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梨子道，“这也不难。以后我把我姐编的篮子卖到全国各地，你们愿意到哪儿去，我都带你们去。不要说江南帝都了，就是西蛮北凉南越，都是我赵梨子一句话的事。”
赵长卿叹，“是啊。”如苏先生这样有本事的人，到了边城，都只能做夫子谋取生活所需，如她，岂不更是难上加难了。叹一回气，赵长卿笑，“去不去得了也不要紧，咱们先想想呗，反正做梦又不要钱。”
小梨花儿笑，“虽说做梦不要钱，你也少白天发梦。”
小梨花儿道，“那也得很久以后了，在边城，咱们自家门口做些小生意容易，若是去了外处，怕是谋生不易。”
赵梨子将嘴一撇，对他姐颇是不满，撅着嘴道，“姐，你别总瞧不起我，成不成？你再这样，以后不带你出去，我只带卿妹妹！”
赵长卿笑，“只是去看看，又不是不回来。不然，若一辈子只在边城，没去过江南水乡，没见识过帝都富贵，到死时一想，一辈子匆匆而过，才是寂寞呢。”
“你就吹吧。”小梨花儿根本半点不信。
小梨花儿却有不同意见，她道，“外头虽好，咱们家在边城呢。外头没个亲人朋友，纵使山好水好，想必也寂寞。”
赵梨子气呼呼的哼一声，赵长卿笑，“梨子以后肯定能发大财的。”
赵长卿双手背在身后，小靴子一下一下的踢着脚下的积雪，道，“春闱就是在帝都城。不过，我是女孩子，不用考功名，不知何时能出去看一看外头的天地呢。”上辈子，她到死都未能踏出边城。那时，原本以为凌腾高中之后，她便会去帝都与凌腾一道生活。私下里还担心一口乡音被帝都人瞧不起，赵长卿私下苦练帝都话，不想凌腾高中之中并不需她到帝都陪伴，凌家亦需她在老家做牛做马……如今，她早已将凌腾之事放开，或者因为上辈子活的太窝囊，物极必反，赵长卿竟是如此的向往边城外的天空。
赵梨子立刻转怒为喜，笑，“是吧是吧！我就知道卿妹妹有眼光。”小女孩儿的信任让赵梨子的自信心得到空前膨胀，他情不自禁的高高腆起自己的小胸脯。
“对啊。”苏先生牵着苏白的小手，笑道，“若说求功名富贵，那是好地方。”
小梨花儿道，“卿妹妹是安慰你，莫要当真。”
赵梨子问，“是不是有许多好吃的点心果子啊？”
“卿妹妹明明说的是真心话！”
苏先生笑，“南北各有风情，若说帝都，繁华锦绣，人烟鼎沸，远胜边城。”
姐弟两个一路走一路吵，到家门口，小梨花儿道，“卿妹妹，鸟雀给你吧。”
“好啊。”赵长卿愿意享受自己的童年，那些匆匆流逝的岁月，如今皆已重新来过，实在没有理由不珍惜。赵长卿转头笑问，“先生，外面什么样啊？帝都什么样？”
赵长卿笑，“咱们中午都没吃饭，先来我家吃饭。鸟雀我叫柳嫂子收拾出来，一家一半。”
赵梨子道，“那咱们下回下了雪再来。”
小梨花儿道，“我跟梨子回家吃就行了。”
赵长卿笑，“天天来有什么意思，明天一放晴，雪也要化了。”
赵梨子欢呼道，“姐，那你自己回家吃吧。我跟卿妹妹一起吃。”
连赵梨子都觉着赵长卿与以往有些不同，他虽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却能感受到赵长卿心中的喜悦，笑着拉赵长卿软软的小手道，“卿妹妹，你要是喜欢逮鸟儿，明天我再带你来。”
小梨花儿瞪赵梨子，赵长卿一拉她的手，小梨花儿也笑了，不再客套腔，一并跟着赵长卿家去了。
她平生第一次，轻松放肆的如同一个孩子。
赵长卿先去见过老太太和凌氏，二人见她回来，忙叫丫环上茶上饭。
赵长卿两辈子头一遭这样放松，可以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在雪地里跑一跑，北风掠过耳际都不会觉着有丝毫的寒冷。此时，她才真正觉着，烟灰色的天空都这样的辽阔，仿佛灵魂都被涤荡一清。
赵长卿笑道，“梨花儿与梨子、苏先生、阿白也都没吃呢。祖母、母亲，我在苏先生屋里跟她们一起吃饭就成。”
一行人过了晌午方拎着满袋子的鸟雀回家。
看赵长卿欢欢喜喜的回来，凌氏叮嘱道，“那就去吧。我叫柳嫂子给你们留了饭食，若是冷了，叫她温一温，别吃凉的伤了脾胃。厨下煮了红糖姜汤水，一人喝一碗，出去这大半天，冻着又是药钱。”
欢喜记第49章
赵长卿回到苏先生屋里，见苏先生已端了红糖姜丝水回来，叫赵长卿洗了手脸，几人围着炭盆喝红糖姜水。一碗热腾腾的红糖姜水下去，浑身有说不出的暖和。
这没出息的东西！
过一时，柳嫂子送来饭菜，大家一并吃了。
小梨花儿一脚将他踹飞，怒道，“捡鸟去！”
用过饭菜，小梨花儿就带着赵梨子告辞，赵梨子颇是依依不舍，道，“卿妹妹，我跟我姐回去编篮子了，赶明儿有空我再找你玩儿。”
赵梨子握着拳头高声道，“肥马轻裘，斗鹰走狗，锦绣风流，游戏人生，实乃我辈之楷模也！”
赵长卿笑应，送他们到大门口。
赵梨子苦巴着一张脸，“念书有啥用，关键得有个好爹啊！姐，你看他们带的那大狗，多威风啊！还有天上的大鹰！哦哦哦哦，以后我要能有这么一只大鹰，死也甘愿哪！”
倒是傍晚十分，楚渝差人送了一只狍子两只兔子过来，凌氏笑着谢过，将将军府来人打发走后唤了赵长卿到跟前问，“好端端的，怎么将军府给咱们送狍子来啊？”除了赵长卿，家里没人跟将军府的人有交情。
苏先生微微挑眉，小梨花儿趁机教导赵梨子，“你好生念书，以后不怕没出息。”
赵长卿笑，“今天我们逮鸟时，正巧碰到楚哥哥楚姐姐他们去打猎，这是见者有份。”
望着远走的马队，赵梨子感叹，“大丈夫当如是啊！”
凌氏笑，“什么见者有份？亏你说的出口。记得见着人家跟人家道声谢。真是太客气了。”
“楚将军家的公子，我就认得楚哥哥楚姐姐，余下的也不认得。”赵长卿道。
“我知道了。”赵长卿笑，“我叫柳嫂子把鸟雀收拾好分一半给梨花儿姐，顺带再给他们一只兔子吧。”
赵梨子惊叹不已，问，“卿妹妹，那是谁啊？”
远亲不如近邻，虽说赵大是个烂赌鬼，家里几个孩子都很懂事，杏嫂子又是个好性气的。凌氏笑，“说的是，你们常一块儿玩儿的，拿一只给他们吧。哎，说来梨花儿比你还大三岁，个头儿比你高不了多少，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呢。”凌氏也是做母亲的人，话到最后，亦有几分叹息。
“我不去啦！多打点猎物回来啊！”赵长卿见这一群人皆衣着锦绣，知道都是楚家的朋友，打声招呼，赵长卿挥挥手。楚渝颌首扬鞭，一群人策马扬尘而去。
赵长卿则笑道，“少年穷不叫穷，梨花儿能干，梨子机伶，待熬过这几年，杏嫂子的好日子就来了。”
楚渝一身猎装，头束金装，俊俏威风，笑，“要不要一道去？”
凌氏摸摸女儿柔嫩的脸庞，忽然听赵长卿叫道，“唉呀，母亲，母亲，你看！”指着炕上的赵长宁道，“宁哥儿会走了。”果然见赵长宁摇摇摆摆的迈着小短腿过来，见赵长卿伸手，笑呵呵的一把扑到姐姐怀里。
“我出来逮鸟啊！”赵长卿玩儿的小脸儿红扑扑，鼻尖儿上沁了汗珠，仰头笑问，“你们这是去打猎吗？”
赵长卿忙双手接住他，抱他在怀里笑着亲一口，高兴道，“宁哥儿竟然会走了，这才十个多点儿月呢。”
楚渝真没认出赵长卿，勒住马笑问，“你怎么在这儿！”
凌氏亦是惊喜，“是啊！腿真巧！”
赵长卿扭头看来人，弯起眼睛就笑了，挥起手喊，“楚哥哥楚姐姐！”
赵长卿笑，“母亲，我看宁哥儿脾气好，懂事的很，母亲有段日子没去看老祖宗了。干脆下月带着宁哥儿，咱们同祖母一道过去，也叫老祖宗看一看咱们宁哥儿。”
苏先生连忙去拉几个孩子，道，“有马过来，边上站！”
凌氏笑，“也好。”
小梨花儿与赵长卿也跟着朝天上看，唯苏先生向后转身，远方一行浩浩马队簇拥而来。
一畔的赵蓉听到此话，爬到凌氏身畔扒了上去，凌氏抱着香香软软的小女儿，笑，“干脆一并带着蓉姐儿去。”
苏白也跟着奶声奶气的喊，“是大鹰啊！”
赵长卿道，“按理是这样再好不过。只是宁哥儿刚刚会走，到底走不结实，少不得母亲照看。若是连蓉姐儿一并带去，她还不会走呢，得时时抱在怀里。祖母这么大的年纪，可谁抱蓉姐儿呢。更别说朱家又不自家，宁哥儿蓉姐儿出门的时候不多，万一去了哭闹起来怎么办？宁哥儿一个还好哄，再加个蓉姐儿，如何受得了？还是等蓉姐儿再大些，起码会走了，再一道带她去。”
赵梨子碰一鼻子灰，忽听头顶一阵鹰唳，他欢呼着抬头看，只看到天空几个小黑点盘旋，赵梨子兴奋的挥舞手臂喊道，“哦！哦！哦！是鹰啊！”
凌氏想想，却也有理，笑，“那就先带宁哥儿去。”
苏先生笑吟吟，“不给。”
赵蓉眼中喷火。
赵梨子笑着凑的更近，“先生给我喝，我就喝。”
赵长卿不理会她，另寻件事来说，道，“母亲，我的袜子也快做好了。做了两双，一双是给老祖宗的，一双是给曾外祖父的。曾外祖父的寿辰就在下月，我一并带过去，母亲，你说好不？”
苏先生笑，“酒，你要喝么？”
凌氏无比欣慰，笑道，“你这样懂事，再没有不好的。”
赵梨子逮鸟是老手了，不一时就逮了许多。赵梨子又围在苏先生身边，擦前蹭后的问，“先生，你刚刚喝的什么啊？”
其实，赵长卿最大的优点不是聪明懂事，而是耐心。
赵梨子庆幸，“幸亏咱们没生在大凤朝啊，不然哪里还有我的活路，哦吼吼吼吼吼——”手舞足蹈的跑了，招呼苏白，“小鸽子，咱们捡鸟去！”
在赵长卿搬到新屋子时，她想着弄幅字画充充门面，偏生又不想花太多银子，自己的字尚拿不出手，索性跟苏先生求字。苏先生便送了幅对联给她：若有恒，何须三更起半夜眠；最无益，莫过一日曝十日寒。
赵长卿笑眯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
赵长卿挂在墙壁上，每天看一回，心中似有所得。
赵梨子瞪眼，“卿妹妹，你是讽刺我人不如鸡？”
*****
赵长卿鄙视的看赵梨子一眼，“母鸡还能下个蛋，你会生孩子吗？”
时光飞逝，当朱老太太第三年收到赵长卿孝敬上来的针线时，吩咐丫环取了水晶眼镜戴上细瞧着棉袜上的针线绣花时，不禁赞道，“卿丫头真真是一双巧手，这才几岁，做得这样的好针线。”
赵梨子紧张兮兮，“女人都能做官，那男人做啥？难道在家生孩子做饭！圣明个啥啊，叫女人把男人的饭碗都抢了！”
赵长卿已经八岁，幼时的婴儿肥渐渐褪去，一张漂亮的小脸儿如同鲜花蓓蕾。她眼睛弯弯，唇角抿起浅浅的笑，声音清脆动听，带着一股子爽俐，“曾外祖父的寿辰在十一月，老祖宗一向待我好，我总想着孝敬些什么。又觉着老祖宗福寿双全，什么都不缺，就做些针线。虽不一定有针线房的姐姐们手艺好，到底是我的心意。”
小梨花儿颇是神往，“怪道都说武皇帝圣明呢。”
朱老太太笑，“这就很好。你祖母的手艺啊，是后继有人了。”
苏先生笑，“是啊，那时候女人有功绩，亦可封爵做官。”
赵老太太笑，“是啊，卿丫头比我少时心灵，我像她这样大的时候可没她这样的好手艺。”
小梨花儿白他一眼，“你以为都跟你似的笨蛋！”她就喜欢有学问又心善的人，小梨花儿道，“先生，有一回我经过茶馆，听那里面的说书先生说书，说的是大凤朝武皇帝的故事。说书先生说大凤朝武皇帝的姐姐是一个赫赫大将军，难道以前女人也能带兵打仗吗？”
朱老太太笑对赵长卿道，“你曾外祖父不在家，等他回来，我叫人把东西给他送过去，他一一喜欢。”初时朱老太太只当赵长卿是感念老头子送她玉玦的事，不想此后赵长卿年年皆有针线孝敬，都是自己做的针线，不是多么贵重，却让人觉着贴心。朱老太太暗叹，这是个有良心的丫头啊，你对她一点好，她便记在心里。
赵梨子哀嚎，“没天理没天理，先生连这个都知道！”
多么难得。
苏先生从挎袋里拿出一个葫芦，打开来喝了一口笑，“以前有野史记载，说大凤朝武皇帝每次雪后都喜欢堆雪人，大凤朝官民颇好此风。应该是从大凤朝开始的。”
朱铃十二岁，也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跟在一畔笑道，“卿妹妹年纪虽小，针线远胜我们，上回我生辰，她送我的荷包我带出去，好几个姐妹见了都赞，说这花样子新鲜。还有人跟我讨花样子来着。”
赵梨子道，“我不信！要说书上的事先生都知道，我是服的！难道连雪人的事先生都知道！”
赵长卿笑道，“我也就这上头略略好些，每次姐姐的诗会，我必是垫底的，幸而姐姐总肯周全我。若是姐姐喜欢，我叫柳儿把花样子给姐姐送来。”
小梨花儿道，“苏先生肯定知道。”
朱铃笑道，“简直再好不过，我先谢过妹妹了。”
赵长卿笑道，“不知这堆雪人是从什么时候流传下来的。”
赵蓉也已经四岁，她眉宇间与赵长卿有些肖似，只是不似赵长卿幼时圆润。赵蓉最司梳妆打扮，小小的一张脸，经她点化出来，漂亮如同晨间露珠，她奶声奶气道，“铃姐姐，我也在跟先生学诗书了。以后铃姐姐开诗会，我能跟姐姐一道来吗？”
小梨花儿道，“堆也是堆我，且轮不到你呢。去，再滚个大雪球过来！”
朱铃笑道，“你尽管来就是。我叫人准备好吃的点心给你。”
赵梨子指着刚堆成的胖雪人道，“这个是卿妹妹。来来，咱们再堆个赵梨子。”
赵蓉甜甜一笑，“谢谢铃姐姐。”
苏白乖乖应了。
袁氏对凌氏道，“蓉丫头这么小，就开始念书了不成？”朱家书香门第，子弟皆是六岁启蒙。当然，启蒙前，袁氏也会教导儿女一些简单的蒙学书册。这事，放在书得门第寻常。赵家不过军户之门，却肯这样调理女儿，袁氏当真是刮目相看。
赵梨子得意道，“等一会儿有更多的鸟儿，你再去捡。”傻小子真没见识，捉个鸟就眼睛都瞪圆啦。
凌氏给儿子擦擦唇角的糕点屑，笑，“这丫头在家没事，她姐姐跟着先生念书，她便跟着在一畔听着。前些日子要纸要笔非要学认字，不应又要哭闹，我便随她去了。有一回长卿跟着先生学诗，她有样学样的念了四句，听先生说，倒比长卿做的更好。”
闲来无聊，大家又开始堆雪人。过一会儿，苏白就要跑过去瞧瞧，一时跑回来喊道，“梨子哥，真的有鸟醉倒了啊！我现在把鸟捡出来成不成？”
袁氏深觉稀奇，“竟有此事？”
清理出一块空地，赵梨子从布袋的葫芦里倒出酒香味浓浓的小米，握在手里捻开来洒在空地上，道，“等着吧，一会儿就有鸟雀来吃了。”
凌氏笑，“我也不懂这些诗啊词的，先生那样说，谁知道呢。”心里却很是自豪，原想着大女儿已够出众，不想小女儿才智亦不逊于大女儿。
小梨花儿很有经验，“得扫老大一片，梨子跟卿妹妹先扫，一会儿我跟苏先生换你们。”
朱铃听了也有些好奇，她拉着赵蓉的手问，“蓉妹妹，你做的什么好诗，跟姐姐念念。”
苏白还没扫把高，赵长卿道，“我来扫吧。”
赵蓉便道，“不是妖娆争世观，生来傲骨占霜寒。心随骚客陶公意，尽在千家万壑峦。”
赵梨子把身上的雪扒拉掉，丢给苏白个扫把，撅撅嘴，道，“我是不跟丫头片子一般见识，让着她们！快，把雪扫出来。”
朱铃吓一跳，上下打量赵蓉片刻，连声赞道，“蓉妹妹这么小就能做得如此好诗，跟妹妹一比，姐姐真是白念了这些年的书。下次诗会，定要请妹妹来的。”
苏白还给赵梨子上政治课，“你怎么能瞧不起女人呢？我娘娘，梨花儿姐姐，卿姐姐，都是女的啊。你看，挨揍了吧。”苏白就很尊重女人。
袁氏笑道，“我看，多少男孩子像蓉姐儿这么大的时候，也不会做诗呢。蓉姐儿，你才念书，就会做诗了啊。”
丫头片子的话刚一落，赵梨子险些给雪团埋起来。还没捉麻雀，大家先闹成一团。
朱铃歪着头，眼中透出迷茫之色，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先生一讲，我就似明白似的。先生叫做诗，一想就能想出来。”
赵梨子气煞，指着苏白，“个叛徒！竟然跟丫头片子们一伙！”刚刚还一口一个梨子哥呢！
朱老太太笑道，“我记得你姑妈说过，蓉丫头抓周时抓着笔墨不放，兴许就有这根筋。”
苏白跟着帮腔，“就是就是。”
赵老太太笑，“是啊，我也这么说。卿丫头小时候也是这样，死活要学人念书，后来看她真正喜欢，就给她请了先生。如今蓉丫头也喜念书，哎，孩子喜欢，女孩儿家，念书明理，想念都随她们去，无非就是废些笔墨。家里节俭些，什么都有了。”
赵长卿道，“特欠揍。”
袁氏最不喜听赵老太太说什么节俭之类的话，仿似来哭穷似的。袁氏一笑，道，“若蓉姐儿是个儿子，姑妈与弟妹只管等着诰命带就是。”
小梨花儿道，“想砸你已经很久了！”
凌氏笑，“蓉姐儿与宁哥儿同胞的兄妹，宁哥儿对于书本却是半点兴趣都无。叫他跟着姐妹们一道念书，他倒是天天跑出去疯玩，耍刀耍枪的没个安静的时候。”
赵梨子叉腰，仰头狂笑，“跑了也能再飞回来——呜——”话还没说完，就挨了两个雪团，险些给砸得跌个跤。
赵长宁憨憨道，“娘，念书闷的很，一坐老半天。”
小梨花儿喊，“你再叫就把鸟儿吓跑了。”
袁氏笑，“有这么两个千伶百俐的女儿，连我都羡慕弟妹羡慕的紧。宁哥儿男孩子，以后是要接他爹的差使的，喜欢耍刀弄枪岂不正对了脾性。”
走了一路，有风也不觉冷，嘴里呼出大团大团的热气，出了住宅区，已是地广人稀处。天地皆是银妆素裹，长空辽阔。赵梨子哟嗬哟嗬的叫起来，惊起飞鸟无数。
“哎，嫂子不知我的难处。”凌氏笑着奉承袁氏，“我听说庆哥儿念书极好，听我娘家侄儿说，庆哥儿要考秀才了都。”
拉不到赵长卿的小花卷儿胖手，赵长卿走路也就不老老实实的走了，他时不时斜身往雪地上滑一段，一会儿又攥个雪团丢人，主要目标对象就是赵长卿与小梨花儿。赵长卿小梨花儿都恨不能把赵梨子抓住打一顿。苏白人小腿短，竟也有样学样，闹个屁墩也不哭，爬起来追赵梨子。
袁氏笑意渐浓，“没这回事。不过是几个清客吹捧他罢了，他才念了几年书，哪敢跟秀才先生比。倒是弟妹娘家侄儿，叫腾哥儿的，那孩子乖巧的很。有几回腾哥儿与庆哥儿一道来温书，极有礼数，庆哥儿常与我说，班上那么些孩子，腾哥儿功课很是不错。”
小梨花儿直接想吐。
凌氏笑，“难得他们这样投缘，这同窗情分可是难得，若是日后能一道考取功名，真是一桩雅事。”
苏白道，“你可真能吹牛！”
袁氏笑，“谁说不是呢。”
赵梨子哈哈大笑，高声道，“这还用说，我本来就是梨子。皮薄肉脆汁水甜，还能润喉利咽，虽是寻常水果，却在寻常中透出不寻常，平凡中展现不平凡，正是我赵梨子也。”
说了半晌话，中午用过饭，赵家一家子方告辞离去。
小梨花儿都懒得再揍他，苏白问，“坏梨，那你呢？”
袁氏感叹，“姑妈家这两个孙女，真是常人难及。难得弟妹舍得请先生调理，念过书的孩子，说话行事都透着那么股子大方。”看着赵长卿长大，如今赵蓉小小年纪，又有诗文天分。她们这样的人家，并非小门小户那般重男轻女，故此，袁氏颇多感慨。有这么两个出挑的女儿，虽说真正的高门大户攀不上，但，结两门殷实好亲简直易如反掌。
赵梨子先跑开老远，才一吐舌头道，“我姐脾气这么辣，像胡椒呗。”
朱铃笑道，“是啊，原本觉着卿妹妹已是极好的，如今蓉妹妹这样小的年纪就已通诗词，更是难得。”
苏先生笑，“梨子，你说阿白像元宵，又说长卿像花卷，那梨花儿像什么？”
朱老太太默然一笑，“你们都是姐妹，好生相处。”
赵长卿无语。
朱铃笑应。
赵梨子笑，“软，软。”
回程时，赵长卿同赵老太太一车，赵蓉赵长宁同凌氏一车。
赵长卿给他一拳，问，“还软和不？”
赵蓉同凌氏商量，“娘亲，明年我就五岁了，我也想自己住，像姐姐那样。”重生以来跌了多少跟头，赵蓉总算学了乖，一直忍到四岁才展示自己的天才。
赵梨子嗷嗷叫，“卿妹妹，我是说你手软和。”
凌氏笑，“这天寒地冻的又快过年了，待开春暖和了再说吧。你姐姐边儿上还有一间，不如收拾收拾你搬进去。那是三间屋子，你住最西边儿那间，中间小厅你跟你姐姐共用，姐妹两个也亲近。”
小梨花儿瞪赵梨子一眼，道，“别理他！足吃了两碗饭！”
“母亲，我想跟母亲住嘛。”赵蓉才不乐意同赵长卿住对间。
夸女孩子手漂亮，人家都是说指若白玉，削若青葱！没听说过谁的手像小花卷儿的！这是什么狗屁形容！赵长卿转头问，“梨花儿姐，梨子早上没吃饭么？”
儿女争气，凌氏脾气亦越发柔和，笑问，“那你是看上哪儿了？”
赵梨子只得伴在赵长卿一畔，赞美赵长卿，“卿妹妹，你手好软啊，跟刚出笼的小花卷儿似的。”
“阿宁住在母亲的东耳房，我住西耳房如何？”赵蓉笑，“我想跟母亲一起住。”自打周岁起，赵蓉就被挪到老太太隔间儿住，是以前赵长卿住过的地方。她却是想与凌氏住的近些，这个家，毕竟是凌氏来当。重生以前，她与母亲那样的亲密，如今这一切，都被赵长卿夺去，赵蓉如何甘心。
“诶诶。”赵梨子傻乎乎的笑着，半点不觉摔疼。只是他起来后再想拉人家赵长卿的小胖手，小梨花儿便道，“自己都走不稳，还拉卿妹妹，你刚刚就险些把她拽倒。”
赵长宁道，“娘，那我跟姐姐住好不好？”他自小就跟姐姐好。
赵梨子摔成个白眉毛，忙忙的抖着身上的雪，小梨花儿殴打一般给他弟拍雪，赵长卿拿着小帕子给他擦脸，道，“还说我呢，你自己小心些吧。”
凌氏笑嗔，“没听说过小子跟闺女住对间的，你给我老实的住东耳房。”现在儿子还小，待儿子大些，屋子都有些不够住。
滑稽的模样，连苏白都笑了起来。
赵长宁气馁，赵蓉说他，“平日里在家忒个话多，怎么去了老祖宗面前一句话都不说，就知道听糕，看你一个人吃了大半盘子糕，也不怕撑着。”
赵梨子捏捏赵长卿软乎乎的小胖手，心里美滋滋的恨不能冒出泡泡，嘴里道，“没事也要小心啊。”赵梨子只顾得上瞎美，也没注意脚下的路，赵长卿没摔，他倒是左脚绊右脚，咣唧摔个狗啃泥。
“你们天天诗啊画的，我又不懂。”赵长宁翻个白眼道，“那糕也不是很好吃，姐姐上回给我炸的鲜奶棍儿才好吃呢。”
赵长卿笑，“我没事啊。”
赵蓉素来好强，道，“我是说你想吃回家吃，别在人家露出这样贪吃的嘴脸来，怪丢人的。”
赵梨子嘻嘻笑，跑去拉赵长卿的手，道，“卿妹妹，我扶着你，小心地上滑。”
赵长宁道，“就吃两块糕就丢脸啦！那糕摆在那儿，本就是让人吃的！老祖宗都没说我丢脸，还轮不到你来说！以后来准叫我阿宁，要叫大哥，知道不？”
小梨花儿微怒，“要不是你总找揍，难道我会揍你！”
赵蓉道，“你可得有个大哥的样才好！”
赵梨子挺着小胸脯，拆他姐的台，“玩儿就说玩儿啦，还总拿我做挡箭牌。”小梨花儿一瞪，赵梨子笑着扑过去，抱着他姐肩，蜜语甜言道，“姐，你平日里那么累，歇一歇也好啊。”小梨花儿微微感动，觉着没白对赵梨子好，就听赵梨子又说，“你歇好了，心情就好。心情好了，就不会总找我茬了。”
赵长宁不管有没有做大哥的样，他挥挥拳头道，“你再叫我名子，我非揍你不可！”
小梨花儿装模作样，“我去看着梨子，省得他不老实。”
赵蓉立刻告状，“娘，你看他！”
赵梨子腰里挂着个大布口袋，在门口等一会儿，小梨花儿也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两把扫把。赵长卿微惊，笑，“梨花儿姐也去啊！”
“阿宁，你做哥哥的，得让着妹妹。”
赵梨子一大早就来找赵长卿，赵长卿穿的是寻常的棉布衣裳，梳成包包头，系着发带，并未簪花。脚下怕湿，穿了一双小小的羊皮靴。赵长卿跟赵老太太、凌氏打过招呼就与苏先生苏白出门了。
赵长宁瞪赵蓉一眼，道，“谁叫她不叫我哥哥的，谁家的妹妹似她似的。她不听话，我就教训她！”
凌氏对苏先生很是信服，笑，“随你。”
凌氏笑，“好了，这也值得吵吵。蓉儿，以后你叫阿宁哥哥，别叫他名字子。你哥正是要面子的时候呢。阿宁，你既是做哥哥的，就不能欺负妹妹，知道不？”
过一时，赵长卿回来对凌氏道，“苏先生说，阿白也想去，她不放心，带着阿白一道去。母亲，那我就不带柳儿了，有苏先生，不用担心。”
赵长宁哼一声，“看她听不听话了！”
凌氏笑，“你是常有理。”
赵蓉寸步不让，道，“你也拿出做哥哥的样子来才好。只知道说别人不是。”
赵长卿笑，“朝廷还十天一沐呢，劳逸结合，以后学起来更快。”
赵长宁臭着脸不说话。
“去跟苏先生说一声。”凌氏唠叨一句，“看，又耽搁一日功课吧。”
赵蓉朝母亲使个眼色，凌氏瞧见儿子的小臭脸儿，悄然一笑。
赵长卿高兴道，“知道啦！母亲就等着吃炸麻雀吧！”
赵蓉将脸颊倚在母亲胳膊上，充满依赖。
说到底，赵家并非太讲究的家庭。这一二年，凌氏又颇是疼爱赵长卿，想一想也就允了，笑道，“我八辈子没吃过炸麻雀啊。你带着柳儿去，玩儿会儿就回来。”
自从赵蓉满周岁以来，凌氏对乖巧的小女儿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怜爱之情。赵蓉小小的面孔倚在凌氏的胳膊上，凌氏笑，“好，那就跟娘亲一起住。”又问她，“书念到哪儿了？”
“是啊是啊，外头卖的麻雀跟我亲自逮回来的一样吗？我一次逮个百八十只回来孝敬母亲吃。”
“已经背会了，先生想教我四书五经，我想着，我又不用学来科举。娘亲，我喜欢诗词，就请先生给我讲解诗词，先生已经应了。”
赵勇素来好说话，摸摸女儿的头，笑道，“丫头想去就去吧，天天闷家里念书，也没什么趣儿。小孩子家，哪有不喜欢玩儿的，咱们长卿平日里够乖的了。”
凌氏自身没多大学问，不过，经过赵长卿进不的事，凌氏多少也懂得一些，道，“你姐姐当时四书五经都是学了的。”
“哪里会冻着，我多穿衣裳就是了。”赵长卿磨菇着，“以前我听爹爹说，爹爹小时候也常去逮麻雀的，是不是？”扯扯赵勇的袖子，叫赵勇给她说情。
赵蓉笑，“我看姐姐常参加诗会什么的，可见学诗词更重要啊。再说了，我不大喜欢四书五经。娘亲，我想学好诗词，在外头做了好诗给娘亲争气。我觉着，如果姐姐初时就一心一意学习诗词，现在肯定能做出好诗来。”
天气果然如赵梨子所料下起雪来，凌氏却不乐意赵长卿跟着赵梨子逮鸟，凌氏是一心想把闺女培养成小淑女的，说她，“想吃炸麻雀让柳嫂子出去买两笼子家里炸了吃就是，大冷的天，冻着可怎么办？”
凌氏一想，也有道理，摸摸赵蓉的小脸儿道，“跟你姐姐小时候一样聪明。”
小梨花儿，“……”我为什么要跟这样的蠢货认真啊！
赵蓉浅浅一笑，“比起姐姐，我还差的远呢。”
赵梨子再三感叹，“姐，你说卿妹妹多可爱啊，我有时候馋了果子，只要想一想她立刻就不馋了。”
“你年纪还小呢，慢慢来，急什么。”
未待小梨花发怒，赵梨子转头，满是疑惑的问，“姐，你不喜欢卿妹妹吗？她多可爱啊，脸圆圆的，蜜桃一样。眼睛水水的，葡萄一样。还总有种甜甜的香味儿，像一种没吃过的点心。打人也不是很疼，尤其生起气来，脸颊鼓鼓的红红的，像秋天里熟透的石榴。”
赵蓉笑，“我听母亲的。”那些失去的宠爱，那些失去的时间，她会一点一点的再重新夺回来。
赵梨子握着个梨子啃，头朝天，想了想，“喜欢。”
赵长卿，你准备好了吗？
小梨花儿问他弟，“你喜欢卿妹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