,闻致皱了皱眉,岔开话题道,“不说这些,雨霁月明,曲江池的夜景不错,用过膳可去逛逛。”

心一沉,她无力地垂下手,虚弱道:“好像,有毒……”

“他还会对你出手吗?”明琬多少有些担心。

“别怕,大夫马上就来。”闻致几乎立刻打断他,嗓音浑浊无比,嘶哑得听不见。

短短数言带着沉甸甸的力量,仿佛只要有他在,便能乘风破浪,山海可平。

“闻致,我是不是要死了?”

“既是插不了手,倒不如看她自己的造化。”闻致舀了一碗鱼汤,换走明琬面前的空碗,沉声道,“李绪这口气,活不了多久了。”

“你不会死。”

如果姜令仪走了,李绪又不知会杀多少人逼她现身。可眼睁睁看着至交好友落入虎穴,明琬亦是难以心安……这似乎是个解不开的死局。

“我是说,万一……”

明琬忙咽下嘴里的食物,道:“别。李绪根本是个疯子,真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不要去硬碰。”

“没有万一!我不会让你死。”

“若我将她救出,你是否会开心些?”闻致忽然问,沉着眼,似乎已在思索计划是否可行。

“……你能否替我,好好活下去?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曾恨你,我只是,太害怕受伤了……”

明琬回神,在他低沉的话语中听出了些许安慰的意味。可是明琬依旧很担心姜令仪的状况,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是比“死亡”更可怕的,若真接受李绪也就罢了,怕的是她被逼妥协,做了燕王府的禁脔。

“……”

满桌精致清鲜的淮扬菜,色香味绝佳,明琬以玉柄瓷勺舀了一口细细地抿着。大概是察觉了她的走神,闻致挪动凳子,与她坐得近些,以湿棉布仔细擦净手指道:“李绪不会杀她,他不会做没有好处的事。”

闻致替她重新包扎伤口,防止毒素回流心脏,唇上还带着吸吮毒血残留的暗红,就这么赤红着眼看她,冷声道:“你若死了,我杀光所有人,再陪你一起去死。”

波光映月,琴声叮咚,琵琶女在楼下唱着轻灵宛转的扬州小调。装潢雅致的厢房内,侍从们陆续上完菜式,便放下镂空半月门的垂珠帘,安静有序地退离房间。

一颗水珠滑过赤红的眼角,在闻致挺拔的鼻尖上久久停留,而后吧嗒一声落在明琬煞白的脸上,不知是湖水还是别的什么。

对面那只画舫很快擦身而过,朝杨柳岸边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