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兄。”唐俪辞停下脚步,“今日当值?”杨桂华微微一笑:“不错,俪辞今日看来心情甚好,不知可有什么喜事?”唐俪辞报以秀雅浅笑:“妘妃病势大好,我自是高兴。”杨桂华站在亭中,深深吸了口气:“俪辞,有些事我以朋友相问,你可愿以诚相待?”唐俪辞看了他一眼:“哦……我以诚相待,不知杨兄是否也以诚相待?”杨桂华微微一震:“当然!”唐俪辞看看他的眼神变得暧昧而含笑:“你问吧。”
那就足够让她继续活下去了。唐俪辞离开慈元殿,脸上略含浅笑,似乎心情甚好,今日所输入的血清之中,含有绿魅珠的粉末。妘妃身上的剧毒应是无碍,剩下的只是必须在翠柳小荷解决的问题了。离开慈元殿不远,问心亭中有人等候,眼见他出来,拱手为礼:“俪辞。”
“昨夜宫中之事,是不是与你有关?”杨桂华沉声问。唐俪辞眼睛也不眨一下:“不是。”杨桂华低声问道:“你当真是以诚相待吗?”唐俪辞道:“你不该信我吗?”杨桂华一滞:“当真不是你?”唐俪辞面含微笑,摇了摇头:“说吧,你在汴京查到什么蛛丝马迹,翊卫官在怀疑什么?”杨桂华轻轻吐出一口气:“近来宫内侍卫被杀一十六人,都是半夜里无声无息被点了死穴,其中几人的武功不在杨某之下。十六人被杀的地点各不相同,但确是越来越接近福宁宫,有些人死后全身浮现红色斑点,和近来江湖上流传的‘猩鬼九心丸’之毒十分相似,焦大人和我都猜测……有人混入宫中,在禁卫军里发放毒药,但到底服用之人有多少,只怕谁也不知道。”唐俪辞秀眉微蹙:“如果是服用了毒药,又怎会被点了死穴?”杨桂华的表情十分严肃:“那或许是不愿服从施毒者号令的缘故,死的侍卫都是些个性耿直,容易冲动的粗人,看当真有人在军中散播毒药,汴京内外岌岌可危,我朝与大辽兵战未息,若是禁卫军失控,后果不堪设想。”唐俪辞沉吟了一会儿:“在禁卫军里发放毒药,最大的可能是为了什么?与大辽勾结?或是有造反之心?或是……两者兼而有之?”
至少他救了她的命,她对他来说并非单薄如苇草,不管是为了他日后的利益、是为了国丈府、或者是为了他的大局,至少……他救了她的命。
“我不知道。”杨桂华缓缓地道:“此事我们尚未向皇上禀报,还请俪辞包涵一二。”唐俪辞柔声道:“那我自是什么都不曾听见了。”他微微闭了闭眼睛,睫毛扬起轻轻睁开,“杨兄,看看慈元殿,也许――你会有什么收获。”杨桂华脸色微微一变:“你的意思是……”唐俪辞往前迈步,错过他肩膀之时低声而笑:“春桃夏荷……”杨桂华当真是变了脸色:“她们……”唐俪辞衣袂飘起,他已走了过去,并不回头。
毫无顾忌的伤害,也是一种感情吗?
杨桂华望着唐俪辞的背影,紧紧握着拳头,春桃夏荷,妘妃的婢女。如果当真事情与她们有关,妘妃的病或许便大有文章,而给妘妃治病的唐俪辞又岂能全然不知情呢?他说出春桃夏荷,究竟用意何在?
这句话很残忍,却不是她听过的最残忍的一句,他曾经对她说过多少让人伤心的语言?而可笑的是……她能一一听入耳中,心底深处始终存有一丝一点的喜悦――他对她毫不掩饰,是不是对他而言,她与旁人仍是有些不同?
唐俪辞的步态很徐和,宛如在国丈府的庭院中散步,他打算在御花园里消闲大半个时辰,而后就到翠柳小荷去。而说出“春桃夏荷”四个字后,杨桂华毋庸置疑会跟在他身后,此时此刻,皇宫大内微妙的局面,多一个帮手,说不定会有出乎意料的好处。昨日大辽刺客行刺太宗自然是他设下的局,写一封辽文的书信丢给流浪街头的浪人,识得辽文的人不多,但他掷下的地方很微妙,不久之后,书信就传到了看得懂的人手里,之后的事情尽如所料,刺客长箭射来的时候,他推了太宗一把,箭射断了绿魅,在落地之前收起绿魅,放下了珍珠,一切都做在众目睽睽之下,但谁也没有看见,众人眼中所见都是刺客,至于刺客被失手杀死在牢中,那的确并非他本意,虽然这位刺客之死必定另有文章,却已不是唐俪辞手腕里的事了。杨桂华对他的确以诚相待,但可惜对唐俪辞而言,信诺也罢,泛泛之交的朋友也罢,都未必足以珍惜。
可惜……你从来不能说服我。
他这一生珍惜的东西很少,伤害的东西很多。
妘妃目中的眼泪滑落面颊,这是她第几次为了他哭?她已经不清楚。
秋风萧瑟,御花园里盛开的都是秋菊,即便品种珍异,菊花毕竟是菊花,永远没有牡丹芍药的富丽华贵。唐俪辞垂袖而行,绣有团花卷草的衣袖在菊花丛中漫拂而过,染上一层淡淡的翠绿色汁液,风吹着菊花的残瓣,一地翻滚凋零。他走得很慢,从慈元殿走到翠柳小荷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杨桂华远远地跟在他身后,瞧见唐俪辞在个池塘边略略一停。那池塘里有块寿山,寿山上趴着只老蛙,在秋风中瑟索。唐俪辞走过池畔,“啪”的一声一物击在那老蛙头上,刹那间血肉模糊,杨桂华微微一惊,待他再看时,唐俪辞已头也不回地离去,冷风徐然,只有那只死蛙头顶上的一枚白玉在日下闪闪发光。
他走了。
那是一枚雕做寿桃之形的羊脂白玉,只有拇指大小,但玉质细腻柔滑,少说价值也在千两,唐俪辞将它当做暗器随手掷出,射死一只老蛙,如此举动却让跟在他身后的杨桂华浑身都起了一阵寒意,此人……仿若妖魔附体,一举一动似带妖气,让人不寒而栗。
“有。”妘妃撩起了水绿色的垂暮,目不转睛地看着唐俪辞,他取得了绿魅,那他是怎么取得的?真有如此容易吗?唐俪辞眼神下垂,眼角却轻轻飘起:“你怎么答复?”妘妃长长吐出了一口气:“我说――”她缓缓地道,“我说唐国舅正在给我治病,我已经有了起色,所以……不怕艳葩之毒,绿魅我是不会取的,我没有那么大胆去动皇上的东西。”唐俪辞微微一笑:“他的反应呢?”妘妃摇了摇头:“自从我回过这番话之后,戚侍卫的小侄子就没有再来过,不过我想……”她低声道,“我是把你……害了。”唐俪辞有法子解艳葩奇毒,或许他也有能解其余两种剧毒,任何人都会做如此想。所以他们放弃妘妃和绿魅,改而针对唐俪辞可能性极大,唐俪辞并不在意,柔声道:“那明日翠柳小荷熏香炉旁的消息,你原是如何安排的?”妘妃的眼神很萧索:“我本是想叫夏荷替我将绿魅送去,但我不曾说过交给她的是什么东西。”唐俪辞眼神流转:“哦……绿魅那边你可以罢手,但翠柳小荷之行仍然要去,今日午时就可以去,我会在翠柳小荷等人。”妘妃幽幽地道:“你总是要把事情解决得如此彻底吗?也许你我默不作声,他们心知失败之后就会退去。”唐俪辞负袖转身,柔声道:“妘儿,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息事宁人。”妘妃抬起视线,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我说过很多次,你这脾气不好。”唐俪辞缓步离去:“嗯……可惜……你从来不能说服我。”
大半个时辰之后,唐俪辞终是到了翠柳小荷,这是皇宫大内之中一处偏僻的小亭。亭内有一座巨大的熏香炉,临近紫云庙,在他来到翠柳小荷之前,亭内已有一人,看那衣裙样貌正是夏荷,眼见唐俪辞到来,她给唐俪辞行了一礼,不知说了些什么,告辞而去。唐俪辞并不挽留,等夏荷离去,他从翠柳小荷的熏香炉内摸出一物,拍了拍其上的香灰,放入自己怀里。
“妘儿可觉得身上好些?”唐俪辞柔声问,他依然白衣珠履,今日的衣裳绣有浅色纹边,纹边的纹样乃是团花卷草,吉祥华丽。妘妃幽幽地到:“好些了。明日午时,翠柳小荷熏香炉旁,我会把绿魅……”唐俪辞打断她的话:“不必了。”妘妃微微一怔:“难道你――”唐俪辞举起一根手指按在唇上,轻轻地“嘘”了一声:“那给你下毒,逼迫你取绿魅之人可有继续传话于你?”
这是在做什么?杨桂华心头微凛,瞧起来像是一场交易,但……他脑中一念尚未转完,亭内遽然有人影闪动,几道黑影自花丛中窜出,两道掌影、一道剑气一起向唐俪辞后心重穴招呼过去。杨桂华吃了一惊,但见唐俪辞回掌反击,数招之内,那三道黑影已纷纷躺下,竟是快得未发出什么声音。好身手!杨桂华眼眸微动,只听身侧依稀有极其轻微的响动,略略一侧,却见遥遥的树丛里有人一闪而去,他不假思索猫腰跟上,一时之间心无杂念,却是未能分神去想唐俪辞方才究竟在做什么。
第三天下午,唐俪辞再次带着他自己的血清入宫,妘妃的毒伤已经有所转好,眼见他再次带药而来,妘妃屏退左右,让唐俪辞吧药注入她的血清之中,等一切妥善完成,芸妃垂下帘幕,轻轻叹了口气。
三招之内,唐俪辞放倒了三个以黑色斗篷蒙住全身和头脸的刺客。揭开黑色斗篷,斗篷底下是三个面貌不熟的宫中侍卫。唐俪辞的白色云鞋轻轻踏在其中一人胸口,那人面容冷峻,闭上双眼,打定主意不论唐俪辞要问什么,他都绝不回答。不料只听“咯啦”一声翠响,唐俪辞什么都还未问,足下先踏断了他一根肋骨,这人“啊”的一声惨呼,猛地坐起身来,脸色惨白:“你……你……”踏断他一根肋骨的人微笑得秀雅温柔:“痛吗?”那人恶狠狠地瞪着他:“呸!不痛……”一句话未说完“咯啦”一声,胸口的肋骨又断了一根,唐俪辞柔软修长的手指解开他胸口一枚衣扣,那人正痛得浑身大汗,突然胸膛裸露了出来,他亲眼瞧见折断的肋骨自皮肉中穿了出来,骤然大叫一声,整个人都软了,唐俪辞那只崭新的云鞋依旧踏在他胸口,伸指去解他衣上第二枚衣扣,那人如逢魔咒,全身都动弹不得。突地惨号起来:“别……别……别再……我说……我说我说……”
“且慢!”普珠厉声道,“方丈……方丈之事,可也是她要你助我……助我……”大成禅师微微一笑:“若非如此,以方丈往昔所作所为,要出任少林至尊、武林泰斗,只怕困难。大宝、大慧、大识诸僧难道当真有哪里不如方丈吗?阿弥陀佛,方丈尽可三思、再三思。”他合十退去,普珠惊怒交集,站在房中,三十余年坚信的世界突然崩溃。原来……原来……原来一切是如此……她、她……数年的好友、无数次月下谈心的欢愉,好友啊,你设下如此险恶的棋局,却要我如何相信你?你当真是如此恶毒之人?要少林寺袖手旁观,你到底想将中原剑会如何?想将少林寺如何?想将我……如何?
修长雪白的手指在他衣扣上停了下来,沿着衣扣慢慢地画了个圈,唐俪辞却不问他,回过头对着地上躺着的其他两个人微微一笑,“不知是三位听命于春桃夏荷,或是春桃夏荷听命于三位高人呢?”
“方丈。”房门外有人缓缓说话,“老僧可以进来吗?”普珠微微一震,说话的是大成禅师,当先低声道:“大成师叔请进。”咿呀一声,房门又开,身材高大,额下留着一髯白须的大成禅师走了进来,眼见普珠手持邵延屏的书信,脸色不变,缓缓地道:“方丈,你该搬去方丈禅室。此地会有沙弥接管,该带走的物品,应该已经整理好了吧?”普珠微微一怔,为之语塞:“这……”“阿弥陀佛,”大成禅师宣了一句佛号,“方丈若是不放心,僧房可由老僧打扫,而这封书信也交给老僧吧。”普珠刹那变了脸色,蓦然站起,“你――”大成禅师缓缓说话,语气平和:“桃施主的话,莫非方丈忘了?她要你保住少林一脉,莫与中原剑会联络,你忘记了吗?”普珠全身瑟瑟发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你――你――”大成禅师合十:“老僧绝无不敬方丈之意,只是有些事老僧不提,方丈也切莫忘记,否则对少林寺有大害,还望方丈三思。”普珠看着他,看着那张布满皱纹,慈眉善目的老脸,看不出这德高望重的大成禅师竟然是西方桃一党,她……她何时收罗了大成禅师?难道……难道施行的也是色诱之计?一时之间不知是怨是怒是疯狂还是嫉恨,三十余年来从未尝过的种种情绪涌上心头,胸口真气逆冲,当下便“哇”的一声呕出一口鲜血来。大成禅师冷眼看他:“方丈身担重任,还请保重身体。”他就待告辞出去。
“是春桃夏荷听命于我们,给妘妃下毒,然后监视她从皇上那里盗取‘绿魅’,都是她们……她们的事……”被他踩在脚下的那人一迭声地道,“但我们只是……只是看住她们的人而已,这事绝不是我们主使的,我们哪有这么大的狗胆敢去打妘妃的主意?实在是……实在是上头交代下来,不得不为啊!”
书信是邵延屏寄来的,内容是写了一些恭贺他身任方丈的言语。满篇啰嗦之后,邵延屏写了一句“如逢魔障,邵延屏诚心扫榻,清茶相待,侯方丈下榻”。普珠眉心微蹙,心潮起伏,全然不能平息,如果是过去,他心如明镜,不论纸上有多少双关之语都可以视作不见,但前夜之后,便是一丝一点的弦外之音也足以让他心乱如麻。邵延屏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他一早看出了自己会遭遇魔障?但不论邵延屏如何智慧,也万万想不到他面对的是这样的死结……突然之间,普珠满手冷汗,俯首听令绝对不是办法,事情也不可能永远隐瞒,是坦诚说出,听由寺规处理,自己再自杀谢罪,还是离开少林寺去到一个无人相识的地方?或者是――就此默默自尽,将诺大少林寺抛在一旁置之不理?无论何种方法,都违背了他为僧为人的本心,要如何选择、如何放弃?
“谁交代下来?”唐俪辞目注另外一人,那人的脸色霎时由红润变得青铁,“上头……上头就是上头,发……发药的人,他们说……那种……那种药太霸道,要用极寒至冷的药物来中和,也许会更好。”唐俪辞眼眸一动:“发药的人是谁?”
“笃笃”两声轻响,普珠的僧房之外有人敲门,普珠低沉地道:“进来。”进门的是以为小沙弥,对普珠方丈行了一礼:“方丈,山门外有人寄来一封书信,说要给方丈过目。”普珠站起身来,接过书信。小沙弥合十退下,他嗅到了房内淡淡的香气,却并未往深处想。
“每个月十五子时,有个背生双翼,长得犹如蝙蝠一样的怪物会飞入宫中,发放一种神药,不论是头疼脑热还是伤风咳嗽,或者是练武久无长进,吃了那药都会有奇效,所以宫中侍卫服用的人很多。”那人吞吞吐吐地道:“但那……那不是人,人哪有背生双翼,长得猪鼻子猪眼的……”唐俪辞叹了口气,柔声道:“既然你们认识背生双翼,生得犹如蝙蝠一般的怪物能治病,我想区区皮肉之伤应当不在话下。”那人脸现骇然之色,只听“咯啦”数声,唐俪辞伸足踩断了剩余两人的肋骨,三人痛得满地打滚之余,只听唐俪辞淡淡地道:“下一次,让我知晓有人对妘妃不敬,我折了他的手足塞入他嘴里去,听见了没有?”
但少林寺已有数百年未逢强敌了,即使是前日那戴着面具的黑衣人也不敢堂堂正正走入少林,即使有人敢称天下第一,但面对百来名修为不俗的少林僧人,正面动手也是毫无胜算。
三人忍痛答应,“嗒”的一声,唐俪辞挥手掷过一个浅绿色小玉盒子,拂袖而去。
不知不觉,普珠缓缓叹了口气,平生第一次,他有手足无措,难以面对自己、也难以面对将来、更难以面对少林寺的感觉,如果此时有强敌来袭,他便拔剑一战,若能就此战死,那就是苍天对他莫大的仁慈。
其中一人拾起玉盒,打开一看,盒子里却是一层浅绿色泛着清香的药膏,那人呆了一呆,突然大叫一声:“青龙!”
“嘘……我不会做损害少林之事,你放心。”那女声仍旧甜蜜温柔,但听在普珠的耳内,却已是全然不同的滋味。她并未如何威胁,但普珠深深明了,少林寺方丈之身,竟然在芳芳身任方丈的一夜做下此等不伦之事,与他同床之人还是一个男子,这等丑事若是传扬出去,他自己声名扫地也就罢了,少林寺数百年的清誉就此毁于一旦,沦为江湖笑柄。为了少林寺,他不能反抗,何况……何况对这谜似的桃衣女子……他心底深处,仍然寄望着一个解释。
这竟然是对断筋接骨有效的药膏之一,五夜小青龙!听说敷上这种伤药,再严重的外伤也会在五夜之内大致痊愈,这药珍贵非常,千金难买。三人看着那青龙,喜悦之情刹那间远远胜过了断骨的疼痛。唐俪辞离开皇宫,大内蝙蝠妖之事杨桂华必会谨慎处理,今天算是他送了杨桂华一个人情。若非如此,纵然是焦士桥和杨桂华也未必摸得着那蝙蝠妖的蛛丝马迹,如此诡秘之事历经如此之久竟然尚未揭破,可见那蝙蝠妖行事谨慎小心,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而绿魅……原来有心人想用绿魅中和猩鬼九心丸的毒性,绿魅举世罕见,即使是能够中和毒性,所救之人也是寥寥,敢将主意打到皇上身上,可见其人的狂性。是谁要中和猩鬼九心丸之毒?能驱动如此多人手,必定是个非常重要的人物――是谁?西方桃吗?如果是西方桃,或者是像西方桃这样武功绝高的高手,为什么不能闯入宫取珠呢?不能――是因为其人武功不够高,或者是分身无术?
“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温柔的声音说,“放心,我不会要你做违背良知杀人放火之事,只是要你……率领少林寺,对于中原剑会已经发生和即将发生的事,莫发议论。”普珠低声说:“你要少林寺对江湖风波独善其身?”那柔美的女声道:“暂时是。”普珠的声音冷了起来:“你想在中原剑会内做什么?”那女声柔声道:“普珠……”声音滑腻妩媚,“你不信我吗?”普珠滞住:“我……”
猩鬼九心丸之事,时间拖延得越久,便会越复杂。唐俪辞乘上回府的马车,隔窗望着草木萧萧的管道,举手掠了下微乱的银发,阿眼……猩鬼九心丸的解药若是再不现世,局面随时都会失控,到时候谁也控制不了,猩鬼九心丸会将江湖和朝政导向哪里……谁也不知道。
“哈哈哈……心无挂碍,众生平等的方丈,也会在意男女之别吗?”那人轻轻地笑,“男比丘女比丘,都是佛徒。”他低声道:“你……你……”
但在说猩鬼九心丸的解药之前,必须先找到阿眼,而他的人又在哪里呢?沈郎魂不知所踪,那日他和阿眼两人离开之后……以他的猜测,沈郎魂不会轻易杀柳眼,但一番折辱是难免,这两人失踪之后,他让池云追查,结果池云因此而死……之后他便未再追查,柳眼竟也销声匿迹,宛如真的死了一般。
“……你……不再是圣人……”恍惚之间,记起有人在耳边柔腻温柔地道,“普珠……普珠……你可知从当年杨柳谷初见,我就知道你其实并不适合出家,你的心太热,对这个世间……有太多留恋……太积极……对我也……太好……”那动听的声音在他恍惚之间变得越来越陌生,“你是喜欢我的,是喜欢我的……是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的感情……”他听到他自己说话,声音非常僵硬:“但你――原来并不是女人……”
如果说……是因为他未再追查,所以柳眼当真死在沈郎魂手中,那……唐俪辞坐在车中,翻下车壁上嵌着的茶盘,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淡淡喝了一口。
屋内再无旁人,却隐隐约约留有一种芳香,普珠脸色沉郁,望着桌上一局残棋,过了良久,深深叹了口气。
那……救活傅主梅之后,大家一起死吧!方舟死了,池云死了,柳眼死了……很多他想要挽回的人、事、物,全都离他而去,失去……几乎成为一种习惯。
初任方丈的普珠已有一日未出僧房。大成,大宝几人不以为意,少林寺乃清修之所,即使有和尚十天半个月不出僧房,那也没有什么,。僧房之内,普珠黑衣长发,默默坐在桌前,一言不发,并非在思考佛法,也不是在修炼武功。
他很少失败,却常常失去。
嵩山少林寺。
唐俪辞再喝了一口茶,胜利往往得不到任何东西,赢得越多的人似乎越孤独……但胜利得不到的东西,也许死可以……马车辘辘,走得不快不慢,夜色清寒,月光如醉。突然之间,马车停了下来:“少爷。”车夫叫了一声,“前面这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唐俪辞坐在马车里,身后有人追踪他很清楚,今日之事是变局,瞒不过聪明人的眼睛,但杨桂华……他微微一笑,不是对手。深夜的雾气飘渺,丝丝侵入帘幕之内,他抬起左手,手腕上两道伤痕尚未痊愈,此时第三道仍在流血。
唐俪辞撩起帘幕,只见渐渐降临的夜色之中,萧瑟空旷的官道中间,伏着一个棕色长毛的巨大物体。夜风吹拂,那棕色的物体似有翅膀,伏在地上的巨大双翼随着夜风轻轻地起伏,竟似还会呼吸一般。
一个人跃上屋顶,目送这辆马车离去,夜风之中衣袂飘风,看了良久,微微一叹。屋顶上的人是杨桂华,那意图行刺的刺客怎会突然得到地图和毒箭?又是怎样突然而死……他不是没有有所怀疑,但这个人做事太曲折太干净了,老练得没有留下丝毫线索和证据。如果是他,他这样大闹宫廷,究竟为了什么?为了博得皇上的欢心吗?杨桂华以为并不是,那究竟是为了什么,非详查不可。
“少……少爷……”车夫骇得全身都软了。越是细看,越觉得那是一头怪兽。“夜里……夜里行车果然……见鬼了,我们快逃吧!那必是妖物!”唐俪辞温和地道:“不怕,我在这儿呢,我们从它旁边绕过去。”车夫定了定神,突然想起身后的少爷是个“狐妖”,说不定狐妖就专制地上那长毛的怪兽呢?但手上仍是发抖:“少……少少少爷……它……它不会突然跳起来咬我……吧?”唐俪辞柔声道:“我保证不会,绕过去,不怕。”
夜风晴朗,头顶却有阴云蔽月,使月光看起来并不非常温柔,带有一丝冰凉的寒意。唐俪辞出宫乘上马车,车夫将车赶往洛阳的方向,马车摇晃,帘幕之外夜风阵阵侵入,煞是清寒。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但见这华丽孤单的马车踟蹰前行。清脆的马蹄声遥遥传去,像敲着寒砧的梦。
车夫壮起胆子,让马车从那棕色怪兽身边缓缓而过,车行越近,他便将那怪兽越看越清楚,只见月光之下,那褐色的毛发的确在随着呼吸起伏,然而越看越不像活物。似乎却是一块巨大的牛皮……马儿从怪兽的边缘绕了过去,车行到一半,突然之间骏马立起狂嘶,惨呼一声往侧摔倒,刹那分为了两半,血肉横飞,竟是被拦腰折断!那车夫长大了嘴巴,竟是吓得呆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突然身子一轻,唐俪辞带着他冲天而起,一跃而上官道旁的大树,那车夫眼睁睁看着一把光亮的长柄大刀临空砍过,地上的长毛怪兽一跃而起,竟是一个身负双翼,绵毛奇丑的怪人,手握四尺长柄弯刀,一双精光闪烁的小眼正冷冷地看着他。
当夜皇宫大内繁忙劳碌,谁也没有留心那盘送往内务府的珍珠,其中一颗已非绿魅,而是一颗和绿魅颜色大小重量都十分相似的海珠。唐俪辞陪伴太宗到深夜,告辞离去,临走的时候听说禁卫军一个失手,将那刺客打死,宫中又起轩然大波。正在调查究竟是谁失手打死了刺客。
妈呀!这是什么妖怪!车夫一心只想昏去,但紧张过度,竟一时不昏,仍旧大眼瞪着那怪人,这一眼却让他看出些门道来――这人其实并非背生双翼,而是身上穿着一件极其厚重的铠甲。那铠甲乃是用一种古怪动物的皮毛制成,那动物生有双翼,这怪人也未将双翼剪去,就这么草草剥皮后穿在身上,才差点让人看做妖怪,但这人生得猪头猪脑,就算少去那双翼也和妖怪相差不远,倒也不能说被冤枉了,他呆呆地看着这妖怪,一时间觉得自己已入了地域。突然腰间一紧,唐俪辞扯下腰带将他牢牢缚在树上,随即跃下树来,转身掠向了远方。那头奇形怪状的皮毛妖怪紧追不舍,提着长柄大刀急追而上,两人几个起落就消失在车夫的视线之中。那车夫呆了半日,望着脚下那横死的马匹,头顶凄风冷月的天空:“少爷――少爷――”他扯起嗓门大叫起来:“过会儿我要怎么下去啊――”
天牢内大理寺立刻拷问了刺客,不过一个时辰之后便送来了大致的结果。原来刚才行刺的刺客是辽人,潜入皇宫刺杀太宗,是为宋辽开战所结下的仇怨,但问他是如何进来,又如何知道皇上会途径慈元殿以及那只沾有剧毒的长箭是如何而来的,那人却说不清楚,只说他预谋此事已久,却一直寻不到入宫的方法,昨夜突然有人传书与他,给他画明了入宫的地图,给了他这支沾有剧毒的长箭,只因那书信写的仍是大辽文字,故而主使之人多半乃是辽人。太宗颇为震怒,然而辽宋之战大宋一直未战便宜,纵然他心中大怒,却也难以奈何,当下吩咐加派人手保卫宫内安全,今日刺客之事若是外传,斩立决!
唐俪辞白衣秀雅,他的轻功身法自是高绝,今夜他也没有和这长毛怪人动手的意思,然而越奔越快。刹那间两人已向西奔出去三里有余,那长毛怪人竟然越追越近。唐俪辞眼角微微上扬,回头一望,那怪人身穿那套看似笨重的铠甲,那铠甲上巨大的披毛肉翼在他奔走之时托起气流,将怪人沉重的身体托起了一大半,虽然做不到真的临空飞翔,却是别具妙用。那怪人对这身古怪装束十分熟悉,偶尔遇到复杂地形,还能短暂临空滑翔,比之唐俪辞自然是便利许多,眼见摆脱不了,他蓦地停住,那怪人也跟着猛地停下,身后的内翼一抖,整个人飞飘起来离地二尺有余,而后缓缓落地。
进了福宁宫的大门,不等太宗吩咐,里外都加派了人手护卫。太宗坐了下来喝了口茶,这才好好看了唐俪辞几眼,舒了口气:“国舅武功高强,救驾有功,你说朕赏你什么好?”唐俪辞微笑行礼:“臣不过凑巧偶然,不敢居功,更不敢求赏。”太宗不禁一笑:“朕赏你什么,只怕你都不放在眼里,这样吧,朕赏你两个字‘赋闲’吗?”唐俪辞行礼称谢。太宗道:“不想知道何谓‘赋闲’吗?”唐俪辞柔声道:“皇上取消臣了。”太宗哈哈大笑:“风流潇洒,清闲无事能走遍天下,清闲能看花闻柳、能修炼玄奇、也才有能耐在刚才救驾。朕说得不当吗?”唐俪辞鞠身道:“方才之事,不过偶然而已。”太宗拍了拍他:“朕明白你无害朕之意,那就够了,苍天将你赐予朕,那自是有天意,或许天意是要你来助朕一臂之力。”唐俪辞浅笑微微,恭谦而答,太宗越笑越是欢畅,几乎忘了方才的危机。大太监王继恩帮太宗将上朝戴的冕冠取下,那冕上掉了几颗珍珠,都是稀世珍宝,但受箭气所激,又撞击地面,几颗珍珠的表面都有了划痕,不复光洁鲜亮。王继恩将已毁的珠子放在另外一个盒内,让内务府另配颜色,形状与旧珠子一模一样的新珠,吩咐小太监将盒子送去内务府,自己再为皇上更衣。
长毛怪人仍是那张古怪的猪脸,一双阴森森的小眼睛看着唐俪辞,唐俪辞却是看着他身后的那双翅膀,那会是什么?而这张奇形怪状的脸分明是张面具,面具底下的究竟是谁?轻咳一声,他对着长毛怪人微笑:“阁下可就是在宫内侍卫之间十分有名的蝙蝠妖?”长毛怪人并不说话,目光却是落在他胸前。唐俪辞探手自怀里取出刚才他从翠柳次小荷那熏香炉内带走的锦袋,柔声道:“原来阁下是为了这个而来?”他轻轻地往前一抛,那锦袋“嗒”的一声落在地上,袋口未系,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却是一串莹润的玉珠。长毛怪人的目光刹那愤怒起来,咽喉底下发出了一声深沉嘶吼:“呃――”唐俪辞面带微笑:“这东西,若是阁下喜欢,送给阁下也无妨。”长毛怪人双拳当胸一撞,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啸,向他扑了过来。这人虽然面目不清,声音嘶哑,身手却是出奇的灵活,力大无穷,招式灵活,疾扑进攻之时身后那双肉翼带起凌厉的风声,击中亦颇伤人。唐俪辞足下轻点,退后闪避,衣袂飘荡,跌宕如仙。两人交手数十招,各自心下有数。唐俪辞眼角越发扬起,月色下看来轻略有一点笑:“地上的东西若是喜欢,尽管拿去,夜色已深,再打下去阁下难道不累吗?”他胜了这长毛怪人不止一筹,这一轻笑出口,心头突然微微一凛,有些事错了……就在他心头惊觉的一瞬间,那长毛怪人长啸一声,纵身扑上,掌指如刀往他颈项插落,唐俪辞掌切他腹部,‘啪’的一声手掌切实,一下将那怪人推了出去,“哇”的一声那怪人口吐鲜血,便在出手伤敌的同时,唐俪辞已感身后微风恻然,蓦然回身一掌向前排出,“砰”的一声双掌接实,身后偷袭之人,竟然又是一位身穿肉翼盔甲,面貌如猪的怪人!而且这一掌接实,这偷袭之人的武功比方才那位高了不少。唐俪辞心念一闪而过,方才让他警觉的就是如果所谓的蝙蝠妖只是这样有勇无谋的莽夫,如何能够让皇宫大内的侍卫俯首贴耳?果然做如此打扮的怪人不止一人,奇异的装束只是掩人耳目的手法而已。两个怪人联手围攻,唐俪辞招招防守,渐生退意。突然身后乍觉一阵寒意,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我真是非常讨厌唐公子,但却是不管要做什么,都能和唐公子‘巧遇’呢……”
太宗瞪着众人将那刺客五花大绑,又看了一眼救了自己一命的唐俪辞,心中骇然仍在,张了几次嘴都说不出话来。唐俪辞将他扶稳,传了股真气助他通畅气血,压惊定神,过了好一会儿太宗才道:“压下去,交代大理寺仔细审查,此事一定要给朕一个交代,查不出原因理由,今日当值之人统统罪加一等!”赶来的侍卫纷纷跪倒,齐声道:“是!”太宗握紧了唐俪辞的手,身后惊魂未定的小太监匆匆拾起地上跌落的珍珠,几人匆匆离开花园,前往福宁宫。
唐俪辞衣袖一扬,一股劲风涌出,将两个怪人各自逼退一步:“韦悲吟!”身后好整以暇,悠闲看戏的人正是韦悲吟,“我听说这种牛皮翼人和寻常人不太一样,他们惟命是从,只会吼叫,不会说话,也不会思考,不知道对付这种人,你那冠绝天下的音杀还奏不奏效?哈哈哈……”韦悲吟手指上把玩着他那把锈迹斑斑的短刀:“茶花牢那一晚,我对唐公子可是念念不忘,真是承蒙赐教了……”他阴森森地道:“我可是闭关修炼了七天,新练成了一种能闭合七窍侍卫内功心法,正想和唐公子比划比划,究竟是你的音杀厉害,还是我的新功夫了得!”在韦悲吟说话之际,唐俪辞身侧骤然又多了两名牛皮翼人,四人看起来一模一样,一样发出嘶吼,力大无穷。这些人武功都属一流,身上穿着特异铠甲。唐俪辞手中没有兵器,要一招制敌还真是不易,刹那之间陷入包围之中,白衣飘荡,瞬间有白色碎布飘起半天,恍如成形的月光,悠悠落地。
“抓刺客!保护皇上!”禁卫军一拥而上,顷刻间便制伏了这行刺皇上的凶手,然而皇宫之内戒备何等森严,这人究竟是如何潜入到慈元殿,又是怎样知道皇上会路过这里呢?各人虽然抓了刺客,心里都是一片冰凉,皇上要是怪罪下来,难逃失职之责。
“哈哈哈……风流店这批牛皮翼人整整练了十年!十年的成效用来杀你,就算这四头猪在这里死光死绝,也不冤枉了!”韦悲吟看着那白色碎布仰天而笑,短刀刀光闪烁,如箭更似箭头那一寸三分地,眼未瞬,已到了唐俪辞心口!他就是要将他一刀戳出个窟窿来!“当”的一声,一物自唐俪辞袖中挥出,火光四溅,先架住了韦悲吟一刀,瞬间横撞直劈,点打挑刺,那四个牛皮翼人纷纷受创,各自踉跄退开数步。唐俪辞脸露浅笑,韦悲吟怒上心头,他手中握的一支铜笛,就凭这一笛在手,他也能独冠群雄!嫉妒与怨毒交加,韦悲吟一声大喝:“皇府开天!”他短刀十三行之中最凌厉的一招发了出去,刀光格立如横行直走,如木匠虔心雕刻那巍峨宫殿,富幻着鬼斧神工的奇迹,海市蜃楼般地一刀对唐俪辞胸前劈去。
箭声破空,带起一阵凌厉的呼啸,唐俪辞嘴角微勾,蕴涵的是一丝似笑非笑,拂袖横档,不料长箭触及衣袖。“刺”的一声竟腐蚀衣袖,自袖中洞穿而过。太宗大吃一惊,唐俪辞反应奇快,左手反抓一扯。太宗往左倾斜,那只长箭“嗖”的一声自他头顶穿过,只觉头顶一轻,数粒珍珠跌落尘埃,长箭“夺”的一声射入身后菩提树内,入木两尺!
“当”的一声脆响。韦悲吟一刀劈出,刀影奇幻,蓦见半片刀刃骤然倒飞掠面而过,“噗”的一声顶入管道旁的大树,他几乎是呆了一呆,才知刀到中途,刀已断!而唐俪辞是什么时候架住他这一刀,刀又是为何断的?他竟然浑然不知!就在他一呆之际,那四名牛皮翼人纷纷惨呼倒地,手足骨折,纷纷伤在唐俪辞一支铜笛之上!
太宗死里逃生,惊魂未定,此时长吁一口气,才见挡在身前的人银发白衣,仪态端庄优雅,正是唐俪辞。对面屋顶追来的刺客眼见人生鼎沸。片刻之间自己就将被禁卫包围,咬了咬牙,自袖中抽出一支颜色古怪的斑驳长箭,“嗖”的一声全力向太宗头上射来。
这是什么样的武功!换功大法竟有如此神奇,竟然能成就近乎神迹一样的事实……韦悲吟心头却是一阵狂喜――如果能得到《往生谱》,如果能学会这种武功,以他的根基,必定是天下无敌!只是想要天下无敌之前,无论以何种手段,必须先杀了唐俪辞才是……正在这时,唐俪辞微微一晃,退后一步,伸手按住了腹部。他依然浅笑旋然,只是落在韦悲吟眼中却是完全不一样了。“哈哈哈……”韦悲吟仰天狂笑,“一招伤五敌,唐公子,普天之下能一招断我刀刃,又能将他们四人打成这样的人只怕再也没有可!你好辣的手!好高明的功夫!不过人家说一口吃不了两个包子,一招伤五敌,对你自己来说,滋味也不好受吧?何必逞强呢……你也受伤了,今天就乖乖地把绿魅交出来,我可以让你死得很痛快,否则――”他阴森森地道:“我将你拖回去,剐碎了酿在丹方里当酒喝!”
御花园内极为侍卫正闻声赶到,屋顶上的刺客箭如流蝗,只听惨呼声起,几人中箭受伤,太宗慌忙往前头的院子奔去,只见前面不远处花树之下正有人行走,闻声刚刚转过身来。太宗奔逃而至,一支长箭如流星追月急射而来,堪堪触及太宗的后心,花树下的那人长袖顺势拂出,右腕一带将太宗拉至自己身后,“啪”的一声长箭落地,屋顶挽弓的刺客一呆,他这一箭灌注了全身真力,就算是只老虎也一箭穿了,这人只是长袖一拂,便让他长箭落地。
唐俪辞的唇角微微勾起,沾血的铜笛握在手中,那鲜血自然地顺着笛身滑落,一滴、两滴……刷的一声,一柄短刀插到他肋侧,刀光闪,刹那横切、斜插、点刺、劈落、外挑五下变招一气呵成,啸声满天,刚才摔倒的牛皮翼人又跌跌撞撞地爬起,大声呼喊着横刀砍来。
“有刺客!救驾――”跟在太宗身后那几个太监顿时尖叫起来。有两人一起挡在太宗身前,另一个尖叫呼救:“来人啊!有刺客!来人啊――”
倒影闪烁,人影如虹。
过不多时,太宗自慈元殿中出来,身后跟着几个太监,匆匆往景元殿而去。御花园极尽巧思,秋景怡人。太宗一眼也为多瞧,只管埋头赶路。突然之间,“嗖”的一声微响,一支长箭骤然自太宗身畔掠过,太宗骇然回首,只见身边回廊顶上,光天化日之下有人身穿太监服侍,弯弓搭箭正对着自己,幸好他戎马半生,反应堪称敏捷,见状往旁急闪,“夺”的一声第二支长箭亦是掠身而过,未中身体。
“啪”的一声微响。
第二日,唐俪辞再次乘车前往皇宫,为芸妃带去血清,并亲自动手灌注到她的血液中去,在慈元殿坐了一阵,芸妃并无任何不适的反映,他便告辞离去。太宗对唐俪辞医治芸妃之事并不放心,见他为芸妃带药而来,退朝之后急急派遣御医前往探查,自己也亲往探视。然而芸妃七色好转,唐俪辞带来的“药”似乎颇具奇效,并无异常。御医把过脉之后说娘娘的病情略有好转,然而病根未去,仍需休息,如果唐俪辞所用之药正确无误,也许娘娘再用个十天半个月,身子也就好了。太宗喜怒参半,喜的是芸妃终于好转,怒的是唐俪辞果然仍是狐妖,御医不能医之病症在他手中竟然好转,不知他对芸妃用的是什么药,如此真有奇效?
夜空中有箭射过,黑色的箭,无声无息,如夜归的飞鸟。
取绿魅不过是一件小事,唐俪辞望着银杯中自己的鲜血,浅浅抿起嘴角,微微一笑。
鸟过无声,夜空中只有溅起的血花。
纷繁复杂的问题接踵而来,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唐俪辞弃琴站起,垂袖往房间走去,必须在一两日解决的问题是……芸妃的毒伤,以及妥善地取得绿魅。脚步迈过门槛,他右手从怀里拔起小桃红,顺势一挥,左手腕鲜血迸涌,再往前一步,伤口正好扣在桌上摆放的薄胎光面银杯上,血清……他的血清不知道能不能解艳葩之毒,姑且一试罢了。如果血清不能解艳葩之毒,那么绿魅之局就必须尽早。
韦悲吟哈哈大笑,“哈哈哈……想不到吧?今夜为了绿魅,我们可是――”话声嘎然而止,“噗”的一声闷响,他往前扑倒,身下一大滩血渗了出来,“扑通、扑通”接连四响,身后四个牛皮翼人再次倒地,这一次,五个人都静静地躺在地上,远离皇宫的官道上满是鲜血,一只崭新的白色绣珠云鞋踏在血上,夜色微微地吹着,韦悲吟的一蓬乱发飘了下,缠绕着他的鞋底,那鞋子微略提了起来,随即踏下,将那蓬乱发和鲜血一起踩在脚下。
月色已然到了最明的时刻,唐俪辞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明月。东西京之间突然多了许多来历不明的外地人,有人潜入宫中通迫芸妃盗取“绿魅”,目的究竟为何?皇上对他有杀心,但他宠爱芸妃信任义父,所以暂时还不会动手,如果他此时调拨了皇上的耐心,后果难科,而中毒在身的梅花易数、狂兰无行和傅主梅究竟能撑到什么时候,以及……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西方桃难道没有任何行动?柳眼失踪多时,少林寺方丈将现,三个响头的流言是真是假?柳眼现在又身在何处呢?
“我说过……”将韦悲吟的乱发踏在鞋下的人背对着射来暗箭的树,语气很平淡,近乎温雅,“我是天下第一。”
“少爷还没回房休息,元儿怎么能先回去?”元儿恭敬地道。“如果少爷想在院子里坐,元儿在走廊后边站着,什么都不会听见,也什么都不会看见的。”唐俪辞眉线微微一弯,“天快亮了,老爷那边白天也是你伺候吧……回去吧,没什么事要你伺候,回去休恳。”元儿迟疑了一下,轻声告退,回房去了。
风吹树叶,沙沙微响,就在这顷刻之间,他身后的大树上已经没有人了。
唐俪辞伏在琴上,睡了片刻,缓缓抬起头来,伸手扶额。他额上几缕银发随指而下,风中微飘,姿态慵懒秀丽:“元儿,你先回去吧。”
敌人已经走了,唐俪辞静静地站在遍地尸体的官道上,他的左后背插着一支黑色的短箭,箭上有毒,然而中箭之后他一招穿了韦悲吟的心,再一招断了四个牛皮翼人的颈。
少书治好了老爹的病,大大说过那病治不好了,少爷却轻易治好了,他真的是妖狐吗?元儿探头看了看他的鼻子,再拉起他的手捡查有没有爪子。唐俪辞的手掌温暖柔润,和平常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元儿将他的手轻轻放回琴上,心里突然想……如果少爷其实不是狐妖,老爷这样对他,他的心……是不是很难过,望着醉颜红晕的唐俪辞,难过……少爷是不会难过的吧?少爷是不会遇到难题,不会难过,不会伤心,不会烦恼的人,没有什么是少爷办不到的,就像神仙一样。
唐俪辞身上的白衣只溅了很少的血,微风吹来,依旧秀雅飘逸。
他很少服侍少爷,所以不知道少爷是不是常常心情不好,但至少知道少爷很少喝醉。见唐俪辞伏琴睡去,元儿犹豫了好一阵子,怯生生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放心地吐出一口气,将一件淡紫色的外袍轻轻披在唐俪辞身上。
他拔下射入后背的箭,在韦悲吟身上檫去铜笛上的血,沿着来路缓缓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