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再一次陷入了寂静之中，叶胜脑袋里那根绷直的神经，似乎在等着某个合适的时机，或断，或松。
顿了顿，叶胜头埋的更低，背脊曲如虾。
“你且坐下，此事……”
“晚辈早已知晓您的意思，所以才……”
叶胜闻言，神情一滞，微微期盼的抬起脸，身体一动，跨步上前，隔着一张矮几坐了下来。
“你早知我以无悬壶济世之心，何必强人所难？”
今日天气格外的温暖，初春的寒气暖暖的日头晒去了几分冷峻。
恍然间，一声微叹飘落入耳中，随即响起了风雅淡淡的语音。
风雅单手支撑着下颚，眼神定定的往窗外碧空中飘去，神色不喜不怒，似想似空，仿佛一潭没有一点波澜的深潭。
风雅微微眯了眯眼睛，一束日光透过窗棂猛地照了进来，将那股凌厉的眸光隐在其中。
叶胜眼角状似不经意的往风雅脸上飘去，想要从他的神情之中窥探出几分心中所想。
若是连风家掌门人都无法确证病因，莫不是如今风然学艺不精，便是北地疫病凶狠难断。
看不出所以，也盯不出一朵花，叶胜心中更是忐忑不安。
他虽然不了解这一代的风家家族为人品行，却也知道，若想成为一家之主，其医术必然是整个家族的佼佼者。
心里更是做着最坏的打算，情非得已之下只能请出那件东西，如果旧物都无法撼动他的决定。
虽然风家今时不同往日，如今风家需要依附在叶家之下，才能苟且而立。
那么哪怕是绑着也要将他强行送去流炎城。
风雅知道自家这个侄孙风然，是这一代的风家掌舵人。
他不信那满城的败落，癯劣的病人，满目疮痍，遍野尸横不会激起他那颗尘封的医者仁心。
叶胜欲言又止，良久在风雅面前站定，深深一鞠，言语恳切。
当然，这只是下下策，在这之前，他还需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竭尽全力去说服风雅点头同意。
“前辈，这一次北地突发瘟疫，就连您那侄孙都束手无策，若是您不再出手，只怕不用多日，整个北地便会尸横遍野，瘟疫横行。”
叶胜敛眸沉思，在心中酝酿良久，才试探性的开腔，打破满足的寂静。
书房紧闭，叶胜踟蹰几步，腹中将提前打好的草稿念了一遍，才几步跟上风雅的步子。
“前辈，您……的决定是？”
午膳后，叶胜支开了儿子和风雅那个看起来有些眼熟，也有点娇气的小徒弟，将风雅再一次请回了书房。
风雅似是沉静在往事之中，全然忘记了身在何处，听见叶胜的询问，竟有一瞬间的茫然。
总而言之，这顿饭吃的最舒服的应该只有风小小一人了。
“此事还得让我想想。”
自知说错话，闭口不谈的叶胜，毫无食欲，却也偶尔夹一两筷子素菜，细嚼慢咽，目光时而若有所思的逗留在风雅身上，时而疑惑满腹的转移到风小小的小脸上。
自己也算是看着眼前这个垂垂老者长大的，这孩子小的时候便得她的欢喜，这么多年了，他时不时来月如看望自己，虽口中未言，心中却早已将他看做自己的亲人。
再夹起几块子酥炸的小肉圆小口小口的往风小小嘴里送，全程无话。
这么多年，也从没求过自己什么，如果不是多年前发誓不再行医救人，此刻料想早已经答应了下来。
等到哭声渐小，风雅才一把将徒弟抱在膝盖上，从袖子里抽出一块蚕丝帕子，认真仔细的把她脸上的泪水擦去。
若是当年她还在人世，如今又何至于落得如今这两难的局面。
饭桌上一时间气氛有些怪异，风小小哭的稀里哗啦，鼻涕口水全往自家师父的袍子上蹭，风雅却全然不在意。
叶胜知道此事不可急于一时，如今他答应想想，便已经多了几分把握。
招了招手，让身后的侯着的小丫头再添了一副碗筷，除了眼睛时不时往风雅那边瞟几下，闷不吭声的吃着饭菜。
心想要是实在不行，大不了就将拿东西拿出来，更何况那东西本来也是他的，自己不过代为保管而已。
叶玄哪里知道自家父亲心中所想，见也没人叫自己入座，干脆靠着父亲的侧座坐了下来。
风雅似有在发呆，眼睛盯着窗外的某一点悬空。
一边的叶胜紧张的抹去一脸冷汗，心里只嘀咕幸好风雅没有生气，否则拂袖而去，自己还不得愁死。
叶胜多了几分把握，便也不催促，干脆起身轻手轻脚的出门后，反身掩住了房门，出了书房而去。
风雅谁也不看，状似无意的点点头，低头看一下怀中的小徒弟扯着自己的衣袖哭的抽噎，青葱似的长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后背，却一句话也不说。
初春的日头总是难得很，冻了一个冬日的万物都渐渐苏醒，头顶的太阳慵懒的斜挂在天上，冷眼旁观着世界万物。
叶玄知道风雅是何等之人，即便自己平时大大咧咧，此刻也不得不将礼节做的周全。
懒洋洋的日光亲吻着满园的芬芳，风小小眨着大眼睛，好奇的凑近一株紫蕊赤叶的奇异花朵面前，小心翼翼的伸出一根肉乎乎的食指，试探的戳了一下花瓣，忙又缩了回来。
“风前辈，晚辈叶玄，有礼了。”
那奇异的花朵感应到外界的触碰，立刻将紫色的桃形花瓣全部合拢在一起，绿色的叶子慢慢盖住合拢的花朵，如一位娇羞的少女，又似一座围城，将城中最脆弱的部位隐藏在防御一下。
叶胜尴尬的扯了一抹笑意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儿子。
“大哥哥，这朵花儿好奇怪哦！它怎么还会动呢？”
“哪里，哪里，风神医可是风采依旧，口误，口误而已，呵呵！”
不远处躺在草地，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悠闲自得的仰望天空的叶玄大少爷，听见那小团子蹲在一株奇蕊前面，一脸疑惑不解的样子。
哪曾想人家压根就没有亲近之心，反倒是将自己噎的无话可说。
叶玄站起身来，随手拍了两下屁股，抖落沾上的泥土杂草，背着手小步小步的走了过去。
叶胜原是想要和他拉拢聚集，打打亲情牌，毕竟姑姑虽然并没有和风雅成亲，可是叶家早已经将他视为本族之人。
小团子好奇的指着那朵颜色诡异的花，转身继续蹲了下来，双手握拳抵在两颊下，偏头看了一眼身边跟着蹲下来的叶玄。
大概是看见叶玄眼中的吃惊，风雅启声道：“莫非叶家族认为在下看起来很苍老？”
“这种花，我好像听父亲提过，它的名字好像叫知羞女，你仔细看，是不是很像一个怕羞的小女孩呀？”
叶玄有些诧异，面前这位看起来不过而立之年的翩翩公子，俊俏非凡，哪里像是比自己父亲还要大出许多的祖父一辈的长者？
小姑娘恍然大悟的点头，“这个名字真好听，就像这朵花一样，都很漂亮呢！”
“玄儿，这位就是风前辈，你也可以唤他一声姑爷爷。”
弯弯的一轮月亮慢慢爬上了她的脸颊，叶玄怜爱的轻揉着她发顶，方才还在担心父亲能否说动风雅，在看见她娇憨的小模样，心情也莫名的好了几分。
“父亲。”
“小小，肚子饿了吗？要不要和哥哥去吃好吃的？”
叶玄收回目光，微微整了整有些皱的衣袖，抬腿也进了饭厅。
小孩子都不耐饿，叶玄担心小姑娘饿肚子，便提议带她去吃东西。
“师父，”风小小轮着两条小短腿，飞快跨过门坎，飞也似的往那清瘦男子怀里钻。
小小高兴的跟小鸡啄米似的，转身站了起来，双手展开，笑眯眯的望着叶玄。
一旁的风小小在看见自家师父神情淡淡的往这处瞥，原本心中的欢喜之情，立刻变化成莫名的委屈，小脸一皱，泪珠子跟断了线似的吧嗒吧嗒往下掉。
叶玄弯腰将她抱了起来，食指一曲，在她挺直的鼻梁上轻微刮了一下，笑着转身往厨房所在的疱院走去。
叶玄闻言往门内看去，目光稳稳落在父亲叶胜身边的一个清廋男子身上，眸中闪过一丝惊艳。
一路上小姑娘叽叽喳喳个没完，叶玄难得的有耐心边回答她问得每一个稀奇古怪的问题，一边看着脚下的路。
一个温润清雅。
出了花园，没走几步，叶玄便远远看见疱院的一角翘起的檐角。
一个沧桑低沉。
不紧不慢的走了一小段路，穿过长亭，直直转了出来，一个满园春色，绿柳红花共争春的古朴的小院出现在眼前。
门内同时传来两声回答。
叶玄抱着小小进了院子，院子里安安静静，院子角落处圈着几只鸡鸭，此刻见到陌生人进入，被惊吓的扑腾着翅膀乱叫。
“小小？”
“李叔？”叶玄将怀里的小小放了下了，不轻不重的叫着这院子里的掌勺。
“玄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