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十四岁那年,九天阊阖,十重宫殿,一夜之间俱是缟素。
现在想来,所有那些单纯的、懵懂的、不知所谓何物的日子,虽是幼稚得紧,可却最为美好。
往日蓝天一去不返,只留乌云在上,沉沉地将她的心压了又压。
那么陌生的八个字,却让她心生向往。
就那般僵然无措地走上了九崇殿,坐上了那个令千万人敬仰又垂涎的高高銮座。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在大殿上,看着下面的臣子们三叩九拜行大礼,听他们高呼三声万岁,她的心于一刹那间轰然而亡。
不是没有希冀过,或许将来能遇上一个如同书中一般的男子,或许也能有那么一场令人脸红心跳的纠结之情。
从此再无他想,再无绮念。
记忆中,十四岁前的那段日子里,天是纯澈的蓝,朱色宫墙虽高高重重,却挡不住她的思绪,更挡不住她的心。
身边所有男子,只有忠奸之别,只有能庸之分,那一张张皮面表相之下,究竟藏着何物,还得她去分辨,还得她去断定。
虽不甚清楚是何处不同,可仍知晓,那是与宫闱之中帝妃之情全然不同的新奇之事。
而她,在他们眼中,又当如何?
十岁的她,头一回懵懵懂懂地明白了,在这世上,男人与女人间,竟还有这样一种关系。
女人之上,有帝号之称。
却又让她欲罢不能。
便就此绝了那男女之间的沟沟壑壑。
书中那些才子佳人,佳人才子,一见面便往桌下钻,看得叫她红了脸。
任是哪个男子在她面前,均不能信其真心。
那一年她刚满十岁,机缘巧合间发现有这么一处地方,便总背着太傅,跑去那儿偷偷看许多她平常看不到、也不能看的书。
江山在握,可心底却空似无一物,这日子最初难熬,可慢慢也就习惯了。
英欢手心微微渗出些汗,忽然想起小时候,在那宫门重掩的深宫后院,在那莺语燕笑却无人声的大内藏书楼的阁楼上,她背着人,偷偷翻过的那些市井小册。
本以为习惯了便是习惯了,却不曾想,还能遇见他。
他长腿一迈,便是她小跑两步的距离,她几乎要提裙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子。
这一遇,便将十年间深藏于心的那番念想,哗啦啦地全部勾了出来。
而这心境,又是那般美好,心中好似浸了蜜一般的甜。
在街角遇见他,在奉乐楼与他对饮,在这宅院中同他相语。
英欢嘴角忽地扬起,这男子,竟能让她如此心甘。
还有此时,被他这样拉着,头顶是藏青苍穹,脚下是野草碎石,竟将往那深黑之处行去,却如此坦然。
仿佛她本来就该被他这么拉着,听任他带她去任何一个地方。
心在胸腔中,空空荡荡地,一下接一下地跳。
手被他握着,虽是不知他要做什么,可心里竟无一点恐慌,仿佛他这霸道之举,是多么天经地义的一件事。
这感觉究竟……是什么?
英欢心头一动,抬眼去看他的背,那般宽厚结实,一身墨袍仿佛要同夜色融在一起了。
兀自思虑之时,忽觉他在前面停了步子,下一瞬便感到他的大掌移上她的细腕,将她飞快往身侧一拉。
他不开口,将她的手罩在宽宽的衣袖下,牵着她,朝亭子后面退去,大掌又厚又烫,又紧又硬,脚下步子虽快却稳,纵是在这夜色中,在这碎石铺就的小径上,也能不偏不倚地往院中深处走去。
她这才回神,抬眼对上眼前深黑的双眸,见他薄唇弯弯,正对着她笑。
“你……”她诧异,不知他要做什么。
他微微一松她的手,将她头顶树杈拨开来,低声道:“走路竟也不看看前面,一张俏脸,险些就给划伤了。”
贺喜嘴角一勾,忽地握紧她的手,直直起身,将她一把拉起。
英欢抬眼,才发现她先前差点就撞上那老树斜伸出来的碎硬枝丫,不禁回身去望,只见远处灯笼影儿早已没了,估计是往别处寻去了。
陌生之情不可辨,却仍知自己要什么。
贺喜向前两步,借着月色,看清前面是间厢院,房前一间小厅,门前并无杂草,干干净净,想必这地方,平常也是经常有人打扫的。
那灯笼的光,在这夜里,就似人的一双眼睛一般,让两人心中均忐忑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