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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 中南海

石戈立起手中的笔,口气仍然温和。

“你过去可没这样教导过我们……”

“过去我也没说过这种话︰我已经定了,你们就照办。但是现在我要这样说,请照办。”

“我的常识是先考虑今天,然後再说明天。”

会场冷了一会儿。石戈看了一眼腕上的表,其他人也不自觉地模仿。百分之一秒的液晶数字发疯般闪烁。

石戈疲惫地转着手中一枝笔。

“怎麽保证运输畅通?”铁路运输部部长问。

“将来呢?”航空运输部部长问。“记不记得在十六号机关时你向我布置的移民研究课题?我的课题组研究了两个月。不错,结果表明只有新疆是中国唯一能容纳移民的地方。但我把最後的数字跟你说得很清楚:顶多再接纳一千五百万人就达到饱和。可你现在要移去两亿人。他们在那无地可种,无荒可开,无事可干。国际援助的食品连两亿人的牙缝都塞不满。我不相信你没这个常识。”

迁移流民首先要在叛乱的新疆打通交通干线,形成安全走廊,维护沿途供应。吸引流民的物资也会吸引新疆叛乱者。在如此漫长的战线上打败熟悉地形、受当地居民支持的叛乱者不是件容易事。没有非常强大的军事力量是无法想像的。

“……第三种方式也不要忽视,人的两条腿虽然慢,但是人人都有。沿途设置进行诱导的救济站,完全可以把人腿调动起来。另外,全国有三亿辆自行车,各大城市都有成千上万被丢弃的,交通机械部要收集起来,无偿提供给移民,可以数倍地提高迁移速度。要组织好配件生产供应和沿途维修。总之,调动一切手段,把无法安置到其他三边的两亿流民尽快送到西部边疆,这是眼下的首要任务。”

交通安全部部长是原十六号机关的“国防组”组长。部长中只有他对石戈的新疆战略没表示异议。他是个军事专家,而保卫新疆运输实质就是一场大规模战争。他的部等於是这场战争的总指挥部。

不光是火车,他又指示交通机械部徵集大型汽车,改成双层,加护栏,挂拖车,使每辆次能运载二百五十人到三百人。要求十天内徵集改装一万辆。由公路运输部组织,从敦煌至和阗,沿古丝绸南路,开通另一条运输流民的大干线。同时,与铁路并行的北疆公路也要开展汽车运输。

他介绍了军事准备。关键在於控制军队。目前的军队基本以集团军为单位各自为营。新成立的中央军事机构根本不能进行有效控制。每支部队面临的首要问题是让士兵不挨饿。此时的中国万里赤地,一片萧条,连军队自古求生的老路──抢也变得无济於事,许多部队就此瓦解。士兵们各自奔回老家寻找家人,也有不少变成武装土匪。七十七个集团军仅剩下五十一个。其中十三个只有牌子,其他的建制也不完整。这种时候,谁能给他们食物燃油,他们就会没二话地听从谁的指挥。

但是所谓“四边”,其中“三边”已经挤得要爆炸。富裕的沿海地区早就人满为患,中日经济合作区吸引的人流又把东北塞得不剩一点空地。南北战争使中原战场近二亿百姓迁移。不管是北方荒凉的蒙古草原,还是西南多山的云贵高原,都已变得拥挤不堪。部长们一致认为,当前的关键在於恢复生产。国际援助是填不饱十三亿个肚子的。从这个角度出发,至少应当把流民从经济基础最雄厚的沿海地区引开,为什麽却相反,越是像广州、福州、温州、上海、青岛、大连这样重要的港口城市,越让源源到来的流民日益爆炸地凝聚?现在“四边”只剩西边是空的了。那个边离人口中心太遥远,除了难以生存的青藏高原便是不可逾越的新疆沙漠和戈壁。其他三边靠人腿就能走到。石戈现在是要动用火车填满这一边了!

石戈让出了名义上的军权,但是物资控制权却比什麽名义都有用。交通安全部向每个团以上的军事单位派出特派员。他们不参与军队指挥,只负责随时把军队情况汇报到交通安全部。如果哪个部队不执行命令,交通安全部便通知专门负责军需的第五物资部停止向那个部队提供物资。而哪个部队表现得好,便会得到超额的奖励物资。这种控制很简单,却非常可靠。此时物资的控制力超过平时最专制的权力。十九个集团军已经按交通安全部的指挥开始集结布防。驻紮新疆的兰州部队已向叛乱者发起进攻。新疆交通的畅通指日可待。军队将部署在铁路和公路线上,成为保证迁移和运输的钢铁长城。其他军队被部署在边境和沿海口岸,和联合国部队一同保卫国际援助物资集散地,也都在交通安全部的控制下。

这既是一个命令,也是一个解释。可这个解释却使部长们更加锁紧眉头。从一上台,石戈一直在推动这种把流民导向“四边”的战略,所谓“四边”是指中国四面边境地区加上东南沿海地区。他以发放救济食品为诱饵,让救济站一步一步从中心地区向“四边”撤退,吸引流民的洪流跟随在後。流民四处奔走根本上只为找到一口吃的,所以这种吸引非常有效,横冲直撞的流民立刻辐射状地指向“四边”。石戈的理由是︰恢复秩序的最大难点在流民,把流民引向“四边”,才能比较容易地整顿和重建中心地区。而国际援助物资大部分从“四边”入境,消耗物资的大头──几亿流民身在“四边”,也就免除了向内地运输的工作量和被哄抢的风险。

“军队会不会占领物资集散地,独吞援助物资?”第二物资部部长是位女士,对军队总是不信任。

“我只要求食物从新疆进,燃油可以绕道二连浩特。”石戈口气柔和。“从新疆运进的物资缩短了境外的运输距离,可以折合成上万吨燃油,让『联援会』如数补给我们。而我们并不需要把食物全部运进内地,补的燃油等於白赚。食物多数应当留在新疆,集中在以伊宁、阿克苏、喀什、塔什库尔干为轴线的新疆西部地区。在那一带建立分发食物的救济网点,把内地难以承受的流民吸引过去。我要求立刻打通通往新疆的铁路,抽调内地完好的机车和车皮集中到这条干线,二连运进的燃油首先保证西行车辆,要在最短时间内形成最大运量,把内地流民尽快送往新疆。”

“这点可以放心。”交通安全部部长很自信。“在一个既无财富又无权力的社会中,军队无从产生政治目的,也没有野心滋生的土壤。对他们唯一有意义的是求自保。而只要执行我们的命令,他们就不会缺乏自保的物资,没必要再抢夺。另外,每个集散地都有联合国部队,和他们互为牵制。即使他们占了某个集散地,根据石戈总理与『联援会』达成的协议,我们可以通知国际立即停止向那里运送物资,他们就只能坐吃山空,反而失去保证。军队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这个会议的主要内容是运输问题。石戈主管的范围虽小,却成立了近二十个部。光是运输方面就有铁路运输部、公路运输部、航空运输部、水上运输部、铁道部、公路部、交通机械部和交通安全部八个部。他的整个施政格局看上去似以运输为基础。四个运输部的部长是他的班子里最强的人物,而且都是国际问题专家,这种班子配置很令人费解。

一旦停止争论,具体问题的落实速度就跟飞跑一样。凌晨一时三十四分,向新疆输送流民的计画讨论布置完毕。部长们就地向助手交待马上要做的事。工作立刻就得开展。每个部长得到四小时睡眠时间。好几个部长舍不得耽误走回自己办公室的一两分钟,往会议室的沙发或地毯上一躺,立刻就坠入梦乡。秘书告诉石戈已在办公室里为他支好了床。

国际援助物资总量的百分之五十三路经与中国接壤几千公里的俄国。从西部新疆入境的欧亚铁路虽然运输总里程短,但入境口岸远离中国东部经济中心和人口稠密区,比起从东部的满洲里和二连浩特进口,大大增加了在中国境内的运输距离和压力。尤其当前新疆暴乱正愈演愈烈,号称“东土耳其斯坦共和国”的势力控制了大部分地区,新疆和内地的铁路交通已经中断。这时石戈坚持把一多半俄国和欧洲的援助物资从新疆运进,难道不是发疯吗?

他在水龙头下面冲了一阵头。

“……总理阁下,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麽欧洲和俄国的援助物资不走显而易见更安全可靠而且成本更低的二连浩特或满洲里,非要从充满风险的新疆阿拉山口运进来?”铁路运输部部长尽管努力控制自己,恼火的质问口气仍很明显。围坐在环形会议桌旁的十几名部长看上去都有同感。

“四小时後我回来。”他奋力睁开眼,把满头水珠甩得四面都是。

正在开的会议就是在这种不理解的焦燥气氛中进行的。

尘暴彷佛要把北京埋掉。细微的黄土粉末千万吨地从天而降。风稍一间歇,所有的室外平面立刻就堆起厚厚一层。哪怕是从车窗往外伸一下手,也能接住一把。而风一重卷,千万吨黄土又从地面向天上飞扬,被车灯照耀,就像快速流动的固体,把路挡得一点缝隙也没有。

对此最不理解的是石戈自己的班子。宣布他出任总理不到十二小时,原十六号机关的一班人就纷纷上门报到。当年他们不是常在一起憧憬,有朝一日接管中国,定让中国翻个个吗?然而现在,当年的“总理”成了真正的总理,为什麽却变得如此令人丧气呢?

只有靠红外线夜视仪才能行驶。石戈第一次开王锋这辆车,小心翼翼。联合国部队刚把这辆车交给他。仅一个夜视仪就摆弄了二十分钟才算打开,其他设备他更是连摸都没摸过。

美俄双方对石戈这种姿态全都出乎意料地满意。事实上随着这种安排,中国的领导力量变成了三块。一块美国势力,一块俄国势力,石戈势力相比最为弱小。分析家们都认为他缺乏雄心,只求应付眼前问题,对国家制度、经济模式和政治格局一类的本质问题没有任何长远打算,因此只可能做一个过渡人物。

他沿着长安街向西行驶。每个十字路口都有联合国军的士兵,戴着怪模怪样的大风镜,披着蒙头斗篷。除了他们,没有一个人、一辆车。除了风,没有别的声音,也没有任何光亮。夜视仪里只有一栋栋幻影般的建筑向後移,偶然出现一座冷冰冰的街角雕塑。

其他方面他则一点不争。“联合国援助中国特别委员会”表面上是一个由联合国副秘书长领导的国际机构,实际美国和俄国在其中起主导作用,两国暗中都力图按自己的意志操纵石戈。石戈对两方都显得很顺从,把军队和北方各省的行政权给了俄国提名的人选。对美国支持的黄士可和台湾人选,他交出了内政、经济以及黄河以南的地方控制权,并让黄士可当了第一副总理。自己只要了外交、运输和外汇管理三个与国际援助有关的部门,并对其他部门的事一概不过问。名为最高首脑,实际比最末一位副总理主管的范围还小。

他的头如灌满了黑乎乎的铅块。眼前似乎隔着一道几公里厚的玻璃,什麽都恍恍惚惚。照理说再过八小时他就能见到陈盼。那个会给了五十分钟,除了部长会议,算是最长的。但那是讨论薯瓜,隔着桌子,隔着众人交织在一起的目光。联合国部队应他的要求在山西监狱找到她,把她送回北京家里,他却一直没挤出看她一眼的时间,连个电话也没法打,电话局在暴乱之夜被烧成了灰。

他只提了一个先决条件︰所有国际援助物资都得听从他的分配和调遣,不许直接交给任何地方政权、社会集团和民族势力。进口国际援助物资的全部口岸必须由他直接管辖,并由联合国部队保护。物资从哪个口岸进,进多少,什麽品种,何时进,何时停,分给谁,分多少,全要服从他的安排。做为一个主权国家的最高首脑,这个要求看上去不过份。

等待死刑的那些天,如果说他还有唯一的渴求,那就是她。闭上眼睛是她,睁开眼睛还是她。在铁窗外那片小小天空上,在水盆里平静的倒影中,在春天屋檐雨滴的淅沥里,在夜半蜘蛛编丝的网络间,到处都是她。他一生从未体会过这种思念。以往对小说里的爱情描写总是笑一笑,多一分对小说家的嘲讽。他一直认为把人生分成一千份,男女之情合适的比例只是三份或五份。然而当他突然发现这一生的观念到头是个错误,爱情的感受是任何小说家都无法描绘时,他却已失去了一切可能。

自己死,闭上眼睛,瞬间就可以排除一切困扰。可十三亿条人命压上肩头却成了另一回事。当“联合国援助中国特别委员会”邀请他出任“中国临时政府总理”时,他立刻就表示同意。他没做政治家在这时通常要做的姿态,连考虑的时间也没要。中国已经没有考虑的时间了。他一生的理想是建设一个美好中国,然而看来命运就是为了这个无法逃脱也不可改变的崩溃让他来到世上的。

今夜可能了吗?

从死囚到国家元首,似乎没使他感到变化。将被处死的前夜,他也看到了这种天地互相吞食的景象。不过那是在梦里,是血的颜色。现在就在眼前,颜色黄一些。他没有丝毫情绪上的激动,好像那个死刑判决仍然留在身上。只不过这次死的不是他一个,而是整个民族,由他率领。

他给沙沙带了一件礼物。现在看起来很是寒酸。在监狱他只有从自己衣服上撕下的布,一小段细铁丝做成的“针”,再从布上抽下“线”。他一生第一次做针线活,又是用这种工具和材料,做出一个给沙沙上学用的小书包,已经很满意。只是直升飞机射伤他的血迹洗了多遍也没彻底洗净。上刑场前他托监狱看守转给陈盼。看守恶意地笑了一下︰“还是你自己给去吧。”倒真说中了。

尘暴连续刮了两天了。白天天空一片奇异的暗黄,就像黄昏,似乎空气中的每个分子都被尘埃顶替了,在厉鬼般嗥叫的长风中翻飞腾转。而夜晚,风声更加凄厉。门外的灯映出一团橙色混沌,倒显得亮堂堂,深沉而又庄严。石戈用凉水冲了一阵头,在走廊窗前站了几秒。从死刑场被接进中南海,已经连续几天没合眼。猛力从坠落深渊的困意中把自己拉出来。秘书在身後咳嗽,暗示部长们还在开了半截的会上等他。

驶过公主坟广场,他减慢车速。陈盼所住的翠微园居民区就在这一带。他不知道该怎麽判断自己。他渴望见她,越来越渴望。然而在监狱里他渴望的是爱情,现在他的渴望却全被一件与爱情毫无关系的事占满──跟她说一个计画。

“走吧,老总。”他温和地说。

那计画太大了,大得实在过份,大得让人产生犯罪的感觉。一个人瞒着天下,独自安排十三亿人的命运和生死,那是连上帝也会惊心动魄、怀疑自己是否有权的啊!而他不仅计画了,还在争分夺秒地实施,迈出的每一步都不可逆转,没有後路。恐惧的飓风时时刮过他心头。一个人的渺小胸膛难道能难道该塞下这麽大的计画和责任吗?

“我一生憎恨卖国者。”老人咄咄逼人地瞪着他。

然而,正是为了这个计画,他才一分钟的考虑也没用就同意出任中国首脑。计画是在黄河工程被战争打散,他在北京的寓所摊了满屋地图闭门不出的三天成型的。随後在监狱的日子又使他有足够时间把轮廓推敲成细节。那时只出於“职业习惯”,一个搞了一辈子计画的犯人无事可干时头脑里产生的幻景。那个犯人很明白,只有身在最高首脑之位,才有可能把他的计画变成现实。犯人却从来没想到,他自己竟会成为那个最高首脑,并且要亲自执行这个计画。

他迅速跟身边几个老专家握手告别。总设计师却拒绝伸手。

他不敢有半点透露,哪怕对他的部长们。这个天大的秘密只要有一个细胞落到外面,也会霎时长成一头魔鬼,堵在推动实行的路上。成功全在於保密。亿万人的生命取决於保密到最後关头。即使是最忠实的同事,他也不自觉地用惊险小说的思路担心他们说梦话,被绑架,或者仅仅像他这样,精神上难以承受,渴望对一个人讲出来。

“没有时间争论了。请大家记住一点,此刻每一秒钟都有上百甚至更多的人在丧失生命。我们说话这一会儿,已经死掉几万人了。不要做任何耽搁时间的事,立刻出国。谁继续拒绝,我将派人把他抬上飞机。”

确实,他难以承受。在这无边的秘密里,他需要一个温暖的生命和他融化在一起。他需要一个印证,一个回声,需要一个柔软的胸脯,让他能把头埋进去呻吟,他就会获得信心和力量。

他没解释,看一眼腕上的表。每个政府工作人员都按他的要求佩带这种表,液晶盘上以百分之一秒为单位显示时间飞逝。

只有她。

在场的人都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车速越来越慢。品质优良的发动机几乎毫无声息。车似被吼叫的风刮着滑行。石戈发现陈盼的家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好找。虽然他把门牌号码记得很熟,手头也有居民区的平面图。可红外线夜视仪只能辨别物体形象,却看不出楼号门号。许多楼一模一样,都像又都不像。他反覆看图,兜着圈子。没有一盏灯光,一个人影,每栋楼都像鬼楼,似乎根本没有任何生命在里面居住。

“老总,殖民的历史如果重演,”石戈停一下,脸上表情怪怪的。“……大概也是颠倒过来的。”

忽然,他在夜视仪萤幕上看见远处两楼的空隙之间走过一个人。他从楼间小路把车开过去。那人背着背包,看上去远道而来,虽然满天尘埃使数米外便一无所见,却如白昼回家一样穿来拐去,脚下没有半点犹疑。这人可真是个救星,一定能给他指明方向。

“我不同意!”一头银发的总设计师激动地打断他。“整体的民族利益丧失在你上台做的第一件事──在非核决议上签字!眼前你能多得一点救援物资,将来中国靠什麽保卫自己?当年我视美国绿卡如粪土,回到祖国,不是为了事隔半个世纪看你的非核化,让殖民主义列强瓜分中国的历史重演!”

他刚想按喇叭叫那人,可他一下发现自己也认识了。这就是通向陈盼家的路。方向、建筑、环境、标记,全和图上一样。他把车速放慢,跟在那人身後。尘埃和风声使那人毫无察觉。看到那人走进陈盼家的楼门,他一点没惊讶。他已经从那背影的轮廓、走路的姿态和自信的气质上认出,那就是欧阳中华。

“……十分抱歉。”石戈没坐下,说话节奏很快。“我没有时间和你们仔细谈,虽然我十分希望那样。政府将把这幅白绢保存在纪念馆里。但是你们必须走。你们是中国核领域的顶尖人物,世人瞩目,你们不走,国际社会的疑虑不能解除,非核决议会被认为没得到彻底实施,由此会对中国产生一系列不利影响,波及国内千家万户。希望你们个人的民族感情能服从整体的民族利益……”

一支蜡烛在陈盼的窗子里面亮起来了。他看着那个窗口,突然感到睡梦的深渊又在身下打开,黑洞洞地深不见底。他的手无意识地打开一个开关。一幅彩色地图幻灯般出现在显示屏上。那是一个中国,内陆边境伸出一系列标着“6800KM”的半径,在太平洋上圈出一道曲折的线条。他看一眼地图,再看一眼陈盼的窗口。

联合国迫使中国非核化的措施之一是把中国核方面的骨干人才全部转移到国外。对个人来讲,条件很优厚︰每个在转移之列的人可以自愿选择移居国,全部直系亲属能立即拿到绿卡,接纳国政府提供安家费,并负责安排就业。对接纳国来讲,这是一笔白捡的财富。而对九千多名从前受“保密法”制约不能出国的中国核技术人员,这个迁移如天降之喜,所以没有任何强迫成分,笼罩着一片皆大欢喜的气氛。只有这三十六名老专家拒绝移居国外。

烛光熄灭了。

石戈快步走进会客厅。三十几名等待已久的核专家站起身。他们大都白发苍苍。其中最老的一位当场展开一幅白绢。上面用血写着大字──“生为中国人,不做外国鬼”。他的手指包着纱布。

几乎是立刻,他伏倒在那幅地图前,睡了过去。

【那计画太大了,大得有点过份、大得让人产生犯罪的感觉。──一个人渺小的胸膛难道该塞下这麽大的计画和责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