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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片龙鳞

她反手搂住了荀远的脖子,眼泪浸湿了荀远的领口。

荀晨从前是哥儿,荀远觉得儿子要养好,就不能婆婆妈妈,从未这样抱过她,张氏只想让荀晨出人头地,更不会有多少温情,如今被父亲抱在怀里,感受着那浓浓爱意与铁血温柔,荀晨立刻就明白了,父亲根本不怪她!父亲是爱她的!

只有张氏形似癫狂:“晨哥儿!你胡说什么!你是个哥儿!你是个哥儿!你忘了娘跟你说过什么了,你这样害娘!你怎能这样害娘?!你这是要娘去死吗?!你这是要毁了娘!”

他一把将女儿抱进怀里!

荀远抱着女儿,从地上站起来,反手就给了张氏重重一记耳光!

荀晨吸了吸鼻子,忍住泪意,从自己开始装哥儿开始,到学院里被人欺负,母亲日夜逼迫,再到自己的害怕、绝望、恐慌,甚至想过自尽解脱破除这僵局……字字泣血,听得荀远这样的男子汉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正发狂的张氏被这一耳光打愣了,她鬓发散乱,嘴角有血,喃喃道:“爷……爷你打我?你怎么能打我?我、我都是为了你……”

玲珑道:“晨姐儿莫怕,将此事慢慢说与你爹听。”

“你是为了我吗?”打了张氏一巴掌后,荀远分外平静,他按住女儿的头不让她看到这一幕,只问张氏,“你摸着你的良心问一问,你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

张氏被曾嬷嬷制住不敢发疯,却用仇恨的眼神瞪着荀晨,在她看来,这个女儿实在是太没用,太不听话了!

张氏立时被他问的懵了。

荀远神情恍惚,还没搞懂自己的儿子怎么一下就变成了女儿……

第693章 第五十八片龙鳞(六)

这个秘密她藏在心中十几年,每每快要把她逼疯,母亲的压迫让她越来越害怕越来越难过,如今勇敢说出了口,反倒像是打破了某种枷锁。荀晨直接对着荀远与张氏跪了下来,磕了几个头:“女儿不孝,求爹娘谅解,女儿、女儿实在是不想再骗你们了!”

荀远早就跟这个妻子离了心。

而说出来之后,她没有遗憾没有后悔,只有如释重负感。

此时张氏见他那冷淡疏离的表情,憋了这么多年的委屈,在荀晨性别被揭穿的这会儿终于彻底爆发起来:“我是为了我自己!行了吧!我是为了我自己!你若不是整日宠着那两个贱人,我能逼着我的晨哥儿这么多年吗?!我生不出儿子,我不着急吗?!我是为了我自己吗?你只知道怪我,你怎不看下你自己?!你若是一心一意,我——”

荀远还处于震惊中,荀晨慢慢走到他面前,眼泪刷刷往下掉,“对不起,爹……我、我骗了您!我不是个哥儿……爹,对不起、对不起……”

“够了!”荀远怒吼,他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不过不是被说中痛楚的心虚,而是因为愤怒。“那两个妾侍哪里来的你比我清楚!”

曾嬷嬷先一步挡在了荀晨身前,面色冷淡地抓住了张氏的肩膀:“三夫人,老太君面前不得放肆。”

他先是吼了一声,随即深深吸了口气平复心情,觉得自己这般生气不值当,他这么多年都没气,现在再来生气又有什么必要?于是他平静道:“张氏,你我成亲一年,你未曾有孕,母亲与我都不曾逼迫于你,只说顺其自然。这荀家有大哥二哥还有四弟,便是我终身无子也不怕断了血脉,可你是怎么说的呢。”

谁知张氏见了却发疯般站起来扑过去:“晨哥儿!谁许你穿这种衣服!你这不阴不阳的不孝子!给我脱下来!给我脱下来!”

张氏叫他问懵了。

她本就生得纤细娇小,换了女装没有丝毫违和,一看便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家。荀桃站在她身边,一直握着她的手给她鼓励。

那时两人刚成亲,也有过浓情蜜意的一段,荀远那会儿可不是现在这不近人情的模样,对她温柔体贴,做什么都想着她。可后来,张氏着急了,眼看比自己后进门的四弟妹都有了身孕,大房二房更是儿女双全,惟独自己,肚子里啥都没有。她着急啊,她又着急又难受,娘家嫂子就给她出了这么个主意。

原来叫他的,是已经换上女装的荀晨。

叫她把陪嫁过去的丫鬟给抬成妾,这样那卖身契还是在她手里,也好拿捏。

这时,一声细细弱弱的“爹”,在房间里响起,荀远立刻听出这是自己儿子的声音,一扭头,却愣住了,半晌,结结巴巴道:“晨、晨哥儿……你、你怎地这副打扮?!”

可荀远不乐意,就是说不急。张氏甚至都怨恨上了,他不急,他当然不急,可她急啊!因此哪怕丈夫与婆母都没有催促,她也还是又哭又闹地给荀远抬了妾。

饶是心肠好如曾嬷嬷,见张氏不见棺材不掉泪,也觉得反感。

荀远一开始还不肯幸了那妾,张氏就又想了个昏招,在给荀远的甜汤里放了催情的东西……那晚荀远搂着妾侍翻云覆雨,张氏一个人在屋里哭成了泪人。

张氏闭着眼,“媳妇说的都是心里话!”

那妾侍也争气,没多久就被诊出了有孕,顺利给荀远生了个大胖小子,再后来,荀远就跟自己离心了,除非初一十五,不然不到自己院子来,哪怕不去妾侍那儿,也独自睡在书房。张氏又怕那妾一家独大,便又做主给荀远抬了个妾。

荀远立刻怒道:“你在胡说什么!”

直到后来,她终于怀孕,结果却生了个姐儿,大夫又说她是难受孕的体质,张氏鬼迷心窍,便买通了稳婆,将这姐儿说成哥儿,一瞒便是十几年。

她实在是不知道婆母什么意思,难道真的是晨哥儿的性别暴露了?那万一不是呢?于是张氏一咬牙,准备死扛到底:“媳妇实在是不知道哪里错了,婆母为何如此逼迫媳妇!难道媳妇就让您这样不喜,要用如此手段苛责?!”

可现在她已经忘了当初那两个妾是怎么来的,只记得荀远心里眼里都没了自己,她这是为了自己的地位,才让女儿装成儿子的。

她语气平淡,张氏却慌了手脚:“母、母亲……我、我……”

但荀远却把那块遮羞布狠狠地给她扯了下来!

紧接着玲珑也不继续跟这两口子兜圈子,直接问张氏:“老三家的,我再问你一次,有没有做错事?你别急着回答,你给我考虑清楚,若是回答错了,你便回你娘家去,国公府养不起你这样的人。”

张氏无话可说,只能掩面痛哭。

这个他还真不知道。

玲珑听她哭听得都头疼,“行了,要嚎回去嚎,别惹我生气。”

荀远:……

荀远冷冰冰道:“劳烦曾嬷嬷,把夫人送回去,她身子不适,就让她去郊外的庄子上静养吧。”

玲珑呵呵冷笑,“那你说说,错哪儿了?”

张氏一听,顿时慌了:“爷!爷你不能这样对我!”

荀远一头雾水,都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但母亲骂了,必然有她的道理,遂老老实实道:“儿子错了。”

“你在府中,没来由地惹人烦,还是出去自己折腾。”荀远淡淡地看着她,眼底一丝温情都没有,或许曾经是有的,但早被张氏消磨光了。他说的誓言她都不信,那就不必再当真,也没必要再破镜重圆,“没有休了你,已是我最后的情分,你若还要闹,我不介意现在就把你送回去。”

张氏低着头不敢抬,玲珑一看就知道她是不会招了,直接怼荀远:“老三,你可真是个好父亲!”

张氏顿时像滩烂泥软在了地上,她怔怔地看着丈夫,又看向女儿:“晨哥儿……你、你不为娘说句话?”

他哪里知道,他对晨哥儿越是宽容,张氏就越觉得他不看重晨哥儿,否则他怎么不对两个庶子也宽容?

荀晨却别开了头,她知道祖母与父亲俱是好人,决不会苛待母亲,且父亲祖母都是在为自己出气,她若是开口求情了,与当年不信父亲偏要给父亲纳妾的母亲又有什么区别?

荀远也觉得妻子对儿子太过苛责,正因如此,他平日里对晨哥儿才多有纵容,觉得孩子只要过得平安快乐,有没有出息其实没那么重要。难道一个人只能有出息才活得下去?

见荀晨这般,张氏心如死灰,她知道,无论丈夫还是女儿,都是跟自己离了心,可她真的做错了吗?她生不出孩子,久久未能有孕,便给丈夫纳妾,这难道不是为了丈夫好吗?女儿被她当成哥儿养,她一心督促他上进努力出人头地,这又有错吗?怎么到头来,这不好的全是她的呢?

听到婆母提及晨哥儿,张氏那颗心直接坠入冰窖!若说自己真犯了什么大错,那只有这一件了!虽然她不算是混淆国公府血脉,可是把姐儿养成哥儿,若是被婆母得知……顿时心里那点怨也没了,只剩下惴惴不安的恐惧。

张氏怀着这些她后半辈子也没能搞懂的问题被送走了,国公府对外则宣称三夫人生了病,大夫说需要静养,便送到郊外的庄子上去了。这种事儿在高门很常见,旁人也没多想,但很快的,这国公府三房又出了事儿,说是三爷荀远的独子突发恶疾去世,白云寺的高僧说为了给孩子祈福,丧事不能大办,于是国公府便很低调,甚至都没给人递帖子报丧。

玲珑道:“只跪了一个时辰你就撑不住了,我记得晨哥儿五岁时,因背不好书,你把他罚跪在院子里,就跪了三个时辰,五岁小儿尚且能跪那么久,你怎么不能?”

紧接着,世人才知道,原来当年三夫人生了对龙凤胎,只是高僧批命说这对兄妹命中相克,若是生活在一起,必然会祸害门楣,可若是分开,便能各自安好,如今三房的哥儿没了,便将这一直养在外头的姐儿给接了回来,老太君十分看重,还要亲自办一场宴会把孙女儿介绍给大家。

荀远则没有说话,他知道必然是妻子行错了事,否则母亲不会如此动怒。

短短时间内国公府突然闹出了这么多事,实在是令人好奇,就连宫里的皇后娘娘都递了帖子,说是想见见这位刚被接回来的姑娘。旁人一听就懂,皇后娘娘这是要给国公府做脸呢,谁叫国公府老太君是当年跟着太祖皇帝一起打江山的巾帼英雄?如今老太君年纪大了,怎么也不能寒了功臣的心。

就这样足足跪了有一个时辰,张氏脑门上汗都出来了,整个人也摇摇欲坠,仍旧没想明白,她哀求道:“母亲……母亲给个准话吧,媳妇实在是不知道错在哪里。”

荀晨已经被改了名字,她总不好再叫之前的名字,荀远便为她取名叫荀棉,他一个男人,女儿又这样大了,实在不知怎样教,就跟桃姐儿一样,把棉姐儿也留在了母亲院子里,还真别说,有了桃姐儿,棉姐儿性子也逐渐开朗起来,小姐妹俩感情特别好,晚上都睡一张床,做什么都一起。

她想了又想,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自己到底哪儿犯错了,这些日子她安分守己得很,没掐尖要强也没攀比,更没口无遮拦,终日小心翼翼,什么错事也没做啊!

但是得知皇后娘娘要见自己,荀棉还是非常紧张的,她坐在椅子上,僵硬地任由祖母在自己脸上头上弄来弄去,边上是忍着笑的桃姐儿,荀棉很是害羞,桃姐儿今日也是要跟着一起入宫的,她刚被认回来,皇后娘娘就召见过她了,还夸她温柔婉约宜室宜家,如今名声好着呢,不知多少人想要求娶。

张氏心想,还真是自己的错啊!

“皇后娘娘是再宽厚不过的人,棉姐儿别怕。”

玲珑瞥她:“不错,正是你做错了事,你就跪在这儿给我想,什么时候想出来了,什么时候起来,你是老三的媳妇,妻不教夫之过,你们夫妻二人同舟并济,合该赏罚一体。”

荀棉不敢点头,就嗯了一声。

“母亲,是媳妇做错了什么事吗?若是,请您告知媳妇,也好让媳妇改正。”

片刻后,玲珑拍拍她的小脸:“好了,让开吧,桃姐儿坐下。”

可张氏不舒服啊!虽然张氏嘴上总抱怨,可她出门与其他贵夫人聊天时,都知道,那么多婆母中,自己的婆母虽然强势,却是最心善的,从不为难几个儿媳,她嫁入国公府多年,办过许多蠢事,但婆母从未要她立规矩,一直养尊处优,于是这稍微跪一会,便受不了了。

荀棉乖乖站起身,荀桃便鼓掌笑道:“棉姐儿真好看,真像是祖母!曾嬷嬷,你说是不是?”

更何况荀远孝顺,让跪便跪,一声不吭,也不问为什么,总而言之母亲如果要罚,那必然是自己做错了事,跪着就是了,父亲还在的时候,犯了错都要罚跪搓衣板呢,如今自己跪在地毯上简直不要太舒服。

曾嬷嬷也在边上笑得见牙不见眼,“是啊,棉姐儿生得最像是老太君了。”

这是要孝顺的老母亲,就是罚他们跪上三天三夜,也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眯起眸子,似是在回忆当年披甲上马的日子。

等见了玲珑,两人行礼请安,玲珑却慢条斯理地吃糕点,丝毫没有让他们起身的意思。

荀棉很是高兴:“真的吗?我真的跟祖母年轻的时候长得很像吗?”

三老爷荀远是武官,由于天下太平很是清闲,回府很早,一回来就听说母亲召见他和妻子,当下他就觉着是妻子又做了什么蠢事,可张氏也满头雾水,她能做错什么啊?

玲珑凉凉问道:“什么倒霉孩子,什么叫我年轻的时候,我现在就很老?”

紧接着就让曾嬷嬷去传一声,让老三回了府就立刻带着他媳妇过来。

荀棉赶紧摆手:“不是不是不是,在我心里祖母永远是最年轻的!真的!”

玲珑便让桃姐儿先带荀晨下去,让她好好休息,顺便让大夫给看看,开个药调理下身子。

她急出一头汗,生怕玲珑不喜欢自己了,曾嬷嬷笑着拉她的手:“棉姐儿别怕,都这么久了,你还不知老太君的性子?她逗你玩儿呢!棉姐儿跟老太君长得可像了,一看啊,就是亲祖孙!”

荀晨茫然了,她不是很懂。

荀棉鼓起腮帮子,她胆子一直比较小,祖母特别喜欢逗她,偏偏自己还不禁逗,每次都上当。

玲珑摸摸她的头,并没有因此对张氏产生些许怜悯,“无论是什么理由,做错事了,都需要受罚,难道因为不想失去,就能做错么?那荀芳是不是也能够被原谅呢?”

荀桃乖乖坐下接受祖母的手在自己脸上点来点去,在她看来,祖母有一双化腐朽为神奇的巧手,自己长什么样自己是知道的,可经了祖母的手,颜值就是能比素颜时翻上好几倍!上次她入宫,就是靠着美丽的发髻与妆容跟公主们打成一片的呢!小姑娘家家在聚集在一起最津津乐道的就是首饰衣裳,她相信这次自己一定可以把妹妹带好的!

最终她勇敢地把一切都告诉了玲珑,眼巴巴看着:“祖母,我娘她……她也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太紧张爹,太怕失去爹了。”

收拾完了两个漂亮小姑娘,玲珑也换上了衣服,让曾嬷嬷给自己把头发梳起来。她看着可真不像其他高门的老夫人,永远都是精神奕奕气场十足的,跟祖母在一起,永远都不担心不害怕,于是两姐妹一人一边挽住玲珑的手,被玲珑嫌弃地推开,还是跟小奶狗一样黏上来,非要和玲珑坐同一辆马车。

荀晨哭到打嗝,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顶着压力装了这么多年的哥儿,早就到了崩溃的边缘,如今能发泄出来倒也是好事。

换作以前,两人是不敢撒娇的,可她俩很快就发现,祖母虽然很嫌弃她们,可对她们提出的要求却鲜少拒绝,便愈发喜欢黏人,玲珑有时候都躲着她们。

玲珑任由他哭,可荀晨根本停不下来,最后玲珑绝望了:“宝贝儿,你再哭,我这新做的衣裳都要叫你哭坏了。”

带着这俩坐一辆马车,请问她要怎么偷吃?自打这俩丫头来了,曾嬷嬷可算是找到了帮手,不厌其烦地叮嘱荀桃荀棉,说老太君年纪大了不能吃太多甜的,本来有个曾嬷嬷就够烦的了,这下可好,三个人一起盯着她,玲珑又不能去恭房偷吃!那里味儿太大了!

他叫了玲珑一声,然后眼泪刷的掉了下来,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兴许是她的笑,也兴许是她自然的态度,更兴许是她的手,他直接扑进了玲珑怀里大哭特哭起来,哭得桃姐儿曾嬷嬷跟着一起掉眼泪,尤其是曾嬷嬷,一边哭一边念叨好可怜哟,就没见过晨哥儿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真是造孽哟……

皇后娘娘体谅玲珑年纪,并不要求她们早到,只要赶在午膳前入宫就行,这是要留她们用膳的。

荀晨瞪大了眼睛,“祖、祖母……”

结果还没出发,大房那边的两个孙女就双双来请安了。

曾嬷嬷最知主子心意,立刻调侃道:“老太君总念叨着晨哥儿如此像她,却不是个姐儿,心中郁卒,如今可算是如愿以偿了!”

荀兰荀蓉两人都各怀心思。

走向玲珑的脚步慢之又慢,似乎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玲珑却不在意,待到荀晨到了跟前,她勾起嘴角,捏着荀晨的下巴左看右看,笑容加深:“都说晨哥儿是长得最像我的那个,果然如此。”

她俩在大房掐的风生水起,荀兰是嫡女又重生了一次,哪怕荀蓉有着一千年后的记忆,也不是她的对手,是以这阵子荀兰春风满面很是得意,这次得知祖母要带棉姐儿进宫,两人都起了心思。

他又看向曾嬷嬷,曾嬷嬷也是笑着的,完全没有荀晨想象中那样被欺骗的愤怒与失望。他这才明白,其实比起被发现女儿身,他更害怕的,是来自祖母、曾嬷嬷、桃姐儿还有父亲的失望。他怕他们不疼他,不要他了。比起那种失去的恐慌,他宁可装一辈子的哥儿。

荀兰记得上辈子可没有这回事!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么!三叔家的晨哥儿怎么可能是病死的!分明是自尽死的!可这一世晨哥儿莫名其妙没了,却多了个棉姐儿,一见面荀兰就知道,棉姐儿就是晨哥儿!她不知道为什么晨哥儿突然从哥儿变成了姐儿,只知道这入宫的机会自己一定要抓住!

荀桃对他用力点头,面带微笑。

入宫见了贵人,好好表现,为自己谋个好婚事,这才是荀兰的目标!

荀晨咬紧了嘴唇,怯生生地抬头,便见祖母对自己招手,“过来。”

而荀蓉想的跟荀兰也差不多,只不过荀蓉为的不是婚事,而是想搭上一条线,娘娘公主皇子谁的都行,她在这国公府的日子过得太憋屈了,荀兰总是针对她,偏偏对方是嫡女,自己不管出什么招儿她好像都知道,吃了几次亏后荀蓉就想明白了,她何必跟荀兰斤斤计较?她要找机会逃离这个国公府!

荀晨心中忐忑,他握紧了荀桃的手,荀桃知他紧张,便安慰他:“没事的,祖母很喜欢你,不会怪罪你的。”

玲珑坐在主位,眼看这两个来给她请安的孙女那一副乖巧柔顺却目露精光的埋汰样。真要说起来,这俩孙女她没一个喜欢的,尤其是荀蓉,仗着自己是千年后的人,对国公府压根没什么感情,坑害起来毫不手软,彻底将国公府当成了绊脚石。只可惜自己现在力量尽失,不然早将荀蓉的魂魄抽出来了。

曾嬷嬷又想继续说教,结果荀桃牵着荀晨的手出来了,穿上寝衣,放下头发,荀晨瞧着,远比他的实际岁数要小。

但哪怕没有力量,她仍有一双龙之目,荀蓉从千年后而来,占据了这个身体,可这身体里还有原住民没走呢!

玲珑立刻敷衍三连:“是是是对对对嗯嗯嗯。”

至于荀兰……玲珑懒得搭理。

曾嬷嬷过来看了一眼,顿时好气又好笑,“老奴拦着不让您喝那么甜的是为您好,您都多大岁数了,甜的吃太多对身子不好!”

好不容易重生回来了,不想着孝顺前世被气死的祖母,也不想着挽回被污蔑抄家的国公府,一天天的就想嫁给前世的真龙天子,哪怕祖母不受她待见,她爹娘对她可是一片真心,可她何曾想过他们?只想着要攀高枝嫁皇家,想得可真美。

玲珑面不改色地快速把剩下的奶茶全部干掉,淡然地放到桌子上:“自然是极普通的茶。”

“请完安就回去吧,我今儿还有事。”

说着说着,曾嬷嬷忽然警觉:“老太君,您喝的是什么茶?!”

祖母毫不留情的逐客令让荀兰荀蓉姐妹俩都有点尴尬,但脸皮厚的人可以忍这一时之气,荀兰率先开口,用的是撒娇的口吻:“祖母~我听说您今日要带桃姐儿棉姐儿入宫,孙女还没去过呢,可不可以去看看呀?上回桃姐儿明明都去过了……”

曾嬷嬷叹道:“真没想到,三夫人如此拎不清,好好的姐儿非要装成哥儿,委屈了这么多年。”若非荀晨晕过去,她跟桃姐儿扶起来的时候发现他衣服上染了血迹,谁能想到一个姐儿会被当成哥儿养了十几年?

荀桃一听,有些愧疚,这倒是,她上回去过了,这回本没必要去的,可是祖母说要她带着棉姐儿,不然棉姐儿会害怕,她可是姐姐呢!

“他们两人虽生活环境不同,但心境却是相似的,桃姐儿细心,自然能劝得醒。”玲珑说着,又喝了一口。

这样一想,就没有应声。

里面小姐妹俩嘀嘀咕咕,外头玲珑淡定饮奶茶,瞧她那端方正经的模样,曾嬷嬷笑:“老太君怎么就那么确信,桃姐儿能劝醒晨哥儿?”

见荀桃一声不吭,荀兰心里有气,这个乡下来的!不知耍了什么手段,不仅二叔二婶对她予取予求,就连向来严肃的祖母都疼她!带她进了一次宫还不算,还想第二次!

她说着,轻轻笑出声,荀晨也听得入神,就听荀桃又道:“你不要怕,祖母很好很好,不管是什么事,都可以跟祖母说的,你不要怕好不好?如果不想继续活在阴影里,你至少要伸出手,让愿意救你出去的人握住。”

再看一眼,发觉荀桃今日特别漂亮!

荀桃想起自己的过去就忍不住想笑,她已经不害怕了,甚至可以平静面对那些磨难。“祖母一点都不嫌弃我丢人,你没看到那会儿的我有多难看!我什么都不会,不会读书也不会认字,琴棋书画更是样样不精通,唯一会的就是洗衣服。可是国公府这些衣服那样精致,下人穿的都比我洗的那些好,合着我这唯一的特长,也派不上用场呀!”

她们几个姐妹都继承了父母的样貌,生得那是如花似玉,站在一起各有千秋不分高低,可今日荀桃无论是妆容发髻还是首饰,都精致出挑,荀兰都没见过!肯定是荀桃讨好祖母,哄着祖母把好东西都给她了!祖母年纪大了,老眼昏花,居然被个乡下丫头哄得团团转!

“我跟那家人在一起的时候,每天只能吃一餐饭,还都是稀粥,连个米粒都找不到,却天天要做很多的活儿。夏天的时候长痱子,冬天的时候生冻疮,我那时候想,我做错了什么呢?我的爹娘要那样对我?再后来,我不想知道爹娘为什么那样对我了,我只想能吃饱饭,不要饿得那么难受。我以为自己的一辈子都要那样过了,可祖母却派人找到了我。”

这样一想,荀兰更是恨得咬紧银牙。

荀晨默默流泪,却没有拒绝她的拥抱,此时此刻的他实在是太需要这样一个拥抱了。

重生回来,她也不是没想过要抱祖母大腿,可这老太太比上辈子更难缠更难讨好,她试了几次就放弃了,不过让她高兴的是,虽然自己没能抱住祖母大腿,但荀蓉也没这个机会!

荀桃连忙放下碗,掏出帕子轻柔地给荀晨擦眼泪,她看着这个比自己没小几岁却瘦弱了许多的妹妹,终究没有忍住,一把将荀晨抱入了怀中。像是哄婴儿那样轻轻拍着荀晨的背:“不怕不怕,不哭不哭……我给你说说我以前是什么样的好不好?你可能没见过,我刚回府的时候,就跟个麻杆儿一样瘦。”

荀蓉也想去,可她是庶女,如果荀兰都不能去,她去的机会更渺茫。而且她才不会抢在荀兰前头开口,谁先开口谁挨骂,这么简单的道理,荀兰这个胸大无脑的女人居然不懂。

荀晨也不说话,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掉个不停,他深深觉得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辜负了母亲的期望、父亲的信任还有祖母的慈爱,他简直一事无成,是个根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怪物!

“我想带谁去就带谁去,怎么,你有意见?”

见他哭了,荀桃更着急:“你、你别哭,掉眼泪对身子不好,还是先喝红糖水吧?别哭、别哭呀。”

玲珑毫不掩饰自己的偏心。

荀晨一听,眼泪顿时就落了下来。

四个孙女,两个别有用心虚情假意,两个乖巧伶俐懂事贴心,你选哪两个?

说着便舀了一勺,吹凉了送到荀晨嘴边,荀晨死死咬住牙关,荀桃发现他的身子都在颤抖,心中愈发怜惜,便道:“你不要怕,祖母会为你做主的。”

荀兰没想到祖母这样说,顿时气哭了:“祖母也太偏心了!”

跟他说话的是荀桃,荀桃手中还端着一个碗,见荀晨醒了她很高兴,小心翼翼地坐下来,“这是姜枣红糖水,祖母特意吩咐小厨房给你熬的,你身子不适,我喂你吧。”

“人心本来就是偏的,你看不惯,你还巴巴地跑来找我?怎么,合着是来气我的?你爹娘就是这样教你的?你的孝道给狗吃了?”玲珑不掩厌恶,“去把老大两口子叫来,我倒是要问问他们怎么教女儿的!”

“你醒啦?”

荀兰没想到老太太这样强词夺理,她重生一世本就有许多委屈,见老太太心偏的不像话,登时就怒起来,她发过誓,再也不要过这种憋屈的被人瞧不上的日子!居然站起来跟玲珑叫板了!“我又没说错!你找我爹娘干什么!祖母年纪大了,心越来越偏,我怎么了!你凭什么就偏心二房三房,不把大房当回事!我看祖母就是老眼昏花了!”

连忙坐起身,这一坐,身下又是一股热流,他快吓哭了,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被换过,只穿着洁白的寝衣。

荀蓉低着头一声不吭,内心狂笑,恨不得鼓掌让她们撕的再响些!

待到醒来,已躺在暖融融的被窝中,肚子上还有一个热乎乎的汤婆子,有效地抚平了抽痛的小腹。荀晨无神地看着头顶的帐子,突然想起晕倒前的事,这不是他的房间!

她也很不喜欢老太君,这老太太封建古板的要死,根本看不得女人好,呵,她自己不是女人?偏心成这样子,活该被骂!

玲珑摒退左右,只留下了曾嬷嬷与荀桃,她那双深邃的眼睛定央央地凝视着荀晨,荀晨本就紧张,这下被祖母盯着,愈发冒了冷汗,竟是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玲珑冷着眼看荀兰撒泼,曾嬷嬷却怒了:“兰姐儿胡说八道什么!你怎能对老太君不敬!”

曾嬷嬷年纪大了,愈发慈爱,眼睛里对荀晨的担忧毫不作假,荀晨却不敢答话,他强忍着腹内抽痛:“孙儿突感不适,祖母……”

“我是国公府嫡长女,主子说话,哪有你个卑贱的老奴才插嘴的份!谁准你叫我兰姐儿,叫我大姑娘!”

国公府里嬷嬷许多,惟独曾嬷嬷,是曾经跟着老太爷老太君上马迎敌,又伺候了老太君一辈子的,因此只有她能叫哥儿姐儿,旁的下人都是恭恭敬敬叫少爷姑娘。

荀兰气势汹汹,把所有人都给看呆了,曾嬷嬷老实本分了一辈子,头一回叫人指着鼻子骂,登时气得浑身发抖,她跟随老太君多年,从未把自己当作主子看,可也从未有人指着她鼻子骂她是个卑贱的老奴才!

曾嬷嬷眼见荀晨面色惨白,连忙道:“晨哥儿可是身子不适?要不要请大夫来看一看?”

啪的一声,荀兰那张脸就肿了起来!她不敢置信地捂着脸,瞪着眼前还在颤抖却敢打自己的人!尖叫:“你这个泥腿子,居然敢打我——”

他这癸水不来则以,一来必定痛如刀绞,且前两天量极大,然后到了第三天便戛然而止,荀晨知道这样是不正常的,可他不敢叫大夫看,母亲则很庆幸他的癸水只有两日,生怕隐藏多年的秘密被发觉。

说着就要还手,荀桃鼓足勇气打了荀兰这一巴掌,打完就跑,跑到玲珑腿边,还结结巴巴地回嘴:“不、不许你气祖母!也不许、不许骂曾嬷嬷!”

结果他坐着坐着,突然觉着下腹一阵热流,随即肚子开始痛起来!荀晨心底一咯噔,知道自己那完全不准的癸水来了,可现在他是在祖母房间,偏偏今日又穿了一身白色袍子!

在荀桃看来,祖母跟曾嬷嬷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

听着祖母与桃姐儿说话,荀晨安静地坐在一边,玲珑问了他今日在书院的情况,他也没有说自己又被人欺负了,在玲珑面前,他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不想祖母这么大年纪还为自己操心。

荀兰重生后就没吃过亏,今日又是被骂又是被打,无端让她想起了前世那个凄惨无助的自己,反正国公府最后都是要被抄家灭族的,她现在心里有种诡异的痛快!抄家吧灭族吧!都是活该!都是报应!谁叫他们要这样对待自己!她决不会提醒他们的!都去死吧!尤其是这个偏心的死老太婆!前世被气死真是太便宜她了!就该让她被砍掉脑袋,她就不敢再仗着自己当年跟太祖皇帝一起打天下这样嚣张了!

玲珑有意让荀桃跟荀晨培养感情,荀桃过了十几年苦日子,很是能理解他人不易,见这个弟弟总是面露苦色,便主动关心他,尤其是荀晨长不高一事,荀桃还特地去问了大夫,此后便经常让厨房煮些牛乳或是骨头汤,只不过见效甚微。

于是心里也没了对玲珑的畏惧,反正咬死了就是不能吃亏,扑过去就要打荀桃。

荀晨在这样的压力下,就越来越沉默寡言。

荀桃只是一时之勇,她虽然在乡下干惯了农活,但力气一直不大,那家人虐待她,她的身子早有亏损,调养至今也没好全,始终孱弱,见荀兰来势汹汹,吓得闭上眼睛——

于是她愈发逼着荀晨要上进,可她不知道,越是逼迫,荀晨压力越大,也就是这阵子住到玲珑院子里心情好上许多,脸上才多了些笑容,可这并不代表他就变得健康了。在张氏的高压教育下,荀晨变得非常敏感,旁人无意中说的一小句话,他听了都会想的特别多,然后陷入自怨自艾的怪圈中无法自拔,只是张氏从来不觉得荀晨有哪里不对劲,她只觉得荀晨到底是个女儿,没有儿子有出息,否则怎么读书读不好,讨好父亲也不会,做什么都不行呢?

荀棉挡在了姐姐跟祖母身前,荀兰撞在了她身上,把瘦弱娇小的她撞得往后退了几步,被一只温柔的手扶住。

在张氏看来,自己夫君如此纵容晨哥儿,并非是真的宽怀开明,不过是因为他还有两个出色的庶子罢了。

她这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撞到你了吗祖母?”

可越是如此,他心里越是沉重。一方面想把自己的事情跟祖母说,另一方面又背负了母亲的期望,他怕自己说出来,祖母会怪罪母亲,哪怕祖母不怪罪,父亲呢?父亲也不会怪罪吗?这么多年来,父亲始终将自己当作嫡子精心培养,哪怕自己脑子不灵光,读书并不怎么好,父亲也不在意。他不想进军营,父亲也尊重自己的想法,可越是如此,在母亲心中,自己便越是无能。

玲珑摇摇头,把荀棉按在腿边坐好,一拐杖对准荀兰肚子捣了过去——她这一下可是实打实的,直疼的荀兰脸色煞白!

荀晨把这一切都看在眼中,一开始桃姐儿跟自己说话还会害羞,低着头不敢看人,甚至会紧张地抓着衣袖使劲儿捏,这模样虽然惹人怜爱,但落在外人眼中,难免要被说成小家子气。可现在的桃姐儿已经不那样了,看着他会笑了,还会主动跟他说话关心他,这都是祖母带来的改变。

玲珑并不生气,龙头拐杖叮的一声杵在地面:“你继续闹。”

如今的荀桃已不复当初黑黑瘦瘦的乡下土丫头模样,她白了许多,也长了许多肉,瞧着愈发有国公府姑娘的派头,待人接物也落落大方,不得不说这都是玲珑的功劳。

被祖母冷酷的眼神看着,荀兰心头蓦地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与畏惧,她不肯认输,不肯吃这个亏,总觉得大脑里涨涨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堵着急需疏通:“我又没说错!你这个死老太婆——”

高氏很感动婆母对女儿的用心,更是搜罗了不少好东西朝玲珑这儿送,知道玲珑好口腹之欲,甚至回娘家撬了个擅做糕点的大厨回来!

“住口!”

玲珑把她带在身边,除却让嬷嬷教她读书认字外,最多的就算带着荀桃享受。衣食住行,无一不精致、无一不奢华,每每都能让荀桃目瞪口呆,觉着自己真是见识短浅。如此久而久之,她再见到什么好东西都不会露出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了,气质也越来越温婉内敛,再加上读书认字很用功,身上居然有了书卷气。

啪的又是一耳光,这耳光打得又狠又疾,荀兰被这蒲扇般的大掌一打,整个人都飞了出去,撞到旁边的桌椅,浑身骨头都在疼!

回到国公府后,她才知道世界上居然有那么多的好东西,十几个铜板的桌子又算得上什么呀!

她捂着脸不敢置信:“爹……你打我?你凭什么打我!”

荀晨去给玲珑请安的时候,玲珑正在教荀桃如何辨别玉色,这个便宜孙女是在乡下长大的,见到的最好的东西就是村头路过的卖货郎卖十几个铜板的镯子,就这样一个镯子,村里女人要是有一个都能嘚瑟上天去。

荀耿只觉得这个女儿跟失心疯了一样,他刚才都看见,也都听见了!身为长姐,长孙女,居然要打妹妹跟祖母!简直就是大逆不道!“我凭什么打你?凭我是你爹,凭你是我女儿!凭你做错了事!”

第692章 第五十八片龙鳞(五)

“我做错什么了?!”荀兰不肯认,直接指向玲珑,“是她先偏心的!”

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呢?

“你那根手指头再指着我,就别想要了。”玲珑冷冷地说。

荀晨想反驳,可看到张氏激动的神色,他又默默低下了头,接下来许久心情都不好,直到见了玲珑,才强颜欢笑,生怕被看出什么。

冥冥中荀兰觉得祖母这话是认真的,她忍着气收回手,跟父亲据理力争:“我没有错!我只是争取自己的合法权益!”

“娘说这些,不都是为你好!”

这话是她跟前世的荀蓉学的,觉得很有道理,那时候她是嫡女,有什么资源都会紧着自己,荀蓉总是跟自己争,争的时候就这样说。

张氏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能这样跟娘说话?你这是什么态度?你祖母疼你,你祖母难道有娘疼你?娘才是真正为你好的那个人!你祖母再疼你,她也还有那么多孙子孙女,她疼得过来吗?把你生出来,辛辛苦苦把你养大的又是谁?我难不成还养了白眼狼?你怎么就不懂娘的苦呢?”

结果她这么一说,一直低头没说话的荀蓉突然瞪大了眼,惊奇地看着荀兰,心想,难道荀兰跟自己一样,也是穿越来的?可平时没觉得啊,就觉得她对自己敌意很深……难不成,荀兰是伪装的好?她根本就是故意的,所以才刻意针对自己?

有一回荀晨终究忍不住:“我就是不讨好,祖母也疼我!”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国公府不能待了,必然不能待!

然而每次与张氏见面,张氏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念叨着的,无非是让他争气,让他出息,让他讨好祖母,祖母才会喜爱他云云……

否则不知道哪一天她就会被这个老乡整死!

荀晨因而一连数日浑浑噩噩,在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他已经每日都期盼着下课回家,能见到慈爱的祖母了。有时候他看到在府门口等待自己的母亲时,甚至会产生一种逃避心理,随后他便斥责自己的自己,实在是太无情、太令人羞愧了!那是他的亲生母亲,他怎么能逃避她?

除非……自己先下手为强。

见荀晨不想多说,玲珑也不逼迫,给他上了药便让他回去休息了。

荀蓉越想越是这个理儿,古人重孝道,谁家孙女会这样对着祖母吼?就因为祖母偏心?别说是古时候,就是现代社会,偏心的家长也一大堆,荀兰居然敢这样放肆,她是哪里来的胆子?看她那精神状态,总觉得不大好,难不成是因为穿越到古代接受不了,脑子出问题了?

荀晨眨掉眼中泪花,他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可他不能不管母亲。母亲的执念便是毕生没能为父亲生下一子,自己这个她千盼万盼来的孩子又是个女孩,这是他欠母亲的。

第694章 第五十八片龙鳞(七)

曾嬷嬷早去拿了药膏过来,玲珑便让荀晨将手摊开,给他抹上清凉的药膏,一边抹一边说:“你母亲心思重,你与她相处久了难免受影响,只是你别忘了,你还有爹,还有祖母,这样藏着掖着,你以为是对你母亲好?”

眼前这闹剧终于惹怒了玲珑,她把龙头拐杖重重敲击在地面,喝斥道:“都给我住口!”

说着就痛的龇牙咧嘴,因为玲珑狠狠掐了他的伤口一把,痛的荀晨眼睛里都泛起了泪花!

众人不由讷讷停下,包括荀耿在内,都一脸的忐忑,哪怕是荀桃荀棉及曾嬷嬷都叫吓了一跳,她们安安静静一语不发,连大声喘气都不敢,生怕再度惹怒老太君。

荀晨连忙道:“母亲她不是故意的——”

“你要教女儿,别在我跟前教。”玲珑冷冰冰地对荀耿说,“你这女儿养得好啊,一个比一个好。”

“你母亲弄的?”

这讽刺的意味简直不要太明显,听得荀耿面红耳赤,想跟母亲赔罪又不知要如何诉说,他本就不是嘴巴灵巧的人,两个女儿闹到母亲跟前,尤其是长女,居然还对母亲出言不逊,甚至想要出手打人,这简直就是失心疯了!

荀晨本就生得矮小,一双手更是又细又白,因此更显得伤口触目惊心!

他治家甚严,便道:“母亲恕罪,儿子这便把这个不孝女送去家庙,此后就当没了这个人!”

祖母不怒而威,荀晨不敢拒绝,他磨磨蹭蹭走到玲珑跟前,被玲珑一把撩开袖子,桃姐儿跟曾嬷嬷都惊得捂住了嘴!

荀兰一听,不敢置信,“爹!你还是我亲爹吗?!我被人欺负了你不管不顾,你怎么还向着别人!”

“过来。”

在她口中,她的祖母俨然就成了“别人”,玲珑慢慢抬眼看过来,荀兰满腔怒火都被那冰雪般的眼眸看得一沉!她大脑一片混沌,心中却充满怨恨,只觉得自己前世被那样亏待,今生也没讨着什么好,祖母也好爹娘也好,根本没有人把她放在心上,根本没有人疼她!

“祖母,我、我……”

她也不想想,她自打重生以来总是与人攀比,仗着自己嫡长女的身份,样样都得是最好的,荀蓉是她上辈子的仇人,她去报仇,勉强算是有情可原,但荀桃荀棉碍着她什么了?老太君要带谁入宫那是老太君的选择,她凭什么觉得人家不带她就是对不起她?

刚才用膳有下人布膳,荀晨也很注意掩饰,玲珑醉心于吃便没注意,直到荀晨刚才自己拿帕子要擦脸,她才看见上面星星点点的伤口,有些已经干涸,有些又渗出了新鲜血迹。

更何况,她总是别有心思,玲珑又不是傻子,谁是真心谁是假意都看不出来。荀兰自己尚且对人虚伪,又凭什么要求别人一腔赤诚?

荀晨吓了一跳,丢掉帕子就把手朝袖子里藏,曾嬷嬷与桃姐儿听了,都照他的手看过来。

哪怕是血脉相连的家人,也需要真心去维系情意。

婢女伺候他漱口的时候,他自己去拿帕子想擦擦脸,却听见祖母沉声问:“晨哥儿的手怎么了?”

荀耿真是没想到这个女儿如此疯癫,他忍了又忍,才没在母亲面前再度甩女儿一个嘴巴子,只厉声道:“这国公府不是你任意妄为的地方!没有你祖母,哪里有你!你就是这样对待姐妹与祖母的?平日里先生教你的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想把筷子放下,结果又上来一盅银耳莲子甜汤,荀晨没忍住,又小小喝了一碗,这回是真的再也吃不下了……

照荀耿的性格,能说出这样的话已实属不易,他古板严肃,与女儿几乎没有交流,哪怕是儿子,也是严厉多过温情,只是没想到女儿就被教成了这个样子!便带着怒气看了一眼发妻。

荀晨吃得很少很慢,可不知为何,他见祖母吃得很满足很开心,自己的胃口也不觉变大了,被带动着吃啊吃,直到吃不下了,才意识到自己今日的饭量足足抵得上寻常一整天!

大夫人刘氏性情温婉,嫁入国公府多年,育有一子一女,从未与人红过脸,此时被丈夫的指责弄得满面羞红,哪怕婆母没说什么,可她也无颜面见婆母。她也不知女儿为何就成了这般性子,从前只是稍微骄纵了些,她觉得女儿家家的,娇宠着长大,有些小脾气无可厚非,可怎么也没想到,兰姐儿胆大到敢挑衅老太君,说老太君偏心!

桃姐儿脸红低下头,她也是鼓足了勇气才给晨哥儿夹菜的呢!

这天底下有儿有女的父母,几乎没有不偏心的,老太君已算是能一碗水端平的了。且叫刘氏说,桃姐儿棉姐儿性子柔和软绵,又体贴孝顺,她这女儿却听不得一句不好,人心都是肉长的,兰姐儿只想别人对她好,自己却不付出真心,这哪儿能怪老太君偏心眼呢?

“谢谢三姐姐。”

能入宫拜见皇后娘娘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可老太君想带谁,那是老太君的权力,做儿孙的哪有逼着老太君带自己入宫的道理?作为国公夫人,刘氏在高门中向来很受尊敬,她的夫君是个只知道读书的清正君子,并无实权,可为何国公府还能在权贵中独占鳌头?

——这世上,似乎除了母亲以外,每个关心他的人都能察觉到他想要什么。

还不是因为府中有这位老太君镇着!

结果一块糕却落在了自己面前的盘中,他愣了一下,抬起头,就看见了冲自己笑得害羞又友善的桃姐儿。

几十年前跟太祖皇帝一起打江山的开国功臣们,因着常年带兵打仗,久有沉疴,不是病死便是隐退,如老太君这般身子骨还硬朗的寥寥无几,皇上见了老太君都要免跪扶起,兰姐儿难不成比皇上还要尊贵?!

荀晨自己也谨记母亲叮嘱,明明渴望极了那盘红枣糯米糕,却硬是没有伸筷子。

兰姐儿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刘氏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犯错,连忙上前来拉住她的手:“兰姐儿不得胡言,快给祖母认错,你方才说的那都叫什么话?”

玲珑便让人传膳,中午就带着荀晨跟桃姐儿三人一起用,因着府里人多,一起用膳特别吵,时间又长,玲珑便让各房自己吃。荀晨爱吃甜的,但张氏不许他吃,生怕因为吃甜的长胖了,身子发育的太好,曲线到时候遮都遮不住。

荀兰却狠狠甩开了母亲的手,脑海中只回想着前世求助无门的自己,她现在是彻底把国公府的人给恨上了!

荀晨用力嗯了一声。

玲珑看她这愤愤不平的表情就生气,没来由地破坏了今儿个的好心情,便冷冷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这孽障给绑了,送到白云寺去!我这孙女平时虽有些脾气,却也不至于这般疯癫,怕不是冲撞了什么,叫脏东西给上身了!白云寺的天玄大师佛法高深,将她送过去,交由天玄大师处理!”

“既然来了,就安心住下,有什么事都可以跟祖母说。”

刘氏听了反而松了口气,送到白云寺总好过送去家庙或是外头的庄子,且天玄大师慈悲为怀,女儿决不会受伤或是吃亏。

她缓缓摸了摸他的头,荀晨只觉得那双手异常温柔,登时要落下泪来,兀自咬牙忍住了。

这下她赶紧使眼色,让自己的人把荀兰给带下去,还不忘堵住荀兰的嘴,免得荀兰又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让老太君动怒,到那时候就不是送去白云寺那么简单了!

他乖乖走过去,不知自己该坐该站,便显得手足无措,玲珑握住他的衣袖,她坐在硬榻上,榻前有台阶,荀晨坐下来正好把脑袋搁在玲珑膝上。

“至于你……”玲珑看向荀蓉,“你好得很,挑拨着兰姐儿来我这里闹事。”

玲珑冲他招招手:“晨哥儿过来。”

荀蓉心里一咯噔,连忙跪下:“祖母明鉴,孙女不敢。”

刚过了走廊,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有笑声,荀晨听出那是祖母跟桃姐儿的声音,曾嬷嬷挑开帘子,他便定了定心神,进去先行礼:“孙儿见过祖母,愿祖母福寿安康。”

“你不敢?”玲珑似笑非笑,“你有什么不敢的,你本事大得很。”

荀晨忍住眼眶酸涩,就要去给祖母谢恩,曾嬷嬷便领着他过去了。

不过她确实没有为难荀蓉,只不过也不会带她入宫,反而是让人把她带回她自己的院子禁足,不得到允许不许她出来。

他在母亲身边时,房间里一点女儿家的东西都没有,甚至怕人察觉,张氏刻意把他房间收拾的简谱冷淡,可祖母为他准备的房间却是暖色调的,地上还铺了厚厚的鹅黄色毯子,床铺也整理的非常柔软,桌子上甚至还有一排憨态可掬的小泥人!

荀蓉表面笑嘻嘻,心里妈卖批,把这死老太婆骂了个狗血淋头!

待进了房中,荀晨又是一愣。

玲珑知道她必然在心里骂自己,眼睛微微一眯,觉得还是得给她点颜色看看,不是进了这具身体,就是这身体的主人了。真正的荀蓉还没死,她早晚得连本带利的还回来。

出乎荀晨意料,祖母辟了个小院落给他,院子中央有个小型喷泉,四周种植着花草,虽然天气寒冷,但却有红梅盛放,只看一眼便让人觉得生机盎然。

且异世之魂……勉强能给她塞塞牙缝,只可惜力量全失,连把灵魂剥离出来都做不到,还是得交给天玄和尚来做。

荀晨满心紧张,现在他跟桃姐儿都住在祖母院子里,祖母的院子是国公府最大的,他有点害怕,但更多的担心自己的女儿身被识破。因此言行举止都非常小心谨慎,看着他小脸煞白的样儿,曾嬷嬷在心里叹息,这三夫人真是造孽,好好的一个哥儿,怎么就养成这般畏畏缩缩唯唯诺诺的性子。

荀耿与刘氏满心惴惴,玲珑瞥了他们一眼:“行了都回去吧,别在这惹我生气。”

祖母院子里的人做事非常有效率,曾嬷嬷怕荀晨拘谨,还主动来迎他,一路上就跟他说了许多玲珑的好话,荀晨自幼腼腆,跟玲珑相处时间并不多,再加上孙子孙女一大堆,玲珑也不可能一个个拉过来摸狗头顺毛,因此祖孙关系比较疏离,但老太君自然是疼爱荀晨的,她之所以看不惯张氏,也是因为张氏太过强势,对荀晨不够关心。

她带了荀桃荀棉入宫,害羞的荀棉很得皇后喜欢,皇后甚至还主动问起玲珑要办的宴会,说到时候一定要捧场,玲珑笑起来,两人相谈甚欢,期间皇帝也过来了,他是个非常孝顺的人,可惜生母早逝,与太妃们关系淡淡,对玲珑便很是尊敬,也正是因为皇帝的这种态度,国公府才成了香饽饽。

转过身,荀晨面上流露痛色,母亲刚才拉他手时,恰好捏到了他被她指甲掐伤流血的地方,可是她却根本没有注意到。

皇子们都觉着,要是能娶到国公府的姑娘,那自己距离太子的位子,不就更近了吗?

荀晨点头,张氏才放他去。

再加上皇后娘娘着重夸赞了荀桃与荀棉,这俩姑娘很快就被各大高门世家争相求娶,不过玲珑一个都没应,荀桃还要几个月才及笄,荀棉年纪更小,这些人为了讨好皇帝皇后也真是不择手段,好歹照照镜子再来说求娶的事儿。

如此被张氏骂了足足有半个多时辰,老太君那边的人来了,说要帮他整理东西,张氏这才放人,放人前又拉住荀晨的手,柔声细语:“娘只剩下你了,以后你就是娘的依靠,一定要争气,知不知道?不能给娘丢脸。”

时间一瞬即逝,很快便到了国公府举办宴会的时候。

她连珠炮般一通指责,荀晨不想惹她生气,默默低头不语。

因着帝后看重,能拿到本次宴会请帖的人都非常得意,就连皇子们也来凑了热闹,玲珑懂皇帝的意思,荀桃虽然尚未及笄,却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他也是想给自己的儿子们相看,国公府虽然显赫,但那是老太爷在的时候,老太君年轻的时候了,如今国公府四位爷三个不管事,唯一一个手上有实权的三爷又对皇帝忠心耿耿,是皇帝的心腹,皇帝是不吝于以联姻来稳固忠臣的心的。

“你怎么又跟人家闹!”张氏立马生起气来,收回手,狠狠地戳荀晨的脑门,“娘跟你说过多少回,你最重要的是读书!读书!你书读不好,没人看得起你!上回考试又没考好,你祖母心里不知道怎么瞧不起咱们!不要总是说别人不好,你怎么不找找自己原因?他怎么不去撕别人的书,偏撕你的?!你是不是又没有好好跟先生学知识?是不是又玩乐了?!你是不是想让娘去死?你是不是想把娘气死,然后让那两个贱人做你的娘?!”

因此即便娶了荀氏女,也不会有外戚做大的可能。

“娘,我想跟你说,书院里那个姓李的同窗把我的书给撕了……”

皇子们也隐隐明白皇帝的意思,上门还特意准备了两份贺礼,一份给今日的主角荀棉,一份是给老太君。

“等你搬去你祖母那儿,一定要讨好她知道不知道?你这孩子天生嘴笨,到时候多跟你祖母说点好听话,她自然会疼你!有你祖母护着,我看那两个贱人还怎么在我跟前得意!”张氏念叨不停,压根没注意自己修剪精致的手指甲已经陷入了荀晨的肉里,荀晨吃痛,忍着不说。

年轻人的场合,玲珑就露了个脸,之后便全程交个了二房媳妇高氏。刘氏作为长媳,又是国公夫人,本该是她来执掌,奈何她教不好女儿,知道这是婆母敲打自己,便安分待在院子里,三房张氏早被送去了庄子,四房就更不用说了,恨不得当个透明人不跟国公府扯上关系,这样到时候国公府倒了,自己也能撇干净。

但母亲这样强调,他也只能点头:“孩儿知道了。”

换作从前的老太君,因着四房不是亲生,对他们比对自己亲生儿子都要好,现在?玲珑理都不想理。

荀晨被抓得很痛,面色茫然,难道因为自己是姐儿,爹就不在乎了吗?爹是那样的人吗?

对他们好还以为是心虚,真是惯的他们!

荀远忍着气,当着母亲面没发,回去后跟张氏大吵一架摔门而去,留下张氏坐在原地抹眼泪,待荀晨来了,她一把抓住荀晨的手,神经质地嘱咐他:“晨哥儿,你要争气!你一定要争气!你不能给娘丢人,娘只剩下你了,你必须得有出息,你得有出息,你爹才容得下我们娘儿俩!”

曾嬷嬷笑道:“老太君不出去热闹热闹?听说前面的哥儿姐儿们,说是要行酒令讨彩头呢!”

“儿孙都是债啊。”玲珑老气横秋的感慨,“不过老三家的,真是越活越回去,晨哥儿都多大了,还当奶娃子养。”

玲珑懒洋洋地咬了一口奶酥:“我这把老骨头去干什么?”

曾嬷嬷给她捶着肩膀,心疼道:“老太君年纪这样大了,合该颐享天年,结果还是要为儿孙操心。”

她要是坐在那儿,怕不是一众小孩都要战战兢兢正襟危坐,她又不是魔鬼,小孩儿玩他们的,跟她有啥关系,她现在不想玩,主要是太饿了,只能拿人类世界的食物过过嘴瘾,活得跟七老八十一样,见天的不想动,浪费力气,只想吃了睡睡了吃。

玲珑发了一通火,再把人通通赶走,这才舒服些。

曾嬷嬷笑着眯起眼睛,似是在怀念:“想当年,老太君也是貌美过人,人人羡慕老太爷呢,桃姐儿棉姐儿都承了您的样貌,此后定然百岁无忧。”

玲珑骂得毫不留情,直把张氏说得泪流满面,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就是抱怨两句,这火便烧到了自己身上,眼下总算是一声不敢吭了。

说完没等玲珑回答,就把没吃完的奶酥端走了:“老太君吃了好些了,可不能再吃了,老奴让人给您煮了清热降火的消食茶,您喝点儿。”

“方才还觉着桃姐儿丢了你国公府的人,你把十三岁的哥儿养在身边拘着不让出去,叫外人知道就不丢人?难不成旁人还会赞美你这一片慈母之心?我当初怎么就给老三说了你这样眼皮子浅薄的媳妇!”

玲珑:……

芳姐儿跟桃姐儿这件事,叫外人看,那必定是高门丑闻,但祖母却坦坦荡荡毫不在意,可见祖母心胸宽广,倘若,自己跟祖母招人,说出真相……不,不行,祖母不会为难自己,可母亲这样做必定会触怒祖母,他不能说。

早晚有一天,她要把曾嬷嬷给丢出去!

可他了解自己的母亲,为了掩盖他的女儿身,张氏是必然会逼着他娶妻的,只要想到这里,荀晨便一片绝望。他跟父亲一样,都很重孝道,因此才任凭母亲摆布,可是,难道真的要赔上自己的一生吗?

这边主仆俩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外边儿进来一小孩儿,不是别人,正是荀耿与刘氏的嫡长子,也是未来要继承国公府爵位的荀然。今日玲珑举办宴会,平日里在书院读书的哥儿们也特意告了假,外头正热闹着,荀然跟着玩了会儿,便来给玲珑请安,顺便跟玲珑讲讲他们都玩了些什么。

他忘了,自己能装一时的哥儿,却不能做一辈的哥儿!难不成,日后他还要娶妻?那、那不是害了人家姑娘吗?!

玲珑一边喝茶一边听,这消食茶酸酸甜甜,山楂味儿浓郁,她还挺喜欢喝的。

荀晨也脸色惨白!

说起来这荀家儿孙,除却四房外基本都不错,孙子们个个都是好的,孙女们则个个有意外,但家风清正,恢复身份的荀桃荀棉都是好姑娘,荀蓉则被人占了身体,本质上也是个柔弱乖巧的孩子,惟独荀兰是本身就不大行,但玲珑觉得掰正也不难,她心里有了主意,但此事还是得等处理了四房之后再议。

这话说得就诛心了,毫不客气,说得张氏面红耳赤目瞪口呆。

荀然看着祖母笑眯了眼睛,心里也很高兴,他知道妹妹做错了事,很是愧疚,来给玲珑请安的次数都多了,知道玲珑喜欢吃甜的,每每放课回府,路上都会买些零嘴回来瞒着曾嬷嬷偷偷给玲珑吃,祖孙俩便这样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荀然着实不明白妹妹为何那样恨祖母,桃姐儿棉姐儿命苦,祖母多疼了些有什么?兰姐儿那可是众星捧月无忧无虑的长大,也不知怎么就突然开始针对蓉姐儿,又对两个堂妹看不顺眼,甚至还想出手打人了!

玲珑知道她怕什么,就问:“你不乐意?难不成我这个做祖母的,还会害了晨哥儿?你拿我当什么人?十三岁的哥儿还小,那日后晨哥儿娶妻生子,你是不是还要同他们夫妻躺在一张床上?”

前几日他特意去了白云寺看兰姐儿,她安静了许多,看起来很没精神,见着他就要他放她出去,他不答应,她就破口大骂,说了许多令人匪夷所思的话,荀然想了想,还是跟祖母说了。

张氏却拼死不肯答应。

两人正说着呢,二房的两个哥儿也来了,兴高采烈的:“祖母!没想到蓉姐儿那样有才华!”

荀远黑了脸:“张氏,你在闹什么?母亲愿意抚养晨哥儿,那是晨哥儿的荣幸!”

玲珑头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说着便抹起眼泪,活似玲珑是个生生拆散他们母子俩的恶魔。

她要是没记错,荀蓉还被她禁着足不是?

张氏却白了脸,晨哥儿是个姑娘的事只有她跟贴身的嬷嬷知道,这也是为何她一直把晨哥儿养在自己身边的原因,十三岁的姑娘了,去年刚来了癸水,虽然小日子不准时,但在她院子里,就能遮掩,若是搬到婆母院子……“母亲!母亲媳妇知道错了,晨哥儿是媳妇的命,您若是把晨哥儿夺走,还让媳妇怎么活啊!”

原来是年轻人们行酒令,中途不知怎地荀蓉出来了,还主动跟荀桃荀棉打招呼,那俩小姐妹软绵得很,不会拒绝人,荀蓉自来熟,她们能有什么办法?总归是自家姐妹。

荀远怎么可能会有意见!母亲见识远大,若是晨哥儿能得母亲亲自教导,那绝对是件好事,当下便道:“一切但凭母亲做主,儿子没有异议。”

结果荀蓉就加入了游戏,随便作了首诗便惊艳众人!凭借着才华迅速打入人群,成为了宴会上风头无两的人物,把今日的主人公棉姐儿都给盖住了!

“我们荀家姑娘,不怕外人说,脊梁骨都给我挺直了!错就是错,对就是对,张氏,你为人母,却是非不分黑白辨,你怎么去教你的儿女?晨哥儿都十三了,还在你的院子里住,我看便是慈母多败儿!从明日起,晨哥儿便搬到我院子来,我亲自看着!老三,你有没有意见?”

得了,那首诗要是荀蓉自己写的,玲珑愿意从此长睡不醒再也不吃东西了。

这下就连荀正等人都跪了下来,被玲珑骂得额头冷汗涔涔,别说他们父亲当年是拾粪的,就是太祖皇帝也要过饭……

她觉得荀蓉的日子还是过得太好了,本来打算过些天再收拾她,现在看来没这必要了。“然哥儿,你现在就去白云寺,找天玄大师,就说我要见他,把他带来。”

说完又冷笑道:“你们父亲当年还是个拾粪的穷小子,跟着太祖皇帝马上打来的天下,是不是也给你们丢脸了?!”

荀然很听话:“是。”

玲珑淡淡看她,又对众人道:“咱们荀家,行的正立的直,不惧他人笑话,血脉混淆为他人养了十几年女儿,养出个冷血无情的白眼狼,本就是错,错了还能不认?桃姐儿是正儿八经的国公府姑娘,照老三家的那样说,是要叫她跟芳姐儿做对孪生姐妹,又或是李代桃僵?你当聪明人看不出来?与其遮遮掩掩,倒不如大大方方,皇上都没有怪罪,你们倒是心里先嘀咕上了!”

也不问为什么。

张氏赶紧跪下来,今日是她将婆母惹怒,“媳妇口无遮拦,求母亲恕罪,媳妇没有那个意思……”

玲珑冷笑:“佑哥儿佐哥儿,扶我去看一看,我倒要见识见识我这好孙女的风采!”

这话说得就严重了!母亲尚在,弟兄们哪有分家的道理,且如果分家,大房继承了爵位尚且能住在国公府,其他几房都是要搬出去的啊!几个妯娌怎么想不重要,她们彼此比较,但几位爷打小感情就好,又都特别孝顺,要是叫他们知道分家是她们闹的,怕不是要休了他们!

二房哥儿俩面面相觑,不懂祖母怎么突然不高兴了,蓉姐儿有才华不是好事吗?

要说这四个儿媳妇里,她还真就最烦张氏,掐尖要强又没那本事,一天天的净知道盯着别人看,什么都是旁人的错,自己清清白白。便又道:“你们呢?也跟老三家的一样,觉得我这回闹得大了,丢了你们的脸,让你们没法见人了?若是有这样的心思,就给我说出来!这日子能过就过,不能过便分家,如此也不碍着你们眼,不丢你们脸!”

但两人都是听话的,一左一右搀扶着玲珑,曾嬷嬷紧跟其后。

玲珑觉得,叫这孩子继续这样过下去,深度抑郁自杀也不远了。

玲珑一来,年轻的哥儿姐儿们便纷纷行礼,几位皇子也上前问好,玲珑面目慈祥,发挥出了教科书级别的演技,轻轻松松就把众人的目光从荀蓉身上转移到了荀棉身上,顺便不着痕迹地看了荀蓉一眼,今儿这宴会是她办给荀棉的,荀蓉可好,喧宾夺主,把这宴会当成自己结交人脉的时候了!

他比起其他兄弟有岁数上的差距,因此身形略小,倒不显眼,可书院里的同窗皆是岁数相当,他便显得格外矮小长不大,又加性子腼腆内向,在书院里总是被人欺负,可他回来一同张氏说,张氏便要他找自己的原因,要他自己反省,久而久之,荀晨愈发不爱说话,在书院里受排挤也愈发严重,他读书又一般,先生也不会主动关心。

皇子们本来都赞叹于蓉姐儿的才华,可跟老太君一说上话,才明白为何国公府的哥儿姐儿都那般出色,原是老太君教得好啊!他们纷纷折服于玲珑的人格魅力,曾嬷嬷也悄悄带人将荀蓉捂了嘴带走。

荀晨在边上低着头一语不发,手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袍。

荀蓉今日出风头玲珑没打算揭穿,等真正的荀蓉回来恰好接盘,待会儿得记得感谢一下这个假的。

张氏原就心中有鬼,被玲珑这若有似无的斥责下愈发心跳如雷,讷讷道:“媳妇只得了晨哥儿一个儿子,哪里有教导女儿的经验……”

顺便,那首被人称赞的诗,她看都没看。

“那你是什么意思?”玲珑冷笑,“我看你也没有多么会教女儿。”

荀蓉刚出尽风头,跟几位贵族小姐搭上话,又被几位世子爷用欣赏的目光凝视,就连皇子们都赞叹于她的聪慧,没等她高兴呢,这大业尚未开始,就被人捂了嘴带走了。

“媳妇不是这个意思……”

她被迫跪在地上,曾嬷嬷等人不许她起来,她又气又恨,又庆幸没被人瞧见,否则真是丢了大人!

张氏被这眼神吓了一跳,她最是怕这位婆母,立时闭上了嘴,只是心中仍然嘀咕,难道自己说得有错吗?本来私下处置了就算了,这回闹得这么大,人人都在传他们国公府的笑话,二房的芳姐儿养成那样,那国公府其他姑娘又能好到哪里去?

跪了许久,膝盖又疼又麻,才等来了玲珑,与玲珑一起的还有个白胡子老和尚,不知为何,一见那老和尚,荀蓉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那老僧慈眉善目,可叫荀蓉看起来,却是面目可憎极了!跟老太婆在一起的人,能有几个好的!

玲珑冷冷地看她一眼:“怎么,你有意见?”

都是极品!

三房太太张氏则觉得老太君这样做太过不考虑后果,当着全家人的面,她也是个拎不清的,直接就说:“母亲,再不管怎么说,芳姐儿犯了案子,该罚自然是该罚,可您这一通闹上京兆府,直接是满城风雨,这几日媳妇出去,言谈间旁人都在打听咱们国公府的事,当时何不私下处置了呢,这芳姐儿做出那般错事,还叫人觉得,咱们国公府的姑娘,都养得脾性不好……”

老僧那日只给玲珑看了签,还是头一回见着荀蓉,不禁讶然:“仙家,这位姑娘……”

而荀蓉只觉得吃了好大一口瓜,荀芳总仗着自己是嫡女,见了荀蓉便眼高于顶,荀蓉便不喜欢她,只是怎么也想不到这荀芳居然不是二房亲生的,再看二房领回来的荀桃,生得跟二婶十分相似,眉宇间又有祖母的神韵,说起来她们姐妹三个长得都挺像的,都是鹅蛋脸杏仁眼,但真要说,还是三房的晨哥儿长得跟祖母最像,可惜却是个男孩子。

“你也看出来了,想个法子把她赶出去,我孙女的身子可不是她的容器。”

荀兰陷入了迷茫之中。

荀蓉听这两人对话,吓了一跳,怎么听起来……他们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荀蓉?

话又说回来,前世没有发生的事,这一世为何会发生呢?难道说……因为自己的重生,使得很多事情出现了变故?之前便没有祖母去白云寺一事,如果是这样,那么以后的事情还说得准吗?曾经登上皇位的人,这辈子还能做皇帝吗?

她脑子转得快,也能屈能伸,立刻就流泪求饶:“祖母,祖母我好怕,您这是要做什么呀,蓉姐儿做错什么惹您不高兴了吗?您说,蓉姐儿立刻就会改的……”

怪不得……荀兰恍然大悟,怪不得芳姐儿坑害起国公府来毫不手软,原是她早就知道自己并非荀家人,自然对荀家没有感情!可二叔二婶怎么说也把她当作掌上明珠养了十五年,得是何等无情的心肠,才能眼都不眨地害死养父母与兄长们?!

“还装什么呢?”玲珑示意天玄坐下来,漫不经心地瞥了荀蓉一眼,“平时心里头老太婆死老太婆骂了一堆,这会儿怕了,就叫祖母了?我可没那么倒霉,做你的祖母。”

荀兰则心中暗惊,因为前世根本没有发生这样的事,她甚至都不知道芳姐儿不是他们国公府的血脉!

天玄闭目打坐,开始吟诵佛经,荀蓉只觉得自己的魂儿像是不能依附这具身体一样,一抽一抽的被往上拽。

国公府对于新来的三姑娘,甭管心里怎么想,至少面上都表示了欢迎。荀正与高氏的两个儿子也听说了妹妹被调换这回事,见了荀桃,虽然还不够亲昵,却也愿意担当起兄长的责任,只是妹妹到底年纪大了,不好亲近,两人便经常在外面买些奇巧的小玩意儿送给她,兄妹之间相处的也很不错。

她吓了一跳!

而那对夫妻也被押解的官差狠狠揍了一回,出了人命,哪怕是流放的犯人也是要受罚的!

现实世界中的她车祸死亡,弥留之际因缘巧合进入了荀蓉的身子,正摩拳擦掌要干一番大事业,结果还没开始,就被掐灭在了摇篮里,这个老太婆活似自己克星,不管做什么都会被她破坏,现在连这具身体都要失去了?

于是一路上,三个戴着枷锁的人疯狂互殴,夫妻俩打荀芳一个,荀芳倒是也想反抗,可惜人家两口子终日在地里刨活,别看人瘦,力气却不小,她一个闺阁千金,无非是心机深沉些,真要打,根本打不过,这不,流放的路刚走了一半,她这身娇体弱的便受不住,直接死在了路上。

不行!绝对不行!

那对夫妻恨毒了这个女儿,他们觉着自己把她送去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养大,国公府啊!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高贵的人家!不说要荀芳给他们什么回报,至少也不能害死他们的儿子吧?怎么说那也是荀芳的亲生兄长,她连自己的兄长都能害死,更何况是所谓的父母?

于是拼命挣扎,抵抗天玄的诵经声,可惜她不过游魂野鬼,生前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又有什么能耐?最终还是被拽了出来,灵魂彷徨无依,看到玲珑恨红了眼,只觉得这人夺走了自己的第二次生命,便想着要变成厉鬼给自己报仇!

而荀芳害了人,虽然不是她亲自下的手,却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玲珑特意为她求了情,京兆尹便判了荀芳与生身父母共同流放三千里,按照本朝律法,流放的犯人要受黥刑,即在脸上刻字以表罪责,然后涂抹上特殊颜料,这字一旦刻上,终身不得洗净。荀芳哭喊着不乐意,可谁会理她呢?终究是受了刑,又与生身父母被流放。

玲珑看着这不知死活的东西朝自己扑来,微微一笑,荀蓉甚至没弄明白那笑是什么意思,就被人抓在了手心。

这桩案子很快就宣扬开来,荀桃也作为国公府姑娘被正式带回来,荀正高氏夫妇对这个得而复失的女儿十分珍惜,父母慈爱,荀桃也逐渐有了自信,她身上养出了肉,皮肤也养白了,再加上玲珑亲自把她带在身边教导规矩,几乎是一日一个样儿,到了那对夫妻被流放时,她已经看不出乡下小可怜的痕迹。

她吓坏了,这、这怎么回事?!她不是应该能穿过人类身体的吗?怎么会像是有实体一样被人抓住?!

第691章 第五十八片龙鳞(四)

玲珑随意把玩着这个灵魂,时而把她捋成长条,时而把她搓成一团,深深叹了口气,说是塞牙缝都是抬举了她,这么弱小又寡然无味的灵魂,吞噬掉了根本屁用没有。

而比起亲生儿子,一个没养在身边的女儿算什么呢?

但她还是秉持着不浪费的原则将其吃掉,荀蓉的意识瞬间消散,化为最初始的光团,颜色黯淡,是非常非常普通的食物。

那边夫妻俩却痛哭起来,若非他们二人当时贪婪,将女儿与国公府姑娘调换,又虐待人家千金多年,儿子也不会被亲女所杀,所以说这都是报应、是报应啊!

天玄没看到这一幕,他虽是高僧,可念这样一段繁复的离魂经文也出了一身汗,仙家要求的事他已经做到了,只盼着日后圆寂,也能有修成正果的福分。

她不能就这样招认,她不能就这样死了,她还没有成为人上人,她才十五岁,她还没有过及笄礼,她不能这样就没了!

随后他又跟玲珑说了寺庙里的荀兰,与荀蓉不同,荀兰本就是荀兰,本体与灵魂是和谐融洽的,无法离魂,也就是说,靠佛家手法,不能让荀兰恢复正常。

不行!

玲珑点头:“我知道了。”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为何荀正高氏都是那副冷淡的面容,他们肯定是早就知道了,故意看她的笑话!

寺庙里不行,就还是去缺衣少食的家庙待一段时间吧,也治一治她的小姐脾气,让她知道不是谁都得惯着她。

因为紧接着,京兆尹就传唤了客栈小二及几位客人,每个证人都指认了那日在客栈暴毙的客人,再加上被荀芳买通灭口的人的反水,以及被查出来的荀芳贴身婢女换的银子,还有荀芳毒死亲兄时弄到的药……一桩桩一件件都查的清清楚楚,人证物证俱摆在眼前,荀芳就是想要赖都赖不掉!

随后让曾嬷嬷送走天玄,又让荀然把荀蓉送回院子里休息,再请个大夫给她看一看。

荀芳实在是无法理解,不过她很快就知道为什么了。

大夫诊了脉,说这位姑娘身子虚弱,需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但是虚弱的原因他诊断不出来……可不是诊断不出来么,任谁的身体被塞进另外一个灵魂,没爆炸都是好事,还能捡回来一条命已是荀蓉造化。

更何况承认了自己混淆国公府血脉,这夫妻俩能得到什么好?他们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将荀兰抛之脑后,国公府就恢复了正常,只是这正常之下,尚有不为人知的暗涌。

她实在是搞不懂这两人为何咬死了自己是他们的亲生女儿,难道让她留在国公府享富贵,会没有在乡下好?他们若是想要好处,怎么还敢攀咬她?!

荀兰死得也挺早,并不清楚四房是跟谁勾结害了国公府,但那时连皇帝都死了,一片混乱,能下旨抄家的必然是新帝,皇帝那么多儿子,鬼知道哪个能当上皇帝。

夫妻俩更是咬死了荀芳是他们的亲生女儿,除却红痣外,这母女俩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说不是亲生都没有人信!荀芳眼见这二人要将自己拉入深渊,恨到了极点:“两个该死的下贱之人!我不会认你们,我死也不会认你们!”

老太君死得比荀兰还早,所知有限,玲珑失去力量,只能让人去查,好在手头还有些忠心又好用的属下,荀扬怕是想不到,连晚上他搂着小妾滚被窝干了几次,都被记录的清清楚楚。

荀芳狠狠咬住牙,终究是叫人拽了下去,一会儿后被女医带出,果然身上有那女子所说的红痣。

眼看国公府越来越好,荀扬焦急起来,他总不能眼睁睁让荀家人讨了好!他连自己的姓都改了,如果还不能为父亲报仇,又有何资格为人子?!

荀正面色冷淡:“既然是,为何不敢验证?”

于是私底下动静也逐渐变大。

荀芳一听,立刻捂住自己衣襟,京兆尹命她下去让女医检查,她拼死不让,对着荀正夫妻吼叫:“爹!娘!难道你们真的要听这两个霞下贱之人的话,不认我这个女儿么!我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啊!”

曾嬷嬷得知老太君怀疑四房图谋不轨还不敢相信,四老爷是多孝顺多老实一孩子啊!幼时最爱黏着老太君,被接到荀家后更是兄友弟恭,上上下下打成一片,直到现在,几位爷还经常一起把酒夜话呢!怎么可能会害国公府?

“有的!大老爷,有的!”女人忙不迭点头。“当年小人鬼迷心窍把自己的女儿与国公府二夫人的女儿调换,为了日后好相认,便仔细看了她的身体,她的大腿内侧三寸与背后各有两枚红痣!”

可老太君说得信誓旦旦,又是老太爷托的梦,还经过天玄大师的肯定,曾嬷嬷就是不想信也得信了。

“你们看去左边,这女子可是你们二人亲女?若是,可有凭证?!”

第695章 第五十八片龙鳞(八)

两人连忙磕头:“属实!属实!小人认罪!小人认罪!”

随着调查荀扬的日子逐渐过去,荀桃及笄的日子也终于到来。她是二房失而复得的宝贝疙瘩,此番及笄,自然是要做足了排场,就连远嫁的荀家姑姑都特意赶了回来,要为荀桃做正宾,笄礼上还迎来了帝后的赏赐,可以说是非常大的荣耀了,前来观礼的夫人们都在暗暗观察荀桃,见她貌美端庄行事从容处变不惊,都觉得国公府的姑娘教得好,若是能求来做自家媳妇,那是再好不过了。

夫妻两个连忙报上自己姓名,京兆尹又问:“国公府老太君状告你们偷走国公府姑娘,混淆荀家血脉,又虐待国公府姑娘并要将其卖掉,可属实!”

事实上荀桃及笄后,虽然不急着嫁人,却也到了该相看的年纪。荀正与高氏皆不舍得她早嫁,有人来问的时候,便说要多留女儿几年,荀桃自然也愿意在父母膝下承欢,横竖婚事的不急的。

“堂下所跪何人!”

但很多事情也可以摆上章程了,比如说从前的荀桃每天琴棋书画陶冶情操,如今却要抽出时间与母亲学习如何执掌中馈,毕竟日后若是嫁了人,自然不能像是做女儿这般清闲。她也肯下苦功夫学,性子那是一等一的好,反倒是高氏心疼她太用功,不想叫她学了。

这回被带进来的一对打扮破旧的中年夫妻,男人瞧着老实巴交,女人却生了一张刻薄脸,只看这张脸,荀芳便绝望起来!无他,这女人简直与她生得一模一样!圆脸单眼皮,尤其是说话时的神态,说是亲母女也有人信!

玲珑则收到了远嫁女儿荀攸的信,信上也是关心桃姐儿的婚事,甚至想要亲上加亲。

紧接着,京兆尹又命人带被告。

荀攸生了三个儿子,其中长子次子都已成家,惟独剩下个天资聪颖的幼子,迄今尚未婚配,时下表哥表妹成婚的大有人在,但玲珑却写了封回信告知荀攸这桩婚事不在她考虑范围内,让她不必因为等着桃姐儿拘着哥儿的婚事。

玲珑无情地看她在这里惺惺作态,嘴角一勾:“你很快就知道为什么了。”

表哥表妹太近了也不怕生出个畸形儿?

不过她是断然不会承认的,哭着道:“祖母,爹,娘!我害怕,我们为何要到这儿来?这些又是什么人?你们莫要吓我了……”

荀攸也不生气,她在家中时性格便是出了名的温顺,只是可惜那讨人喜欢的侄女儿不能做自己的儿媳妇罢了,再看那成日只知道读书的儿子,真是恨不得拽拽他的耳朵,叫他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好姑娘。

很快,捕快们便带上几名犯人,这几人别人不认识,荀芳却熟悉得很!正是她派出去灭口的那几个亡命之徒!

荀桃在玲珑身边待久了,对八字没一撇的婚事一点都不害羞,她认真地跟父母说,想要找个跟爹爹那样一心一意的,哪怕家世平凡也无所谓,只要两情相悦,能够互相扶持。

京兆尹又是一拍惊堂木!

喜得荀正天天摸着自己的胡子,觉得在桃姐儿心中自己这个爹还是很有价值的嘛!

她手里有人命,自然害怕公堂,眼见祖母上前,被京兆尹迎着在侧边坐下,而父母却没有管自己,荀芳心中着急,唤道:“爹!娘!”

结果荀桃的婚事一直没结果,倒是有人主动上门给荀棉提亲了!

怀揣不安,荀芳总不能转身就跑,那样显得心虚,她强自镇定跟了进去,便看见高大健壮的捕快们站成两排,手里拿着水火无情棍,公堂更是肃穆,正装整齐的京兆尹大人一拍惊堂木,捕快们大喝一声,把个娇生惯养的荀芳吓得腿都软了!

按理说荀棉还差两年才及笄,便是提亲也不急于一时,不过这也不是没有先例,有些好姑娘,人才品貌家世兼备,怕被人抢走了,便早早定下,待到及笄再完婚也不是没有的事。

待到第二日,祖母说要举家出门,荀芳坐在马车里,眼皮子愈发跳得快了,马车停下,她刚掀起帘子,就看到偌大的“京兆府”牌匾,当时便吓了一跳,怎会来京兆府?!

可上门给荀棉提亲的这一家却有些不同寻常了。

不知为何,她这几天眼皮子跳的厉害,总觉得像是有什么坏事要发生了。

这户人家姓李,其家主李振是当朝工部尚书,治家最是严谨,上门来提亲的,便是这位李大人的夫人。

就这样,半个月时间一晃而过,荀芳愈发坐立不安,她派去的那些人还是没有信儿,也不知道做得怎么样了,又或者说是路上遇到了麻烦,该不会把自己给供出去吧?

李夫人面上带笑,与高氏坐在一起,没多会儿便将话题转移到了荀棉身上,原来是之前那场宴会,她家中独子李湛见了荀棉一面后便念念不忘,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她便想先为儿子求娶了荀棉,荀棉年纪尚幼,他们李家也愿意等,如此倒也算是一桩好姻缘。

她心中有气,再见荀芳的时候难免神色不大自然,好在荀芳心里也在担心派出去灭口的人到现在都没回来,便没注意到母亲的异样。

只高氏是不能轻易做主的,她听李夫人说的自然是好,可谁会说自己家的不好?只李夫人说没有用,若是真要定亲,她少不得要问过母亲的意见,还有棉姐儿,她是棉姐儿的婶母,棉姐儿母亲不在,她自然要为棉姐儿打算,可棉姐儿性子摆在那儿,这位李夫人瞧着又过于强势,李大人更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高氏觉得,不能这么快就答应。

醒来后泪流不已,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最后是红着眼圈一步三回头走的,她心疼女儿,回了院子便立刻翻箱倒柜折腾起来,又派人去京城最好的医馆买药,她的女儿不该是那般模样,桃姐儿也应是娇滴滴的国公府姑娘!

便跟李夫人打起太极来。

高氏一听,当时就晕了过去。

她说自己现在虽执掌中馈,但府中仍旧是婆母做主,又说自己只是荀棉的婶母,不能代荀棉父母决定婚事,左扯右扯,把个话说得滑不溜丢,叫李夫人气都气不起来。

玲珑无情地打破他们的幻想,没错就是他们想的那样,芳姐儿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手头还沾了人命。

她叹了口气,对高氏道:“实不相瞒,我便与夫人说了实话,我家那孽子,对贵府四姑娘可谓是一见倾心,这些日子在家闹的不吃不喝,也要我上这一趟门,若是夫人不能做主,可否安排我见一见老太君?”

荀正与高氏虽然下定决定要认回亲女,却也没想过要不管荀芳。按照他们之前的想法,孩子怎么说也养了十五年,无论荀芳父母做了什么,他们与荀芳的情分都不是假的。只是,没办法再把她当成女儿而已,因此两人便想给她一笔银子,把她安顿好,便断绝关系再不来往,可听母亲话里的意思……这芳姐儿是不是……

听她说李湛在家闹得不吃不喝,高氏心里便生了不喜。

可惜主位上那位手持龙头拐杖的大魔王不同意。

你说你有心仪的姑娘,姑娘未曾及笄,等几年也就是了,非要火急火燎地逼着父母上门,李湛又是独子,可见其性格专制霸道。这样的话,李夫人心中又能有多喜欢棉姐儿?

夫妻两个见女儿又瘦又黑,手上耳上满是冻疮,皮肤皴裂,心疼的要死,愈发恨起那户换了他们女儿的人家,恨不得立刻便把女儿认回来。

待见了老太君,她便把自己的意思给说了,心里是不愿意这桩婚事成的。她并非嫉妒荀棉能有这桩好亲事,而是实打实的觉得李家并非良配。

母亲当年也是能上马打天下的,是先帝都赞不绝口的巾帼,荀正对她十分信任,眼见那娘俩哭个不停,他赶紧上前安慰。

玲珑颔首表示知道,又听说过两日李夫人会带着李湛一同上门拜访,便道:“上门拜访倒也不必,免得传出闲话,这婚事没成,也叫人说成了,三日后我带棉姐儿桃姐儿去白云寺上香,便在那儿见吧,你到时候也跟着一起去。”

“放心。”玲珑敲了敲拐杖,“都在我掌控之中。”

高氏应了是,随即玲珑叫来荀棉,荀棉还不知道祖母叫自己来做什么,先甜甜的笑了,她这阵子胆子大了些许,至少在玲珑面前是能说能笑,跟个普通姑娘一般。

“对了母亲,那家人……”

一听玲珑说是有人给自己提亲,当下就愣了:“可、可是我还未曾及笄,难道不是先要给三姐姐相看吗?”

玲珑颔首:“那就好,人证物证我这都齐全,到时候桃姐儿养好了,这桩官司咱们再慢慢算。”

“这倒是无可厚非,桃姐儿有桃姐儿的姻缘,你有你的故事,说起来,这位李公子,你还是认识的。”

荀正摇头:“母亲说什么我便信什么,其实这些年来,我与夫人,也不是没有那种想法。芳姐儿性情虚荣,好高骛远,此前我一直以为是我们做爹娘的没教好,现在才明白,她原是根子就坏了。”

荀棉仔细想了想,随即小脸白了一瞬,李公子……她只认识一个李公子,就是她还在以哥儿身份在书院读书时的同窗,比她大了三岁,却老爱拉帮结派的欺负她,撕她的书藏她的功课在先生提她时故意捣乱扯她的头发孤立她……总之让荀棉愈发不爱说话愈发抑郁的罪魁祸首,张氏算一个,李湛也算一个。

看着母女俩抱头痛哭,荀正也红了眼眶,玲珑见状,问他:“你就不怕是我骗你?”

她在书院里过得一点都不好,这点她跟祖母说过,当下就急了:“祖母!我、我不喜欢他!我不要嫁他!”

荀桃头一回叫人这样抱,这位美丽的夫人眼泪都把她的脖子弄湿了,可她一点都不害怕,甚至还奇怪地跟着一起眼睛发酸。

她想起上次祖母给自己举办宴会,李湛也来了,当时见着她眼睛就放光,还故意找她说话,她害怕露馅,就没跟他说几句便跑了,那有什么一见倾心的说法!根本就是胡扯,李湛根本就是想把她娶回家继续欺负她的!

高氏本不相信世上有母女连心这样的事,可一见荀桃,见着那怯生生、瘦巴巴,有着一双杏眼的小姑娘,当时她的眼泪便决了堤,内心涌出无限感动,悲喜交加,上去便搂住了荀桃,一边流泪,一边唤着我儿。

她想到那个人就浑身发毛,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若是要跟李湛过一辈子,那她宁可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荀桃若是出现在世人面前,那自然得光鲜亮丽,可对着她生身父母便没那个必要了,老二两口子心思正直,荀桃越是凄惨,他们便越是愧疚,会愈发疼爱补偿她,对荀芳也会愈发看清,玲珑便喊了声曾嬷嬷。

见荀棉吓成这样,玲珑笑出声:“只是叫你问问,又没说定下,我也是不看好的。”

高氏眼中突然升起光热:“母亲!我的亲生女儿,我与老爷的女儿,现在在哪儿?她、她过得还好吗?她现在怎样了?!”

荀棉闻言,眼睛一亮:“真的吗?”

话又说回来,若芳姐儿并非他们亲生,那……

“这是自然,棉姐儿莫怕,你不喜欢,老太君怎么会强迫你?”曾嬷嬷笑起来,“来日咱们便回绝了这桩亲事,哪有说他上门来求,咱们就必须应的道理。”

她总是想,老爷性格清正,自己亦是家教森严,为何养出的女儿却功利心那样重?眼下,也总算是知道为什么了。

“不错。”玲珑点头,“且你二婶母也说,由李夫人上门一事,可见李湛性格霸道,以自我为中心,李大人治家那样严,却养出这样的儿子,李夫人必定娇惯不少,她把儿子当作宝贝,儿子却为了你跟她闹腾,若是两家真成了亲家,她作为婆母想要给你立规矩磋磨你,那简直不要太容易,且到时候,娘家还不能说什么。”

现在骤然得知那并非自己亲女,除却难以置信外,高氏发现,自己心中居然还有一丝果然如此的感觉。

荀棉被这话说得小脸都吓白了,赶紧抱住玲珑的胳膊:“祖母祖母,祖母最好了,一定不会让我嫁去李家的对不对?”

荀正与高氏自然没有异议,只是夫妻两个都不敢相信芳姐儿居然真的不是他们亲生的,尤其是他们两人为了扳正芳姐儿的性子不知花费了多少精力,那孩子表面上总是应好,私底下却仍是原状,高氏屡屡觉得羞愧,这一家子三个姑娘,只有她没把女儿教好。

玲珑颔首:“不过三日后,你还是要同我去白云寺。”

“既然敢偷走我国公府的姑娘,又以外人血脉替换,且苛待我国公府的姑娘,甚至还要将她卖掉,你说,这个账,该不该算?”

可一想起李湛荀棉都怕,她踟蹰许久,小小声问:“我、我不去行不行呀?”

“母亲的意思是……”

玲珑微笑以对,小姑娘顿时泄了气,知道肯定是不行的了,但她心中其实也不是特别怕,有祖母在,没有人能欺负得了她!

玲珑道:“我既然敢这样说,自然是有了十成十的证据,此番也只是给你们提个醒,让你们有个心理准备。这件事儿,我是不打算轻易了结的。”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三日后,荀棉雄赳赳气昂昂,宛如一只挺起胸膛的小公鸡要去干架。

荀正不敢相信:“这、这怎么可能呢……”

荀桃与她朝夕相处,姐妹俩亲密无间无话不谈,自然也知道那位李湛,就是书院里总欺负她的人,自己一个人欺负不算,还拉着旁人一起欺负,实在是过分!

“不错,芳姐儿便是那穷人家的姑娘,你们便是那对富人夫妻。”说完玲珑还很得意,“怎么样,我这道理讲得是不是鞭辟入里?”

是以对李湛的印象就不好,更不可能会支持这门亲事。

片刻后,到底是女人比较细腻,高氏率先反应过来,脸色煞白:“母亲的意思是……”

李湛今日特别打扮过,玲珑看到的第一眼,觉得也是人模人样,李夫人显然对自己的儿子非常有自信,把个李湛夸了又夸,李湛在家中跟书院里是个小霸王,到了玲珑跟前,被老太君的眼眸一看,登时紧张的不行,走起路来险些同手同脚。

荀正与高氏一脸懵逼:???

在他看来,这桩婚事是稳成的!

玲珑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很高兴地举起龙头拐杖敲了敲荀正的肩膀以资鼓励,“很好,那我相信你们一定做得到自己说的那样。”

从前他不知道自己为何看荀晨不顺眼,总是想欺负他,后来荀晨死了,他心中难受了许久许久,直到国公府设宴,他见到了荀棉,只一眼!李湛就知道,荀棉便是荀晨!

荀正立刻摇头:“不妥,不妥。她虽无错,可犯错之人终究是她父母,且她无错,也白享了这么多年的富贵,富人家给她一笔钱财安顿好她也就是了,若是将她留下继续当作女儿,那么富人家的亲生女儿,又如何是好?这一碗水不应该端平!”

虽然不知道她为何从哥儿变成了姐儿,但李湛心里却是激动和兴奋的!

玲珑却道:“那穷人女儿却是无辜的,虽然她父母作恶,可她本身却没有犯错,若是留下来……”

他对荀棉日思夜想,便求母亲帮忙提亲,李夫人一开始还不愿意,后来他在家中闹了个天翻地覆,她没办法,只好应下,这才有了先前李夫人去国公府那一出。

高氏也道:“媳妇也如老爷这般想。说起来,那被抱走的千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她本可以锦衣玉食的长大,如今却只能做个村姑,恶人之女却代替她享了十几年的富贵,哪有这样的道理!她的父母若是不能分清楚是非对错,依媳妇看,也不配为人父母!”

不过李湛怕是做梦也想不到,国公府没一个看好他的。

荀正想都没想:“自然是拨乱反正,让一切回到正轨!”

因此听到玲珑不答应的时候,他的小霸王脾气就上来了,跟着玲珑怼:“老太君!婚事要讲你情我愿,怎能您说不行便不行?您可问过四姑娘?!”

接着玲珑便讲了个这狸猫换太子的故事,只不过没有指明是谁,只说是富人家与穷人家。她语速缓慢,却又深谙话术,把个故事讲得高潮迭起,听得人如痴如醉,情绪都被调动了起来。最终,玲珑问:“你们觉得,这富人家的夫妻俩,应要如何是好?”

玲珑诧异地看他:“你说什么呢,这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说不行自然就是不行,你们李家儿女思想自由,国公府自然比不得。”

“我昨天听人说了个事儿,心中未有决断,便想问问你们,你们俩读的书多,来给我参谋参谋。”

李夫人叫她讽刺的面红耳赤,连忙拽了儿子一把:“休得无礼!”

荀正夫妻俩立刻做洗耳恭听状。

李湛却是头倔驴,他从小到大最怕的人就是父亲,可哪怕是父亲,在他的坚持下也会妥协,因此叫他来看,此时的玲珑就是那罪大恶极的拆散情人的王母娘娘!“我没有说错!老太君为何不肯答应?难道是觉得我没有本事,配不上四姑娘?!”

玲珑挥挥手拒绝二儿媳的糖衣炮弹,不过是去上个香,说好的书香门第清贵人家,怎么还拍起马屁来了?哪儿就体现出她的好眼光了?“老二说得不错,今日叫你们来,的确是有事相谈,此事事关重大,关乎我荀家颜面,我便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玲珑施施然承认:“是啊。”

期间,荀桃便在隔间,紧张又不安地听外面说话。玲珑把她安排在这儿,就是想让她心里对自己的爹娘先有个数,曾嬷嬷在边上陪着她,荀桃老老实实坐着,又期待,又怕受到伤害。

李湛这么说本就是气话,可玲珑却直接承认了,李家母子顿时愣住,李夫人率先不高兴起来:“老太君,我这儿子虽然不成器,却也是——”

高氏轻笑:“母亲瞧着果然已大好,想来这白云寺是真有几分本事,还是母亲眼光好。”

“说什么成器不成器。”玲珑摆摆手笑,“成器之前还是先成人吧,多大的人了,在这跳脚,一点不如意便风度尽失,老身可不敢把孙女嫁到这样的人家。”

听这死板板的声音,怕不是给他读他都读不出那抑扬顿挫的劲儿来。

李夫人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玲珑:“……算了吧,我知道你孝顺。”

“李夫人如何娇惯孩子,与老身无关,你们在家里关上门,就是把孩子纵到天上,那也是你们的自由。可这予取予求,还要求国公府,就有些过了吧?皇上都没这样霸道过呢,难不成,李公子比皇上还厉害?”

荀正赶紧拱手作揖:“儿子不是那个意思,母亲若是乏了,儿子愿为母亲诵书。”

这话哪里是能承认的!

玲珑瞥他一眼:“怎么,没事儿了还不能叫你来陪我这老婆子说说话了?”

李夫人干笑:“老太君言重了……”

夫妻俩与玲珑见礼,荀正便问:“不知母亲召我们来,是有何事?”

“怎么能是言重呢。”玲珑敲了敲拐杖,对李夫人道,“有些话,老身看在你是晚辈的份儿上没说,我那可怜的孙儿晨哥儿,在书院时,与李公子是同窗,可跟我说了不少李公子的光辉事迹。”

然而荀芳全然体会不到爹娘的良苦用心。在她看来,一心想给她找个穷书生的爹娘到底不是亲生的,所以才会不把自己放在心上,她的富贵,终究要靠自己去博!

李夫人知道这两人是同窗,但并不明白老太君这时候提是什么意思,如果两人是同窗,那现在李湛跟荀棉定亲,那不是缘分吗?

夫妻俩一个性子,好静,好读书,不争不抢性格淡薄,惟独生了个争强好胜的女儿,看别人有什么自己也一定要有,又一心谋个好前程,夫妻俩怎么教也教不好,只好想着日后求着母亲为她寻个殷实些的夫家,芳姐儿那性子不宜高嫁,得寻个性情忠厚的儿郎,家境要比他们国公府差些,这样芳姐儿嫁过去才不会受委屈。

“李公子,你在书院做了些什么,不用我这个老婆子说吧?”玲珑淡淡地问,就没把李湛放在眼里,“晨哥儿心思重,自幼体弱,在书院里又叫李公子磋磨,活生生病死了,你说说,这样的人家,我能把棉姐儿嫁过去?你害了我一个孙儿,还想再害我一个孙女儿?”

说实在的,一般人家,长子幼子都受重视,夹在中间的那个最容易被忽视,国公府也是如此。二老爷荀正人如其名,以清正扬名,在朝中做了个文官,终日与史书为伍,不问世事,娶的妻子高氏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夫妻俩成亲二十载,育有两子一女,都教育的非常好。同时荀正也是四兄弟中唯一一个没有妾侍通房的人。

李湛被她说得心虚,他讷讷道:“我、我、我……”

荀正与妻子高氏在来玲珑院子的路上,都不知道母亲为何会突然召见他们夫妻二人。

玲珑笑了笑:“我看还是缘分不够,李公子也该长大了,应当知晓,把欺负人当作一种爱慕的手段,来证明自己情深似海,着实是非常可笑的事。你是想给自己欺负人的行为正常化,还是想同化被欺负的人感恩这份情,那与老身没什么关系,可这既然事关到我国公府的姑娘,那是万万不成的。”

不过倒是可以先跟老二夫妻俩说说,这两口子倒是不怎么作妖的。

“国公府的姑娘,永远不会喜欢把恶意当成爱慕的人,所以我说你不配,你认是不认?”

玲珑摸了摸她的头,现在还不是让荀桃出现在世人跟前的时候,诚然她刚出生便被人替换,又过了十几年的苦日子十分可怜,但现在的她,又黑又瘦又丑,像只灰扑扑的小老鼠,说话做事更是唯唯诺诺,根本不是荀芳的对手。还是得养一段日子。

被那样一双深沉的眼眸盯着,李湛只觉得心里发慌,他嘴皮子不停哆嗦,想说些什么,却发觉自己无话可说,因为他根本不能反驳老太君的话。

荀桃一听,连忙拼命吸鼻子,生怕自己真把玲珑也给弄哭。

见儿子这般,李夫人心疼的要命,只是不敢同玲珑翻脸,红着眼圈瞧着玲珑走了,才对李湛说:“不过是个外面养大的小丫头罢了,娘以后给你找更好的!”

曾嬷嬷见了,赶紧道:“这祖孙相认可是天大的喜事,姑娘可不兴哭啊,你再哭下去,老太君也要跟着一起哭了。”

不得不说,老太君不答应,李夫人还松了口气。这八字都没一撇呢,儿子就开始跟自己闹了,真要娶回家,那还有自己的地位么!

荀桃十五年的人生中头一回接触到如此善意,她只觉得泪水把视线模糊,什么都看不清,只有握着自己的那双温暖的手。

不成也好,不成也好。

她将这吊坠给荀桃戴到脖子上:“日后你便是祖母的心肝宝贝,往日欺负你的那些人,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李湛却是浑浑噩噩茫茫然然,他推开母亲的手,沙哑地说了声我出去走走,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你看这冬日早晚要过去,到时候冰雪消融,百花齐放,咱们荀家的姑娘,便如那春日桃花,鲜活又靓丽,日后,你便叫作荀桃。”玲珑拉过小姑娘的手,将自己准备好的见面礼送给她,是个桃花形状的吊坠,玲珑亲自雕的,质地极佳的白玉被雕琢出桃花的模样,十分精致。

李夫人在他背后又是着急又是难过,想了半晌,还是先去给儿子求个姻缘签,横竖在白云寺是安全的,也不会走散。

不知为何,小姑娘眼眶一酸,她用力点头,“嗯!”

说来也巧,李湛胡乱走,就走到了白云寺后山那片桃林,还在那遇到了荀桃与荀棉。

记忆中她直到六七岁才有名字,叫翠花,平时家里人都是一口一个贱丫头,幼时懵懂的她,甚至以为贱丫头才是自己的名字。

姐妹俩手拉着手,见到李湛,荀桃不认识,荀棉却吓得朝她背后躲去,荀桃立刻警觉,挡在荀棉身前,“公子,麻烦让一让。”

小姑娘走到玲珑面前,不敢乱动,生怕自己弄脏了老夫人的衣裳,玲珑对她微微一笑:“你过去的名字不好听,祖母给你重新取一个,好不好?”

李湛贪婪地看着荀棉的脸儿,她瞧着比在书院时胖了不少,也健康了不少,更……快活了不少,像是刚才那种甜笑,是他从未见过的。平日里,她总是像只灰扑扑的小老鼠,安安静静地待在角落里,不吵不闹不蹦不跳,也甚少与人来往,脸上甚至都没什么表情。

曾嬷嬷轻轻推了小姑娘一把,她便茫然无措地回视,曾嬷嬷朝她点了下头,她才战战兢兢地一步一步挪到玲珑身边,步伐极慢,但玲珑一点都没有不耐烦——她在闻到美好灵魂的香甜滋味时,一向都是耐心十足的。

可后来李湛发现,被欺负的时候,她总是眼睛红红的,像是要哭,又未曾哭,十分惹人怜爱。他那时候不懂自己的心情,只觉得想看她的表情,便愈发喜欢欺负她,一次一次,变本加厉。

“到我这儿来。”玲珑冲她招招手。

直到现在,他都忘了自己曾经对她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了,只知道一见到她就心生欢喜,她若是女子,两人便能名正言顺长相厮守,李湛不明白,荀棉为何不乐意呢?

见小姑娘仍旧不说话,曾嬷嬷轻声道:“姑娘不要怕,过去的日子再不会有了,往后啊,姑娘的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眼见李湛的眼睛绿的跟狼一样,荀桃暗自警觉,她一只手伸入怀中,只要李湛再敢上前一步,她就敢用辣椒水喷他!

她的祖母……是成日骂骂咧咧地朝地上吐痰,能因为一根葱同邻居掐架,把人骂得狗血淋头的老妇人,可眼前这位夫人,瞧着比她的娘都年轻!

结果李湛没有再靠近,只是问荀棉,带着些哀求:“我能跟你说说话么?”

这位老夫人……怎么可能会是自己的祖母呢?

荀棉怕死他了,怎么可能愿意跟他说话?连连摇头:“姐姐,姐姐我们走,我们快走。”

来见玲珑之前,曾嬷嬷先见的她,小姑娘一路长途跋涉来到京城,都不知道自己干嘛来的,曾嬷嬷特意见了她,捡着话明白着说给她,可这孩子居然并没有多么欢喜,反而先是颤抖,她被家里人骂贱皮子惯了,早把自己当成了下等人,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是被抱错的。

荀桃就把她护在身后,时刻盯着李湛,待到绕至李湛身后,才拉住荀棉的手飞快跑开,只要出了桃林,就有下人,她们就不怕了!

见她实在不敢答话,曾嬷嬷柔声道:“你莫怕,眼前这位不是旁人,正是你嫡亲的祖母,把你从那吃人地方接回来的人。你若是心里有什么委屈,便同老太君说,老太君会为你做主的。”

眼见荀棉避自己入蛇蝎,李湛失魂落魄,在书院的时候,他觉着自己对荀晨来说应该是最特别的那个,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原来不是最特别的那个,而是最讨厌的那个。他情生意动的时候,人家只当他是洪水猛兽。

她又想自己身上会不会有什么异味?她已经许久不洗澡了,一开始她虽然每日都忙着干活,却很爱干净,后来她却不敢洗了,甚至希望自己能再脏一点,越脏越丑,爹娘就越不会把她卖出去,因为卖不出好价钱。

这桩亲事,必然是不成的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好的屋子,也不曾见过这样雍容华贵的人,这位老夫人瞧着威严极了,比里正还要吓人。她觉得自己的脚踩在这地面上,都把人家的地给弄脏了。

可李湛不甘心啊!

小姑娘不敢回答,她忐忑害怕,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

他好不容易认清楚自己的心意,在家又是霸道惯了的,起小到大,他想要什么都没有落空的时候,再说了,荀棉没跟他相处过,怎么知道他会对她不好?以前是以前,以后他自是会改的!

“你叫什么名字?”玲珑问。

他想起方才看到的甜笑的荀棉,是他做梦都想要的,又想起她今日那一身粉色衣裙,真是人比花娇,更是不想放手。

曾嬷嬷看着也心疼,这本应是国公府锦衣玉食长大的姑娘,结果却在乡下过了十五年的苦日子,派去调查的人都查出来了,那家人根本没把她当成自家闺女看,像使唤下人一样使唤她,家里的活儿都扔给她做,大冬天的还得去河边洗衣服,一洗就是一大盆。因着没什么赚钱的本事,那家女人便让她给人洗衣赚钱,尤其是冬日,村子里稍微富足一些的人家都不爱洗衣服,赚的铜板也比往日多,小姑娘便终日蹲在河边,饭却吃不饱,棉袄也破了洞,嗖嗖往里灌风,浑身上下都起了冻疮。

于是离了白云寺前,国公府的马车便被拦住,李湛扬声道:“老太君!晚辈有一事,想与老太君商谈!请老太君赐教!”

因此一进来,便站在那儿瑟瑟发抖,看都不敢看玲珑一眼,两只手紧紧地绞在一起。见玲珑之前是打理过的,干净舒适的衣裳并不能掩盖她的粗糙与小家子气,玲珑看到她那双手,肿的跟个胡萝卜似的,自然不能跟屋子里烧着地龙还有火盆的高门世家比,玲珑这具身体五十岁,瞧着皮肤都比这小姑娘要好上许多。

玲珑皱眉,这怎么还是个阴魂不散的?

小姑娘今年也只有十五岁,还差几个月才及笄,瘦骨伶仃,愈发显得一双眼睛大了起来。她许是没见过这样气派的房子,也没见过这样有气势的人,她在乡下,见过的最大的官儿便是里正,爹娘的巴掌便是她最怕的。

曾嬷嬷掀开车帘,李湛便道:“还请老太君摒退左右,免得叫人听去。”

曾嬷嬷派去办事的人很是靠谱,效率也很高,两日后,那在乡下长大的孙女便进了国公府。不过玲珑没打算立时就跟老二家的说,便让人悄悄把她送了进来。

玲珑看他那死样子就知道他又想作妖,但她可不是他娘,会让他如愿以偿:“你就在这里说,让老身听听看。”

第690章 第五十八片龙鳞(三)

李湛没想到这位老太君软硬不吃,又看见她边上低着头不愿意瞧自己的荀棉,愈发坚定:“我知道荀晨与荀棉的关系,老太君若是不想这桩丑事被揭穿,若是不想国公府失了名声,便允了我跟四姑娘的亲事,我保证此事今生永不再提!”

脸是自己争的,不是别人给的。

语毕,他难掩期待,却发现老太君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失措的表情,甚至一直低头的荀棉都抬起了头,眼中满是震惊于厌恶,李湛心里一疼,转念又想没关系,待到两人成了一家,他总会对她好的。

但问题在于,玲珑并不在意国公府有没有颜面。

荀桃也觉得这位李公子太太太太太太讨人厌了!

其实好面子的话,也有办法,无非是将那乡下姑娘说是与荀芳的双生子,只是身子不好一直送在外面休养,如今回了家,这样既能堵住外人的口,也能维护国公府的颜面。

玲珑非但没生气,反而笑了:“好啊,你就去给老身宣传宣传,最好弄得天下皆知,那样你就能如愿以偿了!你现在就去,不去你就是个窝囊废,老身倒是要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

曾嬷嬷点头:“如此甚好,只是……老奴担心,芳姑娘心思狭隘,又出手狠毒,怕是要闹个满城风雨了。”

李湛心里一咯噔,他刚才跑上来只是一时之勇,万万没想到,不仅没能威胁到老太君,反而让老太君动怒了!

玲珑想都没想就回答:“自然是各归其位。”

荀棉握着小拳头,轻声细语地说:“我就是青灯古佛当姑子也不会嫁你,我、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再过个两日应该就到了。”曾嬷嬷说完,顿了下,小心翼翼地问:“老太君,您是怎么打算的?”

真是一万句谩骂不如心上人一句不喜,李湛脸色惨白,想要解释又不知从何解释起,玲珑凉凉道:“晨哥儿没了,接回与他同胞的棉姐儿,这事儿在皇上那儿都过了一遍,你提出质疑?谁质疑谁举证,你最好闹到皇上面前去,狠狠打皇上的脸,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然后给你跟棉姐儿赐婚,说不得还得夸你有张巧嘴呢!”

玲珑倒淡定得很,她问:“可派人去接我那孙女了?”

李夫人气喘吁吁地追上,恰好听到玲珑这句话,真是吓得她头皮发麻!

芳姑娘那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这孩子嘴巴特别甜,也特别会察言观色,从前只觉得她机灵,现在却只觉不寒而栗!

国公府为何屹立不倒?还不是因为有这位老太君!见了皇族不必行礼下跪,甚至逢年过节皇上都不忘了问候,怎么他们家儿子这么能,还跟人杠上了?!就算是老爷,见着老太君都毕恭毕敬!

曾嬷嬷都不敢相信自己派人查到的这些都是真的!她把证据送到玲珑面前时手都是抖的!

她狠狠地把李湛扯到身后,带着笑:“老太君见谅,我这儿子教我给宠坏了……”

一环一环,直教人觉得这芳姑娘,若是将心思用到正道上,怕也是能有一番成就,可惜,全用在这歪门邪道上了。

“是啊。”玲珑慢条斯理,“你宠坏了不要紧,这老身可以帮你教一教,祸从口出这个道理,总得学学不是?也省得日后对着谁都口没遮拦。”

荀芳对他忍无可忍,几次三番虚以委蛇,套出了一切真相,也套出了家中地址,这才将其灭口,又派人去乡下追杀真正的千金。

一听这话,就知道玲珑不会善了,李夫人心头发苦,国公府马车很快就走了,她怒极攻心,想骂儿子又舍不得,只好深深叹了口气,只盼着老太君大人有大量,不要同他们计较了。

她那兄长,叫那对父母养得眼皮子浅又为人自私,以为这千金小姐妹妹是怕了自己,愈发得意,向荀芳索要的越来越多。

结果当然晚上,李大人黑着一张脸回府,生平头一回,不顾妻子阻拦,把儿子剥光狠狠打了一顿,直打了个半死,又压上国公府给老太君赔罪。

直到他说出她身上的胎记等种种隐私,荀芳才震惊不已,她心思深沉,第一时间也不曾拒绝相认,而是好言好语,哄着自己兄长先在京中客栈住下,又将自己的首饰给他,叫他去兑换银子。

能不赔罪吗?

盖因那乡下夫妻还有个儿子,两人把荀芳调换,也是为了日后能给儿子谋个好前程,此番那家儿子进京,便是想找荀芳说出她的身世,讨要些银子回去好娶媳妇——他在国公府外等了许多天,好不容易见了荀芳,荀芳却不肯信他!

老太君被人气得病倒在床的消息,连皇上都知道了!

而荀芳是如何得知自己身世的呢?

至于谁气的,呵呵,李大人越想越气,恨不得连老婆也打。

从京城到那乡下来回便是小半个月,经过查证,才知道那户人家是想进京谋个好生活,谁曾想家里女人怀孕突然生产,送到医馆后,二夫人也在其中,见生得都是个姑娘,当时医馆又一片混乱,便趁机在乱中将两个婴孩调换,将真正的国公府姑娘抱去乡下,又将自己的亲生女儿留在京城过这富贵日子。

第696章 第五十八片龙鳞(九)

曾嬷嬷立时点头:“是!”

可怜的李公子叫亲爹毒打一顿不说,还被押着上国公府认错,他是被亲娘宠坏了,还是怕打的,蓬头垢面形容狼狈地认了错之后,这辈子他都没脸再出现在荀棉眼前了!

玲珑把玩着两颗核桃,一边盘一边说:“就先这样,派人去将乡下那孩子秘密接来,至于那户农家……也给我查清楚,这些年我那可怜的孙女都过得是什么日子,他们善待了那孩子最好,若是没有……”

李夫人是媳妇,打不得,李大人除却口头上斥责外,便连着几个月都睡在姨娘院子中,直把个李夫人也弄得泪眼涟涟,那些个歪主意是再也不敢打了,娘儿俩经此一遭,总算是乖顺许多,渐渐地时日过去,李大人气消了,一家人才又和好如初,只是,无论是李湛,还是李夫人,都不敢再想婚事的事儿,李大人亲口说了,儿子的婚事到时候他来做主。

说到这里,曾嬷嬷又觉得一阵心凉,这芳姑娘明明早已得知了身世,却秘而不宣,甚至派人去乡下灭口,这是何等狠辣绝情的心肠!她既做得出这样的事,又会如何对待老太君跟二老爷二夫人?毕竟这国公府跟她没有一丝血缘关系,她会在意么!

这家人的事情一完,荀棉自己也松了口气,她跟荀桃亲密到晚上睡一张床,姐妹俩悄悄夜话时,也曾问过彼此对未来的畅想,然而无论是荀桃还是荀棉,都没有想过嫁人的事儿。

“老太君,这、这芳姑娘竟然真的、真的不是咱们国公府血脉!”

荀桃知道自己及笄,必定是要早早相看,她心中这样想,却又不大敢说,她总觉得自己这一生,前头十几年浑浑噩噩任人欺凌,好不容易回到国公府,拿回了属于自己的身份,却又面临着嫁人之后相夫教子的日子,日后难道就要围着夫君孩子团团转,不能有自己的人生么?

她立刻让曾嬷嬷去审,曾嬷嬷宝刀未老,回来的时候脚步都是飘的,满脸的不敢置信。

但是她心中这些念头也是模模糊糊的,唯一就是爱听曾嬷嬷跟她讲几十年前祖母这位巾帼英雄的英勇事迹,越听越入迷,甚至做梦都梦到自己上马执剑去杀敌。

玲珑非常欣赏这样的办事能力!

临了这年年关,国公府一片祥和,下人们早早贴上了春联挂起了红灯笼,只待明日一晚吃过宫宴,便是家家户户团圆的日子。

派去彻查当年医馆生产的人还没得到消息,倒是监视荀芳的下人那边报了信回来,说是芳姑娘私下里见了些奇怪的人,还给了他们银两,现在那些人已经被他们抓住,没有惊扰到芳姑娘,正等老太君发落。

往年玲珑岁数大是不往宫里去的,今年她却去了,皇帝亲自下来握住她的手迎接她,毫不掩饰对她的尊敬与爱护。先帝征战多年,沉疴严重,皇帝年纪还小的时候便登基为帝,那会儿朝政不稳,得亏老国公与老太君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这边,他才能一步一步紧握大权,这份恩情他一直都记着。

曾嬷嬷做事非常有效率,她年轻时也是能跟老太君一起上阵杀敌的女将,她们甚至还有一支女子军队,只可惜天下安定后便解散了,且近年来那些酸儒总说什么女子抛头露面有伤风化,倡导女子无才便是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是知礼的好姑娘,是以女子军解散后,便再没有重建的机会。

玲珑可谓是全场辈分最大的人,女眷们在后殿由皇后娘娘招待,她却是当年跟先帝爷一起打过江山的,因此被皇帝留在前殿,与文武百官一起,皇帝还亲自将她领到自己下手的位置,可谓是十分的给脸面。

做主子就是这样的好处,动动嘴皮子,就有下人去把差事做完,完全不需要自己来。

于是酒酣饭饱之余,玲珑便提出了重建女子军的事。

曾嬷嬷立刻点头称是。

皇帝还没说话,就有迂腐的文官主动抗议:“老太君此言差矣,女子在家相夫教子才是本分,出去抛头露面打打杀杀,岂不是有碍斯文!更何况我朝如今国泰民安,平白要什么女子军,说出去惹人笑话,难道还要女人去打仗了!”

玲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你找几个伶俐的人去查,记得,瞒住府里的人,不要让他们知道。再派几个人严格盯着芳姐儿,我总觉得这丫头有什么事瞒着我。”

皇帝眉眼深深,他看了这位文官一眼,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在。

曾嬷嬷只是这样一想,便冷汗涔涔。

他登基时,无论是国公爷还是老太君,都已经年华不再,因此皇帝记忆中的老太君是慈爱的、温和的,满足了他对母亲的幻想,可最近几年,国公府出了不少事,他才真正见识老太君的手段,当年能提刀上马纵横沙场,如今又怎么可能会安于荣华?

倘若芳姑娘真的不是国公府血脉,那么真正的姑娘在哪里?!

且只有他与心腹重臣才知道,边境之地近年来并不太平。许是停战这些年让那些蛮子修生养息了个够本,他们又开始骚扰边境掠夺货物乃至于虐杀平民,叫皇帝来看,早晚要有一仗。蛮子们在马背上长大,骁勇善战能以一敌百,本朝将士却过于安逸,他登基的时候女子军已经解散,老太君如今又提起,皇帝倒也挺想一瞻往日风采。

不会有人把自己的亲生骨肉主动调换出去,尤其是二夫人出身书香世家,性情温婉,说起来,芳姑娘的性子跟二老爷二夫人也都不像,难不成……那次生产,真有猫腻在里头?!

只是如今儒生们对女子的要求十分苛刻,已不像开国时那样开放,许多人家甚至给女儿裹了小脚,真是养在深闺十几年,唯一出门的那天是嫁到夫家。

“咱们国公府乐善好施,每年都会给穷人施粥,二夫人亦是心善,当年她挺着大肚子还坚持要做善事,您还夸赞过她,但就是在那次施粥回城途中,二夫人动了胎气,不能及时回府生产,最后是在一家医馆产下的芳姑娘!”

皇帝自己也有女儿,平心而论,若是他的女儿们也过这样的日子,他心中是不快活的。

“不错。”玲珑颔首。

“呵呵。”玲珑冲那文官冷笑,“你这样瞧不起女人,怎着,你是你爹生养的?你亲娘可知道你当着皇上的面说女人无用?若真有骨气,便别从女人两腿间爬出来!”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老太君,老奴记得,芳姑娘不是在府中出生的。”

她说话辛辣刻薄,直把那文官气得手都哆嗦,可碍于她辈分在这儿,又不能真与她撕起来。

曾嬷嬷傻眼了:“这、这不会吧……芳姑娘……”

玲珑又说:“当年老身与先帝爷纵马打天下,也不见先帝爷说过女人家没本事!老身的女子军屡建奇功哪怕先帝爷都多有赞赏,到你嘴里便是惹人笑话,怎么,你比先帝爷还有本事,还厉害,能一眼看穿先帝爷看不穿的?!”

玲珑忍住翻白眼的欲望,“天玄给了我一个提示,说是问题出在二房身上,又说鱼目混珠,狸猫换太子,我又想起这些日子每每见着芳姐儿,总觉得心里不得劲儿,她长得与我荀家实在不像,难不成……”

她仗着自己年纪大辈分高,一句话把文官压死,这一顶帽子扣下来,对方真是立刻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曾嬷嬷瞬间松了一大口气:“吓煞老奴了!老奴还以为……”

玲珑觉得这就是个憨批。

玲珑:“……你想到哪里去了?那老头子敢背着我在外面乱搞吗?他大半辈子都活在马背上,军中连个女人都没有,到哪儿去弄那流离在外的血脉?!”

文武百官俱在,要说大家多么支持女子军,必不可能,可成不成,那不都得看皇帝意思?甭管多少人心里不赞同不以为然,但人家都闭着嘴明哲保身,只有这个憨憨直接冲出来说不行,你说不骂他骂谁吧!

“什、什么?!”曾嬷嬷惊讶的话都说不顺了,“这、这怎么可能?老太爷对您的情义天地可鉴,怎么会——”

“皇上。”骂完人立刻开始装可怜的玲珑眼圈儿都红了,“老身年纪大了,也不知还能为皇上效力几年,只盼着在老身咽气前,能让这天底下的女人们再多一条出路,爱国爱君的心思都一样,女人怎么就低人一等了呢?还请皇上看在我家老头子的面子上,允许老身重建女子军吧!”

“是啊。”玲珑又叹了口气,“天玄一见我,便同我说,老头子夜夜托梦,是因着我荀家血脉流离在外!”

皇帝沉吟许久,其实他心底是同意的,只是面上要做出个样子,且老太君也不是贸然提出,早在数月前,老人家便写了信进宫中,两人通信许久,将彼此的想法建议都交流了下,皇帝的心腹重臣们都是知道的。

曾嬷嬷奇道:“难道真有蹊跷?”

便有人出列:“老太君忠肝义胆,所言字字发自肺腑,臣附议重建女子军。”

玲珑道:“见了天玄,我算是明白老头子为何夜夜入我梦了。”

“臣附议。”

待到回程,玲珑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过了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曾嬷嬷向来是最懂玲珑的人,立刻问道:“老太君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若是可以,老奴愿为您分忧。”

“臣附议。”

曾嬷嬷领命,立刻让下人去寻。

出列赞同的人越来越多,不赞同的那些人一看还有啥不明白的,皇帝的意思摆在这里呢!哪怕心里不同意,表面上还是得跟皇帝站在一起,纷纷出列表示附议。

玲珑颔首:“该回去了,叫她们回来吧。”

于是这件事便这般定了下来,皇帝命户部拨出足够的军饷与老太君,又派了自己的两名心腹大臣全权协助,只盼着能在两国开战前,将女子军训练成型。

曾嬷嬷答道:“姑娘们说是要四处走一走,老奴让婢女们跟着伺候,不会有危险的。”

曾嬷嬷听说要重建女子军,激动的热泪盈眶!她这辈子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回到军队里去!

“姐儿们呢?”

玲珑拍着她的手:“这些年跟着我在这生活,委屈你了。”

玲珑看相的时候,三个姑娘便在白云寺中走动,白云寺依山而建,景色秀丽宜人,后山还有一片桃林,都是僧人们亲手栽种,每年收获了桃子,还会无偿分发给附近的村民,寺中香火向来旺盛。

曾嬷嬷连连摇头:“您是老奴的主子,您在哪儿老奴便在哪儿,有什么委屈的?只是,老太君,咱们真的能够重建女子军吗?!”

曾嬷嬷只知道老太君进厢房叫高僧看相,也不知道里头说了些什么,足足过了一炷香,厢房门才打开。见玲珑安然无恙,曾嬷嬷悄悄松了口气,又见高僧天玄双手合十对老太君行礼,老太君却神色淡淡,曾嬷嬷愈发觉得似乎有什么自己不了解的事情发生,但她向来守本分,又忠心,自然知道什么能问,什么不能问。

玲珑颔首:“这是自然。”

得了玲珑一句夸赞,天玄激动地浑身颤抖。

曾嬷嬷心中还有许多担忧,可是看着主子这气定神闲的样,也慢慢定下了心。当年她们组建女子军时更是艰难,最后不也熬过来了?保家卫国的心思,女人也是一样的!

当她作为人类生活的时候,是有些灵魂纯净又一心修行的虔诚出家人能察觉她的不同的,当然,这也是在玲珑没有遮掩的情况下,老僧能看出她非凡人,足见其平日侍奉佛祖用足真心,佛心坚定。

荀桃第一时间找到玲珑表示自己想要参军!

他态度极为恭敬虔诚,玲珑很满意,便颔首道:“你很好,有一双慧眼,比那些人类都强。”

玲珑笑了:“你想参军?瞧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怎么参军?”

真是不枉此生了!

“我力气很大了!”荀桃急急道,“祖母求您了,给孙女这个机会吧!只要一个普通小兵的名额就好了!孙女一定会努力的!”

可他一听说有人抽中了签王,再一看那人相貌,竟是完全看不透,只觉深不可测高贵无匹,除了仙家还能是什么人?没想到他修行一生,竟也能在老来见到仙家!

她这样期盼,玲珑就没逗着她玩儿,荀桃跟在她身边也有三年了,学识胆识都是一等一,再也不复当年那小可怜模样。女子军要重建,少不得她这样自告奋勇的人。

老僧法号天玄,今年已是九十有六,在古代人类社会算是非常高寿了,且他虽然年纪大,却仍然精神矍铄健步如飞,又算命如神,人人都要称他一声高僧,哪怕是当今圣上,也经常请他入宫讲解佛法。

且荀桃对数字十分敏感,在女子军尚未成型前,她便可以暂时担任文书的职责。

玲珑:“……我不是神仙,你大可不必这样叫我。”

很快朝廷就发了告示,百姓们一开始觉得这征兵告示有什么好看的?结果仔细一看,征的居然是女子兵!原来是当年与先帝爷一起的那位女将军要重建女子军!这消息轰然传播开来,有玲珑当年旧部,还能走得动有力气的,都不忘曾经辉煌,携家带口的来了!

荀蓉在想什么玲珑全然不知,她让曾嬷嬷在外头等着,一进厢房,老僧就给她跪了下来,口称仙家。

这些人年纪都跟玲珑差不多,自然不能上阵杀敌,可她们有着丰富的阅历与经验,恰好可以做新兵们的老师。

尤其是荀蓉,她觉得剧本好像不对啊!难道不是自己拿了女主剧本吗?这上上签都被自己给抽了,怎么就叫老太君给抽走了签王?难道说老太君才是女主?还有年纪这么大的女主呢?

女子兵的征兵条件非常好,只要适龄,本人自愿即可,无需家人同意,且每个月都有月俸,在女子军中达到一定时间后,朝廷甚至允许她们立女户!

荀家三姐妹在原地看呆了。

这些年世道对女子愈发严苛瞧不起,许多人家生了女娃都不想要,被丢弃的比比皆是,玲珑便看中了这些年纪尚幼无牵无挂思想又尚未成熟的女孩子,在各地建立了慈善堂,把这些女孩养起来,并派遣老师们前去教导,如今国泰民安不见战事,许多将军无所事事,玲珑便全要了来,给孩子们做武师傅。

他不知道该称呼玲珑什么,想叫仙家,又怕被人听到,可叫老夫人,便显得轻慢,最终只能一口一个您,请玲珑入了厢房。

荀桃也忙活起来,而荀棉读书不行,身子骨也差,眼见姐姐忙得脚不沾地家也不回,祖母曾嬷嬷也成日不在家中,她心里焦急,也想做些什么。

老僧结结巴巴道:“您、您、这边请、这边请——”

最终她求了玲珑,去跟御医学习,毕竟女兵们难免受伤,若是男性军医怕是不大方便。玲珑有意培养女医,还让人专门挑了心思细腻的女孩子们,与荀棉一同学习。

玲珑瞥了他一眼:“大师来得正好,老身正想让大师给看看相。”

然后,她就把一切全权交给曾嬷嬷,自己当个甩手掌柜,全国各地到处跑,就连皇帝都含蓄地问候过,老太君年纪大了,是不是要好好歇着,就怕她到处跑出毛病来。

老僧一见玲珑,如遭雷击,仙风道骨的高僧形象彻底崩塌,若非小沙弥及时扶住他,怕是要直接在玲珑面前跪下了!

呵,一群憨憨。

玲珑冷眼看着这三个作妖不停的孙女,懒得搭理她们,自己也上去抽了个签,她随手一抽便是签王,哪怕是没有力量的龙女,也有着人类无法比拟的气运,这么一根签,对龙女来说实在是没什么意义。结果没过多久,就有一位白胡子老僧快步走来,前面还有个引路的小沙弥:“师父师父,您看,就是这位老夫人抽中了签王!”

她老太君非但没跑出病,反倒越来越健康,精神矍铄气场强大,甚至越来越年轻,一根白头发都没有!不像坐龙椅的那位,才三十岁,头发就白了许多。

至于荀蓉,自是不必多说,高兴的不行,愈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命定的主角,能够改变一切的。说不准能当个王妃皇后,不说光宗耀祖,也要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眼见女子军愈发成型强大,一切有条不紊,也不乏那些个酸儒叫嚣着反对,要女人们回家生孩子的,每每听到这种言论,老太君就发挥了她这个辈分这个年纪的特权,直接打上门去,管这说话的人是谁,谁敢说她就揍谁,谁叫她是开国元老,谁叫她是辈分最大的那个?!

荀芳一看自己是下下签,登时脸色就不好了,她想起代替自己在乡下做粗活的真千金,顿时下定决心,未免夜长梦多,须得早些做打算,决不能让她有活着到京城拆穿自己身份的机会!

久而久之,说的人越来越少。

荀兰见状,心中更是悲凉,难不成这辈子自己也斗不过荀蓉?

女子军并不专门为打仗而服务,玲珑非常善于挖掘人类的优点,难道说,只有身强体壮的人才能打仗,那些个体弱的就没有资格参军?

一路大家各有心事,到了寺庙,玲珑带着三个孙女求签,荀兰抽了个中签,荀芳抽了下下签,惟独荀蓉像是有穿越大神给她开挂,直接抽了个上上签!

体弱的,兴许脑子聪明,兴许记忆力过人,兴许在某方面有别人无法想象的才能。

荀蓉一听荀芳为自己说话,顿时很是得意,荀兰则抿紧了嘴唇,她不喜欢荀蓉这个庶妹,对二房的这个堂妹也没什么感情,只觉得这个堂妹笑里藏刀,只可惜自己前世死得早,也不知荀芳最后怎么样了。

她一开始也并非直接表达自己的想法,而是跟皇帝说,想让旧部教导出的这些女孩子实践实践。皇帝想都没想就同意了,他对玲珑是百分百的信任,没见老太君虽然到处乱跑,却把儿子们都留在京城嘛!虽说他不怀疑老太君,但老太君的态度都摆在这儿了不是!

荀芳则想要大房姐妹俩之间的矛盾再激化一些,这样就没人注意到她了,大房闹得越厉害,她的身份就越隐蔽,越不会被揭穿。便笑着开口:“大姐姐,你就不要怪二姐姐啦,二姐姐也只是好奇而已。”

最开始,是那些有着特殊才能的女孩子纷纷进入基础部门,比如说在县衙做个仵作,在医馆做个医女,在当行做个账房……如此温水煮青蛙,还真有不少女孩子立下奇功!有破了大案的,有救了一方百姓的,还有及时发觉隐患提出治堤的!渐渐地,百姓们最先接受这群女子兵。

荀兰没想到这个庶妹居然在这个时候便已如此不知廉耻,她心想,就是靠着这样一张脸皮,荀蓉才能做出那些令人不齿的事情的吧?

尤其是年纪尚小却格外机灵的孩子,她们看起来瘦弱无害,简直就是打听消息的神器!因为根本就没有人会怀疑她们,就这样,许多贪官污吏被连根拔起,皇帝上朝的时候都神清气爽!虽然他着户部拨了许多银子给女子军,可是他也回本了!不说善于经商的女孩子们赚给他的,就说那些个偏远地区的贪官,每抄一个国库就能有一大笔进账!

荀蓉觉得很莫名其妙:“看到就看到啊,又不会少块肉……”

甚至还有女兵发现了能够作为粮食食用的农作物,皇帝愈发意识到女人的用处,他每隔数月都会亲自召见这些立下功劳的年轻姑娘,深深感慨她们有些人的才能根本不亚于男子,若是真的一辈子受困于后院,终日与丈夫的妻妾子女打交道,那才叫暴殄天物!

一路上荀蓉十分兴奋,时不时挑起帘子往外看,荀兰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蓉姐儿,你这样掀起帘子,叫外面的人看到我们的脸怎么办?”

皇帝的态度都摆在这儿了,文武百官还能说什么?

玲珑是不跟她们一起坐车的,她当然要自己一人坐,只留了了曾嬷嬷在身边伺候。

风气是慢慢扭转来的,若是有女兵想要成家,玲珑也不拦着,想要从军,想要学医,亦或想要嫁人生子她都无所谓,她只负责给她们选择的权利——人生应当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为了不迟到,给祖母留下最好的印象,三个姑娘都起了个大早,要去寺庙,不适宜打扮的太过鲜艳,姑娘们都穿得比较素净,结果她们都上了马车,祖母也还没来!

荀桃荀棉也成长了许多,尤其是荀棉,她过去是个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小姑娘,如今却也敢拿着刀跟心怀不轨的人对着干了!姐妹俩黑了不少,也抽条许多,玲珑隔了几个月再见,就被这俩黑蛋惊的说不出话。

荀芳是最淡定的一个,在她看来,祖母要去上香是很正常的事,毕竟年纪大了,吃斋念佛,她并没有多想。

如花似玉的小孙女,因为终日奔走,黑得跟什么似的,精神头却极好。

荀蓉则非常高兴,她自穿越来便没出过门,像是国公府这样的高门更是对子孙管教甚严,她都想出去许久了!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正好可以看看古代人们的生活!

荀棉大声说:“谁说女子必须要又白又瘦才是美!我觉得我现在这样就很美!”

她怆然地想,若是祖母后来没有被气死,自己说不定也不会落得那般下场。

荀桃握拳:“没错!我的身体我做主!”

荀兰听闻,握紧了拳头,心道这是上辈子没有发生的事,难道因为自己的重生,使得祖母也有了改变?不过不管如何,她都不会吧属于自己的锦绣人生让给别人!

玲珑笑出声来,她失去了力量,但能做的事情仍然不少,唯一可惜的就是,以前能够简单粗暴凭武力解决一切阻碍,现在只能循序渐进的来。皇帝早已同意创办女学,可距离女子科考入朝为官的日子还远着呢,也不知道等她脱离这具身体的时候能不能看得到。

三日后她便谴下人去通知三个孙女,说是要带她们去庙里拜佛上香。

这些就只能由人类社会的帝王一代一代的继续努力下去了。

玲珑要的就是她这句话,曾嬷嬷是她身边最忠心也最好用的人,她不好直接跟曾嬷嬷说荀芳是狸猫,便假借老太爷托梦,如此去了寺庙,自然是要带上孙女们一起的,到时候她进去跟住持求签,不带曾嬷嬷进去,那解签解的是啥,还不是她说了算?

皇帝迄今未立太子,眼见女子军越办越好,还真有人打上了玲珑孙女的主意,可惜荀桃荀棉两个都是不解风情的,她们一心想要实现自己的价值,哪里有心思去想什么成家?

曾嬷嬷还是很迷信这些东西的,连忙道:“那,那要不等您身子大好了,咱去庙里拜拜?听说白云寺的住持算卦看相都灵验得很,您若是心中有事儿,咱就去看看,也好安安心。”

为了讨好美人,从而得到国公府的助力,皇子们也是越挫越勇。

“他就一次又一次地冲我露出那种哀伤的表情,似乎是有什么心愿未了,又似乎是想告诫我什么。”当然不是真的。

年轻人的事儿,身为老太君的玲珑可不掺和,她倒是想看看,皇帝对自己这样尊敬器重,孙女们又都有了前程,老四还想怎么作妖。

“总觉得他有些话想同我说,可是我又听不见,只看到他的嘴皮子在动。”当然是编的。

自打女子军办的热火朝天,就连二夫人高氏跟远嫁的荀攸都没能忍住,她们都是听着女子军的传奇长大的,自己虽然上了年纪,却也想帮帮忙,于是国公府的中馈再度回到大夫人刘氏手中,刘氏心疼还在家庙受苦的女儿荀兰,便求了玲珑,能不能把兰姐儿接回来,又发誓说自己一定看好她。

玲珑叹了口气,“我这病了几日,老是梦见老头子。”当然是假的。

玲珑同意了,要不是刘氏提起,她……已经忘了荀兰了。

荀家姑娘都是鹅蛋脸杏仁眼樱桃小嘴儿一点点,天生丽质,可荀芳却是单眼皮圆脸蛋,不像她爹,也不像她娘。

国公爷荀耿本是个古板之人,奈何他老母亲都亲自上阵,他作为以孝治家的人,又怎好说母亲一句不是?

这都是曾嬷嬷斟酌了词句后说的,若是拿出去跟普通村姑比,荀芳肤色雪白养得气质出众,自然是鹤立鸡群,可和自家姐妹,不说大房嫡女荀兰,便是与大房庶女荀蓉比,荀芳都显得太过寡淡!姐妹三人若是站在一起,那荀芳就跟不是亲生的一样!

就连三房的几个哥儿,也都在妹妹们的努力下有了危机意识,愈发勤勉。

于是这么一对比,二老爷家的芳姐儿就有点普通了。

于是等到荀兰盼天盼地终于回了府以为自己能够重头再来,就发现偌大的国公府基本没剩下几个人……她脸色苍白,人也瘦了一大圈,问母亲刘氏:“……娘,这是怎么回事?”

从大老爷荀耿到三老爷荀远,再到已经嫁出去的大姑娘荀茹,都继承了老太君跟老太爷的好相貌,长得一个比一个好,这后面出生的哥儿姐儿也都是,别看三老爷家的晨哥儿一副唯唯诺诺的胆小模样,相貌生得好着咧!

刘氏便将女子军的事给她说了,顺口一提桃姐儿棉姐儿的现状,荀兰听了,顿时眼睛一亮!

曾嬷嬷觉着,这还真不能怪她家主子想太多,实在是她家主子当年,那也是出了名的大美人,提刀上马上阵杀敌,不知是多少好儿郎的梦中情人,与老太爷那更是般配得很。她是打小就在主子身边伺候的,后来生出的四位小主子,可以说,老太爷因为征战都没能陪在妻子身边,但曾嬷嬷却是全程都在的,老太君所生三子一女,都是曾嬷嬷抱到老太君身边的。

可别以为她是想发光发热,她只是想作为老太君的孙女也去分一杯羹!没听她娘说,皇子们都爱慕她的两个妹妹吗?!

曾嬷嬷:……主子您这样说,让老奴怎么回?总不能说芳姑娘长得当真不像是荀家人吧?

于是荀兰努力喝药调理身体,好不容易等到老太君跟曾嬷嬷回府,就扭扭捏捏地去找玲珑,委婉地表明了自己从前错的离谱,如今改邪归正,也想要付出努力的意思。

玲珑瞥她一眼:“我看她长得不像她姑姑,亦不像她舅舅。”

玲珑哦了一声:“你说你知道错了?”

曾嬷嬷哪里能想到芳姐儿不是二房亲生,只笑道:“老奴听说,这孩子也有肖舅肖姑的,兴许芳姑娘是更像她外祖那边的人。”

荀兰跪在地上:“孙女从前被猪油蒙了心,实在是错得离谱,幸得祖母宽厚,才有如梦初醒的一日。如今想起从前,真是万般羞愧,还求祖母给孙女一个机会!”

而被曾嬷嬷扶着回房的玲珑,一边说自己饿了要吃点心,一边状似无意跟曾嬷嬷聊天:“这老三家的芳姐儿越长越大,怎着我瞧着,倒是跟老三家的长得不像呢?瞧大房那俩姐儿,个个出落的水灵灵的,如花似玉,惟独这芳姐儿,长得可真不像咱们荀家的姑娘。”

她跪在那儿看似虔诚,一双眼珠子却还滴溜溜的转,玲珑瞥她一眼就知道她肯定还在打歪主意,就问:“那你都会些什么?”

一时间,众人心思各异,老太君回房,他们也不能再继续待,便该去哪儿去哪儿,该做什么的做什么。

荀兰愣了一下。

而荀兰也注意到了荀蓉的视线,在心中冷笑,这个小贱人,毁了自己的上辈子,这辈子决不会再给她任何出头的机会!

玲珑慢条斯理道:“如今最缺的就是医女,你可会行医?”

她这么一走,大房庶女荀蓉才在心中稍稍松了口气,然后不着痕迹地瞥了嫡姐荀兰一样,心想这人真是一如既往的讨厌,自己说要给祖母侍疾,她也要来争抢,现在祖母要走,她怎么不跟上去?说起来庶女就是这点不好,再怎么优秀,这嫡庶之分便让自己无端矮了荀兰一头,可大家都是爹生妈养的,凭什么荀兰就比自己高贵?凭什么自己就要被瞧不起?她还偏不信了,她还非要做出一番事业来不可!

荀兰恍惚摇头。

说着便起身走了。

“算账可会?”

玲珑叹了口气:“行了,我这身子不适,待过几日好些了,再来问问,你们都想回去吧,曾嬷嬷,扶我回房。”

荀兰:……

张氏见了,心中更是愤懑。恨这怎么就不是个儿子,又感慨到底是个女儿,不如儿子稳重,老太君不过是问了句学业,话都不敢回,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太过小家子气。

“思维逻辑能力如何?”

荀晨本就因为自己女扮男装感到紧张,再加上母亲张氏不停地给予压力,玲珑一提起他,他便如同惊弓之鸟,竟是跪在地上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荀兰:这是什么?

玲珑又把龙头拐杖重重敲在地面:“让你们回去就回去,你们这几个当爹的,不要成日只想着自己,多关心关心儿女,尤其是几个在书院读书的哥儿,老三家的晨哥儿这回是不是又没考好?”

玲珑长叹:“你什么都不会,干嘛,想空降?”

荀耿欲言又止:“母亲……”

荀兰咬着嘴唇,只觉得祖母是故意给自己难堪:“孙女怎么说也有才女之称……琴棋书画是通的……”

玲珑说着,喝了一口茶,她现在一点都不想喝茶,她要喝甜的。可是曾嬷嬷看管的很严,平日里对她也是忠心耿耿说一不二,惟独在吃食上管得那叫一个滴水不漏,既然明面上不行,玲珑就打算私下藏点儿。

玲珑平静道:“是吗,那你弹一曲给我听听。”

“都回去吧,老身这刚好上没多久,再叫你们气一气,给气出个好歹来。”

待到琴摆在面前,荀兰做足了姿态,却发觉手指放到琴弦上时,已无比僵硬。她愣了一下,试着拨弄琴弦,慢慢弹出来的曲子简直不堪入耳,宛如初学者!

她果然还是喜欢人类跪拜自己的模样。

刘氏在边上轻轻叹了口气。

本朝最重孝道,哪怕是当今圣上,在见到玲珑这位老太君时也礼遇有加,她这么一说,谁敢承认自己惹老太君生气?连忙下跪认罪,面前乌泱泱又跪了一大片,这下子玲珑瞧着,心情便好上许多。

荀兰慌了,怎么、怎么会这样呢?

龙头拐杖重重地在地上敲下,玲珑神色冷肃:“都在闹腾什么!看老身活久了,想让老身早死到地底下见老头子是不是!”

接下来她又与玲珑下了三盘棋,盘盘皆输,写出的字也没有风骨,画技更不必多说,曾经得意且擅长的一切,她仿佛全部失去了。

谁叫她现在饿到一点力量都没有,跟普通人类都没有区别了呢?再说了,这一身老胳膊老腿,真要打起来她必定是吃亏的那个。

“你一心只想着掐尖要强,与人攀比,哪还有心思练习这些。”玲珑淡道,“便是把你送去女子军里做启蒙师父,你都不够格。心术不正,又一事无成,仔细想想你都失去了些什么,你又还剩下什么。”

玲珑慢吞吞地把在座诸人扫视一圈,愈发觉得头疼。她最是不耐烦管这些琐事,然而若是不管,吞噬掉的灵魂便味道苦涩难以消化,虽然忍忍就过去了,但她是吃不得苦的。且她还想继续留在这国公府继续品尝山珍海味做个人人称羡的老太君,真让二房那荀芳跟四房荀扬把国公府毁了,别人怎么样她不关心,可她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呀!

她还记得这孙女一脸嚣张自以为重生了无人能敌还想打她的样子呢!

第689章 第五十八片龙鳞(二)

能说上这么两句,已经是看在被她吞噬的那个灵魂的份儿上了。

一家子人,看着人模人样,其实各有算计,个个都是不省心的,换谁当这老太君都得操心,换哪个老太君操心都没有用。

荀兰就这样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途中遇到正抱着花前来寻玲珑的荀蓉,对方小脸娇俏天真,见了荀兰还有些惧怕,却规规矩矩的行礼,与荀兰记忆中的荀蓉判若两人!

四子荀扬,幼时还很是乖巧伶俐,可最近却愈发心思难测,盖因他无意中遇到老太爷旧部,那人竟悄悄告诉他,说是他生父罗副将并非为老太爷挡刀而死,而是老太爷嫉贤妒能将其暗害——这厮居然信了!还满心策划着要如何毁了护国公府给他生父报仇!他妻子早亡,膝下只有一独子,生怕老太君对其下毒手,早早就送出去读书了。

与荀桃荀棉不同,荀蓉并没有参军的打算,她想到了年纪便相夫教子,做个贤妻良母,如今婚事也已经定了,只待明年嫁入夫家。

至于四房……在府里虽然存在感最小,祸心却最重。

嫁的人却不是前世的皇子,而是一个五品小官之子。

也正因如此,张氏之女,名为荀晨的少女性格内向沉默,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张氏再怎么逼迫,她也比不过庶出的兄长。而她越是比不过,张氏越是失望她怎地就是个女儿身,对荀晨愈发要求严格,叫玲珑来看,小姑娘估计已经是深度抑郁症了,也难怪最终会选择投湖自尽。

刘氏轻轻摸着女儿的脸,“人是你祖母挑的,虽说家世不出众,那哥儿却品性宽厚又上进,且承诺永不纳妾,娘看过了,是桩好姻缘。”

三房就更不用说了,三子荀远,娶妻张氏,婚后五年无所出,张氏心急,尤其是看着大房二房儿女双全,更是着急生子,尤其是荀远妾侍已经生下庶长子,她急于怀孕,百般求方问医,好不容易有了身孕,结果生下来是个姑娘!张氏无奈,只得买通稳婆,把女儿说成儿子,小姑娘今年都十二了,还作男子打扮!

荀兰仍旧失了魂一般,她不懂,这辈子跟上辈子怎么差别就那么大,祖母到现在都还没死,国公府也没有被抄家,一切的一切都不一样了,只有她是一样的。

此时这荀芳已经得知自己并非亲生,她小小年纪心机倒是不小,卯足了劲儿要给自己谋个好前程,一方面派人去乡下灭口真千金,一方面又为了以防万一,与护国公府的政敌来往,横竖她不是亲生的,护国公府就是没了她也不在意,只要能攀上高枝,能有荣华富贵,她还怕什么呀!

还是那样的浅薄可笑。

二房说话的少女则是次子荀正的嫡女荀芳,平日里最是活泼嘴甜,颇讨人喜欢,但任谁也想不到她并非荀正亲生,而是抱错了的,至于荀正亲生的那个闺女,还在乡下给人放羊喂猪干粗活呢!

荀兰这一惊之下,大病一场,许久不得好,终日半昏半醒,嘴里喃喃着不该这样不该这样,大夫请了不少,都说这是心病,医不了。

原来这姐妹俩,嫡女重生庶女穿越,前世被庶妹荀蓉踩在脚下的荀兰,不仅被抢了姻缘,还落得个不得善终的下场,此番一朝梦回闺中,可不是想方设法要整死荀蓉么!而荀蓉穿越而来,对这个家本就没有归属感,许多想法也异于常人,自然看不惯嫡庶尊卑,再加上嫡姐对自己若有似无的敌意,两人可不得掐的你死我活!

再高明的大夫也医不了心病。

你道是为何?

也就在这时候,四老爷荀扬总算是有了动作。

比方说刚才出来说话的身着兰花锦缎绣裙的少女,那是国公爷荀耿的嫡长女,名叫荀兰,而说为老太君抄了佛经祈福的那个,则是荀耿的庶女荀蓉,荀耿有一妻一妾,妻子刘氏,生一子一女,妾侍陈氏,只有一女,原本倒是相安无事,两个小姑娘也挺安分,可就在一年前,两人不知为何就暗地里掐起来,成日勾心斗角,将大房闹得鸡犬不宁。

他潜伏多年,做个安分守己的儿子,其实心中从未将老国公跟老太君当作父母看待,在他看来,这对道貌岸然的夫妻便是他的杀父仇人,却又碍着面子将他养在膝下,不过是给外人看的罢了。

荀耿兄弟几个倒还好,问题出在他们生养的儿女身上。

好在妻子早逝,儿子也早早被他送出游学,他便可以竭尽全力帮助他人毁掉国公府,来给自己生父报仇!

老太君不知道是为什么,想尽了法子也没用,可玲珑知道啊!

这几年眼看女子军越办越好,名声越来越响亮,荀扬那叫一个急啊,嘴里生了燎泡,好几个月都没好。

兴许是早年亡夫的缘故,老太君对儿女十分看重,操心到了极点,儿女们也都很是听她的话,说出去谁不羡慕他们护国公府治家甚严,人才辈出?可就在孙子孙女们出生后,也不知为何,原本和睦的一家子却矛盾百出!

第697章 第五十八片龙鳞(十)

老护国公去得早,不过老太君巾帼不让须眉,夫君战死后,以一己之力率领兵将保家卫国,将胡人驱赶回了老家。先帝有感荀家夫妻战功,追封老太爷为护国公,并让当年年幼的长子荀耿袭爵,又赐了老太君一品诰命,并赐一把尚方宝剑,以此来嘉奖他们夫妻的碧血丹心。

听到荀扬主动提出想要帮忙,为女子军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玲珑差点没笑出来,这人就差把自己的所图写在脸上,真当她是他亲娘,满心把他当成亲儿子所以啥都看不出来呢?

老护国公与妻子鹣鲽情深,一生未曾纳妾,夫妻俩育有三子一女,长子荀耿,袭爵护国公,次子在朝中任文官,三子则在军中任职,长女早已嫁人,嫁娶的都是门当户对的,四子的身份比较特殊,并非他们夫妻亲生,而是当年征战沙场的副将遗腹子,也因此在府中存在感最低。

她坐在上首,嘴角浅浅勾住淡弧:“这倒是不必了,你又不像是你大哥二哥,成日里除了读书上朝无事可做,再说了,你最近不也忙得很。”

玲珑抬起头,顺着荀耿挨个看过去,目光深沉,被她看到的人不知为何都心跳如雷,总觉得自己的小心思叫老太君给看穿了,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忙着跟那些个心怀不轨之人合谋要害荀家呢。

众人立时不敢再言。

荀扬咽了下口水,觉得养母似是话中有话,但他又觉得不可能,自己蛰伏多年,一直谨言慎行,从未哪里表现过不对劲,养母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该怀疑自己。说起来,到底不是亲生的,才不信任他,不肯交权于他吧?否则怎地大哥二哥都能加入,偏偏他不行?她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官职就是个体面,说出去好听,其实根本没什么实权。

一个个争着表孝心,玲珑听得脑仁都疼,她揉了揉太阳穴,慢吞吞道:“行了。”

这样一想,愈发觉得玲珑面目虚伪,无非是因为自己不是亲生,又害了他的生父,怕他有朝一日青云直上翻脸无情,才一直死死压着他,生怕他抢了她亲生儿子们的风头!

说着无意中露出红肿的手腕,看起来抄的绝对不少。

呵,这样的人,居然是他父亲拼死也要保护的。

这时又一少女行礼道:“祖母大病初愈,吉人自有天相,孙女愚鲁,不知能为祖母做些什么,只好吃斋念佛,为祖母抄诵经文,祈求祖母早日康复。”

荀扬越想越是愤怒,他将这些负面情绪全部隐忍下来,不叫任何人瞧出端倪。如今国公府的站队很是明显,就是要做直臣,不投靠任何一名皇子,谁坐在那个位子上他们就效忠于谁,不像自己,早早就投靠了外家势大又素有才名的二殿下,待到二殿下成功登顶大宝,自己便是一等一的功臣,到时候再跟荀家算这笔账!

二房家的女儿也不甘示弱:“祖母,孙女也愿意为您侍疾!”

他心中有了计较,却没想到自己能不能顺顺利利活到那时候。上辈子的荀家,跟如今的荀家那能一样么!上辈子的老太君早早就死了,荀家变成一盘散沙,大房的荀兰荀蓉都不是个能安分的,二房的荀芳又是假冒,怕自己身份泄露,便与荀扬一拍即合两人合作毁了国公府,三房的荀晨则迫于张氏的压力选择了自尽,老太君一死,整个国公府便是一团乌烟瘴气!

她生得面如银盘,一双笑起来弯弯的眼睛看着十分无害,简直就是个小甜姐儿,这番话说得也是滴水不漏,荀耿便赞赏地看了她一眼。

也正因如此,荀芳才能轻松将谋反的罪证藏于荀耿的书房,荀扬才能“大义灭亲”再给自己赢来一场好名声,被穿越的荀蓉亦与二殿下两情相悦,早就胳膊肘向外转,国公府才分崩离析。

一个身着兰花锦缎绣裙的少女福身行礼:“祖母在上,父亲这几日担忧祖母,吃睡都不好,孙女看在眼里,疼在心中,若是祖母不嫌弃,孙女愿留下代父亲为祖母侍疾。”

可现在老太君还活着呢!她活着一日,就能镇得住这些妖魔鬼怪一日。只要她在,国公府就能有主心骨,可这具身体年纪确实是大了,必然是活不了几十年,玲珑可不想自己一撒手,就一夜回到解放前!

这内屋已经够大,可就这,人还坐不够呢!

所以她才没有犹豫直接解决了荀芳的假冒身份,又让荀晨做回女儿身,再把大房作妖的两个孙女给收拾的老老实实。她又不是天生劳碌命,吃了个人类灵魂而已,难不成还要给她当牛做马几十年?想都别想!

玲珑又看向其他人。

建立女子军是她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幸好老太君面子够大,皇帝又扎扎实实得到了好处,那一堆孙子孙女也都有了用武之地,只有儿孙们立起来,国公府才能屹立不倒,否则只靠她一个老太婆?

这话说得可就严重了,荀耿登时面色涨得通红,他不善言辞,只能说自己有错。

那三个儿子,除却老三外,剩下两个都是不知世事只知埋头钻研学问的,老三虽然有本事,可脑子又不大好使,否则也不会全身心信任他那好四弟,最后被人家坑的死死的。

玲珑把茶盏放下,她看了地上乌泱泱跪着的这一群,淡淡道:“行了,都起来吧,你们不气我这个老不死的,我便能再多喘上几口气。”

又要教儿子儿媳又要带孙子孙女,龙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荀耿率先行礼请安:“母亲身体可好些了?听曾嬷嬷说已无大碍,儿子不孝,还请母亲原谅则个。”

让国公府每个人都有事做,每个人都发挥出最大的用处,玲珑就不信等自己死了,他们还能被套到沟里去!

一进内屋,迎面而来便是一阵暖意。外头寒风阵阵,屋里烧着地龙,又有炭盆,一点都不冷。老年人上了岁数,是最禁不住冻的,众人进去,便瞧见老太君坐在上位,手中持盏,漫不经心地吹了一口,见他们进来,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至于荀扬,不知道他嘚瑟个啥,整日在那沾沾自喜,仿佛二殿下已经登基自个儿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功臣了,他也不想想,就他这种人,能把对他恩重如山的养父母一家害到家破人亡抄家灭族,二殿下又不是傻子,荀扬这样的人,可以用,但绝不可重用!他虽然想抄国公府的家,但也没想过荀扬会那样狠毒冷酷,别说老太君两口子没害他爹,就是真的害了,他报复老太君便罢,夺走国公府的名声富贵也情有可原,可荀家那三位老爷,与他自幼一同长大,难道一点手足情深都没有?

本朝以孝治国,老太君染了风寒卧床不起,作为孝子必然要事备躬亲,荀耿这一起身,他的妻儿也立刻跟上,紧接着二房三房四房都跟了上去。

被玲珑拒绝的荀扬非常生气,他私底下派人递了信给二殿下,表明自己会再想法子进入女子军,为二殿下谋利。

听婢女禀报说老太君醒了,让他们进去说话,为首的老大,也就是如今的护国公荀耿率先起身,他作为老太君与老太爷的嫡长子,在这个家里一向说得上话,不过性子十分古板,不苟言笑,就是个木头疙瘩。

二皇子读了这封信,难免有些失望。他跟几个兄弟掐的你死我活,他虽然外家强势,可其他几个兄弟的外家也不是吃素的,就看谁能得到更多的权臣支持,二皇子最看好的莫过国公府,主要是有连父皇都敬重的老太君在,他若是能得到老太君的支持,储君之位岂不是铁板钉钉?

花厅里,护国公府的主子们都在。他们已经等了好些会儿了,但老太君一直未曾起身,他们也不敢走,只得老老实实等着,期间暗涌,只有他们自己知晓。

可惜,老太君油盐不进,极难讨好,他这才将主意打到荀扬身上。

她当然没老到需要拄着拐杖才能走路的地步,不过是为了气势。

荀扬主动接近他,向他示好,二皇子才知道荀扬对国公府的仇恨,他想着兴许此人能派上用场,这才留着他,否则荀扬这样的小人,他根本不屑理会!

玲珑用了一顿早膳,吃饱喝足,才让人将自己的龙头拐杖拿过来。

国公府,倘若不支持他,那必然也不能支持其他人,问题就在于老太君的态度模棱两可,令人不安。

曾嬷嬷笑,伺候玲珑穿上衣服。因为已上了年纪,服装颜色都以深色为主,玲珑的头发都已经全白了,可是因为不是原本那个爱操心的灵魂,明明是很以往相同的打扮,曾嬷嬷却觉着老太君瞧起来跟以前不一样了。

尤其是近几年,女子军屡建奇功,不知抢走多少风头!谁能想到那些个柔弱的女人也能成为强大的战士呢?二皇子瞧得眼热啊!可惜他绞尽脑汁也不能安插自己的人手进去,只好将希望寄托在荀扬身上,想着既然荀耿荀正都能进入女子军为官,没理由荀扬不行不是?如果荀扬也成功进去了,他倒是能高看他一眼。

“好了,都给您一直热着呢。”

事实证明荀扬不配。

玲珑打了个呵欠,“让他们先候着吧,没有说我这个做长辈的着急去见他们的道理,睡了一夜也饿了,蟹黄灌汤包做好了吗?”

老太君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第二日清晨,玲珑睡了个懒觉,曾嬷嬷伺候她几十年,早起已成刻在骨子里的习惯,等玲珑醒了,才让婢女们进来,亲自绞了帕子为玲珑擦脸,一边擦一边道:“您醒了,几位爷带着夫人跟少爷小姐们都来请安了,正在花厅候着呢!”

二皇子一得知老太君拒了荀扬,便觉有些不妙。他是个多疑之人,你随手给他一颗糖,他都要仔仔细细琢磨你为何要给他糖,是有什么目的,这糖能不能吃,有没有毒,吃了之后是不是要还你什么……更别提荀扬了。

整座护国公府,她辈分最大,她是老祖宗,她说啥就是啥!

他总觉得,老太君似乎是什么都知道,否则也不会在宫中遇见,自己去打招呼,老太君却格外冷淡。

她也没想那么多,睡觉要紧,睡前她吩咐了明儿一早要吃蟹黄灌汤包与年糕汤,这样一想,这具苍老的身体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二皇子辗转反侧许久,最终决定放手一搏!本来荀扬他就不看好,就是没了这颗棋子也不痛不痒,但若是主动告知老太君,焉知不能得到老太君的感谢?谁愿意有人终日在身边虎视眈眈只想着害自己?

换了衣裳,曾嬷嬷年纪大了不能再守夜,也去睡了,就剩下几个年轻水灵的婢女,玲珑让她们到隔间守夜去,然后就倒在了床上。

于是,在春暖花开的时节,二皇子主动进府拜访,说了两句话后,就恭恭敬敬地以晚辈姿态将荀扬的事儿给说了。唯恐老太君怀疑自己在挑拨离间,还带上了证人以及荀扬主动给予的信物——谁叫荀扬当初急着投诚,表现出了十成十的诚意呢?

沐浴完对着镜子照一照,发现这张五十岁的脸,看起来跟六十的一样,哪怕不皱眉,眉心也是个挥之不去的川字,一看便是整日操心劳力的。

随后,在抹黑荀扬的基础上,二皇子还真诚满满的表达了自己对老太君的敬仰,说自己原本是看在荀四爷是老太君教导的份上,想要荀四爷做自己的幕僚,没想到荀四爷暗地里却包藏祸心,想要毁了国公府,自己左思右想,觉得这还是国公府的家事,要交给老太君处理,这才斗胆上门与老太君说出实情。

沐浴的时候玲珑仍然很不开心,她并不喜欢人类苍老的身体,可惜这回吞噬掉的灵魂是个老太太,要是她越活越少女,怕不是要被当成妖怪。

真的是,好话坏话都叫他给说完了。

这也是应该,毕竟在床上躺了好几日了。

此人两面三刀八面玲珑,端的是算计的好,谁也不得罪,还能给老太君卖个好,玲珑若是感恩,自然要在皇帝面前说二皇子的好话——正常情况下,是这样的没错。

玲珑眼睁睁看着食物离自己远去,一时间便要发脾气,转眼瞧见曾嬷嬷眼中的担忧,又强自按捺,“行,那叫人备水,我要沐浴更衣。”

可玲珑的想法素来与普通人不一样,她看着二皇子送来的证据与证人,立刻让人把荀四爷给叫了来,面上含笑:“有劳二殿下与那不成器的畜生对质一番,老身实在是不愿相信自己这些年的心血就养出了这么个白眼狼。”

连忙让下人进来收了,不给吃,又轻声细语地哄着玲珑起来走走路消消食。

在二皇子想法中,这种家丑不是应该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嘛……怎么还要他留下来呢!

玲珑就着碗茶咽下嘴里糕点,她含糊地嗯了一声,曾嬷嬷见她吃得多,一开始还高兴,觉得主子有胃口,后来就开始担心开始惊悚,这吃得也太多了!

荀扬被带来的时候还满是愤怒,结果一瞧见坐在上头的二皇子就懵了,玲珑笑吟吟:“老四,二殿下今日上门,与老身说了些有趣的事儿,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她非常不高兴,但有的吃总比没得吃好,便泄愤般往嘴里塞,进食速度极快,又不失优雅,在曾嬷嬷看来,主子这就是难受了、失望了,虽然有些煞风景,但她还是要劝:“您哪,就别操心那么多,老话怎么讲,儿孙自有儿孙福,您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操心的过来吗?若是老太爷还在,见您这样也要心疼的,身子重要啊。”

荀扬又不是傻子,他一见二皇子与玲珑谈笑风生似是全无隔阂,立马明白这是给自己效忠的主子给卖了!

玲珑:……我都饿多久了你跟我说这个?

他现在还不是上辈子那个顺风顺水的权臣,做什么都先一步被玲珑斩断了手脚,本来心思便抑郁着,又被这一幕刺激到,立刻吼道:“我没做错!我只是给我爹报仇!”

曾嬷嬷被自家主子这老小孩的样子逗乐了,连忙道:“您忘了大夫吩咐的了?您得少吃甜的,否则对身子不好。”

曾嬷嬷气道:“四爷——不,罗扬,你真是个糊涂虫!世上再没有比你更糊涂的人了!”

小桌子上摆满了各式点心,都是按照老太君的要求来的,不过因为老太君年纪大了,府里的厨子不敢用太多糖,玲珑拿起一块甜糕咬一口就不高兴地皱起脸:“……这个不甜。”

平日里曾嬷嬷见着四位爷都是笑的,罗扬头一回见她这样红着眼圈伤心,他梗着脖子叫嚣:“若非你们害了我爹,为何待我这样好,却又防备我?无非是愧疚,又怕我来日风光了找你们算账!”

曾嬷嬷非常高兴,玲珑却知道自己绝无可能去喝那苦药,正好厨房的糕点送到,她拒绝了曾嬷嬷的伺候,又摒退下人,一个人吃起来。

玲珑用看傻逼的眼神看他:“你晃一晃自己的脑子,听听看大海的声音吧。”

嬷嬷连忙吩咐下去,又服侍玲珑起身,很快大夫赶到,被玲珑诊了脉,捋着长长的胡须说:“老太君的身子已好的差不多了,不过还是要注意防寒保暖,在下再为老太君开个方子,喝上个几天,便能痊愈。”

她是不想跟罗扬辩自己为何要害怕他这么个人了,反正这人也听不进别人的话的。“直接把人带进来,送给罗家老爷看看。”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吃点东西,哪怕不能果腹,至少在嘴里过过味儿呀,总比干躺着什么都没得吃好!

二皇子震惊地看到两名侍卫押着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脏污的人进来,又强硬地将那人下巴抬起,罗扬与对方对视,立刻将其认了出来:“胡叔!是你吗胡叔!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胡叔!”

玲珑哦了一声:“去让厨房做些甜的来,我要吃。”

见他到这时候还没想明白,玲珑笑出声来,“你啊你啊,真是聪明一时,糊涂了一世,白白糟蹋了自己这锦绣人生,曾嬷嬷,你告诉他,他口口声声喊的亲爱的胡叔是个什么人。”

嬷嬷当年是作为陪嫁跟着老太君一起嫁进来的,也曾一同上过战场,虽一生未曾婚嫁,却见过两位主子是如何恩爱的,见老太君神色恹恹,顿时眼圈儿就红了:“老太君今年,已是天命之年了。”

曾嬷嬷上前,从怀中掏出一纸文书,丢到了罗扬面前,罗扬低头一看,这是一封急函,落款是罗大洲,罗大洲正是他的生父。

嬷嬷还以为老太君是因为病了一场心生难过,毕竟当年她可是能够提刀上战场的赫赫一员女将,威风凛凛令敌军闻风丧胆,与老太爷更是鹣鲽情深。可多年过去,老太爷早已作古,只剩下老太君一个,午夜梦回,忆及少年恩爱,如何能不肝肠寸断?

信函写的非常潦草,足见当时情况紧急。上头说,副将胡江与敌国勾结图谋粮草欲害主将,请主母支援。

而后她看了看自己明显开始苍老的手,不复少女的细嫩,一看便不年轻了,便问:“我今年……已是多少岁了?”

主将指的是已过世的老国公爷,主母则是当时领兵打仗的老太君,罗大洲是荀家家将,对二位主子忠心耿耿,因此习惯叫老太君主母。也正是那一次,胡江与敌军勾结被发现,恶向胆边生,连夜与敌军里应外合,先一步烧掉粮草又追杀老国公爷等人,罗大洲便是在那场恶战中为保护老国公爷牺牲的。

镜子到了面前,玲珑对着一照,瞬间陷入沉默。

“你说,这胡江该不该恨你爹啊?”玲珑问,“你爹揭穿了他的身份,害得他失去副将的官职,且那场战役我带兵前去支援,又将敌军击溃,虽我军损失惨重,但敌军更是大伤元气,自然也不会履行先前的承诺,胡江两面不是人,半生仓皇奔逃,却没想到遇到你这个傻子,被哄得团团转不说,还出钱出力把他养下来,帮他隐姓埋名,啧啧啧,你可真是个好孩子,你父亲泉下有灵,定然会以你为傲。”

嬷嬷虽然没弄明白老太君是什么意思,但她都伺候了大半辈子了,忠心程度自然不必说,连忙招手让其他婢女去拿镜子。

荀扬彻底傻了,他喃喃着:“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然后她连忙上前,搀扶着玲珑坐起身,又在玲珑身后垫了个枕头,正想说话,却听老太君道:“去把镜子搬过来我看一看。”

胡江弄得这样狼狈便是感觉有人在窥视自己,他怕荀扬露馅把自己也给连累了,便故意弄得脏兮兮想要逃走,没想到刚逃就被曾嬷嬷的人抓了回来——他怕是做梦也想不到,巷子里那几个乞讨的小乞丐,都是女子军里格外机灵懂事的小女孩扮的,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眼里呢!

她闭上眼睛,复又睁开,便已身处一个古色古香的房间,而她正躺在床上,此时见她醒来,一直站在床边伺候的嬷嬷惊喜不已:“老太君,您醒了?快,四喜,快去请大夫,就说老太君醒了!”

稍有点风吹草动,玲珑这边就知道了。

玲珑很清楚,以自己的饥饿程度,到了人类世界,怕是一点力量都要没有了。不过她并不担心,因为她还曾有过进入人类世界后连自己是谁都忘记过的过去,不也一样大杀四方从不吃亏?

“说起来还是得谢谢二殿下。”玲珑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二皇子,“多谢二殿下。”

哪怕这守护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二皇子尴尬的汗流不止,他看出来人老太君早就知道这事儿了,自己此番上门不过是给她个发难的好时机,不仅没能得到感谢,反倒暴露了自己对国公府的觊觎……否则怎么解释荀扬投入他门下这么久,他却挑在荀扬被女子军拒绝之后的这个节骨眼儿上上门?无非是想踩着荀扬博取一波好感呗!

她去玩之后,许久不曾回来,荒海没有时间,他确确实实在这里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永生,甚至还找到了愿意永生追求的信仰,他心甘情愿从此留在这里。哪怕玲珑没有回来,他也不曾进入归墟龙宫,而是在海底寻了巨大的贝壳,拖到龙宫门口,作为自己的栖息之地。剩下的时间,便是不停地、不停地在荒海巡视,在龙女回来之前,为她守护这极乐之海。

这会儿他也没脸继续待了,赶紧谎称有事先行告辞,玲珑似笑非笑的:“二殿下走好,老身年事已高,便不送了。”

范无救再没见过玲珑。

“老太君留步、老太君留步……”

果然啊,比起爱,只吃灵魂的话,需要很多很多很多才可以。

二皇子点头哈腰的走了,他一走,玲珑就嗤笑了一声。

玲珑也只是随口问一问,她捂住饿得火烧火燎的肚子,颇有些无精打采,浮到海面上后,也不想化出原形尽情嬉戏,只百无聊赖地以人类形态趴在小鲸鱼身上,没一会儿她的身边便聚集了许多动物,它们对她有着天然的畏惧,也有着天然的亲近。

这世上能占她便宜算计她的人还没出生呢。

“崩塌了。”范无救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我追随您而来,那些虚假的世界自然便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副本中的死灵得到解脱,玩家也与游戏解绑,至于他们之后的人生,我便不清楚了。”

荀扬遭受如此暴击,整个人都傻了,嘴里一直自言自语,他靠着仇恨支撑了快十年,结果这一切都是假的?!

这样一想,龙女顿时便舒服多了。她本想去海面上玩一玩,突然又想起来沉睡前的事,问范无救:“你随我来了荒海,你塑造出的虚拟世界呢?”

他恨毒了胡江,眼见那人还一副得意洋洋我成功离间你们的模样,只觉心口有一团火在烧,烧得他口干舌燥,烧得他意识尽失,居然一把扑上去掐住了胡江的喉咙,直将胡江掐的白眼翻起。荀扬双眼通红,理智荡然无存,他只想杀了这人,他骗得他好苦,骗得他好苦啊!

玲珑越看他越烦,说实话她对那个系统也好,对那个号称天才的人类也好,都半点兴趣好感都没有,没想到这两个居然还融合了!果然是两个废物,谁都不比谁厉害。想想她沉睡期间总是会有灵魂漂泊而来,若是有个仆人去收集倒也不错,暂且留着他,以后看不顺眼了,弄死便是。

玲珑冷眼看着,不说拦,也没说不拦,曾嬷嬷示意下人将荀扬拉开,荀扬满脸是泪还在挣扎,直到养母冷淡的声音传来:“闹了这么久,也该适可而止了。”

“是!”

荀扬跪在地上,连头都没有勇气抬。

玲珑算是看出来了,这家伙就是个抖M。她颇觉无趣,用脚把他轻轻踢开:“想留就留吧,不过不许吵到我,否则我会很生气,你不会想要知道我生气是什么样子的。”

“无论你做了什么,你父亲于我荀家有恩,我不会杀你,只是,荀家也留不得你了。”

范无救一路膝行至玲珑身前,仰起头,亲吻她雪白的脚趾头:“只要能让我留下来,我愿意成为您的食物,那是我的荣幸。”

荀扬一听,面露乞求。

玲珑坐在小鲸鱼背上,一双细嫩的腿露在外头,荒海汇聚天下之水,她的小脚丫便在水中轻轻摆动,分外娇憨可爱。然她这条龙,显然并不如外表看起来这样单纯好骗。

“你想去哪儿都随便你,此事我不会同元哥儿说起,算是全了你的颜面,你也好自为之,自寻出路去吧。”

范无救没有丝毫惧怕,比起留下来,他其实更希望自己能够被龙女大人吞噬,因此他并不害怕,反而身躯开始兴奋地微微颤抖。

元哥儿便是荀扬独子,曾经他生怕养母害了儿子,才让儿子小小年纪便出去游学,如今才知自己是恩将仇报,猪油蒙了心。其实他要是真想弄明白当年的事,完全没必要听胡江的片面之词,在他内心深处,他不敢承认,是贪婪跟欲望占据了上风——他是个彻彻底底的小人。

“可是,我留你下来做什么呢?”玲珑歪着脑袋,“而且我不喜欢我的家里出现人类,除非是食物。”

只是如今后悔也晚了。

“我愿意永远做您最忠实的仆人。”

荀扬这件事没有瞒着其他三个儿子,三兄弟坐在一起沉默不语,不明白大家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玲珑撇了撇嘴,“你想留下来?”

此后,便传出了荀家四老爷辞官出家的消息,荀四老爷在寺庙外跪了七天七夜,方得天玄大师首肯,留在白云寺做了一名洒扫和尚,终日念经送佛,一心皈依,有故人前去看望,他亦不再留恋。

范无救仍旧跪在地上,他虔诚且卑微地说:“我曾经是人类,也曾经是系统。”

远在外地游学的荀元得知后赶了回来,身着粗布僧衣已然剃度的父亲却口称罪人不肯认他,荀元回府后,扑在祖母怀里大哭了一场,性子便愈发沉稳,只逢年过节前去白云寺看望父亲,哪怕对方不再见他。

说着,她探身,在范无救颈边轻轻一嗅,微微眯起眼睛:“你不是系统,你是那个人类。”

他游走名山大川,见多识广又头脑灵活,玲珑便人尽其用,也省得荀元整日闷闷不乐。

玲珑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她努力思考了几秒钟,“你是那个很蠢的系统?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后来荀元还与一名医女看对了眼,两人禀报了玲珑,得了成全后结为夫妻,不久后便子女双全,一直留在军中效力,日子十分美满。

“我是范无救。”

而随着荀扬的事儿过去,养精蓄锐多年又虎视眈眈的蛮子们再度侵略边境,这也是女子军第一次真正上战场。

也正是因为男人没有私吞灵魂,反而将漂浮在荒海的灵魂收集起来献给龙女,玲珑才打消了毁灭他的念头,她很随意地坐在一条蓝白色小鲸鱼的身上,小鲸鱼欢快地吐着泡泡,载着玲珑慢慢悠悠地游着。

她们天生的力气比起男子是不足的,可她们能在其他方面弥补回来,因为她们的身形可以更小巧更灵活,特别适合特殊作战以及刺杀。再加上有强力的医女团与哨兵团,那些个只会喊打喊杀的蛮子哪里是她们的对手!更何况还有同样骁勇善战的将士们!

可玲珑太饿了,这么点儿食物只能塞塞牙缝,根本无法让她满足,甚至无法恢复她的力量。

蛮子们气势汹汹而来,狼狈逃窜而去,这一战赢的漂亮,皇帝激动不已,趁热打铁开了女子科考的先河!

男人生得十分俊美,身着白衣,恭敬地跪在了玲珑身前,为她献上了在她沉睡期间来到荒海的灵魂。

那些个大声反对的酸儒们万万没想到,从前是女子们跟自己对着干,现在那些男性将士居然也站在女子军那边了!直把他们气得要死,回到家又被老娘媳妇一顿痛骂——回想过去,老娘媳妇多么温顺啊,全是叫那些个彪悍的女人给闹的!

这一觉睡了许久许久,待到玲珑醒来,发现荒海多了个人类外形的生物时非常惊讶:她从来只留灵魂不留实体,那些人类的灵魂被她注入到荒海的生物当中,这才使荒海的生物们有了灵性。“……你是谁?”

战事结束,女子军们仍然有事可做,她们大多正值妙龄,可谁都不急着成亲生子,将士们舔着脸来求老太君,他们大多是在并肩作战时爱慕上了某个姑娘,玲珑才不反对姑娘们恋爱呢,但想让她插手也是免谈,她看起来像是会当红娘的人么!

然后她便幻化出原形,趴在巨大的珊瑚床上,怀抱亮晶晶金闪闪的宝贝,陷入了沉睡之中。

皇帝是最能察觉到好处的人。

虽然系统吞噬了那个男人的灵魂,但玲珑并不知道它会变成什么样子,她是不许这黑不溜秋的东西进入自己的龙宫的,但是在沉睡前,她随意丢了一片龙鳞给那光团,至于能不能修出实体,那就要看它自己的本事了。

他的皇位坐得更稳了,百官中纳入了女官,女官们更加细心谨慎,男女和谐竞争共同进步,民间更是少了许多冤假错案,不知多少无钱就医的百姓重获新生——就连皇帝也老当益壮,又跟皇后生了个嫡子!

随手抓起那黑色光团,下一秒已然回到荒海,哪怕荒海没有时间,小海豚也对她表现出了极高的热情,围着她不停地打转,并且发出娇嫩的鸣叫。

他至少还能再活个几十年呢!

她也不想陪系统玩什么穿越游戏了,只想快些回到归墟龙宫好好睡上一觉——她真的好饿,饿得不想觅食,只想先睡一觉,等醒来再说。

皇帝之所以这么多年都没有立储君,完全是因为上一任储君的缘故。上一任储君是他与皇后的的嫡长子,才华出众又宅心仁厚,大臣们非常爱戴。可后来,太子生了场大病,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使得皇帝每每想到储君的位子,便想起早逝的太子。

玲珑松开对系统的桎梏,然后笑看一黑一白两个光团开始相互撕咬吞噬,一会儿黑的多一些,一会儿白的多一些,她就跟看戏似的,津津有味,还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把瓜子开始嗑,嗑着嗑着就开始打瞌睡,揉了揉眼睛,那一人一统总算是分出了胜负,看起来……应该是系统赢了,黑色的光团明显大了一圈,兴奋地绕着玲珑跑来跑去。

他那么多儿子,可再没哪个儿子能让他生出对太子那样的父爱了。

“当然。”

直到皇后老蚌生珠,帝后二人将这个孩子当成了眼珠子般疼爱,孩子长大后,竟是与先太子生得有八九分相似!皇帝愈发觉得这是先太子投胎转世,对小皇子无比疼爱,小皇子刚满了十岁,便立为太子。

被她这么一说,系统顿时激动起来:[真、真的可以吗?!]

其他儿子们都惊呆了,合着他们掐了这么多年,掐的死去活来,最后谁也没讨着好?

系统听到龙女这样说,明显愣了一下,玲珑便又重复了一遍:“你不是也很久没有吞噬过人类的灵魂与黑暗面了么?真说起来,还有哪个食物,能比这个人更适合呢?”

有丧气的,自然也有不服气的,二皇子就是其中一个。他筹谋多年却一无所获,本来想着靠自己的容貌身份,能求娶国公府的姑娘,奈何除却已经嫁人过得幸福美满的二姑娘,剩下的三姑娘四姑娘都是不想成家一心事业的,他总不能去娶那个疯疯癫癫的大姑娘吧!

“去吃了他。”

他小动作不少,大动作不敢有,主要是这跟前世不一样,皇帝身体还康健,老太君也还活着,女子军的兵权已经转移到了三姑娘手中,国公府是只效忠皇帝及正统的。

如果她想,她可以拥有无数的仆人,像是这样的一个,还真没有带回去的必要。

这样扣扣索索,二皇子终于熬到了老太君逝世,他原以为自己能出手了,没想到女子军内却是铜墙铁壁,就连朝中那些女官,都自动自发前去为老太君守灵,他父皇更是哭得涕泪横流,二皇子也想哭,他怎么还什么都没捞着呢!

可惜,玲珑并不需要什么聪明人。

再后来,他努力熬到了父皇驾崩,小太子才十五岁,稚嫩青涩,如今二皇子已经不敢想着当皇帝的事儿了,只想捞些实权——结果那彪悍的国公府姑娘却把他所有手脚都给斩断了!

系统也好,这个男人也好,它们都没有实体,哪怕是天才,死亡后的肉体也会逐渐腐烂,即便能够使用,也无法恢复鲜活,他想用自己的研究获得真正意义上的长生,而并非像现在这样,只有意识,再聪明又有什么用呢?

最终,他只能做个安分守己的闲散王爷,终日待在王府中无所事事。

第688章 第五十八片龙鳞(一)

思及年轻时的雄心抱负,竟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