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巴拉巴拉巴拉……玲珑觉得它吵死了,她反正就是趴着也不说话,宿主还以为她在听,就继续叽叽喳喳:[宿主你还记得楚骁的妻子,也就是你这个身份的生母吗?]
[历史记载她在与楚骁和离后很快就又嫁了人,生下了个小女儿,也就是宿主你同母异父的妹妹,只比你小两岁!小忠犬被解氏关押在地牢,解氏占领并州后一直没有杀他,而是根据他奇怪的体质当作武器,直到被你那同父异母的妹妹给破解……此后她就展现了男人都没有的才能,救出了小忠犬,收服了解袅袅,此后一路青云直上,直到做了女帝!]
不过它很快又兴致勃勃起来:[那宿主你想听我讲讲他的故事吗!你不好奇戎州解氏是怎样崩塌的吗?而解氏崩塌后解袅袅又是如何幸存并且成为后世人人称颂的神女的?还有气运之女,说起来这气运之女跟宿主你还有些关系呢……]
系统的声音都变得慷慨激昂起来,正说的口沫横飞呢,却怎么也得不到宿主的回应,它一瞧,宿主早睡了……
系统沉默了。它忘了它家宿主跟别人不一样,她本身就是最大的金手指。
合着它说了这么一大堆重要的事,她一个字儿也没听进去呢……
多一个少一个,气运之子气运之女什么的,在她这儿啥都不算。
玲珑一觉睡醒,小孩儿已经不在马车里了,楚战看着小孙女水汪汪的大眼睛,跟她解释说小哥哥因为身体不舒服已经去了另外一辆马车,跟大夫爷爷在一起。
玲珑懒洋洋道:“有他没他,我都一样活。”
玲珑点点头表示知道:“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反正不用玲珑回答它自问自答也挺有乐趣的,[他可是这个世界真正的气运之女的忠犬!能够为其付出生命的那种!就因为对方救了他!不过现在宿主才算是他的救命恩人,真是占了大便宜啊!宿主你高不高兴?]
楚战其实很犹豫,他搞不懂小孙女为何对那小屁孩儿这么感兴趣,难道那么点大的小孩儿很有吸引力?他想了想,哄着玲珑说:“不好哦,小哥哥生病呢,你要是过去了也被传染了,阿翁可是会哭的。”
玲珑继续睡觉,它继续喋喋不休,[宿主你知不知道这娃儿是谁?]
他还刻意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来,说实话有点辣眼睛,但现场只有玲珑看到,楚战也就放飞自我了。
系统感慨道,[这可真是个行走的化学武器啊!]
她别开眼睛拒绝继续看他,噘起小嘴儿。
“你要是愿意,日后就跟在我身边,若是不愿意……也得等我弄明白你身上的问题再说。你这样的到处乱跑,只会让更多无辜的百姓伤亡。”
……大概过了十秒钟,楚战顶不住了:“好好好去去去,但只许看一眼,就一眼!”
小孩儿还太小了,不是很懂楚战是什么意思,楚战伸手本想揉一把他的头,然后尴尬收回,这娃儿还没洗干净呢,他弄脏手还怎么哄着小孙女睡觉呀?
方才还委屈巴巴的小孙女瞬间破涕为笑,楚战立马知道自己被套路了,但还能怎么办呢,谁能抵抗得了小姑娘的卖萌撒娇?她皱一皱眉毛哭一哭鼻子,他只想把天上的星星都摘给她玩。
楚战把这小孩儿摆在一个对等的角度与他对话,告诉他,想要报仇不是不可以,但轻率盲目的仇恨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好处,只会让他拘泥于牢笼之中。如果想要报仇,他必须变得更强,仇恨也许能够激励一个人,却永远无法真正让人长大。
因着已出了解氏地盘,楚战便不再遮掩小孩儿的踪迹,直接让人又备了一辆马车,怕小孩儿不听话,还给配了几个膘肥体壮的将士,全副武装,专门听从老大夫的吩咐收拾小孩儿的,不然老大夫那老胳膊老腿可禁不起折腾,万一给弄个骨折什么的,说不得还得再备一辆马车。
什么?!
楚战不给玲珑太靠近,因为老大夫给小孩儿抹了一身绿油油的草药,看着难看不说,还臭不可闻。
小孩儿听不懂,雾蒙蒙的眼睛看着楚战。这眼神莫名和小孙女卖萌时有些像,只是没有那种天真,显得格外深沉。楚战难得起了怜惜之意,轻声道:“解天明感染瘟疫,你又被我带走,他怕是活不久了。”
活脱脱一只小绿猴儿。
没等小孩儿绝望,楚战又道:“你说你要报仇,严格说起来,你其实已经算是报了仇了。”
小孩儿把楚战的话听进去了,老大夫摆弄他时他就没怎么挣扎,被抹了臭药也一声不吭,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回禀楚战,楚战觉得这小孩儿性情坚毅,日后说不得是有大造化的,他本是爱才之人,不拘小节,小孩儿年纪小在他看来不是问题,小,才更有发展空间。
楚战已是一方枭雄,自己能为他提供什么呢?何况他虽在牢里也听说了,解天明要率领整个戎州归顺并州,楚战为何要因为一个自己便杀解天明?
玲珑就被他抱着站在车窗那里,小孩儿呆坐马车看老大夫捣药,蓦然车帘被掀开,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看了进来。没有厌恶没有嫌弃,只有满满的好奇。他在村子里长大,大家都说村长家的花儿长得最好,水灵灵的一看就不像乡下人,可小孩儿却觉得这个小妹妹长得才叫好,一看便是人间富贵花,只可远观,与自己是两个世界的人。倘若不是此番惊变,像他这样的人,也许一生都没有遇到她的资格。
小孩儿急了,他岁数也不大,满打满算今年也才七岁,家里人正准备送他去书院读书,村子便遭了灾祸,楚战说的其实也不错,他的确没有什么本事,只有一颗被仇恨控制的心罢了。
[唉,宿主,其实你们命中本该有一次相遇的,不过你这蝴蝶翅膀扇的太厉害,一切都面目全非了。]
楚战叫他逗乐了:“大话人人会说,可不算什么本事。”
玲珑难得问了一句:“怎么说?”
小孩儿仰着头一脸倔强坚定:“我会比解天明更厉害!”
能得到宿主一句问话那可真不容易,系统立刻激动起来:[是这样的!按照本来都轨迹,楚战死后楚家分崩离析,你也被二夫人转手卖了出去沦落风尘。多年后便与他有一面之缘。不过那时候他是女帝的小忠犬,你是被人拍卖的花魁……]
楚战没想到这小孩儿小小年纪就能屈能伸,要知道许多大人都做不到他这样,但也有意为难他:“你要我助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商人尚且不做赔本买卖,何况是我?”
说到后头声音越来越小,俨然是不敢往下说了,毕竟是同母所出的姐妹,结局对比也太惨烈了些……
这一路回到并州都是畅通无阻,小孩儿也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抗拒老大夫接近,他得知楚战是谁后主动找到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闪烁着死寂又热烈的光:“……求您助我报仇!”
玲珑:“那真是谢谢你告诉我了。”
怀里熟睡的小孙女动了下,楚战连忙收敛气势轻轻拍拍她的背,玲珑又蹭了蹭楚战温暖粗糙的掌心,把小脸儿搁在上头继续睡了。她这样小小的,脸蛋儿还没有楚战一只手掌大呢!
第658章 第五十六片龙鳞(九)
不过这样凶神恶煞的,总比死水一潭看得顺眼些。
饶是向来没什么眼色的系统,这会儿也不敢顺着心意对玲珑来上一句不客气。它心虚地缩了缩根本不存在的脖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害怕宿主,明明是自己要绑定的,可是绑定后却始终处于下风,不仅如此,她稍微不开心,它就觉得天要塌了。
楚战看到了他眼底的光,嗤笑道:“小狼崽子。”
玲珑顺势把小脑袋搁在楚战肩头,一副累了的样子,楚战轻柔地拍拍她的背,跟老大夫打了声招呼,抱着小孙女离开。
不管是谁,只要能让他报仇,他做什么都愿意!
三日后,他们即将抵达并州,而远在戎州的解天明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派出去的探子非但没有传回楚战感染瘟疫的消息,甚至去了一批没一批,这不得不让他怀疑楚战是否欺骗了自己。还有那个失踪的小孩儿……也许这一次,女儿的计策不再像之前那样周详,这其中破绽着实不少,光是想,解天明心中便生出了不祥的预感,他放下手中书简,准备叫人进来,结果起身的一瞬间头晕眼花,看不清面前事物,直接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此时此刻,小孩儿心中充满了对戎州的恨。他恨那些官官相护的畜生,恨下令屠戮他们全村的解天明,恨那些无情斩杀他爹娘兄长的官兵……曾经他有多么爱着这片故土,如今就有多么恨它。
解袅袅也在翘首期盼探子们的消息,按照她的计算,这会儿楚战也差不多要病发了。她是女子,很多时候不能像男子那样到处走动,因此解袅袅更喜欢研究与推测别人的性格,楚战便是她研究的对象之一,此人责任心极强,根据解袅袅对他的了解,楚战一旦得知自己患了无解的瘟疫,必定不会选择回到并州,而他的儿子们个个重情重义,人一旦太重感情,就有了弱点。
座位底下的小孩儿一直没反应,但他再傻应该也明白自己是从解天明手里逃出来了,这些人给他看病喂药还给他东西吃,虽然不知道他们有什么目的,难道还能比在戎州的时候更差吗?他身上又有什么东西是值得旁人利用的?能活下去已经很不容易了。
找准弱点,便能成就大业。
这实在是太残忍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干的。
可等了许久,这消息总是不来,饶是胜券在握的解袅袅也不由奇怪。这时侍女慌慌张张跑进来:“姑娘!姑娘不好了!尊上、尊上他病了!”
小孩儿许久没吃饭了,他看着肉干,咽了咽口水。玲珑给了他肉干就翻滚进楚战怀中打了个呵欠,楚战本不想让她与小孩儿坐同一辆马车,但老大夫却说这孩子体质神奇,只要不触碰到他的体/液,就不会被感染,而他破烂伤口处之所以迟迟不好,也正是因为有人不愿意让他好,刻意维持着他的“毒性”。
解袅袅一惊!
玲珑伸出手却没能碰到那孩子,她并没有生气,想了想,打开自己的小包包,从里头掏出一块用油纸包起来的肉干,打开了给小孩儿丢了过去。就丢在他面前,触手可及。
父亲的身体没人比她更清楚,只要不受伤,好端端的再活个几十年不是问题,怎么会生病?!
第657章 第五十六片龙鳞(八)
她立刻起身,“请过大夫了么?父亲怎么样了?”
玲珑试探着朝他伸出手,楚战一惊,怕小猴儿伤到他小孙女,毕竟这小崽子不好惹,谁知玲珑的小胳膊伸出去了,对方非但没有伤玲珑,还往里面又缩了缩。
侍女答道:“府里已经派人去请了,尊上现在还昏迷不醒。”
他对着小孩儿不耐烦极了,对着玲珑却是另外一副面孔,玲珑被他抱回来时还时不时看向小孩儿,小孩儿却不跟玲珑对视,安静而死寂。
解袅袅心底咯噔一下,她太了解自己的族人,父亲一生只得自己一女,亦有将戎州大业传承于自己的意思,族人大都不能对她服气。她本想借这个机会拿下并州证明自己,可父亲突然生病让解袅袅有些发慌,总觉得有什么稳操胜券的事从指缝中溜的一丝不剩。
他就是这种性格,谁让他不痛快他能记一百年,然后在对方倒霉的时候肆无忌惮的嘲笑。
大夫到了之后给解天明诊脉,解袅袅擅察言观色,瞬间看出大夫表情变了。她摒退左右,问:“你大可直言,我父亲生得是什么病?”
楚战是真拿这小孩没办法,老大夫撸起小孩袖子,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些细小的伤口,有些是因为瘟疫病变流脓的,有些则是细细的刀伤……这孩子身体的秘密肯定也被解氏看破,所以才千方百计瞒着不让他人知道。不过……一想起孩子已经被自己带走,到时候解天明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情景,楚战的心情立刻美妙起来。
大夫嘴唇哆嗦了两下,扑通一声给解袅袅跪下:“姑娘饶命!在下才疏学浅,实在是无能为力……尊上、尊上这是染了瘟疫!”
村子里最开始有人生病的时候,他相信村长,后来他相信更大的官儿,相信解氏,甚至天真的以为他们会被拯救——但后来他明白那不可能,平民的性命在这些权贵眼中,不过是蝼蚁,不值一提。
什么?!
他已经不相信任何人了。
解袅袅大惊:“这怎么可能?!”
小孩不答话,一双漆黑无神的眼睛毫无波澜,他明明是听到楚战跟老大夫说的话了,但他并不想回应。
她娇生惯养,虽自幼饱读诗书,却很少出门,大多是纸上谈兵,也因此对于旁人的生命不是那么在意,屠村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个数字。
兴许就是这种特殊才让这孩子从那恐怖的屠戮一夜中逃走,也正是因为他很特殊,所以解氏才一直没有动他,而是将他关了起来。
都说瘟疫可怕,但解袅袅并未亲眼见过感染瘟疫的人是什么样子。她看向床上烧得满脸通红甚至皮肤上开始隐隐出现斑点的父亲,心下恐惧,情不自禁后退了两步,随即觉得自己太过卑劣,居然连父亲都不敢接近,便强忍着恐惧问:“父亲可还有治?”
他一时也说不上来,只知道这孩子是十分奇怪的,忍不住问:“乖孩子,你可知道你自己身体上的特殊?”
大夫胆怯地摇摇头,“在下无能为力……尊上感染已久,只是不知为何这瘟疫潜伏期这样长,前段时间完全不察,却在临了彻底爆发。”
半晌后老大夫收回了手,奇道:“这孩子分明已是感染了瘟疫,为何却……”
他说的话太熟悉,解袅袅立刻想起她与父亲派去研究地牢里那小孩儿的人传回来的消息。他们用小孩儿的体液做感染源,又以活人做实验,得出的结论与这大夫说得完全一致!
小孩顿了一下就继续挣扎,楚战几乎要气急败坏了,他把被捆成小粽子的小孩丢在软榻上,这样老大夫才能仔仔细细地看病。
那孩子身上不知曾发生过什么,也不知是否有过奇遇,总之他感染了瘟疫却活了下来,身体却变成了一个移动的感染源,可只要不触碰到他的体液,他便是安全的。且即便触碰到了,潜伏期也非常长,恰好就是楚战从戎州离开到达并州之前,定会爆发。
“老子是救你,懂吗?救你!”
可现在这瘟疫却爆发在父亲身上……解袅袅再傻也知道他们父女俩是被人将计就计了,他们想要害楚战,楚战早早察觉,先下手为强,怪不得探子们始终没有消息传来,楚战根本就没有感染,感染的是她的父亲解天明!
他手上带着手套,与男孩接触也不怕,楚战认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对他自己的命向来不是特别看重,拿来打赌都无所谓。
此时的解袅袅还太过弱小,失去了父亲的庇护,她完全无法与族人抗衡,那些个倚老卖老的家伙,联合起来想对付她一个弱女子简直不要太容易,父亲不能死,父亲一定不能死!
楚战气得跳脚,那孩子却不怕,只抱腿藏着,最后叫楚战粗鲁地从凳子下抓了出来,扯了条腰带把人捆得严严实实,不然这小狼崽子还想抓他踹他挠他呢!
解袅袅当机立断,命人将大夫扣押,便让他住在府中为解天明医治,不得回去医馆,同时勒令下人们守口如瓶,谁都不许把尊上生病的消息透露出去,如此先稳住局势,其他的之后再说。
小孙女一走,楚战就不再掩饰。饶他知道凳子下这小猴儿命运多舛很是无辜,却怎么也不会哄小孩,那孩子也倔强,不管楚战威逼利诱软硬兼施,他都一语不发抱着膝盖藏在凳子下,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水一般,连眼珠子都不动一下。
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解天明一倒下便没能起来,这瘟疫来势汹汹,且极其容易感染,解袅袅作为亲女都不敢太过靠近,门客们久不见尊上,自然心有怀疑,瞒是别想瞒住的!
玲珑信不信呢?反正她是点头表示相信了。很快她就快乐起来,抓着马儿细滑的鬃毛咯咯笑着要楚二爷再骑快些,完全忘了马车里还有个小可怜反正人也不是她救的,活不活得下去与她无关。
解袅袅登时焦头烂额,解天明偶有清醒,时机都非常短,她深知决不能让人知道父亲得的是什么病,只推说是急症,需要好生休养,奈何此时的她还不是那个不费兵卒拿下并州为人追捧的她,族人们并不服她,解袅袅没有办法,她可不是会以德报怨的人,父亲的身体明显是好不了了,她心中迅速有了取舍。
对没错,他父亲就是那种讲道理的混人。
与其让解氏一族其他人掌控戎州,倒不如做个人情真正归顺楚战,她一个弱女子,相信楚战也不会拿她怎么样。楚战其人虽然恶名远播,解袅袅却觉得他并非好杀之人,否则不会那样宠爱一个小孩子。戎州归顺楚战,她有谋略有胆识,尚有出头之日,可若是落到族人手中,她绝落不着好!
楚殷迟钝了两秒才意识到玲珑口中的小哥哥是谁。他想想自己父亲那脾气,会不会欺负什么的……那谁知道呢?三秒钟后他决定对小侄女说一个善意的谎言:“不会的,你阿翁是讲道理的人。”
于是解袅袅立刻修书一封令人连夜送去并州,希望楚战能在父亲去世前赶到并接管戎州,信件内容极为恭敬,与先前假降大为不同。
“二叔。”玲珑软软地喊,“阿翁会欺负那个小哥哥吗?”
楚战几乎是在展信的一瞬间便笑了,他道:“此女不容小觑。”
玲珑被楚殷一把抱到马上,一点儿都不怕,还笑得十分开心,看得楚殷眼神不禁柔软起来,大手虚虚环着防止她掉下去。那两只胖乎乎的小短腿儿一晃一晃的别提多逗人,饶是楚殷也觉得这孩子长得实在是好,长兄跟嫂子生得也好,可是跟小侄女比起来就有些不够看了,真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长的。
寥寥几句便言明了她此时境况,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解氏族人身上,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诱之以利,楚战想,他还真是难以拒绝啊!且这是个绝佳的机会,解天明一死,他便能顺利接管戎州,总不好让戎州百姓干等着不是?人家也想着顿顿吃上大米饭娶上个漂亮媳妇生几个大胖小子呢!
楚战根本不是那种会跟小孩子沟通的人,但当着小孙女的面他又不想暴露自己蛮横的一面,想了想,把楚殷叫来,再把玲珑塞给他,自己留马车里跟大夫一起收拾这臭小子。
七日后,解天明没能熬过去,解袅袅大哭了一场,抹了眼泪神色坚毅,父亲没了,她却还要活下去,要为自己的以后盘算。楚战害她父亲,今日她虽俯首称臣,但总有一日定要报这血海深仇!
玲珑好奇地看着凳子下面的小男孩,他瘦的跟个小猴子一样,浑身上下没几两肉,肋骨都凸出来了,可见先前在戎州地牢里的日子过得不算好。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他的一双儿女他都没怎么抱过,常年征战在外,连看孩子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是抱跟教导了。也因此那一双儿女被妻子教的不好,如今儿子被打包丢进军营,女儿也给换了正直的新先生,必然不能让他们以这样的性子过一辈子,那绝对是害人害己。
可是对着再次来到戎州的楚战,解袅袅却彻底放下了身段,她处处以楚战为尊,完全不将解氏一族放在眼中,他们想从她手中夺走戎州,她便要亲手将戎州送到楚战手中!
偏偏就是这样,楚殷还是手痒的想抱呢!
但未来,她一定会再拿回来,还要拿楚家人的人头祭奠父亲。
小侄女这魅力太可怕了,楚殷自认为是极其自律之人,可抱着这小姑娘到处看看玩玩,没过多久就忘了时间,几乎是她要啥就给啥,根本不会拒绝。
楚战吞并戎州后势力更大,如果说并州是天下最大的粮草地,那么拥有数座铁矿的戎州,便有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武器。戎州地势不像并州,因此农作物尤其是水稻小麦大多不丰收,百姓们除却交出去的赋税外,剩下的只够勉强糊口,对百姓来说,衣食住行是天大的问题,戎州地势陡峭土地干旱,有了并州做粮仓,楚战便命人大力推广百姓们改种耐旱的高粱花生及药材,而这些恰恰是并州所缺的。
奶呼呼的问话让楚战忍不住笑了,他这一笑可真是吓人,饶是楚二爷都打了个机灵,险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不过小侄女乖巧可爱,父亲这样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解袅袅眼看戎州百姓的日子蒸蒸日上,高兴之余又十分遗憾。她不想做个普通的闺阁女子,并州便有女子为官的记录,可她也知道,楚战并不会信任她。
玲珑坐在楚战怀里歪歪小脑袋:“阿翁,咱们什么时候到家呀?”
虽然她信上所说献上戎州是一片真心,可她跟楚战都知道,这不过是托词,事实上真相是她与父亲算计楚战的命,结果却被反算计罢了。这种情况下想要楚战用自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小男孩缩在马车的凳子下不肯出来,始终戒备地盯着眼前两个一看就“不坏好意”的大人!
解袅袅镇日心事重重。
一副凶神恶煞的恶霸样子。老大夫不知道他身份,还以为是附近的山匪,抓自己大概是为了给人看病的,估摸着就是眼前这个皮肤白的诡异的小男孩。
比起她的忧愁,玲珑可就开心多了!
老大夫瞧见男孩第一眼就吓到了!楚战见他两腿打摆子便威胁道:“要命就把他给我治好,不然老子要了你的命!”
她现在成日被楚战带在身边,每日都有好吃的好玩的,楚战忙完了还会陪她做游戏,至于系统所说的什么神女女帝之类的,玲珑完全没放在心上,天塌下来都跟她没关系,自然也不会将解袅袅视为敌人。
他不知道的是,楚战坐着马车离开时,里头多了两个人。一个是那慈眉善目的老大夫,另一个则是他命人以偷龙换凤之计带出来的人——也就是那件小衣的主人。
但解袅袅还挺想讨好她的。
虽然解天明也有些奇怪楚战怎么这么轻易就走了,但对方能走人那当然是好事,总不能真让楚战在戎州死了吧?到时候他的那几个儿子还不跟发了疯一样!
许是玲珑曾对她笑上那么一笑,解袅袅见惯了楚战对玲珑的宠爱,便想着从玲珑身上着手,从而得到自己被重用的机会。她终日无事,便主动提出陪玲珑玩耍——楚战怎么可能答应!解天明的女儿跟他一个德性,骨子里都不安分,万一要拿小孙女来威胁他怎么办?他辛辛苦苦把戎州搞成这么一副欣欣向荣的模样,难道是为了他人作嫁衣裳?
楚战走时,令所有探子都留在戎州,继续把这把火给烧起来。
想都别想!
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楚家人的推波助澜。他们的探子个个翘舌善变,最擅长跟人打交道,说话感染力还强,淳朴的百姓们怎么会知道他们有多鸡贼?反正美好的并州已经描述给他们看了,顺便还要洗一洗尊上那暴躁易怒的性子,硬是把楚战说成了面冷心热仁心仁德的英明主公,这探子们嘴皮子还利索,说起八卦跟说故事似的,大家都爱听!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待到楚战离开,解天明想要控制舆论已是来不及。
而解袅袅也没想到,一个四岁大的小孩子,居然如此难讨好……
而解天明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自己说的要把戎州给楚战,外面百姓就是传的再轰轰烈烈,也是他自找的。别说镇压了,他都不能派人出去稍微制止。要是让他知道是谁给戎州百姓画了那么大一块饼——人人都有地种顿顿都吃大米饭女子也能读书做官……他一定要对方死得很难看!
第659章 第五十六片龙鳞(十)
但凡谁去过并州,或是道听途说来了些与并州有关的消息,乡亲们总是很好奇也很激动,他们都想知道自己即将侍奉的尊上是什么样的人,听说并州每三年免除一次赋税后,一个个惊的嘴巴都合不拢了!
四岁的小孩子,不应该是很好哄的吗?
比如现在人们已经习惯在干了一天的活计,晚上吃了饭后坐在门口,家家户户一起幻想并州是什么模样。听说并州的姑娘们都能自己挑选夫婿,抛头露面也没人会说什么,甚至于并州还有女官!听说并州的百姓个个白白胖胖,一日三餐都有大米饭吃!听说并州的年轻小伙儿长得特别好……
至少在解袅袅的记忆里是这样子的。
很多时候,一个谎言说久了,对无意中听到的人来说,就会成真。
她生来便有一种旁人没有的亲和力,又生得粉面桃花,眉眼温柔,铁石心肠的人见了她都不觉轻声细语,给人的第一印象向来极好。但凡是她有意伪装,从未有人察觉她心中沟壑,她也正是凭借这一点成功扮猪吃老虎多年——谁会想到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心中却有大抱负?
百姓们得知戎州即将归顺并州后,又担心又期待。担心地是听说并州尊上性情暴躁还会吃人,而他们戎州尊上虽然也没有多好,但至少不吃小孩儿的……期待则是那些说着并州有多好的人,吃饱穿暖安居乐业不怕生病……简直是只有梦里才会出现的事!
饶是楚战,与她说话也都一改往日暴躁,口气称得上是温和。惟独这小小的女娃儿,解袅袅同她说话,她也回答,哄着她玩儿,她也愿意玩儿,然而一提别的,小女娃儿便眨巴着一双天真烂漫的眼睛,什么都“听不懂”了。解袅袅又怕她年纪小到楚战面前学舌,连引诱她说话都经过深思熟虑,玲珑还偏偏就不吃这一套,解袅袅给她好吃的好玩的她照单全收,可要是想从她这儿得到回报,那必不可能。
楚战的一举一动也的确都在他们的掌握中。
从玲珑这得不到什么好处,反倒浪费了不少心血,又送出去许多好东西,饶是解袅袅这般能隐忍之人也难免焦躁起来。
可以说现在解天明父女最期待的就是楚战病发,到时候他们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去到并州,反手就能将并州拿下,从而成就大业!
她是不愿在后宅做一辈子的妇人的,更何况父亲一死,她便是想嫁,也嫁不到什么好人。楚战看着对她颇为礼遇,谁知道哪天就会对她出手?如此继续下去,不过是坐以待毙。
不管楚战心里信不信,至少面上他是信的。可怜解天明一世英名,便将祖宗攒下来的数十年基业尽数拱手让人!不仅如此,为了表达自己的真诚,他还特意派人去百姓间敲锣打鼓言明此事,这让本来还不是很确定的百姓们彻底相信了,连尊上都说了要归顺并州,那还能有假?
“姐姐,你怎么了?”
于是第二日,他便主动找上楚战,表明不日便奉楚战为主公,并将这个消息昭告戎州百姓,以显示自己的心悦诚服。
玲珑扑闪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问正在出神的解袅袅。解袅袅被她一唤,立即回神,面上露出一抹瞧不出异样的笑来:“不好意思,姐姐刚才在想明儿个要做什么好吃的给玲珑吃呢,来,咱们继续玩儿。”
解天明左思右想,觉得女儿这个提议勉强可行,确实也是现在最有效的方法了。只是等一段时间而已,说不得楚战还没来得及回到并州便在半途暴毙,到时并州还不是他掌中物?
她在陪着玲珑玩翻花绳,天知道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些小孩子才会玩的玩意儿,可为了讨好这个小丫头,她纡尊降贵陪玩陪吃好几日,小姑娘不信任她不说,就连楚战也时刻派着下人在边上守着!活似她会对小姑娘怎么样一般!
第656章 第五十六片龙鳞(七)
玲珑甜甜一笑,用短短嫩嫩的小手指翻了个漂亮的花样儿,解袅袅看着她翻出的新花样,沉默数秒无奈道:“玲珑真厉害,姐姐输了。”
解天明惊呆了,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解袅袅提醒他:“父亲难道忘了,楚战活不了多久了?依女儿看,咱们将戎州给他,再差人送他回并州,如此拖上几天,楚战定然病死半途,那就不算是咱们食言了。”
她便不高兴地噘起小嘴,没说话呢,就听见楚殷的声音:“这是怎么了,玲珑嘴儿上都能挂油瓶了?”
“倒是让我没想到楚战会这么做,这与他的性格颇为矛盾。不过既然他想要戎州,咱们给了便是。”
玲珑一听到楚殷的声音,立刻就抛弃了解袅袅,她人小腿儿短,坐在椅子上两条腿儿都不着地,这会儿奋力扭动小屁股跳下石凳就朝楚殷跑去,楚殷蹲下来接住她,把她抱起来抛高高,嘴角含笑:“又是谁惹得咱们小乖乖不开心了?”
“我儿何出此言?”
他本是冷静自持的性子,奈何不管什么样的人,与玲珑相处久了,都是忍不住要对她掏心挖肺的。楚殷很是细心,他平日繁忙,但每次回来都会给玲珑带礼物,这次他一出去就是半个月,心里也有些想这娇俏可爱的小侄女。
“……父亲莫慌。”解袅袅冷静地说,“此事咱们也并非手足无措。”
“姐姐好笨。”玲珑跟楚二爷告状,“她每次都输给我。”
那些个感染瘟疫不敢说只能偷偷诊治的人似乎也看到了希望,等解天明父女察觉了,他即将率领戎州军民归顺楚战的消息已是人尽皆知。这时若是反悔,那就要丢大人了!
楚殷闻言,不着痕迹地看了解袅袅一眼。解袅袅起身行礼:“见过二爷。”
很快就有去过并州的人现身说法,说并州百姓安居乐业,过得比他们戎州人还好哩!尤其是并州楚氏尊上,爱民如子,励精图治,是响当当的大人物,对待俘虏也很是优待,如果能归顺还好呢!并州那边的盐巴跟粮食对外界而言一直供不应求,可以说并州就是天下最大的粮仓。而他们戎州虽然也有钱,却大多是宝石矿山,战乱年间哪里比得上实打实的粮食呀!反正归顺的话是绝不会挨饿的!
“解姑娘不必客气。”
第二日,戎州城中突然流传起他们尊上要率领戎州全部将士及百姓归顺并州楚氏的消息,这个流言以极其快速的趋势分布开来,仅半天时间,便已满城风雨,无数人议论纷纷——这是真的吗?为何尊上突然就要归顺?归顺后他们还能像是往常一样平安生活吗?
说完他单手抱着玲珑,另一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人家那是让着你,怕你输了哭鼻子。”
送走了解天明,楚战方冷笑,然后在看到又一颗被啃的面目全非的山楂后,堂堂楚氏一族尊上,无数能人追随的主公,他,沉默了。
玲珑不高兴地抱住他的手拿开:“才不是。”
解天明忍了又忍,若不是想看楚战得知真相痛苦不已的模样,他才不会这样跟他浪费时间,当下便又安抚了楚战几句,再次表明自己忠心,楚战满口应了,他也不觉有诈,毕竟戎州确确实实是富庶,像楚战这种人怎么可能会不想要呢?
解袅袅在边上听得很是尴尬,这真不是她故意藏拙,而是她确确实实玩不过玲珑。
玲珑依偎在楚战怀里啃糖葫芦,还想把糊满口水被她吃掉糖衣的山楂塞进楚战嘴里作为报复,楚战万般痛苦的张开了嘴,囫囵嚼了几下就吞了,看得楚殷不免生出幸灾乐祸感——天底下敢这么对他父亲的,也就小侄女一个了,偏偏你还不能生气。
这要玩得过才叫有鬼呢,对玲珑来说,跟解袅袅玩唯一的难度就在于人家有一双纤纤玉手,而她的小手又肉又短。除此之外,她是活了多久的龙?吃喝玩乐样样精通,最擅长的就是玩,解袅袅翻花绳的技术不是她说,还不如她跟人类初学的那会儿。
而楚战则觉得孙女儿就是自己的小福星,无论是因为发热得知戎州瘟疫,还是她率先不喜欢那个主动接近她的浣衣婆子从而让人瞧出破绽,总之她为他带来的都是好运,此番若非带了小乖乖来,楚战估计自己就算活着回去也得留下半条命。
楚殷见解袅袅的耳朵红了,很是守礼地移过视线逗玲珑:“二叔给你带了礼物,要不要去看看?”
心里却怒骂楚战拿个小孩子给自己下马威!否则这么点大的孩子懂什么?!还不都是下人教的!
听说有礼物,玲珑眼睛一亮,高兴地在楚殷怀里就踢动起小脚来:“要要要!”
解天明干笑:“当然,当然。”
楚殷笑着圈住她不让她掉下去,又对解袅袅颔首:“告辞。”
玲珑看着眼前摊开的手,一扭头躲到了楚战身后,拉着他的衣角警觉地望,手上的糖水粘了楚战一身……他也不生气,把玲珑抱到自己腿上,又把她心爱的糖葫芦接过来,微微笑着说:“贤弟见谅,我这孙女儿最是怕生,非亲近的人不让碰的,望你不要跟个孩子计较。”
解袅袅也福了福身,眼见楚殷抱着玲珑走去,她陪着玩了几日的小姑娘那是一个眼神也没留给她,实在是让解袅袅气不打一处来。她就不明白了,这姓楚的一家子都这么难讨好么?楚战就不说了,楚殷休妻不久对女子暂时心灰意冷也能理解,可这四岁的小女娃到底是怎么做到抽身无情的?
此时解天明心情是真的好,一切都在按照他想象中那样发生,更何况楚战老匹夫的孙女儿确实可爱,楚氏若是没了,他倒是可以考虑考虑替他照顾这个孩子。
想到自己送出去的那些奇珍异宝,解袅袅心都在滴血。
于是伸出手逗逗玲珑:“小乖乖,解阿翁抱抱你可好?”
楚殷给玲珑带了一套木娃娃回来,这套娃娃身上都抹了很鲜艳的油彩,看起来十分精致逼真,有大有小,俨然是一家人,还配备了诸如锅碗瓢盆桌子床铺之类的道具,属于小女孩最喜欢的豪华版过家家必备主演。
翻越门槛无比艰难的玲珑好在还是成功了,她抓着手里的好吃的朝楚战跑去,活脱脱一个撒娇卖萌的小娃娃模样,看得解天明心中愈发不屑,轻敌便要落败,他会努力在楚战死前教会他这个道理的。
虽然玲珑对这个其实没什么兴趣,但还是表现的非常高兴,抱着楚殷的脖子亲了他一口,把楚战看得那叫一个嫉妒。
楚殷看着面前足有她小人儿大半高的门槛陷入沉思,但小姑娘一再要求,他只好同意。
小孙女越来越活泼是好事,但这样的亲吻,他这个阿翁是没有的!
说人人到,随着奶声奶气的呼唤,楚殷抱着玲珑出现在厅前,玲珑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拿着糖人,甜腻腻地要求:“二叔我要下来。”
凭什么!
“阿翁!”
他不平衡的一问,玲珑就拒绝地别开脸:“阿翁胡子好痛!”
两个各有心思的人在这儿打太极,楚战笑道:“带孩子出去玩儿了。”
每回楚战抱起玲珑就喜欢蹭她软嫩小脸,全然不想自己那一脸胡子,楚殷却不曾蓄须,一张面容仍旧俊美,也难怪解袅袅最初还打过他的主意,后来见他实在油盐不进才罢休。
不过他脖子这会儿有些痒,可能是昨儿晚上叫蚊虫给咬了,解天明便没有放在心上,转移话题问道:“今儿个怎么不见贤侄?”
楚家男人个个不吃美人计。
这是要打拖字诀了,一来二去拖到楚战被感染也就是了。到时候无论楚战自己还是他的儿子们都将束手无策,谁叫这是瘟疫呢?
玲珑收了礼物就不让楚殷抱了,她从他腿上下去,在阿翁与二叔含笑的注视下跑到已经有了名字的小孩儿面前,“不忘哥哥,你陪我玩。”
解天明端着茶盏的手一顿,随即笑道:“不急、不急。你我二人把酒言欢,戎州便是愚弟的投名状,楚兄大可放心。”
不忘比玲珑也就大了三岁,却因为大变性情格外早熟沉稳,让人难以相信他过去曾是个顽皮不驯的少年。他给自己改了名字叫不忘,便是提醒自己一辈子都不能忘记被屠戮的村庄,虽然解天明已死,可那场瘟疫给他留下了可怕的后遗症,为了保护他人,他贴身穿着一层细甲,就连手指与面容都被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旁人看到他,总会第一时间认为他是个怪胎。
楚战心里冷笑,面上却还是一副不拘小节的样子,只是把酒时很自然道:“我来戎州已有数日,也该回去了,不知贤弟打算何时正式归顺我并州楚氏?”
惟独这小小的女娃,非但不怕他,还总是想让他陪着她玩。
他们心中已经有了防备,自然就不会让解天明得手。那婆子被他们又放了回去,只是对解天明那边说已经得手,是以翌日再见解天明,对方已经掩饰不住满心喜悦兴奋,俨然将往日的心腹大患楚战看作一个死人,言谈举止间都毫无尊敬可言。
不忘没有妹妹,但村子里有许多蹒跚学步的小女娃,他那时候不爱跟小女娃玩,总觉得她们爱哭又胆小,看着小小一只的玲珑,他就想起那些小小的孩子来。
玲珑的反应是面无表情地揉了揉脸,偏偏她生得玉雪可爱,做出这样的表情非但不让人感觉被冒犯,甚至还让人萌的肝儿颤。楚战是如此,楚殷也是如此。
但他是不敢靠近玲珑的,便摇摇头,轻声说:“姑娘找别人和你玩吧,我很笨的。”
正坐在他健壮大腿上玩玩具的玲珑听了,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楚战丝毫不觉,还以为小孙女是在给自己卖萌,哈哈大笑着捧起她小嫩脸啾了一口:“小乖乖等着,阿翁给你把戎州打下来当嫁妆!”
玲珑抱着娃娃不高兴,扭头去看楚战楚殷,楚战立刻道:“玩!必须玩!今儿老子就给你放半天假,下午你就陪着我小乖乖玩!”
楚战气势十足地说。
不忘:……
“想算计老子,那也得他有那个命!”
后来他真的陪玲珑玩了一下午的过家家。
最后,此番前来戎州是为了解天明归顺,既然对方佛口蛇心别有所图,那倒不如将计就计。
神奇的是他完全不觉得麻烦,也不觉得枯燥,连听她那些稚嫩可爱的话语都很温和平静。
其次,解天明如此歹毒算计,楚战不是那种叫人欺负了不还手的人,他是必定要报复回来的!
他的体质到现在都是未解之谜,楚战召集的大夫们想尽了法子也不能让他变回正常人,同样也无法找到让被他的体液感染到的人痊愈的方法,似乎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他关起来,就像是解天明父女对他做的那样。
得亏玲珑没在意他在想什么,否则非又要闹上一通。她不好起来难道要继续喝药吗?那药又不甚好喝!
楚战却不同意,他特意命人用珍贵的冰天蚕丝做了一套贴身细甲让不忘穿上,这样隔绝他与旁人在肢体上的接触,自然也就不会危险了。
他私下里与楚殷商量了些事,首先要把地牢里的那孩子带出来让大夫看一看,虽然这是戎州,可楚战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无辜百姓感染瘟疫。至于大夫,那位仁心仁德的老大夫就很不错,医术高明又守口如瓶,没看小乖乖喝了他一碗药睡了一觉后第二日就活蹦乱跳了吗?
不忘对此毫无异议。
这也许也是到现在解天明父女都没有杀掉这小孩的原因。
他自己戴上了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面罩,对谁都退避三舍,哪怕追随尊上,跟在尊上身边,不忘也总是离得最远的那个。与此同时,他受训练的时候比任何人都拼命,也更能吃苦。这神奇的体质赋予了他常人达不到的强大,因此虽然年纪还小,但不忘已经非常厉害了。
瘟疫传播速度极快,几乎无法避免,如果初期没有察觉并得到治疗,那便是必死的命!可这幸存的孩子到现在都还没死,楚战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没有被察觉的东西。
也惟独在面对玲珑的时候他会笑一笑,但这笑没有人能看到,只是根据他眼睛微微弯起的弧度以及柔和的眼神感受到的罢了。
楚战虽为人暴躁,却甚少迁怒,这又不是那孩子的错,归根结底都得怪解天明下手太狠太不留情,而且经过探子打听,那孩子正被关押在府衙地牢——迄今未死!
解天明虽然死了,可他还有一个仇人。
有了缺口,剩下的事情就好打听多了,经过层层剥丝抽茧,楚战方得知那被解天明屠戮的村子居然还有一个活口,甚至于这件被用来害他的小衣,也有极大可能性是那孩子的!
但解袅袅聪明的选择了归顺,那就代表不忘无法不管不顾的去杀了这个女人给村子报仇。楚战也知道这一点,他还知道解袅袅想要什么,然而即便这个女人有经世之才,他也绝不会重用。
楚战万万没想到解天明那老小子会这样算计他,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发怒,反而表现的格外冷静,冷静的玲珑都觉得他是不是吃错了药。
不用暗地里对解袅袅做什么,只让她当个锦衣玉食的大小姐,她自己就会受不了,否则也不会千方百计地想通过玲珑得到他的青睐。
他还要再骂,却突然被面前之人冰冷的脸色给吓到,瞬间噤声,心里顿时犯上嘀咕,寻思着这位是什么来头,竟有这般强势的威压?方才他差点儿腿脚不稳跪了下去……
楚战不理会她,她早晚会待不住。
大夫见了登时破口大骂起来:“这是何等歹毒之人!肚肠良心难道被狗吃了不成?!这是感染瘟疫之人穿过的衣裳,上面还有伤口崩裂的脓汁,到底是何人如此歹毒!我……”
可戎州已经姓了楚,楚战接管后戎州更是蒸蒸日上,对老百姓来说,上头坐的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能不能过上好日子。很显然,这位新主公,在他们心中的地位是远远胜于解天明的。解袅袅做主把戎州送出手,就绝没有再拿回去的道理。她认识到留下来决出不了头,甚至还有可能被楚战想办法打发掉,便生出了铤而走险的念头。
然而楚战经历了医馆一事,当下便觉得此事不简单,便让人在不触碰小衣的情况下将其收起,到了晚上再去医馆给大夫看看,只半真半假地说自己颇有家产引人暗害,不知道这小衣有什么蹊跷,所以请大夫给看一看。
不过她也知道,楚战是不会放她离开的,如果想要走,就只能不告而别,寻求机会东山再起。
那婆子立时变了脸色,这才从她口中问出这小衣乃是上头的人交给她的,要她在给楚战浣衣时一起洗净,否则便要杀了她全家。她也不知这小衣从何而来,只是全家人性命都掌控在他人手中,不得不屈服而已。
好在解天明虽死,却还有一些忠心耿耿的旧部,解袅袅动了离开的心思,便私下派心腹去联系,他们大多愿意效忠于她,这让解袅袅很欣慰,至少离开的时候,她不至于一无所有。否则一个弱女子在行走于乱世,脑子再好使,也不安全。
被抓获后她还狡辩说自己是把小孙子的衣服给带来了,楚殷便立刻让人去将她的小孙子带来,再把这件小衣穿上,看看到底合不合身。
她做了一份详细周密的计划。
得知戎州瘟疫一事后,楚战便命人仔细检查日常衣食住行,务必要无一遗漏。果然,负责浣衣的婆子被查出了问题。她怕是没想到有人暗中盯着自己,竟在给楚战清洗衣物时,将一件幼童小衣掺入其中!
却万万想不到,有人等她离开,已经等了许久。
在楚战心里头,解天明是个满肚子坏水的老小子,两人是多年老对头,对方想弄死他他也能理解,可他万万想不到会是这种方式!
第660章 第五十六片龙鳞(十一)
第655章 第五十六片龙鳞(六)
“阿翁!阿翁!”
可要说解天明老小子憋着什么坏,那他肯定信!
刚刚与幕僚们议事完毕的楚战出了厅门就听见这奶呼呼的呼唤,他笑眯了一双眼眸,弯下腰去接住飞扑而来的小孙女,抱起来狠狠颠了两下,“小乖乖想阿翁了?”
既然戎州是这么个情况,解天明主动归顺的提议就有待商榷了,那人对着他就没有心悦诚服过,既然如此,又怎会甘愿把偌大一个戎州拱手相让?说是因为瘟疫,楚战是不相信的。
当着众幕僚的面,玲珑一把揪住楚战心爱的美髯:“不忘哥哥呢!”
楚氏与并州百姓共进退!
幕僚们一瞬间低头不敢再看,他们都跟随楚战多年,自然清楚尊上对他那把美髯有多么在意,平日里是碰都不叫人碰一下的,曾经一次宴会,有个粗手粗脚的婢女把酒水洒在了他的美髯上面,尊上登时便暴跳如雷,直接让人将那婢女拖了出去。唉,他们都不忍心看娇滴滴小姑娘的下场了,怎么说都还是个孩子呢……
楚战自己光明磊落,把自己的几个儿子也教成了这种性格,因为瘟疫便屠村不在乎是否有无辜村民的事,并州楚氏绝做不出来!
她其实没多大力气,但楚战愣是做出一副被拽的很痛的模样,哎哟哎哟叫唤着,玲珑被他叫的手一松,不急着找不忘哥哥,而是轻轻捋着楚战的胡子:“阿翁阿翁……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不是很痛?我给你吹吹……”
倒是解天明的那个女儿,绝非池中物。
说着小嘴儿噘起来冲胡子吹一吹,楚战本就是逗她玩,见她灵动的大眼睛都蓄上了水雾,连忙道:“阿翁不疼,小乖乖是不是想玩阿翁的胡子?来来来,随便玩。”
那个村子人很多,足足有近千人,男女老少都有,解天明居然一把火就都烧了?那是他的子民!说实话,解天明做出这样的事,便是他真心归顺,楚战也绝不会用他。不过两人是老对头了,楚战对解天明还是有些了解的,这个家伙做事犹豫不决,也因此失去过很多次机会,这样干脆利落的屠村,楚战认为不一定是解天明的手笔。
说着还主动把美髯递到玲珑手中。
尤其是当他得知解天明屠戮了整个村子,一个活口都没留之后!
玲珑这回却不再用力扯了,她把小脑袋搁在楚战肩头,可怜巴巴地说:“阿翁,我要不忘哥哥。”
一开始他还以为只是戎州闹了瘟疫,这样的话楚战也能理解为什么解天明会提出归顺,但很快地,当消息一个一个传回来时,楚战就不这么认为了。
楚战:那臭小子有什么好!
楚战先前派人去打听,没有确切目标,解氏父女又做了完全的准备,自然是一无所获,这回有了目标,得到的消息也越来越耸人听闻。
后头的幕僚们目瞪口呆看着他们性格暴躁的尊上是如何温声细语哄一个小女娃的,连他那把美髯都不顾了!
除了让人抱之外玲珑一点都不闹腾,吃饭睡觉都很乖巧,照顾她反倒成了亲兵们最想抢的活儿……
楚战可不知道旁人怎么看自己,他现在比较愁要如何将玲珑哄好,要不然陪她一起去玩老二之前送她的那套过家家娃娃?听说小女娃都喜欢玩这些。
第二天一早玲珑基本就好的差不多了,除了看起来有点点疲倦,总是要人抱着。楚战没有空就楚殷抱,楚殷要是也没有空,她就在父子俩的亲兵队里挑长得好看英姿勃发的大哥哥,反正就是一定要人抱。
而此时的不忘,早早就候在离戎州三十里的登高坡。
从始至终,都没有人知道他们父子俩离开过又回来。
他没有穿平日里的贴身细甲,面容也露在阳光下,静静地等待仇人。
楚战这人虽然暴躁,但冷静下来的时候还是挺讲理的,他想起自己先前踹人家小药童那一跟头,可真是无妄之灾,赶紧示意楚殷给钱,然后跟老大夫打了声照顾,便离开了。
今日是解袅袅逃离戎州的日子。她将戎州送与楚战本是为了报复一心吸血的族人,可送出去后才发现事情根本不像是自己想象中那样,楚战根本没有重用她的意思,而她如果想为父亲报仇,就势必要有自己的势力。经过百般思量,解袅袅最终决定去往京城,虽说京城纷乱,但皇室毕竟是正统,且她带去了戎州的布防图,这也是很好的一份投名状。
楚殷摸了摸玲珑的额头,高兴道:“烧退了。”
与父亲旧部相比,解袅袅身娇体弱,连骑马都不会,因此行程慢了许多,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娇气,尽快赶往京城才是正经,而且为了防止被楚战的人察觉,解袅袅一路上命人做出不少假象,为的就是迷惑追兵,给自己争取更多离开的时间。
短时间内她是绝不会被哄好的!
“姑娘,前方有人拦住了去路。”
要不是真知道小家伙生了病,楚战一定以为她是在捉弄自己。这说起来都是他的错,他抱着玲珑不停地走不停地哄,她眼角还挂着可怜的泪珠,肉嘟嘟的小脸蛋枕在楚战肩头,一副委屈小宝宝的模样——她当然委屈了,如果不是因为楚战,她会被喂了一碗苦哈哈完全不好喝的药吗?!
马车里的解袅袅一听,颇为奇怪,“可知是何人?”
楚战看着小孙女被喂下一整碗汤药,那味儿苦的呀,他没喝都觉得刺鼻。偏偏小乖乖很温顺的喝了,只是喝完后哼哼唧唧的伸着两只肉奶奶的胳膊要抱抱,而且不肯在床上睡,必须楚战抱着睡。抱着睡也就算了,他还不能静止不动,必须抱着她来来回回的走,这样她才不哭。
她对自己的部署很有信心,楚战必会察觉,可决不会来得如此之快。
一开始听说新来的小女孩发高热,老大夫还吓了一跳,后来确认是风寒,这才松了口气。
“属下不知。”
此外,每个夜里巡视的差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生意“好得惊人”的医馆视而不见。这些平凡又普通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在史书上留下痕迹,却个个都是仁心仁德的大英雄。
骑在马上的不忘拔出了刀。
可医者父母心,世上的好人总是比坏人要多。医馆的大夫们私下达成了共识,每个深夜到凌晨都会为出现类似症状的病人诊治,毕竟发热也有可能是单纯的受寒,并不能与瘟疫一概而论。
他跟随楚战也不过半年有余,却进步飞快,但说要将解袅袅身边的人全部杀死,那就夸张了,可他还有个秘密武器,包准能让这些人全部死在这里。
解氏父女现在还不知道,这场瘟疫并不像他们想象中的那样简单,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有许多人被感染。当然,在最初期的时候病情还是可以遏制的,只要人们不要对瘟疫谈之色变,一旦发热便及时就医,就还有活下去的机会。然而各大医馆都得到了解氏的命令,一旦有类似患者出现,立刻派人报官!
这小少年一语不发就动手,目标很明显,就是马车,众人连声喝斥他充耳不闻,瞧那模样,倒像是与马车里的人有什么血海深仇!解袅袅夺人性命向来是朱唇一张,却从未见过真正鲜血淋漓的场景,她不将平民百姓的命放在眼中,却对自己的命珍惜得很。
但现在,并州有瘟疫一事,叫楚战父子得知了。
刀剑砍在身上,不忘躲都不躲,嘴角勾起了古怪的笑意。解天明感染瘟疫,是他崩裂伤口处脓汁沾染的破旧衣物掺在洗衣水中所导致,潜伏期长些,可这些人直接接触到了他的血——那可真是太不幸了。
就这样,并州楚氏分崩离析,戎州解氏取而代之。后来谢天明病死,谢袅袅以一女之力接管了解家,那些不肯服从她管教的老古板都叫她狠狠收拾了一番,最终闯出了名堂,留下赫赫威名,甚至千百年后的人类都在感慨这么一位女枭雄。
跟随尊上后,大夫们一直试图找出他身体的不同之处,不忘都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稀奇古怪的药,又泡了多少臭不可闻的药浴——他的体质非但没有被解除,反而变得更加凶悍,否则尊上也不会命人专门为他打造这一身细甲。
楚战一死,陪同他前去戎州的楚殷也出现了相同的症状,他的妻子吓得立刻回了娘家再也没回来,戎州解氏趁机攻打,楚三爷楚五爷在这一场血战中尽数战死,只剩下个不着调的楚四爷。他虽然事事无成,却有并州楚氏风骨。解氏父女想要招安他,他宁可自尽,也不肯做解氏走狗。
今日在此之人,一个都不能活。
他深知不能将瘟疫传染出去,便自刎而死,死前留下遗言,要儿子们将他的尸体烧成灰烬,埋于地下。
眼看保护自己的属下一个接一个倒下,有些甚至都没能碰到不忘,便已经面色青白断了呼吸,解袅袅终于怕了。她刷的从马车上的小桌子内屉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对准不忘,这辈子她还是第一次惧怕这么点大的孩子……“你、你不要过来!我警告你不要过来!”
如果玲珑没有来,那么这个计策的确是成功了,这也正是系统所说,千百年后人类的史书上将谢袅袅称之为智多而近妖的神女的起源。楚战回到并州后发觉自己被染上了瘟疫,立刻明白了是戎州解氏的阴谋,只恨自己没有识破这下作的手段,平白着了道儿,还要把性命给丢在这里。
不忘淡漠地看了看四周,所有人都死了,而他也是伤痕累累,但是没关系,他没有想过一刀杀了解袅袅,这太便宜她了。这位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解天明的掌上明珠,只因他的村子里有人感染了瘟疫,便决意屠村——为怕瘟疫传播,连那些完好的活人都不放过,一个不留。
该说解天明不愧是谢袅袅的父亲么?这样拿两州百万百姓性命不当回事的想法,父女俩倒是打的同样的算盘——只要能成就大事,谁管里头的细节?
戎州内但凡被感染的人,都是全家被拖去杀个精光,然后一把火烧个干净。
楚氏长子已死,楚战再没了,并州必定是群龙无首,到时候便可不费一兵一卒取下并州,还能遮掩戎州瘟疫一事,只是要委屈了解天明,要他在楚战面前好声好语的说话。
这么狠毒的心肠,如今也只能任人鱼肉。
戎州与并州素来不和,倘若让并州楚氏得知戎州瘟疫,必定会派兵前来攻打,而他们决不能将这个消息泄露出去,与其为人所制,倒不如先发制人,以投诚为名义将楚战骗来,那小孩儿不知为何,虽然感染了瘟疫却始终没死,且外表看起来也是正常小孩儿的模样,只是皮肤显得极为苍白,到时候只要用他的贴身衣物跟楚战的掺到一起,用不了多久,楚战定会得患瘟疫,他们也可以趁机吞并并州,从而解除目前的困境。
不忘丢掉手中长刀,抠挖自己的伤口,染了满满一手鲜血。
解天明大怒之下本想把这孩子给杀了,可他的女儿却提出一个特别走险的计策。
他的血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透着淡淡蓝色的红,然后他一脚跃上马车朝解袅袅抓去——解袅袅不知他要做什么,只觉得古怪恶心,便尖叫着用匕首向他刺来!
但让人没有想到的是,有个小孩子跑了出去,这小孩儿也机灵,知道在戎州是活不下去了,就想着要离开,谁知在城门口便被人拦了下来,因为整个村子的人都死了,这小孩儿却看着活蹦乱跳的,大家便以为他很健康——直到不久后,州衙的人纷纷被感染!
不忘侧身躲过,然后一手握住解袅袅的手腕迫使她丢掉匕首,另一只沾满了血的手则毫无感情地贴在了解袅袅那张温婉美丽的芙蓉面上。
大夫逃走后立刻上报,很快解氏就悄悄派兵将这个小村庄包围住,不管里头还有没染上瘟疫的人,一把火将这个村庄烧了个干干净净,以此来防止瘟疫传染。
他年纪还小,根本不懂得女人的美,因此解袅袅蛊惑不了他。
这一吃下去可不得了,短短数日就有人持续不断低烧恶心,由于只是些小毛病,村民们舍不得花钱去镇上看大夫,就强撑着。又过了几日,有人在田里干活的时候突然晕倒了,浑身上下长出了非常可怕的斑纹,腹部极痛,甚至神智紊乱,这下子村民们才慌起来,但眼下这种病状,来看诊的大夫只看了病人一眼就吓跑了——无他,只因在这个世界,瘟疫、肺结核、高烧……等等,都是无法根治的绝症。
这热血淋在脸上,却没有普通人血液的腥气,反而带着股诡异的药香。解袅袅正想抹去脸上鲜血,突觉整个面皮发烫发胀——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要从被禁锢的脸皮下冲出牢笼一般!她用力捂着脸尖叫:“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原来这戎州竟然在半个月前的一个小村庄爆发了瘟疫,一开始是一头病死的猪,对农家来说,哪怕是病死的猪也是值钱的,他们一年到头开不了多少次荤,再加上这猪又是病死的,当时也没人多想,死猪的那户人家就把猪肉便宜卖给了乡亲们。
不忘终于笑了:“你认不出我,也是意料之内。”
一时半会可能是离不开了,但不能让解天明知道,楚殷便附在楚战耳边轻声将自己方才去打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楚战一听,随即色变,饶是知道此时应该按兵不动,也忍不住咒骂了一句:“这没良心的老东西!”
高贵的解氏千金怎么会把一个得了瘟疫的穷小子放在眼中呢?她怕是连低头看他一眼都觉得脏吧?
本来因为长子的缘故,楚战对玲珑就满是愧疚,如今便更是爱怜心疼,恨不得要把她宠到天上去。
解袅袅听了这话,知道这人必定是自己认识的,可她左思右想,也不知道此人究竟是谁,直到不忘仁慈地提醒了她一句:“田家村。”
“大夫说擦了身子再喝下退烧药应该就没事了。”楚战还在怪自己,他照顾小孩子只是学会了皮毛,虽然偶尔也能给小孙女喂饭穿衣服,可真要比起从小照顾小孙女的万紫跟李氏,那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就好比晚上,若是万紫李氏带着玲珑睡,一旦她有丝毫不适,她们肯定会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也不会像自己这样耽误了小孙女的病情。
田家村……那个她和父亲命人屠杀的村子!
这医馆瞧着着实有些奇怪,这戎州瞧着一片繁荣,若是有这样多的病人,他该知道才是。楚战关心着玲珑,一时间不可离去,大约等了半柱香左右,楚殷回来了。他面色凝重,与担忧玲珑时是完全不同的状态。父子多年,楚战立刻就知道这家医馆有古怪,楚殷来到他身前,低声道:“父亲,我们回去说,玲珑怎么样了?”
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开始疯狂用衣物擦拭自己的脸,仿佛这样就能把满脸的血擦干净,就不会被感染一样。这形容着实狼狈,不忘站在马车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一双眼睛冷得毫无感情。
第654章 第五十六片龙鳞(五)
“你就在这里慢慢等死吧。”
谁家医馆,大半夜生意能这么好?白天从这里经过的时候,他也不曾见过。
他吹了声口哨召来自己的马儿,翻身上去,头也不回。
很快侍女就来了,她战战兢兢的,还做着梦呢突然被二爷从床上拽起来,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要飞上枝头,没想到只是换个地方继续伺候人……楚战见她来,连忙起身让开,却不见楚殷,楚战立时觉得有哪里不对,先前他只顾着担心小孙女,倒是忘了这医馆的诡异之处。
解袅袅崩溃地大哭起来,泪水流淌在脸上,只觉得阵阵刺痛,身体也逐渐没了力气……原来死亡是这么可怕的事情吗?如果当初,她没有和父亲决定屠村,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的下场?此时此刻,什么雄心壮志远大抱负都没了,连活下去都是一种不可能的奢望。
楚战难得给了自己次子一个赞赏的眼神,老大夫无语了半天,温水兑好了药水,看在楚战紧张孩子的份儿上,他也没跟这人计较,细细叮嘱了需要注意的事宜,便又去忙别的了。
不忘回去的时候先找楚战复命,今日他出城是尊上首肯的,也是尊上给了他报仇的机会,他已决定这一生都要追随尊上,便是没了这条命都无所谓!
楚殷立刻道:“父亲你先照顾玲珑,我这就回去带个侍女过来!”
谁知他找了一圈没见着人,还被二爷赶去沐浴更衣,二爷说:“把自己打点干净再过去!别吓着姑娘!”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这一听不忘就知道尊上必定是在陪着姑娘玩。
老大夫:……
他怕有人因为自己感染,平日里事事自己一人,就连衣裳也不让他人碰,洗澡水也自己泼,总算是弄得干干净净才敢去见尊上。
他皱着眉,反正他是不会让一个老头子给自己小孙女擦身子的,“你这没有医女?”
玲珑一看到不忘,就觉得今日的他看起来和平时不一样,仿佛平时的他身上有千斤重担,可今日却显得很是轻松,虽然还是只能看到他的一双眼睛,但曾经束缚他灵魂的东西已经不见了,闻起来更加香甜。
楚战立刻否认:“怎么可能!”
“……姑娘?”
他耐着性子跟这看起来就很暴躁的大胡子男人解释:“医者父母心,这孩子烧的已经非常厉害,不仅要退烧,还得退热,我这里有擦身专用的药水,与温水兑好后沾湿布巾擦之,好得快。难不成这位爷,您想看孩子把脑子给烧坏?”
被盯了好久,饶是不忘也感到了不自在。
老大夫:……
玲珑冲他招招手:“你今天心情似乎很好呀。”
啪的一声,他这手劲儿老头子哪里受得了?老大夫险些没被一巴掌拍晕过去!楚战力气大,他还是扶住了床才没跌倒,就听楚战怒吼:“你要对我的孙女做什么?!”
不忘很意外她能看出来,毕竟他洗干净后还是以往的打扮,除了眼睛没有其他部位露在外头。他盘腿在玲珑面前坐下,把被玲珑抠出来的一块七巧板又给安了回去,轻声说:“属下今日心情的确很好,因为有一个很想完成的心愿,在今日完成了。”
楚战跟着进去,按照老大夫的指示把玲珑放在了小床上,他耳力很好,清楚地听到隔壁有许多病人因为疼痛所发出的呻吟声,断断续续,楚战正想再听,却看见老大夫的手伸向了他宝贝小乖乖的衣服,一副要脱她衣服的样子!
楚战疼爱玲珑,可无论是他还是几个儿子,平日里都忙得要死,甚少能挤出时间陪玩,于是便专门让人去民间搜集奇工精巧的小玩意儿回来,这样她即便是一个人的时候也不会太无聊。
他也看出来这高大魁梧的两人不好惹,遂不想惹事,何况小孩子无辜,发热的孩子若不及时救治很有可能把脑子给烧坏。
玲珑掏出一块糖递过去:“那心里就该是甜的了。”
这里闹得够大,大夫很快就出来了,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慈眉善目的,见到楚战怀抱着小童,立刻道:“还愣着干什么,这孩子都烧成这样了!快去里头!”
不忘接过了糖,但他戴着面罩并不方便吃,便小心地收进了暗袋之中,他比玲珑也大不了几岁,从前村子还在的时候也是招猫逗狗被坏脾气的阿娘追着满村子揍的,但屠村过后一夜长大,对着什么都心如止水,如今大仇得报,便只想着报恩。
楚殷则轻轻拍了拍玲珑的背,“我去里面看看。”
又思及尊上说若非姑娘生病发热,他们也不会发现解天明父女的所作所为,就在心中把玲珑也当成了恩人,对着她,总比对着其他人多出了耐心与温柔。
楚战怎么可能会等?他抱着玲珑,抬起一脚便将药童踹开,收了力气,只是给个下马威,冷冷道:“叫大夫出来,不然老子烧了你这破医馆!”
不就是陪玩么,他可以的。
见到楚战等人,药童也神色麻木,“到后面候着吧,师父在给别人看病,你们等等。”
第661章 第五十六片龙鳞(十二)
原以为这么早街上不会有人,可奇怪的是,他们一路上见到不少人家都亮着灯,等到了医馆,里头虽然挺安静,却灯火通明,且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其中有打扮普通的人,也有药童,人人行色匆匆,整个医馆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药味,令人非常不适。
楚战太忙,等到他忙了一段时间停下来后就发现,小孙女最最要好的人已经不是他,而是不忘那个混小子了!
两人也没跟其他人说,而为了表现自己的真诚,谢天明真的没有派人暗中看着他们,是以也不知道这父子二人居然会在这个时辰出去!
晴天霹雳。
楚战是在天还没亮时醒的,他本来是个沾了枕头就能着的人,这回却被怀里的小火炉给烫醒,小孙女一张小脸蛋儿烧得通红,嘴唇却雪白雪白,可把从来不生病的楚战给吓坏了!他当时就大声叫着来人,可小孙女呜咽着嫌吵,他就连喊人都不敢,直接过去隔壁一脚把楚殷踹醒,他们住在戎州府衙,府衙内有仵作却没大夫,与其等大夫来,倒不如他们带孩子去比较快!
为了防止自己在小孙女心中地位彻底下降,他立刻把不忘派去跟楚殷一起上前线,美曰其名是历练,毕竟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玲珑得知后感觉还好,反倒不忘离开时心头无端出现几分失落。
玲珑嗯了一声就算是答复,不知道是不是被虐久了,她就这么轻轻嗯一声,系统却跟得了圣旨一样,分外高兴!它跟宿主之间总算是有实质性的进展了!至少比以前那种被单方面排斥嫌弃好得多!这回宿主都回应它了呢!虽然就只是一个嗯……但这绝对是个好开头!早晚有一天,他们也会跟里写的那样,互相信任、亲密无间!
他很快调整好了心态,本来这条命就是要奉献给楚家的,上战场一直都是他的梦想,他希望成为楚氏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一代枭雄没有死于战场,而是死于瘟疫,实在是令人唏嘘。
但没过多久,楚战便也要离开戎州去往军营,他决定派人将玲珑送回并州,老四被他狠揍了一顿,想必会把玲珑照顾的很好,不敢再像之前那样花天酒地了。
系统委委屈屈不敢说话,过了会儿,还是小小声提醒道:【根据记载与我的推测,谢袅袅用不了几日就会动手,宿主最好提前做好准备,毕竟之前的楚战死得实在是太惨了……】
可一向好哄的小孙女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不管怎么哄都不行,楚战头一回知道自己孙女儿居然如此聪慧,他想尽了方法哄她劝她,讲故事把人哄睡后就溜的法子也试过了,可她就是能第一时间知道,然后哇哇大哭。
“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需要你来教我。你要是看不顺眼,你就自己来,总之不要对我指手画脚。”玲珑不高兴地说,而在楚战看来,那就是小孙女做了梦在吧嗒吧嗒噘嘴吐泡泡,别提有多可爱了,他只恨没有什么方法能够将这一刻永远停驻,留待日后回味,毕竟小孩子是一天一个样儿,但他家小乖乖好像长得很慢,都怪之前坏了底子,一想起老二媳妇就生气,当初让他自己挑,就挑了这么个玩意儿!
最后楚战被磨的没有办法,一咬牙,不就是带个娃儿去军营么,去就去!横竖她就留在后方,那么多人难道还保护不了她?
那不就得了。
这么一说,玲珑立刻就不哭了,但眼睛已经哭肿,直把楚战心疼的哟,早知道最终结果是一样的,干嘛浪费这么多时间弄她哭呢?
系统:【……不会】
玲珑一点都不想回并州。
然后玲珑发出了深刻的问句:“你觉得我会听你的吗?”
虽然二婶已经凉透了,但剩下三个婶婶没一个好相与的,不记恨她就很好了,还想着她们照顾她呢?兴许看在几位叔父的份上会,可她需要那种虚伪的关怀么?白送都不要。
“那说明人家有本事呗,不然呢?你想让我干什么?”
她宁可不要锦衣玉食,也要被人类爱着。
【她就是从替父不费一兵一卒取下并州而扬名天下的,简而言之你们就像是游戏里负责触发主要人物剧情的NPC!】
因为带了个小女娃,楚战的行程便稍微慢了些。平时半个月的路程,这回足足走了一个月,好在小家伙看着娇弱可怜,身子骨却好了不少,到了目的地后,非但没有憔悴消瘦,反倒精神奕奕,小脚丫沾地后第一件事就是扑向了等候他们的楚殷——
“哦。”玲珑说,“可是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楚二爷微微笑着准备接住可爱的小侄女,结果小侄女跟他擦身而过,抱住了他身后小少年的腰。
而此刻玲珑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系统说话,系统分外激动,语速也变得很快:【宿主!难道你都不感到紧张吗?那可是谢袅袅!被后世誉为神女的谢袅袅!也是第一位位极人臣的女官!】
楚二爷:……
他怕吵醒小孙女,自己快速洗干净手脚换了寝衣上床,动作极轻,鼻息间尽是小孩子的奶香味儿,软绵绵肉嘟嘟的,楚战没忍住,缓缓把手伸了过去,将背对自己的小姑娘抱到怀里。他似乎又想起了自己喜得麟儿那一刻,老大是他最得意的儿子,一朝战死,他白发人送黑发人,许久都没能缓过来。
被不善目光盯着的不忘淡定以对,他蹲下来与玲珑平视,心想也就数月未见,怎么她却丝毫不见长?还是这么小小一只,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就连抱起来也是轻飘飘的。
楚战分外惆怅。
玲珑被不忘抱起来,两只小脚丫悬空,有些慌张的胡乱踩了两下,他就一只手抱她,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小脚,这样踩在他的掌心也就不会慌了。
玲珑抱着被子躺在床上睡得香,出门在外楚战不放心她一个人睡,一定要抱着,玲珑丑拒了好几次都不行也就算了,然后一个翻滚贴着墙,抱着被子侧卧,把小屁股对着外头,就差把嫌弃俩字儿给写脸上了。
两人说起来也就隔了三岁,可不忘比玲珑高出许多,她是怎么吃都不见长个儿,瞧着俨然跟个人偶娃娃一般,其他人家像她这样大的女娃娃都长了身子,就她一点都不长。
她看起来可真是个好脾气的姑娘,但出的主意却是一个比一个狠辣,只要能成功,人命在她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
军营里都是糙汉子大老爷们儿,平时开开黄腔喝喝酒看不顺眼还能打打架,陡然冒出这么点大的小姑娘,还是尊上的心肝宝贝,这谁还敢有事没事儿脱衣露肚啊?一个个都把衣服给裹紧了,那斯文劲儿,说出去都吓人。
谢袅袅微微一笑:“爹爹过誉了。”
玲珑每天都在军营里跑来跑去,她长得可爱嘴巴又甜,但凡见到她的没有不喜欢的,且许多将士都有妻儿,见着她更是父爱泛滥,平日里藏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塞给她。后来玲珑出去都会随身携带一个小包包,出去的时候是空荡荡的,回来的时候就满了。
自以为看的很清楚的谢天明冷笑一声:“这是自然,我儿冰雪聪明,那楚战便是有再多儿子,也比不上我儿一个。”
就连楚战那些眼高于顶的谋士们见着她都心生欢喜,一群人议事时,小姑娘是不会捣乱的,鼓着张肉肉的小脸坐在楚战腿上,或是一个人趴在后面的榻上玩耍,偶尔抬起头来看看他们,露出个奶呼呼的笑,就让人觉得生机勃勃,精神满满。
无非是做戏给人看的罢了。
如是春去秋来,便是五年时光。
楚战那老匹夫,竟真不把他谢天明放在眼里,远道而来还带了个小奶娃娃,那孩子才多大?这一路遥远崎岖,可别说是带来玩的,真要是带孩子来玩,会不带孙子带个孙女?
九岁的玲珑也没见长了多少,至少比起同龄人她是矮了一大截,体重更是轻的可怜,楚战忧愁不已,总觉得她是不是生了什么病,可大夫们诊治了许多次,都说姑娘身体健康,只是长得比常人慢——楚战只好把这归咎于四岁之前在并州受了罪,这么一说,他又想揍老四了。
谢天明大喜,他这女儿自幼与常人不同,无论见识才华,皆不逊于男儿,更是在幼年时便为他出谋划策,解氏能有今日风光,此女功不可没。此番向并州楚氏投诚,也不过是个借口,天下大乱,没有人会不觊觎那个位子,至于史书,那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失败者没有说话的权力。即便他的手段再不堪,只要他能打下这江山,早晚有一日就能得偿所愿。
比起其他人家的父亲,楚战算是开明的,他不管自己的儿子们要娶什么样的媳妇,总之是谁的人生谁自己决定。要跟女人过一辈子的又不是他,他挑个合他心意的又能怎样?只是没想到他五个儿子,居然没一个看女人的眼光行的。
谢袅袅道:“父亲放心,大计能成,并州不日便将成为我戎州附属。”
但要说这些儿媳妇刚进门的时候,确实也是挑不出毛病来,谁知道后头就变成这样子了呢?楚家五位爷尚且没有争权夺势的念头,他们的妻子反倒热衷得很,生怕日后楚战打下的江山便宜了其他妯娌,一个个掐的要死要活。
因玲珑睡着,楚战也提出明日再谈,抱着玲珑与楚殷一同离去,看着他们的背影,谢天明问:“我儿以为并州楚氏如何?”
等老大一死,楚战的嫡长子没了,剩下的几个更是眼热。
玲珑就坐在楚战腿上,单纯地做一个乖巧可爱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楚战时不时摸一块糕点喂她一喂。她表现的十足像是一个小孩子,吃着吃着就困了,嘴里咬着一口,两只小手一只搭在楚战肩膀上,另一只则握着一块被自己咬过一口的红枣桂花糕,十足的憨态可掬,哪怕是谢袅袅这样的女子都觉着她着实惹人怜爱,恨不得自己也能拥有一个这样的漂亮娃娃,可以随时给她梳头发换衣服。
心里被利塞满了,自然也就不复如初了。
而这谢袅袅出来后,谢天明则彻底沦为了背景板,只有在女儿问他时才会笑着应一声,这做主的人不像是他,反倒像是他女儿了。
楚战心里想了很多,他觉得就是并州那几年过得不好,才让小孙女一直长不大,这五年就都刻意没有回去,且因为玲珑长不大,身量小小,他更是什么都纵着她,简直溺爱到了骨子里。
假以时日,谢袅袅觉得,解氏也并不是不能吞并楚氏。如今天下群雄割据,谁仁慈谁心软,谁就会失败,比的莫过于一个狠字。
他做梦都想不到玲珑不想长大只是因为小小一只能够到哪儿都有人抱,这样就不用两条腿走路了。而且小小的,她就什么都不用学,每天只要吃喝玩乐就可以了,还能让大家怜惜她,什么好东西都偷偷留给她呢!
她很愉快地冲谢袅袅露出一个笑,谢袅袅还以为自己是得了这小姑娘的青睐,心下甚喜,方才父亲与并州楚氏一家说话,她虽然没有现身,却始终在暗处观察,自然看得出这一家人里最受宠爱的便是这个小姑娘,虽然年纪小小,瞧着却机灵极了,生得也是极好,谢袅袅是真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小姑娘,同时她在心中也有些瞧不起楚战,说是骁勇善战,这样的场合却带个小姑娘出来,这楚氏当真如他人所说那般令人忌惮?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长大?
谢袅袅夸其他人玲珑没感觉,但夸她还是可以的,且玲珑认为今天谢袅袅拍了这么多的马屁,就属这句最为真诚。
五年时间足够楚战扩展版图,如今他已是盘踞江南的一方枭雄,与江东江西三足鼎立,彼此虎视眈眈,谁都不肯服谁。而在这五年里,被三方围在中间的京城那边,似乎也在逐渐崛起,只是三方枭雄谁都不愿率先低头——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说不想当皇帝那都是假的,谁愿意把自己拼死打下来的江山拱手让人,就因为人家是“正统”?
第653章 第五十六片龙鳞(四)
也正因如此,江南江东江西三方才形成了如今这个微妙的局势,谁先对京城动手,谁就是乱臣贼子,可若是不动手,便要当一辈子的人臣——三方都在等,等一个契机,也比一个耐心。谁最先摁不住,另外两方就能打气清君侧诛叛贼的旗号直入京城。
这话委实不夸张,叫解袅袅说,还真是发自肺腑。
在不打仗的日子里,楚战致力于改善农具提高农作物生产冶炼兵器操练军队,这五年烙印在他脑海中最深的便是谁落后谁就要挨打,谁放松谁就会被趁虚而入,他毫不掩饰自己想当皇帝的意图,江东江西那两边还在等,可楚战却想着先将他们吞并。毕竟京城如今还不成气候,不足为患,待到他拿下江东江西一统天下,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解袅袅又对着玲珑看了好一会儿,感慨道:“侄女儿曾见过许多人家的女娃儿,可不曾见过比姑娘更好看的了!”
有朝一日若他登基为帝,必定要顺应民心,而对百姓来说,衣食无忧便是他们毕生追求。龙椅上坐谁不是坐啊,关键要看谁能让他们吃饱穿暖,有肉吃有酒喝有老婆孩子热炕头!
解袅袅就也坐了下来,她可比她父亲会说话多了,而且还不会让人觉得谄媚,玲珑很想建议她写本著作,书名就可以叫说话的艺术。至少她阿翁马屁是被拍得舒服极了。
要说楚战能有这样的思想觉悟,跟玲珑可脱不了干系。
解袅袅落落大方见礼,她看起来让人很有好感,但是跟她爹长得一点也不像,玲珑都怀疑她是不是解天明生的,或者是解天明的妻子得是什么样的美貌才能把解天明的基因改造成这个样子。
他们议事时她总是在边上玩耍,大部分时候都是安静乖巧的,偶尔会冒出几句稚气天真的孩子话,众人笑过之后,却又觉得,孩子说的话虽然简单质朴,却又不无道理。成年人想到的事情大多深沉复杂,孩子却能一眼看穿本质,久而久之,楚战甚至会在议事的时候专门把玲珑抱到身边,间或问她几句,她便用儿童的方式说出自己的建议,听得楚战与众谋士猛拍大腿:他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但这姑娘的出现确实是让他的怒气降低下来,就赶紧对着楚氏父子介绍:“这是我的掌上明珠,闺名袅袅。袅袅,还不见过你楚伯父、楚二哥?”
一个个瞧着玲珑的眼神都变得火热起来,感慨若是姑娘男儿身,尊上必定后继有人。
解天明斥责道:“不得胡言!”
这么古灵精怪的小姑娘,也不知道尊上是怎么养出来的。
只见门帘一掀,走出个身着大红镶金线长裙的年轻姑娘来。她瞧着约莫有二十岁,生得十分美丽,杏眼樱唇,神态飞扬。
有那有女儿的,大着胆子去问,楚战被问得一脸懵逼,他哪里知道怎么养孩子!儿子当然是要糙养,带在身边摸爬滚打也就成材了,可小孙女娇滴滴的,他除了宠着惯着,别的一概不会。至于小孙女为啥能长得这样好,楚战觉得,可能就是因为她有一位十分出色的阿翁吧!
就在他克制不住脾气的时候,打里头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我道今儿个燕子报喜是为何,原是贵客上门来了!”
谋士们万般敬畏尊上,也不由得露出了嫌弃的眼神。
解天明额头青筋直冒,这一家子在戏耍他吗?!
楚战用了五年时间令自己治下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又用了五年,才将江东江西逼迫的不得不投诚——在玲珑十四岁的时候,他终于一统天下,于诸多枭雄中脱颖而出,令人意识到楚战并非只会打仗的莽夫,他也是收服人心的高手。
楚战怒踹不孝子!
与江南楚氏比起来,江东江西的百姓过得就不那么好了,两位尊上致力于练兵,一切都要为练兵服务,赋税严苛,许多偏院地方甚至有人活活饿死冻死,楚战接管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开江南粮仓!
玲珑小嘴儿里塞满食物,小腮帮鼓囊囊,楚殷从未见过这样可爱的小孩,忍不住轻轻戳了一下嫩腮帮,玲珑噗的一声,嘴里的糕点渣子被戳的喷了出来,登时恼怒,推开楚殷的手,委屈巴巴投入了楚战的怀抱。
只这一件,无需做别的,便有无数人对他感恩戴德。
上了一大桌子的菜,玲珑挑着自己有兴趣的吃,楚战楚殷父子别的没干光伺候她了,这祖孙三代真跟来戎州旅游的一样,言辞间俨然将解天明当成了家臣。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叫解天明鼻子都气歪了,他甚至不想等,想现在就弄死楚战!
江南农作物丰收,少不了玲珑的点拨。在现代人类社会看来非常简单的知识,古代人类社会却压根儿不懂,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棉花要打枝!还是玲珑装作顽童掐了一小垄棉花,因她是尊上的心肝宝贝,也无人敢说什么,只种棉花的老农心疼的直掉眼泪,楚战得知后还特意命人送去十两银子以做补偿。
人矮还能救,矮了还胖,那就是真的没救了。
结果到了棉花丰收时,那一小垄长得比其他都好,产量也高出好几倍!
戎州这边的风俗却又与并州不同。比方说并州人人爱吃辣,几乎是无辣不欢,就着辣椒什么东西都吃得下,因此人也爽朗热情。戎州这边口味却偏清淡,吃甜比较多,玲珑觉得解天明之所以这么胖,跟饮食习惯肯定脱不了干系。
楚战大喜,来年再种棉花时,命人按照玲珑的方法将棉花掐尖,果不其然,被掐尖的棉花产量瞬间翻倍,再也不愁冬日将士们的棉衣不够暖了!
楚战全程抱着玲珑,如珠如宝的模样,解天明看得在心里啧啧称奇,毕竟他跟楚战对头多年,对他的性格颇为了解,这人就没有什么耐心,更是暴躁易怒,还是头回见他对个没断奶的娃娃如此和声细语,一副生怕吓坏她的样子。
他高兴的抱着玲珑狠狠亲了好几口,被她扯着胡子丑拒都没能阻挡楚战的热情,直亲得玲珑心如死灰。
然而唱了这么一出,怕是要不了多久,解氏要归顺楚氏的消息便会在城中流传,反正他们不流传,玲珑也会帮他们一手,到时候楚战好端端的,她倒是想看看解天明如何赖账。直接把人弄死倒是干脆利落,可看着他赔了夫人又折兵,那才叫有趣呢。
就这样,经过玲珑的好几次“无意”,江南农业瞬间有了质的飞跃,这也为楚战拿下江东江西奠定了稳固的基础,后方无忧,前方的将士只要英勇战斗,自然无往不胜。
好在楚战没想过这样弄死他,便笑着给了个台阶下,一行人又恢复了原本的塑料情谊,说说笑笑朝里去了。
硬件条件上就比不过人家,江东江西两位尊上还能怎么样?与其被人打进来绑住投降,倒不如聪明些先一步归顺,日后好歹能捞个异姓王当当,等楚战那老家伙打过来,那就只有做阶下囚的份儿了。
解天明眼看要被挤兑的暴毙了!
十四岁的玲珑……总算是长高了一些,但比起同龄少女还是娇小得很,楚战等人也不会再随意对她亲亲抱抱举高高,毕竟姑娘长大了,男女之防还是要注意的。
解天明都要被这小女娃气死了!楚战见他神情难看,自是无比愉悦,但有些话他不适合说,于是楚殷轻轻刮了下玲珑的小鼻子,哄她说:“虽然咱们是主子,可对下人也不能喊打喊杀哦。”
而不忘个头窜得极快,如今已和楚战差不多高了,玲珑站在他身前,也就到人家胸膛,每每说话都得艰难仰头。楚战私底下没少操心,人家十四岁的姑娘都嫁人了,他家姑娘怎么就还是这么点小个子呢?
一边说还一边指着解天明。
是以玲珑十四岁,瞧着跟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也没区别,甚至有些十一二岁的小姑娘都比她高!
一般他主动认错了,这事儿也该过去了,偏偏玲珑又奶声奶气地说:“打板板,打板板……”
如今这是楚战心头最忧愁的事之一。
这样僵持了许久,解天明不知在心中念叨了多少遍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总算是安抚了心头怒火,憋屈道:“是臣无礼。”
他找了不少大夫,说是小孙女身体倍儿棒,平日里瞧着食量也不小,可吃下去的那么多东西都到哪儿去了呢?怎么就一点都不见长肉?
楚战虽远道而来,却丝毫不见惧色,愈发高下立判。
听说天底下最好的大夫都在京城皇宫,楚战决定早点打进去!
但楚战可高出解天明太多了……不说别的,光是身高,解天明就拍马也追不上,他都没到楚战胸口,玲珑怀疑他甚至都不到五尺高,站在楚战身边跟个晚辈似的,然而你一看到他那张满是褶子又黑又沧桑的老脸,瞧着又像是楚战的长辈,明明两人岁数差不了多少。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解天明袖中的手瞬间握成了拳头,两位主公站在城楼前,周围都是各自的心腹,拼的就是个气场,讲的就是修养。
江东江西被他吞并后,只剩下京城并临近几个小城池,根本不足为惧,这些年楚战做什么都顺风顺水,他自己都觉着运气好的不可思议。翻倍的农作物产量,随随便便被发现的金矿铁矿,在军营里走一圈都能迎面撞上的奸细……仿佛老天爷都站在了他这边。
楚战瞥他一眼,轻描淡写道:“是‘臣’。”
京城那边一开始还负隅顽抗,后来楚战大军打到了城门下,皇帝终于屈服了,率领文武百官出城投降,并脱去龙袍命人将自己捆绑跪在路边以示归顺。
若非所图并州,他定要让楚战这老匹夫血溅当场!可面上还要干笑起来:“无妨,无妨,是我……”
作为尊上的心肝宝贝,玲珑自然享尽万千宠爱。楚战骑马在最前方,身后是一列骁勇善战的将士,只有玲珑坐在马车里。她悄悄用手指拨开窗幔,小小声叫:“不忘哥哥,不忘哥哥。”
若是寻常人家,一人将另一人家的小孩逗哭了,人家大人轻轻拍一下,无非是逗得大家哈哈一乐,孩子也能破涕为笑,偏偏今日是并州戎州的二位主公!解天明被拍的那一下安全不疼,可他却觉得自己的脸都被丢在地上使劲儿的踩!
不忘微微侧身:“姑娘?”
说着在解天明脸上轻轻一拍,完全没用力气,然而却是极致的羞辱!
“咱们还要走多久呀?”
楚战立时朝解天明看去,饶是解天明表情收的再快,也还是叫楚战看出了些许端倪。他哄着小孙女说:“乖宝宝,谁敢瞪你了?看阿翁打他啊!”
她是从戎州直接过来的,楚战不放心别人来接,特意让不忘守在她身边,严格说起来玲珑已经在马车里坐了快半个月,屁股都要磨出茧子了!
什么!?
“很快就到了,姑娘莫要着急。”
玲珑呜咽一声抱住楚战脖子,小身子剧烈颤抖:“呜呜呜……阿翁,他,他瞪我!”
不忘声音轻柔,生怕吓着她,玲珑便无聊地双手抓住窗棱,小脸上的嫩肉被窗棱挤出几道来,看着好笑又可爱。
楚战也眯起眼睛若有所思。他性情豪迈,一开始并未在意解天明的自称,可叫小孙女一提,不知怎地就也觉得不对劲儿起来。
不忘伸出手将窗幔勾下,沿途都是好奇的百姓,虽然有大军开路,但他还是担心有人冲撞了她。
是啊,解天明若真有心归顺,则该口称为臣才是。
玲珑不高兴地把窗幔又弄到一边,仍然坚持用窗棱挤自己脸上的肉,她有一双世界上最天真最烂漫的眼睛,此刻充满了好奇,四岁后的她是被百般宠爱着长大的,从未吃过苦,养尊处优,与世人云泥之别。日后她还会是新帝最宠爱的小公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稚嫩软绵的小奶音一出来,在场众人瞬间鸦雀无声!
不忘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如果要他说世界上最可爱的人是谁,那么除却姑娘,他想不到旁人了,他认为她就是要被人深深爱着的,不去回应,不去感恩也是理所当然。
然后她好奇地看向解天明,解天明矮胖,看着着实有些辣眼睛,玲珑眨了眨眼,问:“……什么是‘我?’”
而他也已习惯隐于黑暗之中,沉默而忠诚地保护她。
玲珑揉了揉眼睛,趴在楚战怀里,视线正好跟楚殷对上。楚殷朝她勾起嘴角,她立刻害羞地把小脸藏进楚战颈窝,贴的紧紧地。
跟随楚战的这十余年,不忘大大小小战功无数,人人都说他前途无量,楚战即将登基为帝,论功行赏必然少不了他,然而楚战派他去接戎州接玲珑时,不忘却主动言明自己不要任何官职,只愿做姑娘的侍卫,以求报答恩情。尊上但凡有用到他的时候,无论何时,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还带小孩的?楚战这老匹夫莫不是以为来郊游的?未免也太不把他戎州解氏放在眼里了!
楚战当时沉默了数秒,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说此事待到登基大典结束再说,但不忘已经将自己放在守护者的位置上,并且甘之如饴。
解天明:……
他这性子也不知是怎么磨练出来的,明明未曾遭逢大变之前,还是个招猫逗狗成天皮的被阿娘抓着棍子追的满村子跑的猴儿。
说着转身掀开马车的帘子,解天明正在戒备他取武器伤人,却见楚战从里面慢悠悠抱出了一个软绵绵的女娃娃!
玲珑无聊地在人群中看来看去,打了个呵欠,等到了皇宫,楚战纵马过来要牵她下马车,就见粉雕玉琢的小孙女脸上兀地出现了几道竖着的红痕,她皮肤娇嫩细白,红痕愈发明显,偏偏她自己还不觉得,一副美滋滋的样子,顿时就叫楚战笑不可仰。
楚战豪爽挥手:“无妨!”
玲珑悄悄踹了阿翁一脚,不痛不痒的,楚战捏捏她小脸:“这是把脸往哪儿搁了?怎么硌出这样的印子来?”
“主公远道而来,我已命人备宴,还请主公不嫌。”
怪滑稽的。
就算他死了,也还有三个出色的儿子,解天明却只有一个独女,拿什么跟他比?
可你还真别说,放在她脸上,楚战就只感受到了大写的两个字:可爱。
想太多了吧!
玲珑路上无聊一直把脸压在窗棱上,因为也不疼,就没收回来,这会儿四下望望,叔叔伯伯们都忍俊不禁。面前又没镜子,她也不知晓自己究竟是何模样,就胡乱揉了揉脸,总算是好了些,印子还在,却淡了许多。
解天明暗自咬牙,想到小不忍则乱大谋,面上便维持着一贯的笑,只是这笑无论是在楚战还是楚殷看来都显得格外虚假。父子俩一时半会搞不懂解天明这老小子在搞什么鬼,便将戒心提高,楚战还寻思着难不成解天明是想趁着这次机会把他给俘虏了?还是杀了?
楚战弹了下她的脑门儿,玲珑便报复性地扯扯他的胡子。祖孙俩这一通互动,熟知二人亲昵的谋士将帅们自然只觉好笑,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们心中却都大惊失色!
两日后他们到达戎州,解氏解天明亲自来迎,甚至对楚战口称主公,楚战毫无心理压力的应了,本来嘛,他来这儿就是当主公来的,解天明那老儿都这么叫了,他还要谦虚不成?
楚战是谁?
因此他们想了个阴损的招儿,能不费一兵一卒取下并州。
那是横据一方杀伐决断的大枭雄!更是于乱世中脱颖而出吞并天下即将为新帝之人!世人皆知他生性好战,性情暴怒,可谁见过他笑呵呵宛如慈父的一面?而且居然能有人拽楚战的胡子还能好端端的喘气!
并州戒备森严且极为排外,有文牒的都不让你进,更何况是别人的探子?楚战虽不坐镇并州,但守卫并州的都是他的亲信,个个能力卓绝,这才让并州堪称铜墙铁壁。俗话说擒贼先擒王,解氏也没想过能在战场上拿下楚战人头——他们要是有这个本事,就不会次次被打的节节败退。
楚战账下诸多谋士将帅表示:拽胡子算什么?曾经姑娘将尊上的胡子编了几十根小辫儿,用的还是五颜六色的花绳,他们当时也都吓坏了呢,可结果呢?尊上非但没有生气,还命人将自己的模样给画了下来,说是要留着做纪念!
解氏可没怀什么好意。
打那时候起大家伙儿就知道了,姑娘是尊上的心头肉,无法无天都有人惯着。
这一点他倒是猜对了,玲珑若是没来,他必死无疑,玲珑跟着他,他才能有一丝生机。
再说姑娘也是一等一的可爱,他们这群叔叔伯伯都是看着她从小小一只慢慢长大的,军中生活清苦繁忙,可见着她便有好心情,与她说上两句话,听上几句童言稚语便神清气爽,更别说姑娘那令人艳羡的气运……光是金矿就发现了十几座!这可不是老天爷的亲闺女么!好运气全在她这儿了!
但是看她这张细嫩嘟嘟的小脸蛋,怎么看都只是个玉雪可爱的孩子,谁能想到她能一个人闷声不吭地就搞出这些事来?不知为何,楚战突然觉得此番带着小孙女,说不准会有奇妙的效果。
好些个人都恨不得抱一抱她,沾沾好运气。
玲珑乖乖窝在他怀里,昨日烤过的野兔没吃完,楚战就让人处理了给她路上当零嘴用来磨牙,啃着啃着可香了!
可惜尊上管得严,严禁怪叔叔怪伯伯们靠近,姑娘又渐渐长大,是再也不能抱抱喽。
越分析越觉得小孙女了不得,楚战面前似乎又浮现起长子的脸,骄傲道:“这便是虎父无犬子!”
所有人都一致认为玲珑是并州楚氏的小福星,有她在,楚氏才有今日的辉煌天下。
因她平时吃得多,楚战喜欢带她在府里四处溜达,楚府极大,光是楚战住的院子便是九曲八绕,谁知她竟把路线都记得清清楚楚,还能在乌漆抹黑的晚上精准分辨哪一辆马车是楚战的,甚至能悄悄藏上去还不被人发现!临行前检查马车的愣是没看着!若非她半途饿了啃桃酥,怕不是他们得到戎州才察觉多了个小不点。
人家本就是天之骄女,尊上愿意疼着纵着怎么了?谁家有这么个小宝贝不疼不宠?
楚战从她零碎的叙述中拼接出了真相。原以为她年纪小什么都不懂,有些事他都不避着,比如说自己要出一趟门许久才回来的事儿,结果这小家伙全部听懂了!她不仅听得懂,她还悄咪咪半夜从床上爬了下去,自己穿了衣服,背上李氏亲手给她缝制的小包包——连路上的干粮问题都没忘记!
这些年,玲珑回去并州的时候少,也就是在打京城前楚战放心不下,派人将她护送回并州过了两个月多。她几乎是在楚战怀里长大的,四岁以后便再没见过那几位婶婶,自然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再加上军中人人疼她爱她,小性子养得特别娇,谁想拿捏她,那都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对于他们的疑问,玲珑慢吞吞地用只字片语回答:“……自己走。”
家里的姐妹们多数都是好的,惟独二房那个,哪怕楚殷想尽了方法要把性子掰正,可到底是遗传了生母,刻薄寡恩,且十分记恨玲珑,玲珑回去并州后没少被针对。
楚战楚殷父子俩得知玲珑是自己跑到马车上的都很惊奇,他们原本都以为是丫鬟或乳母帮忙的,否则她这么小小一只,是如何躲过戒备森严的护卫,又是如何在大半夜准确无比找到了路,还爬上了有她三个身量高的马车的?
可惜她不是那个四岁的小不点了啊,想整治她的人,最后没一个落着好的。
也因此,第二日回去并州报信的士兵就回来了,说是伺候姑娘的乳母跟丫鬟哭成了泪人,就连四爷也拖着还没好全乎的屁股到处找人呢!
几位婶婶虽然不敢再对她不闻不问,却也难掩心中不平衡。都是有儿有女的,怎地尊上就只把玲珑带在身边?她们的儿女就不是尊上的孙子孙女?好事儿全叫玲珑给占了!
等玲珑有些困意了,楚战便带着她到了马车上,还特意令将士们放慢速度,以免玲珑睡不好。
可惜冷暴力对玲珑是完全行不通的,她压根儿就不在乎那些人,谁对她不敬,她就教训谁,从不叫自己吃亏。在她手上栽了好几次跟头,并州那群女眷也就学乖了,至少不敢明面上再说些透着酸味儿的话了,人家是没爹没娘,可有个阿翁如珠如宝的疼着,几位叔父也十分宠爱,她们还能怎么样?
越是跟玲珑在一起久了,就越是能察觉到她不同常人之处。
难道要怪自己夫君不争气,没有大房死得早?还是怪自己不够狠心,不跟夫君和离?
因为有了玲珑,楚战就不能骑马了,但他还是带着玲珑骑了会儿,她是头一次骑马,新奇多过害怕,令人称奇的是,楚战的爱驹腾风,向来不许楚战之外的人触碰或是骑坐,结果对着玲珑却乖的不得了!
……比不过比不过。
玲珑被他逗得开心极了,咯咯笑起来,她的笑容感染力极强,本来对尊上前往戎州而心有担忧的将士们也不由得露出笑意,这么个小小的、鲜活的生命,似乎就象征了无限美好的未来。
就像是楚战大军尚未入驻京城,他已提前派自己的副将不忘前往并州将玲珑接来,与他共享这盛世繁华。
等楚殷拎着一大串野鸡野兔还扛了一头野猪回来,玲珑已经笑哈哈地坐在楚战怀里跟他玩拍手游戏了。他目光放柔,拎着野鸡到一边利落地开始清理,很快就将干净的肉串上了树枝,这时候楚殷揣着玲珑过来,不由分说地抢走了,还握着玲珑的小肉手带着她一起给肉抹盐巴。
而那群女眷还在并州府邸里等着呢!
楚战叱咤风云了一辈子,临老了才知道什么叫认栽,“你们只回去一个人报信便可,顺便把我的口信带给老四,让他绷紧了自己身上的皮!”
玲珑揉好了脸,就被楚战握住了小手带着朝里走。她打量着富丽堂皇的皇宫,颇为意兴阑珊,毕竟这样的地方她住多了,早就没了新意。
“……算了。”
她现在只想知道,这个皇宫的御厨有什么拿手菜。
最终楚战咬咬牙让几名心腹过来,交代他们务必要将姑娘安全送回府里,马车也一并带回去。玲珑窝在楚战怀里,他交代完了一低头,看见的就是她灿若星辰的眼眸,那样乖巧,又满是信任与依恋。
第662章 第五十六片龙鳞(十三)
可玲珑抱着他的脖子不停软绵绵地喊阿翁,他那颗心啊,就跟在沸水里煮熟了一样,软的不像话,怎么也舍不得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楚战并不是个吝啬的人,但同时,他也不是个对外人多么慷慨的人。
楚殷还能说什么?当然是任劳任怨。不过楚战虽然被弄得神魂颠倒,但理智还是在的,小孙女不知为何上了他的马车还跟到现在,但他肯定是不能带她去的,她还这么小,万一解氏包藏祸心,她说不定会有危险,楚战绝不能容忍这件事。
旧朝皇帝投降态度良好,人都把自己上衣脱了捆起来跪地投降,他总不能把人给弄死吧?于是就意思意思的给封了个爵位,至于那些皇子公主后妃什么的,全叫他从皇宫里撵了出去,跟废帝住一起。那么点大的地方养这么多老婆孩子,废帝都要愁死了!
然后秒变脸:“乖宝宝,待会儿阿翁给你烤兔子吃,阿翁手艺好着呢!”
从前的皇亲国戚在改朝换代后也都成了光杆司令,超出规制的田地奴仆俸禄全部都要收回,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楚战的前长媳,曾经的郡主,如今的朱夫人。
楚战的心一下就化了,他这辈子都没有过这种神奇的感觉,明明理智尚存,却控制不住疯狂乱他妈上扬的嘴角,他重重应了声哎!随即就忘了要问她是怎么钻进来的,顺势一脚踹在楚殷屁股上:“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抓点野鸡野兔什么的,饿老子的小乖乖,老子揍死你!”
朱夫人果断与楚骁和离后回到京城,没多久便转嫁他人,将丈夫幼女抛之脑后,待到怀孕生女,更是将玲珑忘到了九霄云外,一心一意过自己的小日子。后来楚骁战死,她也只觉得遗憾,背地里悄悄哭了两场,却不曾想过去看看那个可怜的女儿。横竖玲珑流淌着楚氏血脉,楚氏不会不管她。
他小心翼翼地咬了那块桃酥一口,玲珑立刻高兴起来,主动搂住他的脖子,奶声奶气地叫:“……阿翁。”
她心安理得的继续做自己的郡主,兴许是对玲珑还有点愧疚,她十分疼爱自己与郡马爷生得小女儿,几乎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
这是楚战回来之后,她第一次主动跟他分享属于他的食物。先前可能是总吃不饱也吃不好的缘故,他对吃的非常执着,也很护食,从不跟任何人分享,且每次都要吃上很多,楚战每每都担心她的小肚子会被撑爆。
女儿幼时便展现出了惊人的才能,待到岁数见长,更是冰雪聪明,比许多男子都要出色。郡马爷也是才华出众的人物,父女俩齐心协力保家卫国,愣是让摇摇欲坠的朝廷又站稳了脚跟。只可惜跟兵力强大的楚氏比起来到底还是差了些,最终仍旧是输了。
然后她把这块桃酥举到了楚战的嘴边。
朱夫人心中想着要见一见玲珑,毕竟这是她与楚骁的女儿,生下她后自己便走了,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女儿长什么样子。
玲珑又啃了一口桃酥,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显然刚才楚殷听到的怪声就是来自她。那块桃酥叫她啃的没了形状,半晌,她从胸口的可爱小袋袋里又掏出一块桃酥,拿出来后呆了两三秒,歪了歪小脑袋,大概是不明白为什么包进去的时候好好的,拿出来的时候却碎了呢?
但现在她看到了。
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响起,原是尊上被酒给呛到了!他起身就朝马车走过去,不由分说地把小女娃从二爷怀里抢了出来,众人都以为他要生气了,谁知他却突然露出扭曲且不自然的笑容说:“乖宝宝,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与丈夫女儿跪在废帝身后,朱夫人本是强势的性子,嫁入并州楚氏后,虽然面对几位妯娌她能保持皇家的高贵与傲慢,可在楚战面前,她是畏惧的。这种畏惧比见到皇伯父更甚!
将士们惊呆了,他们之中怎么混进了一个小女娃!
如今楚战经历无数鲜血洗礼,气场越发强大,朱夫人甚至都不敢抬头去看他,生怕被他认出来。
!!!
毕竟当初自己提出和离,楚骁尚且不舍,楚战却立刻点了头,并且亲自派人将她一路送回京城,只说是缘分已断,再无瓜葛。
然后他们就眼睁睁看着二爷丢开手里的长刀,探臂从马车里抱出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那小女娃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得人心都要化了,不仅如此,她嘴角还沾了些食物碎屑再往下一看,那双小肉手里捧的,可不就是一块桃酥!
这世上能有人不怕这位枭雄吗?
正喝酒的楚战也有点好奇。
……别说,还真有。
将士们顿觉好奇,二爷是出了名的冷静克制,是什么人能让他露出这种表情?
朱夫人鼓足了勇气抬起头悄悄看过去,只瞧见楚战从马车里牵出来一个身着嫩绿色衣裙的小姑娘。
此言一出,众将士瞬间拔/出刀剑戒备,楚殷则冷笑,这得是个什么样的蠢物,成功潜入后却闹出动静来让人发现?遂大步上前,一把掀开马车门帘,击杀对方的准备都做好了,结果却在看到对方的一瞬间目瞪口呆!
只一眼朱夫人便认出那是自己的女儿!
楚殷听力最好,他瞬间冷下眼:“马车里有人!”
无他,她眉眼间的神韵与故去的楚骁简直一模一样!
众人连忙停下动作也跟着听起来,二爷说得不错,果然有奇怪的声音,咔嚓咔嚓的,就像是有人在吃什么酥脆酥脆的食物……
朱夫人霎时间便想起相识时的心跳,新婚时的甜蜜,以及决裂时的无情。她看玲珑看得有些痴了,那小姑娘却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被楚战牵下马车后,居然胆大包天的踹了楚战一脚!
中午他们停止赶路扎营生火啃干粮,一片和谐中,楚殷冷不丁抬起手,“我好像听到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朱夫人的心都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
他吃住也跟将士们在一起,这回与他同来的还有二爷楚殷,长子楚骁战死后,次子楚殷便代替了他的位置,侍奉在楚战左右。楚家里五兄弟除却不着调到四爷外,个个性格都很相似,许是自幼被丢到军中的缘故,四位爷逗比较沉默寡言,即便是对着自己的妻儿也难有温情的一面。
她差点儿惊呼出声!
第二日天还不亮,楚战就要出发了。他本是马背上打天下的人,可此番去戎州,总要摆足架子,毕竟是解氏求他去,而非他主动,因此备了马车,不过不习惯坐马车的楚战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就先骑马,想等到快到戎州时再更换华服上车。
紧接着楚战捏了捏小姑娘白嫩嫩的脸蛋儿,她生得极好,嫩生生的脸蛋儿上却不知怎地多了几道竖着的红痕,瞧着令人心疼极了。楚战捏完了脸,又弹了小姑娘一个脑瓜崩儿,小姑娘怒极瞪眼,顺手就扯了楚战的胡子——朱夫人看得简直、简直傻眼了!
这些日子尊上对姑娘有多好,两人都是看在眼里的,遂恭恭敬敬点了头。
这世上居然有人敢踹楚战、扯楚战的胡子还能活着的?!
他轻手轻脚起了身,对边上伺候的万紫与李氏说:“明儿要她多睡会,别把她吵醒了。”
做了楚氏妇几年,朱夫人再清楚不过楚战对他那把美髯有多爱惜,向来是不容许旁人碰一下,每日精心打理,如今被人扯了不生气便罢,居然还笑嘻嘻的!
楚战好笑地揉了揉被窝里毛茸茸的小脑袋,开始绞尽脑汁给玲珑讲故事,好不容易把她哄睡着了,小脸蛋儿睡得红扑扑的,睫毛又卷又长,楚战知道,当她睁开眼睛时,他就会看见大海与星辰。
她瞬间在心中重新衡量了女儿与楚战之间的感情。
楚战已经习惯了她这个样子,自顾自地说自己的,说了半天玲珑觉得烦了,唰的掀开被子钻了进去,一副我拒绝跟你说话的样子。
朱夫人想念玲珑是真,但有所图也是真。从她能决然与反了的夫君和离便可以看出来,她更爱的是她高高在上的郡主身份,维护的是所谓的“大统”。真要说感情,自然是养在身边的小女儿更讨她欢心。尤其是在见到楚战对大女儿的宠溺慈爱之后,朱夫人几乎是立刻就有了新想法。
玲珑眨巴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并不说话。
待到一切步入正轨,将御厨手艺都品尝了一遍的玲珑便每日出宫去寻些好吃的,有时候一些民间小吃更对她的胃口哩!而有不忘守着她,楚战也很放心,伺候她的又是从小看她长大的万紫,楚战便只在口头上交代了几句,并且严格要求玲珑必须在天黑前回宫,这才答应她自己出去玩儿。
玲珑得知祖父要走,她一开始安安静静什么也没说,楚战在府中这数日一直陪着她,只是小姑娘一直对自己冷冷淡淡,明日他就要走了,大晚上的,他喂着玲珑喝了滋补的药膳,跟她打趣:“明儿阿翁要出去啦,等回来的时候给咱们玲珑小乖乖带礼物好不好?小乖乖想要什么?”
他的四个儿子都有各自的王府——旧朝之所以颠覆,整个皇族骄奢淫逸占了一大部分,只消将牌匾取下,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再按照主子们的喜好重新摆设,新鲜的王府便出炉了。楚战舍不得玲珑出去住,再加上他身边也没有多余的姬妾,便将玲珑留在身边做伴儿。
可他不知道的是,此番一去,他便再没有回来。
同样都是孙女,玲珑却能住在宫中,还立刻被阿翁封了公主,二爷家的那位心里可不舒坦极了。可惜她不舒坦她的,压根儿没人管她。新朝建立,百废俱兴,几位爷都忙得团团转,就连最不着调的楚四爷都被楚战拉来当壮丁,谁有工夫去管一个小姑娘的悲春伤秋啊?而且一个住在宫中一个住在王府,基本上没什么见面的机会,掐都掐不起来。
最终楚战还是决定亲自走一趟,毕竟富贵险中求,他既然想要戎州,那自然也该承担相应的风险。
玲珑是见着好吃的好玩的就想要,完全不考虑拿不拿得了吃不吃得下的问题。万紫跟不忘都是看着她长大的,自然知道她的胃是个无底洞,但又挑嘴得很,许多零嘴她买来啃了两口就不想吃了,全塞给不忘。不忘戴着面罩又不能吃,只好抱着,亦步亦趋跟着玲珑,生怕别人冲撞到她。
至于楚四爷,那属于变异的,不算在内。
是以朱夫人带着小女儿出现在玲珑面前跟她搭话时,没等玲珑给她们个眼神,不忘的刀已经架在了母女俩的脖子上。
只是楚战派出去打听的人却都没什么准确的消息传回来,而解氏又一遍一遍的催,他们越是催促,楚战便越觉得有诈,别因为他性格暴躁就看轻他,倘若他真是个除了武力一无是处之人,他麾下那些能人为何对他忠心耿耿?又如何能教出五个……不,四个优秀的儿子?
朱夫人养尊处优,何曾遇过这样的阵仗?登时吓得魂不附体,好在她的小女儿见多识广冷静自持,立刻表明了身份:“姐姐,我是你的妹妹,这是我们的母亲,你不要错杀好人。”
并州楚氏有野心,难道戎州解氏就没有?谁愿意把自己手头的兵力拱手让人?可若说这是鸿门宴,又未免太蠢了点,更别提解氏素来仇视楚氏,两家虽不到至死方休的地步,却也是连表面功夫都不屑做的。
玲珑嘴里咬着一根糖酥,就是面粉炸熟后裹了一层糖浆,而后洒上芝麻,冷却后一咬嘎嘣脆,满嘴生香。她像只小兔子一样咔嚓咔嚓把一整根糖酥全送进嘴里,然后拍拍手,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不忘哥哥,她们冒充我的家人,你快把她们抓去牢里。”
别人主动归附,楚战若是不亲自出面似乎也不大妥当,但玲珑却知道,这次楚战若是去了,人就真的没了。
不忘立刻照办!
戎州与并州比邻,解氏则世世代代为戎州世家,其族人心高气傲,很是瞧不上楚战这种拳头打天下的人,可这一次他们却几次三番派人前来送信,说是有意归附,请楚战亲临。
街上行人不少,见此一幕,众人吓了一跳,纷纷远离了些,朱夫人在人前丢了脸,又被不忘踢在膝盖上不得已朝玲珑下跪,心中对这女儿的愧疚早就没了,只剩下愤怒:“你怎生如此骄纵蛮横!都说了我是你的母亲!万紫!她不认识我,难道你也不认得?!”
而楚战,无疑是有野心的。此番回并州,除却看看自己一直记挂的小孙女,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戎州解氏的示好。
万紫面色如常,看向好奇与自己对视的玲珑:“姑娘莫听此人胡言乱语。”
如今天下群雄割据,四处战火连绵,并州百姓在楚氏一族的庇护下方得一片净土,但想要在这样的乱世守成基本是不可能的,楚氏若是偏安一隅,那么早晚有覆灭的一日。将来无论是谁登顶大宝,都不会给并州楚氏喘息的机会。
玲珑点点头:“我才不信呢,阿翁说我母亲生我的时候就死了。”
玲珑并不知道祖父跟叔叔们在讨论什么话题,她只知道当她被抱回去的时间,他们已经做了离开并州回去军营的准备。如今前线战事吃紧,这回回并州,除却想看玲珑之外,他们还有别的钥匙。
几位婶婶倒是知道郡主回去京城嫁人了,可谁也不敢在玲珑跟前说,尊上下了封口令,谁要是敢让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进入姑娘的耳朵,他可是要人命的!
第652章 第五十六片龙鳞(三)
是以玲珑四岁后,便再也无人敢在她面前提起她生母,楚战跟她说她的生母难产而亡,但平日里也基本不提此人,力求玲珑对母亲的渴望降到最低——他还真白操心了,朱夫人这样的母亲,白送玲珑再倒贴几个她都不要。
一家人用了早饭,就要开始说正事了,楚战会选在这个时候回来并非巧合,只是打仗这样的事是男人干的,他并没有让小孙女听的意思,因此刚吃完没多久玲珑就被万紫牵出去散步消食,但她自己最想做的却是留在现场。楚战跟几位叔叔集体笨拙地哄了好一会儿,她才跟着万紫走。
朱夫人气急败坏,不忘吹了声口哨,立刻便有人上前将她们母女二人制住,捂了嘴瞬间拖下去——这些都是暗地里保护玲珑的,许多跑腿的小事也可叫他们做,如是不忘便可无时无刻都陪在玲珑身边。
三位爷默默别开视线。
从摁住她们到消失不见,也就几秒钟的时间,几个路人甚至还揉了揉眼睛,险些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楚战在心底哈哈大笑,刻意显摆的夹了个小灌汤包——为了照顾玲珑特意做的迷你版,他把灌汤包吹凉送到玲珑嘴边,她果然张开小嘴儿吃了下去,甚至表示自己还要,只把楚战美得冒泡。
晚上回去玲珑就跟楚战说了今日的事。
见玲珑乖乖让父亲喂,几位爷也有些意动,纷纷夹了食物,试探着放到玲珑面前的小碗里。奈何她只是好奇地看他们一眼,却并不吃,这让三位爷很失望。
楚战对着她那是万般宠爱,转身就变了脸:“把人给我带上来!”
早饭用了一半,二爷三爷五爷来了,于是只好又添了三副碗筷,至于四爷,由于屁股开花还在床上趴着哎哟哎哟叫唤着呢!他本身就是好睡懒觉的人,这回挨了打还不能躺着睡,趴了没一会儿又觉着屁股痛,活生生给痛醒,于是就在心里把已经被休弃的前二嫂给骂了一千八百遍。
朱夫人最怕的就是他,见着楚战,丝毫不见平日里的骄傲矜贵,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不得楚战允许,连句话都不敢说。
楚战心疼地看着小孙女脸蛋上的红印记,非常自责。接下来他又笨手笨脚地试图帮玲珑刷牙,帮玲珑梳头发……总之是闹出了不少笑话,让人觉得他也并不是看起来那样难以接近,至少在早饭的时候,玲珑已经愿意主动拍拍他的手臂让他给自己夹菜了。
楚战盘着手里的菩提子,他性情暴躁易怒,又因久战沙场,周身杀气弥漫,总是动不动便动怒,情绪极难控制。尤其是长子战死后,一点点小事都能惹得他勃然大怒,惟独在看见小孙女的时候能好些。后来玲珑送了他这串菩提子,不知为何,捏在手中,每每心中怒气蓬勃时,大脑便一片清凉,亦能很快地平静下来。
李氏看不下去了,走过来壮着胆子说:“尊上,还是让奴婢来吧……姑娘人小,脸儿嫩着呢!”
他不言语,朱夫人也不敢说话,她的小女儿却是个有胆色的,对楚战道:“尊上可否听小女一言?”
万紫拧了温热的帕子要给玲珑擦脸,楚战见了也想学,甚至自告奋勇试试看。万紫很担忧地把帕子交出来,可楚战天生神力,再轻的动作对于皮肤嫩的掐出水的小孩子而言也是重的,所以玲珑被擦了两下,一边粉嘟嘟的脸蛋就红了一片。
楚战瞥了她一眼,“可。”
玲珑努力表达自己丑拒的意思,但楚战好像没看懂,还以为玲珑是在跟他玩游戏,玲珑挣扎了两下就随他去了。
“母亲心中挂念姐姐,只是身在京城,相隔万里而不得见。此番尊上登鼎大宝,母亲心下欢喜,却不想打扰尊上,这才私下寻到姐姐,想要见上一面。还请尊上明察,体谅母亲这一番拳拳爱女之心!”
更让万紫李氏惊奇的是,尊上不仅没有生气,还拿胡子逗姑娘玩……玲珑没有说话,眼珠子却随着胡子一左一右的转,可把楚战萌坏了,直接把人抱起吧唧一口亲了上去。
小姑娘应是只比玲珑小一岁,但瞧着比玲珑可成熟多了。旁的不说,单是个头,玲珑便拍马都及不上。
“小乖乖喜欢阿翁的胡子吗?”
也不知人家的姑娘是怎样养得这样健壮的。
正好端了洗漱温水进来的万紫跟李氏见了险些没晕过去!谁不知道尊上最为爱护他那一把美髯,爱护到不许任何人碰一下,还专门着人弄来清洗胡须的药剂,力求打理的整整齐齐漂漂亮亮,她们姑娘居然敢伸手去抓!
朱夫人若是知道楚战用健壮这个词来形容自己的小女儿,非得气得晕过去不可。她这小女儿生得也是极好,有她的教养身段更是比其他姑娘好得多,怎生到了楚战这儿就是“健壮”了!
玲珑眨了眨眼,在随便瞪个眼都能吓哭一片小孩子的楚战面前,她似乎天生不怕他,那些个兄弟姐妹瞧见楚战都吓得要哭不哭,玲珑却好奇地去拽楚战的美髯!
他到底懂不懂女儿家!
玲珑饱饱睡了一觉,醒来床边守着的却不是万紫或李氏,而是不知何时已经起身的楚战。他们楚家男人向来天不亮就起床练武,除了没出息的老四外是坚持多年不能动摇,不过今日楚战无心练武,只想来欣赏一下小孙女萌萌哒的睡姿。
很显然,楚战是不懂的。
临走前楚战没忍住又看了板鸭趴的小姑娘一眼,白皙的小脸蛋贴着床褥,瞧着可人极了,就是个让人心疼的小不点儿,怎么会有人舍得对她不好呢?楚战实在是想不通。至少在他看来,老二家那个孙女,就连玲珑一半也比不上,更别说老四家那群歪瓜裂枣了——在楚战心里,老四都是个歪瓜裂枣。
他听了少女的话,生气倒是没生气,只是看了朱夫人一眼,“哦,是吗?”
万紫应是。
朱夫人立时便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她在楚战面前,向来是畏畏缩缩,天底下就没人不怕他的,自然也不敢在他面前撒谎。可不撒谎,难道要说实话吗?“媳、媳妇只是有些想念玲珑……怎么、怎么说媳妇也是她的、她的亲娘……”
说着左右看了看又道:“我去隔壁睡,有什么事你就喊一声,切莫委屈了我的孙女儿。”
楚战仍旧没生气。
楚战道:“无妨,日后她就住这儿。”
这反倒有些奇怪了。
万紫也学着他的样子压低声音:“回尊上,姑娘睡了有小半个时辰了,因尊上未说,奴婢便把姑娘抱了进来,奴婢斗胆一问,尊上是要如何安置姑娘?奴婢也可把姑娘抱去。”
他可不是什么好修养的人。
玲珑早就睡着了,板鸭趴在楚战的床上,万紫正在边上看着她,见楚战来了立刻起身行礼,却在问安的前一秒被楚战制止,随后这个声若洪钟的男人刻意压低了嗓门小小声问:“她睡了多久了?”
他主要是被前长媳的脸皮给惊呆了。
儿子儿媳们在闹什么楚战半点兴趣都没有,他一颗心都系在玲珑身上,大步流星地回了自己院子。他四年未归,院子却仍然打扫的干干净净,屋内也是整整齐齐,被褥甚至才刚刚晒过,就这几个儿媳还敢拿疏忽来做搪塞他的借口?难不成上了年纪,他看起来已经是十分好糊弄得了?
这都另嫁他人给别的男人生孩子了,完了到他面前还自称媳妇?楚战问:“你是谁的媳妇?”
不过是一年而已,很快就会过去,且自己若是诚信悔过,说不准早早就能出来。
朱夫人如遭雷击!
五夫人则比较聪明,第一时间就跟五爷认了错。她是最后一个嫁进来的,因为是商贾出身,那位高贵的郡主大嫂十分地看她不起,两人屡有冲突,她也是一时之气,虽然她不觉得自己不管玲珑有什么错,但尊上与夫君都生气的话,她自然是要立刻道歉的,难不成还要忤逆尊上,惹怒夫君吗?
“若是我记得不错,当日我儿与你和离,说了一别两宽,男婚女嫁各不相干,那孩子便也是我楚氏女,与你断了亲缘。如今你不敢问过我,径直跑到她面前要认她,究竟是想她亏欠她,还是另有所谋,你不是傻子,也莫拿我作蠢货看。”
四夫人这边就没那么好运了,四爷被揍到吐血,根本没工夫搭理她,且自己离了府,那些个妾室却还好好的,也不知道等一年后又是什么光景。
人心真假,他还是分辨的出来的。当年他长子要娶郡主,看着二人两情相悦,楚战便不曾泼冷水。后来天下大乱,各地纷纷起事,按兵不动的却年年被朝廷苛刻,索要进贡愈发无赖翻倍,并州楚氏顺势而起,这位郡主想都没想便要和离——她要她的郡主身份,要她的荣华富贵,不想随着并州楚氏共沉沦。
三夫人咬咬牙,无比后悔起自己对玲珑的不闻不问。这四年她与三爷一直有书信往来,他几乎是每次都会在信中询问小侄女的情况,她便总用一切安好来回答他,在他看来这已经是一种欺骗了吧?就因为厌恶前大嫂,她居然对一个小娃娃这般……那不知道被埋在了哪里的愧疚之心终于冒出了头。
说到底京城这边是正统,她不肯与“乱臣贼子”为伍,楚战无所谓,楚骁也能理解,是以虽然不舍,仍旧爽快写了和离书。然而叫楚战看来,该给她一封休书才是!
“夫人,您该启程了。”
仗着出身高贵便在楚家任意妄为,不将其他几位妯娌放在眼中,终日掐尖要强,这样的祸害走了才好!
她爱慕他,不就是因为他正直无私么?
只可怜了他那刚出生便没了娘的小孙女。
三夫人没想到还能听到这一句,她的眼泪瞬间呆在眼眶里,迷蒙中去看三爷,已是回了房,不再瞧她一眼了。
这位朱郡主可是无情得很,女儿生下后,她因坐月子不能离开,愣是抱都不抱一下,看都不看一眼!现下来说什么慈母心肠,又有谁会信?无非是知道若是过了他的面,必然不准她们母女相见,才想着私下相认,再借着玲珑乘东风步青云罢了。
她若是大大方方认了错,他倒是能高看她一眼,如今这般惺惺作态着实不雅,奈何这是自己的发妻,楚殷便道:“你在家庙潜心修行,若你真心知错,我自会亲自去把你接回来。”
朱夫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楚战冷冷地看向她身边那少女。
一句温情没得到的三夫人再也忍不住委屈地哭了出来,她年轻貌美,真是铁石心肠的人见了都要软化,偏偏楚三爷就冷眼瞧着。
他这人暴躁、护短、爱迁怒,因而哪怕这少女再有才华再美丽,他也吝于给个好脸色,更不可能让她有什么好前程——若是安分守己便罢,若是心大了,他有的是法子教训她!
楚殷却不是会被泪水打动之人,他看了眼边上监视三夫人有没有带银子及贵重首饰的下人,道:“时间差不多了,送夫人去家庙。”
“你该庆幸你与玲珑尚有相同的一半血脉,否则今日便是你一家死期。”楚战声音冰冷,“朱氏,你是否忘记,你与我儿和离后不久,我儿便战死?你觉得,我应不应该怪到你身上?”
夫君这般语气平淡,可话里的指责却一点不少,三夫人泪珠滚落,她并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更是深知在夫君面前不能暴露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她真的恶毒地想过,大嫂那样的女人生得女儿,夭折了也是活该。
他的长子在战场上浴血杀敌,他的妻子薄情寡义抛夫弃女而去,饶是嘴上说着理解,也是意难平。
楚殷道:“眼下你心中还只顾着拈酸吃醋耍性子,可曾想过自己有错的地方?”
如今江山在手,楚战没有寻旧仇,以朱氏鲜血祭奠长子,已是他看在对方是玲珑生母的情分上。
三夫人眼圈一下就红了:“爷连妾身说的话都不想听吗?”
想要再多,便是她自己寻死了。
三夫人拖拖拉拉收拾了许久,终于等到了三爷楚殷回来,她立刻迎了上去,想同他说几句体己话,毕竟已是四年不曾见,可他面色冰冷,对她并无多少柔情,三夫人心知夫君这是怪了自己,她下意识想要为自己开脱,然而夫妻多年,三爷哪有不了解她的?当下淡淡道:“若是要找借口,大可未必。”
楚战能任玲珑予取予求,再任性娇蛮也百依百顺,那是因为她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是他长子的遗孤,是他的心肝肉——朱氏算什么东西,又凭借的是什么?
剩下三位爷面不改色喝完了自己手中的茶。
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二爷三爷五爷瞬间对四爷报以同情,原以为躲过一劫嘴角乱他妈上扬的四爷秒变苦瓜脸,拖着沉重的步伐跟在了楚战身后。没过多久,就听见一阵十分凄厉的哀嚎与认错。
“你既然不安分,我便想想法子,叫你安分些。”
一心想着小孙女,差点儿忘了要揍倒霉儿子一顿。
朱氏一听这话,心道不好,终究是将尊上惹怒了!她连忙叩首乞饶,可她先前贪心寻上玲珑,已是惹怒楚战,如朱氏这般贪慕荣华之人,只要给她一点机会她就会牢牢抓住,这一次不制裁她,下一次她仍会贪心,要叫她吃足了苦头,明白能活着便已是楚战给的恩典,她才会老老实实安分守己。
“对了。”楚战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老四,跟老子过来。”
本来这些皇亲国戚,除却规制外的房屋田产被收回外,其余的都属于私人所有,楚战并未赶尽杀绝。现下他觉着不行了,既然朱氏一家觉得衣食无忧还不够,那就试着自己动手养活自己吧!
“儿子恭送父亲!”
他一声令下,便抄了朱氏的家,这下别说是富贵荣华了,柴米油盐都成了问题!那些绫罗绸缎珍宝首饰全叫抄的一点不剩,只剩下一家三口孤零零站在冷风中瑟瑟发抖。曾经有多风光,如今就有多落魄,更别提过去朱夫人对别人那是眼高于顶,从来都是拿下巴看人,而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痛打落水狗之人。
原本还盘算着要如何带银两去改善生活的夫人们瞬间眼前一白,可当着尊上的面谁也不敢没面子的昏过去,尊上最是讨厌哭哭啼啼一句话分成十句说的女人,她们婆婆还在的时候便是个雷厉风行不亚于男儿的女子,是以尊上一直对她们这几个儿媳看不上,也鲜少有好脸色。
过去朱氏一家在京城多风光啊!郡马爷有为,郡主高贵,又生了个冰雪聪明屡屡出奇计被封为县主的女儿,一家三口那真是赚足了眼球!朱氏虽是郡主,却比公主都风光!哪怕她抛夫弃女是二嫁,也照样有大把大把的人追捧。
楚战说完就起身想赶回自己院子去瞧瞧小孙女,才抬脚又停下,“派人去看着,一文钱都不许她们带走!”
可风水轮流转啊!谁能想到群雄分割,并州楚氏是最大的赢家?怕不是朱氏现在肠子都会青了哦!若是当年她不曾与楚骁和离,眼下便是正儿八经的公主之母——尊上对玲珑公主的宠爱可见一斑,那是谁都越不过的!
“行了,今日之事便到这里,你们也累了一天,回去歇着吧。”
偏偏她主动要和离,对小公主不屑一顾,十几年不曾看一眼,又找上门去求荣华,你说尊上能不发火么?
楚战处置完了人,几乎是将整个府邸的下人都换了一遍,也彻底斩断了几个儿媳的手,从此以后该是什么用度就是什么用度,男人们在前线拼死拼活,不是为了让她们苛待一个小姑娘的
按照尊上那脾气,给她留个全尸都是她造化,如今还剩下一条命,真是让朱氏捡了便宜。
虽然嘴上不敢说,但几位夫人的想法都是一样的,觉得玲珑既然没出什么事,这惩罚也太重了些,尊上真是偏心眼的明显。
不过没关系,尊上对朱氏一家的不喜已人人皆知,难道还缺那种落井下人之人么?
她们也不敢说什么,只怕会像二嫂那样惹怒了自家爷被休,这样的年纪被休可不是什么好事,外头多的是觊觎几位爷的狂蜂浪蝶呢!
朱氏要以为现在的日子很痛苦就错了,难熬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原本以为二夫人被休会连累她们的几位夫人,心情真是跌宕起伏,一开始是惧怕,后来得知自己不会被休,她们又开始幻想二夫人不在了府里的中馈谁来把持,结果还没想出什么来,尊上就要把她们送去家庙清修整整一年!那地方供奉的是楚氏一族的排位,常年又阴又冷,决算不上是个好去处。
对朱氏一家的境遇玲珑毫不关心,母亲也好妹妹也好,是系统口中的皇太后也好女帝也好,她都是全不在乎的。爱她的人做了皇帝,这就行了。
奈何楚战所做的决定没有人敢质疑,他的儿子们都不敢多说什么,更别提几位夫人了。
系统:【宿主您也太任性了一点……】
楚四爷一听差点儿没晕过去,他打小文不成武不就,都已经做好了从此以后跟着兄弟们混的准备,为人也没什么雄心壮志,让他去军营那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玲珑充耳不闻,系统又开始叨叨:【不过宿主,最近外面开始流传你的坏名声,说你、说你不认生母苛待幼妹,又性情傲慢骄纵,对下人动辄打骂……】
楚战说:“既然你在家中也起不到什么作用,那此番你也同老子一起去军营。”
“除了最后那点,前面也没说错啊。”
二爷三爷五爷都是常年在军中的,对家中事是真不知情,顶多叫楚战骂上个两句,四爷却是常年混吃等死,他露出个讨好的笑容,道:“父亲……”
系统:【……】
楚四爷觉得今儿他是必然要挨打了。
您的自我认知还真是很不错啊!
四位爷都站在边上一声不吭,很明显,妻子苛待大哥遗孤一事,他们听了都觉得过意不去,其中最慌的就是四爷楚侑,他悄悄抹了把汗,要是他没记错,父亲是不是给自己寄过许多次书信,叮嘱自己好好照顾小侄女?但他一心寻欢作乐,就都交给了妻子,万万没想到妻子居然阳奉阴违……
它振奋精神再接再厉:【难道宿主不想知道是谁在背后传这些谣言吗?!如果宿主想知道那就——】
此言一出,三位夫人顿时噤声,心中却是苦不堪言、后悔不迭。早知如此,她们怎会苛待玲珑?
正想发布任务,玲珑懒洋洋地打断它:“这有什么难的,我用屁股想都知道,朱氏最怕阿翁,被教训了一顿必然是不敢了,她的女儿虽然胆大,可也谨慎,短时间内亦不会兴风作浪。那剩下看我不顺眼的还有谁?我可是人见人爱,除了二叔家的那个。”
“再废话,老子就把你们全休了!都给老子滚回娘家去!”
其他堂姐妹或多或少也有些嫉妒她,可见了面都是好言好语,也知道一荣俱荣的道理,堂兄弟们心更大些,惟独二叔家的堂姐,对玲珑可谓是恨之入骨。
尤其是老二家那两个,一个比一个不成器。他可不想日后被人说,你要是想报复谁,就让他娶并州楚氏女!
二夫人被休弃后,她的娘家怕惹怒楚战,很快便将她改嫁他人,匆忙之下的选择自然不会很好,去年二夫人便病逝了,据说死的时候骨瘦如柴,已没了人样,只因人人都知她是被楚氏厌弃的妇人,自然人人都想踩上一脚。
可楚战最烦这些满肚子心眼对着男人却只会装可怜扮柔弱的妇人,他不仅要把三个儿媳罚去家庙,还要把家里所有的孙子都带去军营!再让这些无知妇人养下去,好好的孩子都要废了!
再加上楚战打仗,怕玲珑伤着硬是把她送回楚家养了数月,她可不是那种会收敛性子的人,想叫她吃亏的婶婶堂姐妹们都被她狠狠教训了一顿——还以为她是四岁小奶娃可以随意蹂躏呢?二叔家的堂姐在她手上不知吃了多少亏,还是不知退缩,从某种角度来说,这种精神也蛮值得肯定的。
楚家家庙那可不是享福的地方,这群娇生惯养的贵夫人怎么受得了?怕不是蹉跎个几个月便不成人形了!登时便齐刷刷跪下来求楚战开恩。
但是在背后放话中伤她,玲珑势必不会放过。
楚战也不与她们废话,集体赶去家庙清修一年,府里的事儿不需要她们再来管。
她也无需自己动手,只跟阿翁跟二叔说了便是。
她们倒是没想过,郡主跋扈,关孩子什么事?玲珑才多大?正如楚战所言,这几个儿媳只记得郡主的仇,却从不记楚骁的恩,她们哪怕有一点恻隐之心,有一点良知,都不会对玲珑漠视到这样的地步。
楚战最是厌恶家中有人心术不正,尤其是将心眼使在自家人身上的,他立刻将人叫来,问了一遍,楚芳然不肯承认,可当着阿翁的面也不敢狡辩,只咬着嘴唇沉默不语。
别看几位夫人平时在府里勾心斗角你来我往的,可那都是后宅妇人的手段,到了楚战面前,胆子是一个比一个小,尤其是楚震休了二夫人并把人送回娘家一事,雷厉风行毫不留情,其他三位夫人心里也慌得很。她们……虽然没对小玲珑做过什么,可二夫人默许的,就等于她们默许的,谁叫郡主在时惹了许多人呢?她的女儿,谁也不想善待,说真的,不落井下石就是她们最后的温柔。
瞧她这模样便知是她做的没错了,楚殷道:“你们是一家姐妹,玲珑名声坏了,难道对你就有好处?看来你的规矩还是没学好。”
他有五子,除却只留下一个独女的楚骁外,老二有一双子女,老三老五则各有一子,惟独不成器的老四,儿子闺女一大堆,这一多,也就不值钱了。不过老四虽然不着调,心还是向着家里的,他天生没什么才能,比不上兄弟们聪慧英勇,楚战对他也没有太多要求,便让他坐镇并州,其实也就是挂个名头,可谁知就这样,小孙女受了天大的委屈,老四还蒙在鼓里一事不知!真真是把楚战给气坏了!说真的,这要不是自己儿子,他早叫人拉出去砍了!
父亲轻描淡写的语气让楚芳然心中慌乱,母亲被休弃后,她跟着几位嬷嬷学规矩,那段日子可真是水深火热生不如死,好不容易才熬过去,难道她又要陷入那般境地?她今年都十七了,早该相看人家,学规矩,传出去她还要不要做人?
待到见不着玲珑人影了,楚战才让儿子儿媳们以及孙子孙女们进来。
遂脱口而出:“我不要!”
玲珑临走前还在万紫怀里被楚战揪着小脸蛋香了一口,她气恼地用袖子擦擦脸,楚战顿时哈哈大笑,捋着美髯目送她。
“你不要什么?”楚战沉声问。
鉴于小孙女还小,楚战便暂时将她交给万紫,并让万紫带玲珑去他的院子。她那小院落,许久没有打扫,摆设也陈旧,楚战有意给玲珑长脸,就好像当年他亲自把长子带在身边教导一样。
楚芳然死死咬着嘴唇,半晌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从小到大的委屈瞬间在此刻爆炸:“凭什么!你们不公平!”
玲珑兴奋地小脸红红,活脱脱一副稚嫩小姑娘的模样,倘若系统不是早就绑定她,且见过不知多少她的彪悍行为,当真要以为眼前这只是个寻常的小姑娘了——所以说她是怎么能在霸道任性跟卖萌娇憨之间切换自如的?真是让统叹为观止。
正吃着橘子的玲珑看过来一眼,看楚芳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立刻别开脸,眼不见为净,别坏了她的食欲。
“不愧是我楚家的姑娘!”楚战大赞。
“不公平?”楚战琢磨了下这句话,怒极反笑,没想到孙女不知错便罢,还怪罪到他身上来。“你若不说,我还不知你心中有这些不满,你倒是说说,我哪里不公平,你父亲哪里不公平?”
楚震伤心了,楚战就高兴了。他在玲珑小嫩脸上重重吧唧一口,随即把她抱起来抛高高,万紫看得心脏差点儿跳出来,好在没出什么事。楚战楚震父子俩意外地发现小家伙居然并不惧怕被人抛这么高,甚至还颇为享受。
楚芳然怨恨的视线盯在玲珑身上:“你们哪里公平了!你们的心偏得要死!”
玲珑的反应是把小脸埋进楚战颈窝。很显然,比起被楚震抱,她更愿意被楚战抱。
第663章 第五十六片龙鳞(十四)
楚战喂了玲珑吃掉一小碗奶羹,她吃了大半,还剩下几口楚战也不嫌弃全给吃了,此时楚震已经回来,他处置了玲珑院子里那些不尽心的下人,嘴角含笑看着玲珑。她实在是个容貌极出色的小姑娘,可以想见日后长成得是怎样的倾城色。见玲珑被楚战抱在腿上坐着,楚震甚至伸出双手试探:“二叔抱抱你,好不好?”
她不管不顾,将压在心底多年的话脱口而出,心头顿时像是少了块大石头,又轻快又害怕。但是出乎楚芳然的意料,无论是她的阿翁还是阿耶,都没有生气,他们只是用一种平静到近乎冷淡的眼神看着她,整个大殿鸦雀无声,惟独玲珑剥橘子吃橘子津津有味,似乎完全不受环境影响。
不过宿主也从来不在乎好感度这些东西,对系统商城里的物品亦是兴致缺缺,以前系统觉得自己跟宿主是自己占上风,可自打跟苏流意解绑跟了玲珑,它觉得自己就变成了个不甚重要的附属品……一点也找不到过去那种被宿主尊重甚至是敬畏的感觉了。
于是她更气了,直直地指着玲珑的鼻子:“她从小是跟在阿翁身边长大的,阿耶跟几位叔父宠的她如珠如宝,有什么好东西永远都是给她的!阿翁账下那些能人,从来只认得一个姑娘,不认得其他楚氏女!阿翁总是第一个想到她,就连入主京城都要将她带在身边,让天下人看到她有多尊贵,如今过去这么久,独她一个人是公主,其他人什么都不是!我想问难道我不是阿翁的亲孙女,不是阿耶的亲女儿么?你们的心缘何能这样偏?!一碗水都端不平,你们凭什么不许我心生不满,不许我讨厌她?!她难不成是什么珍宝,所有人都必须要喜欢?!”
它实在是不懂楚战为何不生气也没有不耐烦,也不懂宿主是哪里来的底气,明明商城里有许多可利用的道具,足以她安全无危险的从楚战面前全身而退的……她却完全不依赖系统,甚至系统已经检测到楚战的好感度在疯狂上升……
楚芳然若是不义愤填膺声嘶力竭地喊上这么一通,楚战都不知道她心里头对玲珑有如此多的不满。他没觉着生气,只觉着好笑,又觉着遗憾,便问其他孙女们:“你们也这般想?”
系统:[是在下输了。]
孙女们都没有回话,纷纷低下头,显然即便不如楚芳然这般嫉妒,也是有点疙瘩的。
楚战大喜,这回他吸取了教训,先用柔软的帕子给小孙女擦了嘴,才舀了小小一口喂给她。
“看样子楚芳然是说出了你们的心里话啊。”楚战轻叹,“想我楚战征战一生,到老来,子孙后代却都是如此眼界,如是楚氏一族的风光,怕不过百年起。”
勺子笨拙地送到玲珑嘴边,楚战满满当当舀了一大勺,可小女娃嘴巴多大?努力张开如嗷嗷待哺的雏鸟,再努力也只吃得下三分之一,就这,嘴边还沾了些许梅子粉,玲珑咂咂嘴,觉得挺甜,小舌头伸出来在嘴边舔了一一圈,味道确实是极好的,她顿时就开心起来,眼巴巴看着楚战。
楚殷面色冷淡,他问楚芳然:“你拿什么同她比?”
但他哪里喂过小孩子?他的五个儿子,哪怕是从小跟着他的长子,也甚少得到他的温情,楚战是个严父,对儿子们向来是不假辞色,甚至不知该以何种态度对待这个小小的脆弱的孩子。
楚芳然一愣。
玲珑眨巴眨巴水灵灵的眼儿,她眼睛生得极好,眼珠颜色浅浅,透着股大人不会有的天真,是经历了无数鲜血战争的楚战从未见过的。他在这样一双稚嫩的眼睛里看到了勃勃生机与无限希望,这是他的小孙女,是他英年早逝的长子在这世间留下的唯一的血脉,于是一颗千锤百炼的心变得无比柔软。
“我问你,拿什么同她比?”
说着挖了大大一勺就要送入口中,玲珑急了,忙伸出两只小手抱住楚战的手腕。他身高足有九尺,魁梧高大,玲珑却天生不足瘦小娇弱,两只小手也包不住他一只雄壮的手腕,自然按不住他。不过楚战本就不是要自己吃,只是逗她玩罢了,佯作无奈道:“好吧好吧,阿翁不吃,玲珑不需要阿翁帮忙是么?”
见楚芳然迟迟不回话,楚殷便又问了一遍。
玲珑权当没听到,楚战注意到她的小眼神儿,心里觉着好笑,面上还是没笑出来,而是苦恼道:“既是如此,那阿翁帮玲珑吃了吧?”
楚芳然嘴唇动了两下,她、她拿什么跟玲珑比?难道处处比不上她,就活该被看轻,活该被偏心?
[经过检测,楚战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宿主你确定还要拿乔吗?万一被厌弃了怎么办?还是张嘴吃了吧!]
更何况,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比不上的!
奶羹上洒了细细的梅子粉跟核桃碎还有葡萄干,吃起来又甜又香,玲珑的眼睛随着碎花小碗左右上下移动,分明是很想吃的样子,却总是不肯开口,楚战喂到她嘴边了她也严肃地抿着小嘴儿。
是以咬着牙倔强道:“我不过是没有被阿翁养在身边的机会罢了,我被关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既不曾有她的运气,又何谈她的本事?”
虽然楚战是个性格暴躁易怒之人,但在初初见面的小孙女面前,却是拿出了百倍的耐心。他哄着玲珑吃碗奶羹,她戒备地盯着他不肯动作他也不生气,亲兵在边上看得那叫一个目瞪口呆,要知道就连大爷在世时也不曾得过尊上这般和颜悦色,这小主子面子可真是不小。
楚殷倒是不知他这女儿如此会狡辩,“如此说来,倒是我的错了?”
可她不过是个人微言轻的奴婢,再有百般忧愁,也无处可说。
他似笑非笑的,楚芳然也最是怕他,只咬着嘴唇低下头,一副我没错我不服的模样,楚殷见她如此,心中大失所望。他这人性情内敛,并不习惯感情外露,因此对着一双儿女大多时候都是面无表情,可心中的爱护怜惜不曾少过分毫。为人父母,哪有不期盼自己孩子好的?
万紫跟在楚战身后,又是高兴又是担忧。高兴是因为尊上回来了她们姑娘就不用再过这样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了,担忧则是因为不知道尊上会在府中待多久,姑娘又不是那种会讨好人的性子,且尊上若是走了,姑娘留在府中,焉知不会再叫人欺负错待?
可能也是因为这样,他的一双儿女都不大爱亲近他,看到他总是怯生生的,不如玲珑那般娇俏撒娇。
第651章 第五十六片龙鳞(二)
小姑娘是真不怕他,小时候还敢要他骑大马,大了见着他每次也亲热的不行,如果没有玲珑的对比,楚殷也不会觉得自己与子女的疏远。只可惜他征战在外,陪伴他们的时间本来就少,又不大会主动亲近,于是只愈发的生疏,他那一腔父爱,几乎全都倾注到了玲珑身上。
楚战顿时心花怒放,忍不住在小孙女细嫩的小脸蛋上重重亲了一口,他胡子拉的玲珑脸疼,于是这笑也昙花一现,再不肯看楚战一眼。楚战也是头一回这样哄小孩子,他这辈子有五个儿子,可哪一个也没像这样哄过。
楚战见孙女那理直气壮的脸色,微哂,“你没有玲珑的运气叫我养在身边,怎么,你是怪你阿耶死得不够早?”
玲珑趴在楚战肩头,很满意他的处理方式,于是慈悲心大发,冲楚战抿出一个小小的,花骨朵儿一般的笑。
楚芳然一愣。
楚战嗯了一声道:“这还像句人话。”
众人亦然一愣。
为表歉意,他走前将自己的贴身玉佩送给了玲珑,挂在她的小脖子上。小姑娘软绵绵的视线好奇地看着他,楚震仿佛透过这张小脸蛋看见了逝去的长兄,顿时眼眶一酸。“儿子已经派人去寻神医,到时候为侄女调理下身体也好。”
楚战愈发地对这个孙女失望起来:“这楚氏天下,少不得你大伯父楚骁,他为此搭了一条命进去,临死前还求着我要多多照拂他的女儿。他的女儿长到四岁,他不曾抱一下看一眼,为的是谁?你在并州锦衣玉食,是谁给的?你吃着你大伯父的血肉,怎不见你有丝毫感激之意?你母亲苛待玲珑时你也是懂事的年纪,你可曾劝过你母亲一句?”
再多的情爱也比不上他长兄一条性命,报答不了那些救命之恩。
“你四岁的妹妹大冬天穿得单薄吃得残羹冷炙,你母亲私下挪用公中,那银子都花在谁的身上?怎不见你自责不见你愧疚?”
楚战这才满意,但除了二夫人,那些下人也要整治。他有些罚楚震,便将此事交给他全权负责,楚震领命而去从头到尾再没看二夫人一眼。
“也是。”楚战冷笑。“倒是我想多了,一个品行不佳的母亲教养出的儿女能是什么好东西!当初就该让你跟她一起滚出我楚氏!也好过你一边啃着楚氏的血,一边嫌弃我偏心!”
便挥手让人把两个孩子拉到一边,坚定地写下了休书。印章盖上去那一刻,二夫人终于再也受不住,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楚芳然霎时脸色惨白!
他总算是明白父亲当年在他娶妻时说娶妻娶贤是什么意思了,妻子心术不正,被她教养的一双儿女又能好到哪里去呢?还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当我与你父亲在外多年,打江山便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
楚震闻言,心头大震!
楚战真是越说越失望、越说越生气,他冷冷地环顾一圈座下的孙子孙女儿媳们,心寒到了极点。“你以为军营生活也能如你在并州一般安稳舒适?”
两个孩子相视一眼,便继续为二夫人求情,显然是不将玲珑当回事的,女孩儿甚至说:“横竖她都没有事,阿娘若是真的苛待,哪能叫她活到现在?”
在他身边养着,真不如在并州享福。只是小孙女硬要跟着他,楚战无法拒绝,才带在身边吃苦。
他闭上眼睛问自己儿女:“你们阿娘所为,你们认为是对是错?”
虽说衣食无忧,可军营里都是大老爷们儿,许多事她一个小姑娘都得自己来,更别提经常有敌袭,一旦开战,胆子小点的根本站不住。军队翻山越岭,许多将士跋步而行,没有马车给她坐,她便也哼哧哼哧跟着走,他心疼地要她坐马车她还不乐意,只因坐马车会拖慢大军行程。
楚震并非铁石心肠之人,可他更讲是非对错,他这一双儿女,身上穿的头上戴的样样都价值连城,再瞧父亲怀中的小侄女,四岁的孩子,瘦弱的跟个猫儿一样,话都不怎么会说,身上甚至还穿着夏装!
“你以为我与你父亲及几位叔父在前线便是战无不胜?不会受伤?”
可她被楚战踹了一脚,心口剧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在她的一双儿女来了,一见她倒在地上,立刻哭着跑过来,还指责楚震:“阿耶为何如此心狠!阿娘为您生儿育女打点家中,难道就连这点情分都没有?阿耶竟要休她!”
多少次他的几个儿子身受重伤回来,眼看都要不能活了,军医摇头叹息,玲珑不肯放弃,拉着不忘出去,回来时便能带回救命的药草或是奇人异士,他账下那么多能人,光是她收服的便不知凡己!否则那些有大本事又心高气傲的人,缘何能心甘情愿做他的下属?小孙女的人格魅力楚战见了几回也就不吃惊了。
楚家男人个顶个的洁身自好,除了不着调的四爷,其他人都是连个通房都没有,做楚家妇别提有多舒心了!
“玲珑忙前忙后的时候你在哪里?便是你在并州,可这些年,你父亲不能回去,可每年都不忘为你们准备生辰礼物,你呢?十余年下来,你可曾写过只字片语问候你的父亲?你可曾关心他身上有没有旧伤,阴湿下雨会不会旧疾复发,出行是否会有危险?你是关心过你的阿耶,还是关心过我这个阿翁?”
更何况她舍不得二爷!
楚战问着问着几乎都是匪夷所思了:“你什么都不想付出,却责怪旁人偏心,你的脸皮子都不要了?!”
二夫人听了险些晕过去!但她知道自己绝不能晕,一旦晕了被休弃便是定局,再无转圜余地!她出身普通,娘家都是靠得楚氏才有好日子过,若是被休,她日后要如何?
楚芳然毕竟是他亲孙女,他已很是给脸了,言辞并未太过苛刻,但楚芳然一张脸已经涨成通红,她咬死了楚战楚殷偏心,就是不肯承认自己也有错。
当即命人取来纸笔,要写休书。
楚战对她失望透顶,正压抑不住脾气准备痛骂时,嘴巴一张,叫人塞进来一瓣橘子。他顺势咬了下去,唇齿之间果汁四溅,酸酸甜甜,味道很是不错。
当初就是因为妻子掌管中馈,他才特意叮嘱,谁知她阳奉阴违,可见是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仗着他的信任为所欲为,若是容忍了,他日九泉之下,他有何面目去见长兄?!
玲珑给他塞了一瓣,亦给楚殷塞了一瓣,她坐在椅子上,不忘宛如战神守在她身后,想来不忘也是楚芳然嫉妒的一个点了。毕竟楚战好几个孙女,惟独她身边有不忘这样厉害的人物保护。
楚震也被说的眼泛泪花,他咬牙道:“无需父亲动怒,儿子自会处置她!”
楚芳然就是讨厌玲珑!
楚战显然是怒极了,他的长子是他这辈子的骄傲,长子战死后他有好长一段时间睡不好,醒来时便已是泪湿枕袖。作为父亲他兴许不够尽责,可楚骁,他对几个弟弟绝对是掏心掏肺的好!
玲珑逼走了她的阿娘,又抢走了阿翁跟阿耶的爱,她怎么能原谅她?怎么能不恨她?!
“当初你看上她,说要娶她为妻,虽然她出身小门小户,可为父见你喜欢便也不曾反对。可你长兄对你如何你是知道的,他奋不顾身救了你多少回性命!可你这妻子,半分不记你长兄的好,只记恨郡主给她吃的亏,连四岁稚童都能亏待,可见是个记仇不记恩的!今日你若是不给我个满意答复,你就带着你的妻儿给我滚出去自立门户!”
“你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又有什么用呢?无能狂怒而已。”玲珑才不跟楚芳然讲大道理,有些人类是听不懂人话的,只消把她踩到泥土里就好了。“你没有我长得美,又没有我可爱,还没有我会撒娇,阿翁更疼我怎么了?难道不应该么?难道他要把这么讨人喜欢的我丢在一边,搂着你喊心肝宝贝,你才满意?我吃这橘子都没你酸。”
楚震一开始还能维持冷静,到了后面简直怒不可遏!他与兄长楚骁手足情深,因此才特意叮嘱妻子要好好照料小侄女,她便是这样照料的?“天冷路滑大夫不好来”这样的借口也说得出口?让个四岁的孩子把病熬过去?别说是奴大欺主,没有她的默许,奴才哪里来那么大的胆子?!
“瞧你这小心眼的样儿,又丑心胸又狭隘,不敢当面刚只敢在背后阴人,怎么着你以为我干不过你?”
楚战冷笑,叫李氏说给他听。李氏恨毒了二夫人,此妇人心胸狭隘,只因曾在郡主那受过气,便将火都撒在姑娘身上,姑娘才多大,今年的秋衣她去求了不知多少次,连二夫人的面都见不着,全程被搪塞!
她雄赳赳气昂昂地站起身,奈何她的个头实在是比楚芳然小了一大截,这让玲珑不是很高兴。她吃力地拖过椅子,爬上去站着双手叉腰:“丑人就不要多作怪,一天天的就知道恨我害你娘,你要是关心你娘,怎么你娘走了之后你也不派人问候一声?这么多年不闻不问都过来了,突然就变孝女了?”
“父亲。”他抱拳,“不知父亲因何动怒?可是这妇人犯了错?”
说着回头看了想过来扶着她免得她摔下来的楚殷一眼:“二叔你给我老实坐着,伤口别迸裂了。”
二爷楚震很快赶来,他跟父亲不一样,楚战第一时间回府看玲珑,他则与两个弟弟先去了并州府衙,直到将士传令说父亲召见才马不停蹄赶了过来。一进门就闻见了一股血腥味,自己的妻子则奄奄一息倒在地上。
然后又气势汹汹地骂楚芳然:“就你还是个做女儿的,我跟二叔快一年不见,都看得出来他受了伤失血过多,你眼珠子都没朝你阿耶身上放,还怪人家不疼你。不疼你你有本事别要每年的礼物啊,有本事出去了别说你是楚殷的女儿,楚战的孙女,看有人把你放眼里不?你在府中掐尖要强的还不算,还丢人丢到外面去,你个臭不要脸的!”
二夫人一听,吓得魂不附体!她张嘴想求情,可一张嘴就又是一口血,楚战常年征战,天生神力,这一脚几乎要了二夫人的命,别说是求情,她连个字音都发不出来!
骂完了从椅子上跳下去,那椅子离地面很高,看得楚战心惊胆战,还好不忘就在边上托住她,否则真摔个大马趴要心疼死他。
楚战暴喝一声:“把老二给我叫来!”
“这些年遇到的难处多了去了,他们从不与你们说,不说归他们不说,不关心也没人怪你,可你不关心人家还怪人家心不在你身上,你怎么不上天呢?像你这样的仙女降生在楚家都是他们的造化啊,他们居然不把你捧在手心,不让你当女帝真是他们瞎了眼。”
尊上回来了,二爷,二爷是不是也回来了?她上次见到他还是两年前,他送大爷灵柩归故里,他临走时还叮嘱她要好好照顾大爷留下的小侄女……想起与楚战一样爱恨分明的二爷,二夫人脸上愈发没了生气……
小嘴儿叭叭的,许多话楚战楚殷是长辈都说不出口,但她就没这个顾忌了。而且骂得再凶也没事,骂得越凶,楚战及几个儿子就觉得小姑娘是心疼他们呢,不然怎么这么生气?
二夫人受了楚战毫不留情的一记窝心脚,整个人宛如断了线的风筝飞了好远,直到墙壁才摔下,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面色青白还不敢回嘴,只流着泪无声乞求楚战能够消消气。
“瞪着眼睛看我干吗?看我你就能有我好看吗?别做梦了!”
楚战可不管这是自己儿子的女人只知道此人行事令自己万分恶心,她在并州锦衣玉食,可知都是谁打来的?楚氏一族能有今日,与楚骁密不可分,她享受着人家带来的好,苛待着人家的女儿,如今想想,真不该如老二的意,叫他娶了这么个无知刻薄的妇人!
她叉着腰,昂着头,一副凶神恶煞其实超级萌的小模样,不忘先笑出声,随即楚战也没忍住——几位叔父先后笑出来,因着楚芳然指控偏心而生出的失望与愤怒,在玲珑的卖萌下彻底消散。
二夫人吓得手一抖,整个人从椅子上掉了下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她最怕的就是楚战,此时此刻简直被吓得魂飞魄散!
这些年父子之间说没有冲突是不可能的,甚至有些时候就差大打出手了。可不知为什么,但凡玲珑在,他们就吵不起来也打不起来,气氛总是很祥和——她就像条可爱的小锦鲤,为他们满是鲜血杀戮的人生增添了柔和与快活。
她正在欣赏自己最新叫人打的一副宝石头面,房门便被人一脚踹开!这是二夫人偷偷用公中的银子打的,可不敢叫其他妯娌知道,她反应迅速用东西盖住了头面,努力平复了下心情,也不看来人是谁张嘴就先指责:“谁这么不懂规矩?青天白日的朝别人房里闯,你以为你是……是……尊上!”
谁能不疼她呢?
至于大房留下来的小姑娘……二夫人早抛之脑后了!
一个喜欢你,对着你撒娇,贴心懂事,又能第一时间察觉你不舒服或是不开心的小姑娘,谁能不疼?
大房一失势,府中中馈便由二房打理,二夫人把自己跟子女打点的容光焕发,每个月都要进新衣裳跟新首饰,楚骁一死,论嫡论长都是她家二爷出挑,她俨然将自己当作了楚氏未来的主母,很有些瞧不上别人的意味,其余三房在她看来也都是在巴结自己。
更别提她是有真本事的。
楚战怒极!
如果没有她,就没有那几座金矿与铁矿,没有产量翻了好几倍的农作物,没有那么多次的死里逃生——看着她似乎整日玩耍无所事事,可她的存在就像是有了主心骨,看到她,他们就心安。
马上都要入冬了,小孙女身上还穿着夏装,在这府里吃顿饭都得撵人家剩下的,除了一日三餐寻常时候连饿都不敢喊,合着所有人都是山珍海味锦衣绸缎,独玲珑一人吃苦!
楚芳然的这场闹剧在玲珑的掌控下迅速结束,她离开时还抱着楚战的胳膊卖萌撒娇,逗得他呵呵直笑,回头看楚芳然的时候眼神却格外冰冷阴森,俨然已不将她当个活物看了。
他的长子楚骁是天纵英才,三岁便能吟诗百首,他的女儿怎么会差?
楚芳然被她看得毛骨悚然。
四岁的孩子了,还话都说不利索!
而经此一事,楚战也偏心的正大光明。既然说他偏心,那他就偏心给她们看喽,她们不看着,都不知道他还能更偏心呢!
看得出来他是想要发怒的,只是当着玲珑的面儿,她看起来又怯生生的,到底是忍住了。最后楚战深吸一口气,朝万紫伸手,又把玲珑抱了回来,她很不乐意的小模样,楚战这才知道为何从头到尾都不曾听过小姑娘说过一句完整的话,大都是单字,如紫,母之类的。
不仅要封公主给封号,还要给封地,给建一座豪华的新的公主府!
又过了会儿,李氏也带着洗好的衣服回来了,她毕竟活得久一些,又因为是夭折了孩子才做的乳母,把玲珑奶大的她说句大逆不道的,姑娘那就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因此对着楚战,李氏竟忘记了害怕,遂将姑娘这四年在府中过得是什么日子都给说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楚战的脸色也因为她的话越来越难看。
楚战还允许玲珑上朝旁听,允许她发表意见,任何提出异议的大臣都拖出去!
他的孙女,就吃这样的东西?!
提出异议的大臣大部分都是前朝留下的,楚战看着暴虐,其实还蛮讲道理,但对这些旧臣来说,女人怎么能上朝呢?是以他们对楚氏一族中的女将女军师们非常不满,一天到晚不寻思别的,就想把这些女人摁回去老老实实成亲生子,别在这些大事儿上跟男人争!
万紫抱着玲珑应是,楚战眼角余光瞧见桌上那碗用普通瓷碗装着的酒酿圆子,闻着有股酒味儿,圆子大小不一,卖相着实称不上好,但万紫小心翼翼一路端来,想必不是她自己吃,而是给玲珑的。
他们还是看不清自己的地位,以为楚战跟旧朝皇帝一样好脾气。等到被拖出去的时候,后悔都晚了!
还是楚战酸溜溜地送手,眼睁睁看着小孙女对他毫无留恋地投入了万紫怀抱。他沉声问:“把这几年姑娘的状况一一跟我说清楚。”
而一干女臣冷眼旁观,她们为尊上卖命多年,若非尊上值得追随,她们岂会如此劳心劳力?这些人见着她们就已跳成这样,若是知道还有女兵营,是不是会气得吐血啊?
玲珑朝万紫伸出两只小手要抱,因为万紫一直不抱甚至委屈的眼底蓄满泪水,万紫看得都要心疼死了,她看着姑娘长大的,怎么也不舍得让她哭,可尊上还在这里,她哪里敢抱?
楚芳然被“偏心”的阿翁赶出了楚家,楚战是这样想的,老二家的孙女不是认为他偏心吗?那他还真就偏心了,他本就是记仇的人,楚芳然若不是他的亲孙女,说了这么些大逆不道的话,早就被他挫骨扬灰。可毕竟是自己血脉,倒也不好杀了,但教训一顿是在所难免的。
看到了万紫玲珑就不给楚战抱了,说实话虽然过得不是多么精细,但她真没受多少委屈,李氏跟万紫对她那是掏心掏肺的好,楚战要是敢罚万紫,她第一个不答应。
楚芳然觉得他苛待她,那他就收回她的一切,让她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做个姑娘家,叫她自己用双手打拼去,想来就不会再怨恨他了。
“回尊上,奴婢万紫。”
不知柴米贵的楚芳然连身上华美的衣裙都叫婆子们给扒了个干净,穿着粗布麻衣,身无分文被赶了出去。
楚战皱着眉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无处可去,亦无银钱,甚至不再是楚氏女。
楚战心里是很不满意的,他正想罚一罚这个敢把小孙女一个人丢在房里的婢女,怀里一直乖顺给抱的小孙女却突然开始挣扎,一边挣扎一边口齿不清地叫着:“紫、紫……”
这日子可就难过了。
这个声音……万紫是家奴,自然识得楚战,她颤巍巍地进去,登时就跪了下来:“奴婢见过尊上!”
楚战收回了她所享受的一切便不再管她死活,楚芳然绝望又害怕,却舍不得去死,只能苟延残喘的活着,就躲在门口,期望着阿耶回来时能把自己带回去,再跟阿翁求情。
“让她进来。”
可楚战怕楚殷心软,早就派了差事给他,怕是没有个半年回不来。
万紫哪里见过这阵仗?她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奴婢,奴婢是姑娘的贴身丫鬟,方才是去到厨房给姑娘寻点热的暖暖身子……”奈何那群奴才狗眼看人低,非说不是用膳时间不给吃,她求爷爷告奶奶又给了银子,才得了这么一小碗酒酿圆子。
楚芳然哭得更厉害了。
她心中惦记着无论天气冷热都手脚发凉的姑娘,想着赶紧回来喂姑娘吃点热乎的再上床搂着玲珑给玲珑取暖,谁知远远就看见房门处有个大洞,当时就把万紫吓坏了!她端着碗快步走上前,门口两个身着铠甲的将士立刻将她拦住:“来者何人!”
楚战下了死命令,谁敢接济她,哪怕是给一个铜板,都要与她一样从楚氏滚出去。如此,根本没有楚家人敢搭理她。吃不饱穿不暖连个落脚地都没有的楚芳然总算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偏心,从前楚战偏心,可自己应得的东西一样不少,只是没有玲珑多罢了,可跟其他姐妹比起来都是相同的。她在府中绫罗绸缎穿着山珍海味吃着,不用面对军营里那群大老粗,也不用担心阿翁阿耶是否会受伤,只要享福取乐就好,可现在呢?
万紫好不容易从厨房弄到一碗酒酿圆子,这是厨娘带给她自家孙儿吃的,万紫把最后一点银子都花了对方才肯给她。酒酿圆子府里的主子们都不屑吃,下人们嘴巴也挑得很,惟独她们姑娘,想吃都没得吃,还要受人一番奚落为难,明明她们姑娘是大爷独女,也是这府里的主子!
她无处可去。
这一抱就察觉不对了,什么季节了,哪怕是他都感到了寒意,小孙女身上却还穿着夏日衣服,怪不得她要在被子里缩成一团,合着是冻得!楚战天生体热,被他握在掌心的小手小脚跟冰块都差不多,他顿时对院子里伺候的下人恨之入骨,熟识他的人都知道,楚战是个爱憎分明之人,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对谁都这样。
最后是路过的一个好心阿婆收留了她。
他的长子芝兰玉树,是人人称赞的好儿郎,会做学问,谋略过人,上阵杀敌也比任何人都勇猛。他那郡主儿媳虽然不怎么讨喜又心高气傲,却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然而小孙女却比他们夫妻两个生得都好,隐隐还能从她脸上看到长子楚骁的影子,想起浑身浴血还挂念女儿的长子,楚战心头一酸,将玲珑从被子里抱了出来。
楚芳然本不想跟她走,可不跟着走,又要去哪里呢?
楚战感觉自己的心脏遭受到了重击。如果他在几千年后活过,就知道自己这是被萌到了。
她万万没想到这阿婆看着和善,却是个拐子!见她年轻美貌,又无人搭理才动了心思。楚芳然一路大喊自己是楚战孙女,楚殷亲女,那婆子及其同党哈哈大笑:“你若是尊上孙女,我就是尊上夫人!做什么梦!楚氏女怎可能如你这般卑贱?”
楚战伸手捏住被角,非常小心非常缓慢地往后掀开,首先他看见的是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圆滚滚的,瞳孔又黑又大,是小孩子才有的干净与天真。她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怕他,而是趴在床上,两只小手叠着下巴,歪着脑袋看他。
楚芳然一听,顿时泪流满面。
他只觉得这孩子可爱,又想起他们临行前孩子才将将出生,他只来得及给她取个名字,连抱一下都没有便走了。
好在她运气还算不错,楚战登基后,天下治安甚严,她被拐出京城后不久就被官府救了,由于没有去处,当差的捕头便让她暂居家中。为了避嫌,年轻的捕头干脆住在了府衙,他家中尚有一位老母,楚芳然便留下与这位老太太作伴。
楚战慢慢走过去,试图压低嗓门哄玲珑出来,但床上的小包包很明显是不想出来的,若不是她呆呆露出一只穿着白袜子的小脚丫在外头,楚战当真要以为里面没有人了。
老太太和善,楚芳然吃足了苦头,那群拐子对拐来的姑娘非打即骂,虽不至于毁了清白,到底是落了一身伤痕。楚芳然笨手笨脚地开始跟着老太太学习如何生火煮饭,如何下地种菜……她本有一手好女红,平日里闲暇,便作刺绣换得几个钱养家,也免得自己只在人家吃喝。
他一进来就四处巡视,最终将目光定在床上那个微微凸起的小包包里,这会儿他的视线就又变得和缓起来,甚至还有一丝温柔。楚战开始后悔自己方才暴力踹门的行为,万一吓到小孙女可如何是好?他脾气暴躁,说一不二,这次提前回来没有知会任何人,也是,若是知会了,怕是就不知道他的小孙女,他长子唯一的血脉,在府中就是过得这样的日子!
久而久之,她甚至都要忘记曾经的自己是如何高贵骄傲了。
来人身材高大,声若洪钟,生了一把美髯,披风上沾染着尘土气,浑身气势非凡,透着杀气,胆子小一点的人若是看到了,怕是会吓得两股战战,说不出话来。
再后来,由老太太做主,她与年轻的捕头结为连理。
系统看着玲珑缩成一个小团团,忍不住又想张嘴啰嗦,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就听见砰的一声响,房门从外到里被人一脚踹开,夹进一片冷风!
日子便这样平凡而安稳地过了下来,午夜梦回时,楚芳然已经不记得曾经的自己梦想着要嫁什么样的好儿郎,要成为令所有人羡慕嫉妒的贵女。
现在李氏跟万紫一个人去洗衣服一个人去厨房找吃的了,说来也可怜,作为楚骁独女,母亲和离父亲战死后,居然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了。
夫君害羞却也温柔,对她极好,婆母亦慈爱宽厚,饶是她还有些小毛病他们也不嫌弃。很快,楚芳然便有了身孕,她生下女儿后,看着襁褓中那张小脸,突然明白了阿耶的一番苦心。她总觉得阿耶偏心,疼爱侄女更甚亲女,可想想,自己又有哪里做得比玲珑好呢?如今一想,心中便又是悔恨又是愧疚,又是想念。
玲珑揉了揉肩膀,躺在床上把自己缩成一个更小的团团,再把不怎么保暖的被子往上拉。现在天冷了,这具身体天生畏寒,李氏怕她着凉,想都不用想那是肯定找不着大夫的,就每天晚上搂着她睡,把玲珑的小手小脚都塞到自己怀里给她取暖。万紫则想方设法弄来了炭,可惜那种主子用的银丝炭弄不来,这个炭虽然也能烧暖和,可是烟很大,味儿特别冲,玲珑不喜欢。
这么久了,家中人都没有寻她,想来已是彻底不要她了,她亦不敢再生奢望,只想着能与夫君好好过一辈子,生儿育女,将他们抚养长大,再不能变得和自己一样薄情寡义。
系统一下就没了声儿,不敢再说话了,因为它虽然没有人类的情绪,但还是能敏锐察觉到危险的,比如说现在,它觉得自己如果继续废话下去,很有可能会被宿主折成两半,虽然它也不知道没有实体的自己要怎样才能变成两半。
如是又过了几年,夫君受上峰看重,很快便升了官,但楚芳然不想回去京城,夫君也由着她,一家人便在此地安心过日子。
她在上个世界活到苏晁去世后才开启下一个世界,没想到这系统本事不大,条条框框倒不少,比如说一定要她不能崩人设、要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走……“那你要我来干什么,体验一下什么叫小时候可怜巴巴长大些张开双腿接客最后活活被糟蹋死?”
直到楚芳然听说楚殷大败敌国,自己却受了重伤卧床不起,她心中慌乱,总算是将自己的身世说与婆母与夫君听,说时忐忑,生怕他们不信——楚氏女天生尊贵傲慢,她宛如尘土,哪里能与之相比?
玲珑懒得问这个系统是怎么看出来她逆来顺受的,她讽刺道:“反正我不过是个注定要凉的炮灰,不逆来顺受我就不会凉?你可真行,给我这么个身份,我是信了你的邪,才觉得你会很有趣。”
夫君却笑了,道:“你总算是肯告诉我们了。”
[宿主,你怎么都不着急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变成这种逆来顺受的人了?]
楚芳然一愣。
玲珑的乳母总是在私下里咒骂这些个女人不是东西,郡主给她们气受,大爷优秀出众盖住了她们男人的风头,她们不敢抱怨尊上偏心,却把气撒在一个小娃儿身上!真真不是个东西!
随后才知,自己被拐子骗走后,阿翁阿耶与几个叔父都要急死了,只是不想被她知道他们还担心她,才让此地府衙出面,也是由此,她才会在夫君家中安定。这几年阿耶还来看过她几次,甚至偷偷抱过襁褓中的小女儿——怪不得有时候夫君总抱着女儿出去溜达,说是要让同僚们羡慕羡慕。但楚殷毕竟繁忙,来的次数不多,却几次三番威胁女婿要好好对待妻女,甚至夫君能够升迁,其中也有阿翁跟阿耶的意思。
真要说起来四房其实谁也没真的亏待玲珑,可四位夫人谁也不提就是最大的无视,衣食住行样样都想不到她,下人们自然也有样学样,她们嘴皮子都不用动一动,大房就跌落了云端,不得不说,还挺快意的。
楚芳然泪如雨下。
其他四房在想什么也很好理解,长子楚骁一死,又只留下一个孤女,日后楚战若是挑选继承人,必定是从剩下四房,那大房还有什么值得人忌惮的地方?难道要怕那么个小不点?
夫君为她拭去泪水:“娘子莫哭,咱们这就启程前往京城,去看岳父。”
是以玲珑四岁了,却毫无四岁小孩应有的白胖壮实,反倒生得弱不禁风,身量尤其娇小,甚至话都说不利索。她院子里的下人伺候的也不甚精心,都觉得留在玲珑身边没有盼头,个顶个地想朝其他主子院子里去,很多时候玲珑连顿热乎饭都吃不上,更别提跟其他几房的兄弟姐妹一样,吃昂贵的补品,每十日有大夫诊平安脉了。她能活到现在,还是乳母李氏与丫鬟万紫拼命努力的结果,否则这么点大小娃,随便出点什么意外人就没了。
她抱着女儿用力点头。
也是。她走得时候玲珑还在襁褓中,生下孩子才能和离是楚骁提出的条件,郡主恨他连挽留都不愿,愈发地不待见玲珑,更是恨不得没有生过这个女儿了。而她身为郡主,心高气傲,在府中时做什么都要高高在上,彰显自己与其他妯娌的不同,她这么甩手一走,楚骁又已死去,剩下四房对她积怨甚深,谁还会善待她的女儿?
待到了京城,原以为会被挡在外头,结果却有人在城门口相迎,直接把楚芳然一家三口送入宫中。楚殷伤重,楚战便让他在宫中休养,楚芳然便是在那里遇到了玲珑。
楚骁之妻,是皇室郡主,金枝玉叶,身份高贵,与楚骁倒也有过一段甜蜜时光。奈何后来楚氏谋反,她便与楚骁离了心,生下女儿后便毫不留情地与楚骁和离,回去京城,又嫁了人,做她尊贵的郡主去了。她知道楚氏有可能成事,但又有多少希望?与其成日提心吊胆,倒不如早早撒手以免竹篮打水。因此,就连楚骁战死,她也不曾回到并州,更不曾给玲珑写过一封书信,就好像完全忘记了这个女儿。
她还是那副不谙世事的少女模样,个头儿倒是抽了许多,已是纤细高挑的大美人了,不过她不喜欢楚芳然,看了她一眼,毫不掩饰。
且玲珑还是楚骁唯一的孩子。
楚芳然抱着女儿上去道歉,玲珑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哼了一声转身而去,她身后,是那位忠心耿耿的侍卫。
那已是两年前的事儿了。说起来,楚战已快四年不曾回家,他与楚骁走的时候玲珑才刚刚出生,一眨眼她已四岁,楚骁却已魂归故土。
楚芳然见了伤重的父亲,父女两人冰释前嫌,可阿翁脾气大,虽然心软了,但面上仍不肯示弱。出宫的时候楚芳然又是哭又是笑,她喃喃着:“原是我错了……”
但就在两年前,玲珑的阿耶楚骁在战场上被人暗算,伤重不治。阿翁楚战共有五子,楚骁是他的嫡长子,亦是他静心培养的继承人,一朝惨死,他如何能不痛?只是战事吃紧,他也仅能派遣心腹将长子灵柩送回并州,着人下葬。
岂料突然惊马,夫君出去看了一眼,回来说是一个可怜的妇人被一户人家的下人打了出来。
他们楚氏一族,本无权无势,玲珑的阿翁与阿耶却都是有大本事的人,皇帝昏庸,鱼肉百姓,天下人苦不堪言,手握重兵的楚氏父子便顺应天命揭竿而起,是时天下已然大乱,各地谋反势力层出不穷,但并州楚氏,俨然令人不可忽视。
楚芳然掀起帘子看了一眼,突觉那人很是眼熟,只是比记忆中苍老许多,她连忙让夫君帮忙,又送那妇人去医馆。不过妇人已不认得她是谁了,只絮絮叨叨说他们一家子苦命,原以为滔天的富贵要来了,贪心不足,才落得这般人人痛打的下场。她的丈夫早已病死,她只能与女儿相依为命。女儿有才华,可朝廷却不肯用,于是便收拾了包裹不告而别——也不知有生之年,还能不能见到女儿。
玲珑缩在被窝里,她今年四岁,还是奶里奶气话都说不利索的年纪,但这个小院儿里除了奶她长大的乳母外就只剩下一个忠心的丫鬟——其他人全攀高枝去了。
楚芳然没忍心告诉她,她的女儿已经死了。
若是下人打扫的干净,地上怎么会有这么多黄叶?
阿耶之所以身受重伤,便是遭到邻国一女将的算计,那女将只剩了一口气,伤重不治,想来便是这位曾经的大伯母的女儿……
秋风瑟瑟,庭院中的海棠树已经不复往日繁盛,玲珑所在的整个小院子都显得萧条又乏味,风一吹,院子里的落叶便随风打摆,在地上转出一个漂亮的旋儿,瞧着是挺有趣,但冷也是真冷。
她轻轻一叹,留了些银两与夫君离开。
第五十六片龙鳞(一)
人要知足,知足方能常乐。
第650章 第五十六片龙鳞(一)
这个道理,她吃尽了苦头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