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小女孩会立刻点头,谁知道她露出了鄙夷的表情:“你可别想哄我,我才不会被你卖了还帮你数钱,你想拿它抵消欠我的药膏?那可不成,我这人什么都吃,但不吃亏的。”
亓离当着她的面,将小锦盒慢慢合上,眼看小女孩的表情从期待到失落,轻声道:“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可以考虑将它赠予你。”
她这样的言语,叫不喜欢她的人见了,必定觉得她蛮横骄纵,自私自利,可叫对她有好感的人见了,也只是更觉她率真可爱,毫不矫情。
她对喜欢的东西向来是看上了就必定要得到,但基本上不会蛮不讲理去抢,除非那本来就是属于她的。
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是非黑白分的清清楚楚。
玲珑立刻就喜欢上了,便问亓离讨要:“我想要,我可以拿别的跟你换。”
“放心,是别的要求。”
玲珑觉得有点像是台灯的微微的光,但那确实是花,而且锦盒打开后有一股动人的香味,让人闻起来觉得身心舒畅。锦盒底部还有一片颜色黑红却又透着点点荧光的土,小花苞便生长其上,显得十分可爱。
“那好。”玲珑伸出手。
那小小锦盒里面不是金银玉器,更不是什么财宝,而是一株娇小的雪白的散发着朦胧光芒的小花苞。
这小手亓离昨日夜里便见过,小小白白,嫩呼呼的,此时此刻摊开掌心向上,更是显得又小又可爱,怕是他的锦盒都比她的掌心要大一些。
亓离从袖口取出一个小小锦盒,从外表看,这个锦盒跟玲珑平时拿来装首饰的差不多大小,也看不出有什么稀奇,可是当亓离将其打开的时候,玲珑哇了一声。
他并不惋惜,将装着珍贵花苞的锦盒放入她小手,“好好养它。”
玲珑自动忽略了后面的昂贵,只注意到了“亮”这个关键字,便期待地问:“有多亮?”
“还要养?”小怪物立刻跟拿了烫手山芋一样退回来,“不要不要不要,我不想养,我嫌麻烦,除非你给我养,我每天来玩它。”
不死山庄有的是金银财宝,亓离压根看不上她这些小玩意儿,便是做得再精巧,也值不了多少钱。只是看小女孩那份提防的表情很新奇,便道:“我有比它们漂亮的多昂贵的多的东西,哪个想对你的玩具动什么心思?”
亓离略带不敢置信地望着她:“你可知这是何物?”
玲珑噘噘嘴,把白玉盘搂住朝自己的怀里收:“这些都是我的玩具,我要全部拿走,你可别动什么坏心思啊。”
“我不知道啊!”理直气壮的。
卫霆自己不问,难道要他这个当师父的抓住他主动告知?
“此花名唤不死花,正是不死山庄徽章的由来,世间仅此一株,传言吃下此花果实,可以百毒不侵甚至长生不死,你确定你不想要?”
“世上可有师父给徒弟报家门的规矩?”亓离反问。
是个人知道这不死花的神奇,怕都是抢破了头也要得到,她却轻飘飘地一句嫌麻烦就不要了。
他用修长的指尖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玲珑探头过来看,称赞说:“挺好听的,可为什么卫霆不知道你的名字?”
“那又怎么样?”玲珑反问,“百毒不侵长生不死,我又不珍惜,就算有又能如何?”
男子道:“亓离。”
亓离一怔。
“啊对了,你叫什么名字?”玲珑捏着小兔子想起自己跟进来的原因,“我叫玲珑,这个你应该知道的?玲珑剔透的玲珑。”
“我听我娘说,她很小的时候就听说不死山庄的故事,还有世间关于你的传闻,为何你直到现在还是如此年轻?看起来比卫霆也没有大上多少,但卫霆却说是你养大的,即便驻颜有术也不能做到这般?喂喂喂,你不会是什么妖怪?”
看着小女孩抓着个小兔子坐在桌前玩得不亦乐乎,是半点儿拘谨紧张都没有,完全不怕他,男子便想,这可真是个货真价实的小怪物,幸得她出身好,家人有足够保护她的能力,否则在这样的世界里,必定是极其脆弱容易消散的。
问到后面玲珑都开始兴奋了,这种世界也会有妖怪的吗?那才是真的有趣呢!
玲珑便又重拾了对它们的热情,拿起一只金子做的小兔子,这金子是特地挑选的软金,小兔子做得栩栩如生,是大长公主派人给玲珑寻来的小玩意儿,因为亮晶晶的她很是喜欢,可总有更亮的玩具吸引她的注意力。
亓离搞不懂她的小脑袋瓜天马行空都在想些什么,只得伸出一根食指,戳住她软嫩的脸蛋,将越发靠近的她推得稍微远一些。“自然不是。”
一进房间玲珑便眼睛一亮,只因为她看到了桌子上的白玉盘中堆积的亮晶晶的小玩意儿,不少都是她把玩过的,但很多东西她玩过后就随手一放,有时候自己都想不起来了。正是昨天晚上床上那些小玩意儿,被收拾了起来放在桌上。
“那你为何能活到现在还这么年轻,难道你是吃了不死花?可是你不是说,世间仅此一株?”
玲珑立刻就把卫霆抛到了九霄云外跟了上去,什么卫霆,没听过不认识,查无此人。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你想听么?”
瞥了一眼假装老实实则耳朵竖的老高的卫霆,男子淡淡道:“你随我来,我便告诉你。”
亓离觉得玲珑是个很合自己胃口的小怪物,因此难得愿意同她多说说话,他觉得这世间没有能够理解自己的人,也觉得这时间污浊不堪毫无意义,可玲珑的出现让他觉得,也许,还是存在有趣的人的。
这声音清冷如玉,坠在地上般好听,卫霆立刻夹起尾巴做人,继续老老实实面壁,玲珑则丝毫没有八卦被人抓包的尴尬,而是回头看向对方,“我问了,你就会告诉我?”
可玲珑却很为难:“不太好,既然很长,你肯定要讲很久,那我就在这儿干坐着喝茶水吗?我申请到我房里讲,可以让我盘腿坐床上嗑瓜子喝甜汤的那种。诶对了,你需要背景音乐么?我娘刚得了个俊秀的伶人,我可以让他跟你合作。”
“想知道我叫什么,不来问我,问他作甚?”
找乐子,龙女大人是认真的。
所以卫霆也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来,他师父叫什么?
第347章 第三十片龙鳞(十九)
全是哑巴,连话都不会说,更不可能叫名字了。
亓离是真拿这小怪物没办法了,他见过人间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在绝望与死亡面前,人总是能做出清醒时候自己无法想象的事,亓离将这称之为“人性”。而越是见识人性,他的性子便越是冷清,逐渐地再也没有了情绪上的浮动,总觉得活着的人跟死了的人,在他这里,分不出谁更好一些。
“我当然知道!”碍于面子,卫霆选择立刻反驳,然后小小声给自己辩解,“就是那个……时间长了,我记性又不大好,给忘了,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嘛!我又不能不顾尊卑直呼我师父的大名对不对?江湖上那些人就更不敢了,他们都叫我师父庄主,至于庄子里的下人……”
他说:“那还是不讲了。”
玲珑不敢置信地看他:“你居然不知道你师父叫什么名字?”
“讲讲讲。”玲珑很自然地拉住他的衣袖,还轻轻摇晃,把亓离当成大长公主一样撒娇撒的一气呵成。“我叫人把吃的送到你这里来嘛,我可先说好,嫌我吃东西有声音还会洒屑的,都是会挨打的。”
“我师父……就是我师父啊。”
真是不讲理。
卫霆愣住了。
可亓离还是点头了。
“你老是师父师父的叫,我总不能也这么叫,你师父叫什么名字啊?”
婢女们很快送来了各式糕点水果,都是刚出锅的,又热又香,玲珑先拿过一块枣糕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无比幸福地咬了一口,呀,口感绵密柔软,带着红枣的香甜,十分好吃。这个做糕点的厨子是大长公主特地为女儿寻来的,可玲珑是个很容易喜新厌旧的人,今儿个她喜欢这个,明儿个指不定就换成了旁的,因此在公主府虽然待遇特别好主子出手也大方,但大厨还是拼了命的学习创新,争取每次都能让郡主满意,并且把老样式的糕点都给做出新的花样儿来。
从心事重重回到不死山庄,再到慌慌张张带着偷来的药来京城,卫霆就没睡过几个好觉,本来精神就已经很不好了,偏偏这时候他师父还特意用这种看似温和实则残酷的方式惩罚他,卫霆心里苦极了,他叹了口气,跟玲珑说:“现在你知道我是多好的人了?跟我师父一比,我人情味儿足足的。”
玲珑很喜欢他,经常到厨房找他玩,大厨见郡主如此漂亮可爱,更是拼了命的表现。可见玲珑的傲慢是分人的,她对大厨这样胖乎乎和蔼讨人喜欢的人类,太容易玩到一起去了。
再看看玲珑,那小脸蛋白里透红的,嫩生生的跟刚剥了壳的白煮蛋一样,一看就是吃好睡好无忧无虑的那种。卫霆羡慕死了,又不敢跟师父求饶,这会儿听玲珑问他师父是不是吃错药了,他嘴上不敢回答,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中伤:师父吃错药是今天才发生的事吗?!他难道不是一直这样变态无情又无理取闹吗!
她吃东西也是这样,每一口都很认真很享受,决不浪费也决不忽略,咬了一口枣糕后还舔了舔嘴巴,露出满足的神情,使得早已没有口腹之欲的亓离都忍不住觉得,她手中那块枣糕,必然是很好吃的。
卫霆一开始还老老实实罚站,后来实在是困得不行了,就偷偷打瞌睡,虽说只能睡个片刻,但也总比没得睡强。可谁能想到他师父火眼金睛,容不下沙子,见他还敢偷懒耍滑,就给他喂了药——至于那是什么药卫霆不知道,反正他吃了之后困得要死精神也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眼睛瞪得像铜铃却就是睡不着。
讲故事之前,他便也伸手拿了一块,可咬了一口,也并没有觉得如何美味,不过是食物而已,保证自己不被饿死的道具。
可他忘了,那是他师父,不是做慈善的。
嘴里索然无味,只被咬了一口的枣糕就又被放回了盘子。
卫霆可不敢说他师父坏话,唉,他多可怜啊,之前没地方住就算了,现在能光明正大留在公主府了,还被师父罚的每天不能躺着睡,卫霆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合过眼了,他本来是这样想的,心想这回师父的惩罚很轻啊,就是罚他不准睡觉,比起过去在庄子里的那简直是春天般的温暖。
玲珑眨着好奇的眼睛,歪着脑袋卖萌:“你为什么不吃呀?”
玲珑就问卫霆:“你师父是不是吃错什么药了?”
亓离道:“有这么好吃么?”
小怪物发现卫霆师父再见到自己的时候,虽然称不上和颜悦色,却也不是那么冷得让人起鸡皮疙瘩了,甚至她问他话,他都会一一作答——虽然简短的可怕。
说得是她吃的津津有味的样子。
第346章 第三十片龙鳞(十八)
“好吃的呀。”小怪物声音软绵绵,亓离觉得比枣糕都要甜。玲珑手里这块刚好吃的差不多了,只剩下最后一小口,她便大胆地站起身,将剩下的这一口不由分说地塞进了亓离嘴里,然后眨巴着眼睛期待地问:“怎么样?你仔细品品?”
也是个可爱的小怪物。
亓离被迫将被她咬过的枣糕咀嚼后吞下,不知为何,看着她满脸写着好吃的面容,他竟也真的从中尝出了丝丝甜味,似乎这枣糕的滋味真如她所说,挺不赖。可为何方才他自己吃却没有这样的感觉呢?
真是个惊世骇俗的小怪物。
“食物要分享着吃才好吃,你不知道,我经常跟半夜闯进我房间的卫霆一起吃东西,看着我吃,他每次都吃撑了走的。”玲珑一边说,一边又取过一块豆沙甜饼,自己先咬了一口尝尝味儿,惊喜道:“里头加了牛乳!好香!你快尝尝!”
而不远处内力过人将这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的男子薄唇轻轻扬起从未有过的弧度。
说完就很大方地把自己的饼子举起来,送到亓离嘴边。
她有些不知该如何劝说,总觉得女儿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那样的人无比危险,怎能接近?可她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看着这块小小的缺了个月牙口子的豆沙甜饼,亓离犹豫了几秒,也慢慢咬了一口,玲珑就看着他吃,她觉得好吃的东西,绝不容许有任何人质疑,谁敢质疑她就打谁!“怎么样,好不好吃?”
大长公主被堵的说不出话,“你这孩子……”
亓离缓缓点了下头,玲珑便满意地将饼子收回来,因为做得很小,所以她再一口就全吃了下去。
玲珑看大长公主讲得这样认真,估计是她自己小时候都被吓过,可玲珑真不觉得有什么怕的呀。“可是,他也没有硬逼着别人拿命买药啊?难道错的不是那些为了自己苟活便出卖他人性命的人么?再说了,你都起了异心,也不怪别人要杀你?”
还兴致勃勃地催:“来呀来呀讲故事呀!我还让她们准备了坚果,可是瓜子好难剥啊,不如你一边讲故事一边给我剥,啊这个这个,小核桃也要帮忙,不然我手会疼。”
“本宫还是你这般大年纪时,他便已有盛名,可随之出名的不仅仅是他医死人生白骨的医术,还有他出神入化的毒术以及不把人命当回事的无情,你可知道这些年来,多少人重金求医?可到了不死山庄的人,只能拿命买药!你想把自己医好,就要拿自己最亲近最重视的人的性命去换,若是生了异心,怕是连自己的命都要丢在那儿,听说不死山庄里全是累累白骨血肉,恍如人间地狱!”
她就是这样跟大长公主撒娇的,搞得如今都十四岁了,大长公主还把她当奶娃娃看,见了就忍不住想朝怀里带,吃饭都不用婢女伺候,堂堂公主亲自拿筷给女儿挑鱼刺剥虾壳捡葱花,讲究的不行。哪怕大长公主少女时期,在宫中也不曾这样过,谁知得了个女儿,跟眼珠子样疼着捧着,还得伺候着。
玲珑想起昨夜见到的面如冠玉恍如谪仙的美青年,怎么看怎么年轻,撑死了也就二十多岁,怎么就能叫爷爷了?
偏偏伺候的还心甘情愿,跟吃了蜜一样甜,被支使的团团转也不觉得她烦。
大长公主仔细端详,确认是真的,这样好的质地,便是她贵为公主也不曾见过,谁家假货能做得这样像?“是真的又如何,你还管他叫叔叔,本宫看,你叫爷爷都成。”
亓离眼见也有这种趋势了。
玲珑得意地把玉佩展示给大长公主看,“他给了我这个,应该不是假的?”
他跟玲珑讲了个很平淡的故事,至少从他自己的角度来看,自己实在是没什么讲故事的天赋,当年多么痛彻心扉,如今说出来也是波澜不惊,仿佛在诉说一个老掉牙的传闻,不说真也不说假,可任谁听了都知道他故事里说的主人翁就是他自己。
大长公主叹气,准备好好跟女儿说道说道,“玲珑,你确定你说的那位叔叔是不死山庄的庄主么?”
少年被当作药人养大,本以为有着养育之恩的老者逼迫他拜师,却不曾教他丝毫,幸而他天资聪颖,又加上体质特殊,终于成功活到了十六岁,然而老者贪婪不已,他养大少年并不是真心想要照顾这个徒弟,只是想要借由他的身躯,融入不死花与他毕生心血熬制的药方,送入丹炉炼制九九八十一天,得到他梦寐以求的不死药。
“他们只把人救死,不扶伤是?”
少年是怎样活着长大的,其中经历了多少凶险,亓离一言带过,他告诉玲珑,后来少年猜测自己命不久矣,便准备先下手为强,佯作温顺,反而将老者活活推入炼丹炉中,最后囫囵炼制出来的不死药,被少年服下,此后几十年,不老不死,不伤不痛,却也不似活人。
“还说不会,不会能把那样的人放在身边?人人听了不死山庄的名头都退避三舍,你可倒好,主动往上面蹭。”大长公主恨铁不成钢,“平日里看着聪明伶俐的,怎地这样傻?那不死山庄可不是什么救死扶伤的地方,庄主医术再好又如何?”
“……其实老者未必是要害他,是他自己觉得危险,宁可错杀也不肯放过,你觉得这样的人是不是个怪物?”
玲珑很不服气:“我才不会!”只有她卖别人的份儿!
玲珑撑着下巴,慢悠悠把手伸过去,将亓离剥好的瓜子仁抓了一小把送入口中,顿时唇齿生香,“不然呢?”
她是不知道不死山庄是什么地方,可大长公主焉能不知?顿时吓得大长公主在玲珑身上摸来摸去,摸的玲珑咯咯直笑叫着痒痒。大长公主见女儿这活蹦乱跳的模样,可见是没有什么伤的,但还是止不住后怕:“你怎能和那样危险的人物来往!你这小傻子,到时候被人卖了还要与人数钱!”
“嗯?”
“他们怎么能跟叔叔比呀!”玲珑理直气壮,“叔叔好像是什么……什么必死山庄——啊不是,是不死山庄的庄主么!”
“我说不然呢?”玲珑搞不懂他在纠结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所以少年这么做就是欺师灭祖泯灭人性?”
“你想要大夫,宫里御医多得是——”
“不过是杀了个对自己包藏祸心的人罢了,有什么不对?又有什么好郁结?”玲珑打量亓离,觉得这人看起来冷心冷情,没想到这么多年都还被过去所困。“那我就告诉你好啦,老者确实是要将体质特殊的少年当做药材炼制不死药的,而且,即便不用这个少年,他也试过很多次,死在他丹炉里的少年可不是只有一人。你想呀,他连不死花都拿了出来,想必是之前做过了实验,也拿过人试药,觉得十拿九稳了才这么做的。再说了,他已经不顾结局孤注一掷,说明他本身命不久矣,才更渴望不死药。”
“不小啦。”玲珑继续磨人,“你就答应我嘛,娘~~叔叔很老实的,不会对我做什么的,而且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就是个大夫嘛!”
“早死晚死不都是个死,他比旁人多活了那么久还不够?真要说讨债,被他当做药人养大的少年更可怜?我可不想天天泡在满是蛇虫毒物的汤浴里,什么蜈蚣脚知了蜕的活生生往嘴里塞。”
要是玲珑跟自己死磕,大长公主还能撑住,可她一撒娇大长公主就不行了,她忍不住将女儿搂到怀里,“不是娘不答应,待到你及笄,你大可去过你想要的生活,可如今你还小——”
“啊,不过这是我听了故事的猜测跟个人见解,你可不要介意呀,我没有要洗脑你的意思。”
“那种东西我才不要。”玲珑嘟哝,“而且那是位叔叔,年纪很大了,医术还挺好,我想留他嘛,娘~”
要不怎么说玲珑说话特别有说服力呢,根本就在于她会明确地表示出来她没有要忽悠你的意思,只是从理智客观的角度为你分析问题,那你站在她的思考角度一想,是不是挺有道理?是不是就是这么回事儿?是不是她说得每一字每一句都对?
“你才多大!”大长公主也来气,“怎地能留个外男在你院子?要是被人得知,名声还要不要了?”
上一个被洗脑的大长公主现在面首都要凑齐七个了。
结果总是甜甜蜜蜜见娘就撒娇的小棉袄生气了:“为什么不行!”
亓离沉默良久,“你可真是个小怪物。”
第二天大长公主听女儿说要留个人在自己院子里的时候都惊呆了,想都没想就不同意:“不行!”
“不。”玲珑狡黠一笑,“我只是与众不同,万里挑一。”
看着挺有气质的小女孩,怎地如此喜欢这些俗物。
亓离便破天荒地露出一个淡淡的笑,这个笑使得他总是冰冷的面容多了几分柔软,显得更加好看。玲珑便端起面前的果盘,示意道:“要不要跟我一起吃?洒上特制牛乳,又香又甜。”
他总是冷淡的面容出现了可以称之为无奈的表情,又起身将床被仔细了一遍,最后对着两只手都捧住的金银玉器说不出话。
对亓离来说,这样的食物太过甜腻,可她好像很喜欢,他便觉得跟着尝试一番也未尝不可。
公主府的房间自然比客栈要干净得多,玲珑本身也是极爱干净又讲究的人,对生活环境跟食物挑剔的令人发指,她的院子里有好几个卧室,都是她自己装扮的,因为只一间卧室的话,很多喜欢的东西都摆不了。男子一进去就发现了玲珑的个人爱好之一——这小女孩无疑是非常喜欢亮晶晶的东西的,她本人住的卧室便有夜明珠等种种夺目之物,其他的几间自也不必多说,夜明珠是绝对不缺的,男子躺下时,甚至在温软的被褥里发现了各种黄金做的小玩具。
结果果盘还没吃完,梅香就来了,按理说她是大长公主亲自调教好送到玲珑身边的,无论是心智还是定力都远胜常人,可不知为何,在这位神秘客人面前,梅香总是止不住地感到畏惧,尤其是被对方那双眼睛一看,明明是个看起来风华无双的青年,却总给她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仿佛一把刀横亘在脖子上,不知何时便会身首异处。
至于会不会被人发现玲珑根本不用考虑,之前卫霆哭爹喊娘的,梅香她们都没进来也没声音,整个院子安静的跟没人一样,肯定是那男子做了手脚。
她是跟玲珑禀报说宫里来赏赐的事儿,皇帝所赏,玲珑自然是要到大厅谢恩的,宫里来的公公正等着呢。
说完一只手拉下右眼眼皮对着男子吐舌头做了个可爱大过可怕的鬼脸,转身躺下把被子盖上,“记得把窗户给我关好,我可不想生病啊。”
“你自己吃,都吃完也没关系哦,我先走啦。”
罩着轻纱的夜明珠朦胧光线下,小女孩显得又骄纵又美丽,眉目如画,光彩夺目:“我院子里还有几个房间,每天都打扫的,只有我住,你们就在那住下,明日我会跟我娘说的,你们在公主府留下来做客。你就等着瞧,看我会有多快找到药材,让你输的心服口服。”
刚走到门边,提起裙摆,又急忙忙回头:“那个花你替我照顾着,我待会儿就来看它。”
男子接住玲珑手中的钥匙,看向她。
亓离没有说话,待到房间重回平静,他又缓缓伸手,取了一块沾了蜜汁牛乳的苹果放入口中——尝不出什么美味,只觉得腻。
“这个给你。”
不如小怪物在时好吃了。
卫霆可怜巴巴地说:“我都随便睡,不过我师父讲究,他应该睡客栈,睡最好的房间那种,我就不一样了,我又没钱,人穷志也短,有个马厩睡就很心满意足……”
“卫霆。”
“等一下。”玲珑又叫住准备离开的师徒俩,“你们晚上住哪里啊?”
还在面壁又累又困又饿头晕眼花的卫霆听到他师父的声音,登时吓得一激灵,“师父!”
谁跟她自己人,自来熟的小女孩。
“进来。”
“松松松这不就松了嘛。”玲珑撒开手,跪到床上在自己的床头翻啊翻翻了半天,最后翻出一盒子枣花酥来,塞到男子手里,“喏,可别说我不近人情,这个就给你,大晚上的也饿了,不要跟我客气,以后就是自己人了。”
卫霆腿都软了,终于能进屋了!他一看到桌上的食物就双眼放光。在庄子里他也这样,其实卫霆之所以在不死山庄待不住总想出去,跟亓离的饮食习惯也有关。庄主喜欢清淡无味的食物,下人自然也比照办理,至于卫霆……他就只能跟着吃,嘴里都淡出了鸟,所以他才拼了命地想溜出来,外面的世界这么精彩,还有这么多好吃的,他都不想回去了!
男子道:“你还不松开?”
第348章 第三十片龙鳞(二十)
“不死山庄?”小女孩沉吟了片刻,“好难听的名字啊。”
“想吃么?”
他为什么能到处惹事闯祸却总有人给他擦屁股?就是靠庄主徒弟的身份啊!不然卫霆这性格,早被打死多少回了。
听见他师父的声音,卫霆感动地猛点头,他真没想到师父会突然对自己这么好!果然跟玲珑小可爱在一起久了,就连他师父这样铁石心肠的人都变得善良起来了!
“这是不死山庄庄主的玉佩,见到此玉,如见庄主。”卫霆偷偷帮忙回答,“我师父就是不死山庄庄主,你拿着这个玉佩,到江湖上可以狐假虎威,没人敢惹你的。”
亓离淡淡地说:“那就想。”
玲珑眨了眨眼睛:“这是什么?”
卫霆:???
男子爽快地取下腰间一块青翠玉佩,递到她面前。
想又不犯法,亓离觉得自己是个好师父,他只限制卫霆的身体,不限制他自由的灵魂,无论卫霆在心里是如何骂他如何诋毁他如何恶意揣测他,只要亓离没听着,就都不算。
玲珑思考了半天,“你身上有什么信物么?能证明你身份的那种,给我,等你还了我东西,我就还给你。”
卫霆被迫站在桌子前看着他师父吃,吃相优雅又缓慢,跟幅画似的,若是怀春少女见了,定然要惊艳心动,然而卫霆全程都看着那些被师父残忍吃下的糕点,啊,那得多么好吃啊,光是从外表来看就很美味了!卫霆跟玲珑认识的时间也不算短,对玲珑还是比较了解的,知道她平时吃的都是好的,而且绝对美味,但玲珑喜欢甜的辣的这些口味比较重的,他师父不是只喝水就能饱恨不得以丹药果腹的人吗?为什么这样的食物他也吃得下去?
“那你要怎样才肯松手?”
其实亓离真没尝出玲珑在时的味道来,但是就着卫霆那张欲哭无泪的面容,叫他觉得这食物吃起来也勉强还算可以入口,不再寡淡。
卫霆看得清清楚楚!天地可鉴!他师父嘴角真的微微扬起了!只不过这个笑不是给玲珑的,而是给卫霆的,让他感到毛骨悚然。吓得卫霆赶紧低头继续思过,一眼都不敢再看。
至于卫霆,他眼睁睁看着他师父用完剩下的糕点后,又被罚着出去继续站了。
“我不信。”玲珑又否认他,“能教出卫霆这样的徒弟,你肯定也很会骗人。”
而嘴上说着待会儿会来看花的玲珑,却直到天黑也没有来过。亓离坐在桌旁,看着打开的锦盒里那株散发着柔和光芒的不死花。一开始他服下不死丹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可随着他逐渐成年,年纪增长,容貌却不见衰退,最终永久停留在了二十来岁的样貌上,再也不曾改变过。
他又淡淡地看向那两只抓着自己衣襟不放的小手,又白又嫩,跟他的很不一样,显得无比小巧可爱:“你可以先放开我了,我从不说谎,也从不骗人。”
好么?
男子是真不信她能找到,倘若她能找到,那为何他找不到?之所以再也没有新的药膏出现,便是因为其中许多药材千金难寻几已销声匿迹,可不是花银子就能买到的。
也许很多人觉得长生不死是好的,但亓离却不觉得。他只觉得活着是什么意思的,秀丽河山于他而言是没有颜色的,色香俱全的食物于他而言是寡淡无味的,他习惯自己的世界里只剩下宁静,等到他收养了卫霆,将卫霆养大,原本乖巧的婴儿逐渐变成了个脑子不怎么好使的熊孩子,亓离就更烦他了。
玲珑把他拽的更紧:“一言为定!”
卫霆逃出不死山庄这么久,也是亓离根本就没想找他回来。要是卫霆没回去偷药,在不死山庄早查无此人了。
男子有心看她出丑,便应道:“好啊,那我答应你也无妨,只是,若你不能寻来,非但剩下的三瓶没有,卫霆偷来的你也要还我。”
长生不死又有什么意思呢?因为活得太久了,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亓离便开始醉心于医与毒,很快便声名鹊起,无数人历经艰辛来到不死山庄,都只为向他求药。
深觉被看轻的玲珑抓着他的衣襟蹦蹦跳,她个儿娇小,想跟他平视有些困难,便强硬地抓着男子的衣襟,强迫他跟自己后退了几步,踢掉了脚上的绣花鞋踩到床上,再拽着对方居高临下地看过去:“我、一、定、能!”
亓离是不在意旁人死活的,在他看来,死亡真是一件充满美感的事,会拒绝死亡的人愚蠢的令人失望,他何必要救他们?
男子淡漠道:“怕你寻不来。”
而他不缺金银也不缺名利,这些东西对他都毫无吸引力,他唯一感兴趣的,是那些求药的人面对死亡与失去的时候会如何选择。
卫霆现在的心态就是:哇,神仙打架。
近百年的时间里,每一次,求药的人都选择了自己,面对死亡,面对绝望,他们迸发出了强烈的求生意志,也流露出了惊人的绝情。亓离想,你看,他也不是唯一一个为了自己生存便杀了旁人的人,这些人比他还过分呢。他的师父没把他当人看,可求药的人却奉上了自己最珍视的人。
“两年?那怎么行!”玲珑当机立断地拒绝,“你说,要什么药材什么道具,我都让人给你寻来,你就留下来,给我做好了才能走,否则我不放心,万一你跑路了怎么办?你们江湖中人都是风里来雨里去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可不会上当。”
他轻轻叹了口气,将锦盒合上了。
他一共制了十瓶,其中两瓶已经被人拿命买走,剩下八瓶就不用说了——卫霆一人全给偷了。现在这小女孩还不知足,竟然还敢问他继续要三瓶!
玲珑这边跟宫里的人打了个照面,皇帝一如既往地送给她许多好东西,这段时间可能是感觉到玲珑的心真不在自己身上了,皇帝殷勤的过分,隔山岔五的就给玲珑送点小玩意儿,大多是他自己做的,什么草编的小兔子呀,亲手写的诗句呀,贴身携带的物品呀等等,每次送东西,必然要人带口信,问玲珑最近如何,可有时间入宫看他云云。
“你若要剩下三瓶,至少要等两年。”
态度之诚恳把大长公主都打动了,还试探着问玲珑是否真的不喜欢皇帝——难道还是假的不成?玲珑岂止是不喜欢他了,还想欺负他呢。
男子活了这么多年,生平头一次有了被气得想深呼吸的冲动。小女孩柔软的身体就贴在他胸口,她抓的非常紧,他试过了,不管用怎样的方法都不能将她推开,好像不答应她无理任性的要求,今天是不能走了。
皇帝送的东西玲珑都收了,比较贵重的就放进库房,亮晶晶的就留在手边,但是草编小兔子之类的就随手一丢,皇帝的墨宝不能等闲视之,那就叫人裱起来挂前院,公主府要是来人还能带人瞻仰一下跪拜一下,多好。
“我又不是制药的,我怎么会知道?你问这种问题显得你跟卫霆一样傻。”
她才不进宫看皇帝呢,这人,明明很担心她移情别恋,偏偏还要端着皇帝的架子,要是想挽回,他就亲自来,否则大家就别见面,多简单的事儿,搞得那么复杂做什么呢。
第345章 第三十片龙鳞(十七)
“合则聚,不合则散,娘,这个道理很简单的,我觉得皇帝表哥应该明白。”
“我不知道啊。”回答的理直气壮。
大长公主看着分外有气场的女儿,有点自愧不如地摸了摸鼻子。“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对,娘都听你的。”
男子听了这话破觉得不可思议:“你可知这药膏制作起来有多费事,步骤有多繁复,所用药材有多珍贵,炼制时间有多久?”
就连玲珑也不得不感慨大长公主对她的纵容与溺爱,她在人类世界生活了不知多久,也有过很多对“父母”,其中疼她爱她的数不胜数,可做到大长公主这个地步的,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百依百顺毫无原则,却是并不多见。
“我就不。”玲珑跟他杠上了,“那你说,剩下三瓶什么时候给我?”
她就跟大长公主撒娇:“我就知道娘最好了,娘可别看皇帝表哥这样就心软,他跟那小太监的事儿我可没冤枉他,这样的人我才不嫁呢。”
“你先松开。”
大长公主是个雷厉风行当机立断的人,可到了玲珑面前她就显得特别软耳根,玲珑说什么她都听,不管玲珑讲不讲理。
真不巧,卫霆也是其中一个。
母女俩又笑作一团,正说着悄悄话呢,下人进来禀报说宋举人在门口求见。闹得大长公主半天没反应过来,什么宋举人?愣了几秒才想起来那是已经和离的前驸马。
认识玲珑也挺长时间了,说真的,卫霆就没看到过玲珑吃亏,但凡她想要的,最终都如愿以偿,甭管是皇帝还是大长公主还是别的什么人,反正在她面前都是服服帖帖的跟小绵羊一样,她就是再不讲理再任性,也照样有人觉得她超级无敌讨人喜欢。
到底还是做过夫妻,大长公主便让人叫他进来,却被玲珑拦住。玲珑叫了梅香来,跟她交代了几句话,梅香领命而去,大长公主便问:“怎么了?不想见你父亲?”
卫霆已经闭上眼不敢看了,他觉得这两位都是神仙,一个比一个吓人,现在他已经不知道最后到底是玲珑被扭断脖子还是他不食人间烟火的师父被气得跳脚——不知道为什么,卫霆对玲珑极度自信,他觉得有极大的可能会出现第二种情况。
她给宋举人留脸面,也是因为他是玲珑的父亲,她若是对宋举人太过绝情,焉知女儿不会怪她?
“偏不,有本事搞我啊!”玲珑挑衅,“知道为什么不让你走吗?卫霆说十瓶,你就得给我十瓶,吃亏也得给,这还不够十瓶呢,你想跟他一样赖账?”
“见不见无所谓的,但他既然有求于我们,自然得知道,大长公主跟玲珑郡主,不是谁说一句求见就能见着的,若是见我们这样简单,那公主府的门槛岂不是被人踏破了?”
男子的喉结动了动,声音略带沙哑:“松开。”
这倒是。玲珑自打办了全猪宴一举成名得了皇帝的赞赏后,许多人都想跟她来往,纷纷下帖邀请,可惜她是谁的宴会也不去,谁的邀请也不理,想见她一面简直难如登天。宋举人现在是个白身,想见大长公主?多少头顶乌纱帽的都求见不得呢。
几乎是下意识地便要将怀里的小女孩给甩开,可玲珑就跟牛皮糖一样死死黏住,还得意洋洋地说:“很不喜欢被人碰?我这人脾气特别差,还小肚鸡肠爱记仇,你不喜欢,我就偏要。”
他在公主府生活了几十年,曾经是这里的主子,应该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连个下人都能为难他?
男子轻轻一甩,原以为她会站不住撒手往后退,结果她偏不,反而因为这股力道更加用力地拽他的袖口,整个人往前扑,直接扑到了他怀里!
总得等上一两个时辰才行。
玲珑慢吞吞地去看自己拽着男子袖口的手,还是一副不怕死的样子,甚至骄傲地扬起下巴,大意是我就不放你怎么着!有本事弄我啊!
“你怎么知道他有求于我们?”
卫霆的哭声戛然而止,蔫搭搭地朝后去了,最后给了玲珑一个绝望哀怨的眼神,意思是我已经尽力了,咱们来世再见。
“猜得嘛,不然他怎么会上门?父亲虽然迂腐刻板,但文人的臭脾气是有的,除非是有求于人,否则决不会主动上门。”玲珑自信满满地回答,“再说了,是不是待会儿看他等不等就知道了。”
男子隐忍着动了动腿,奈何卫霆抱得死紧,甩不开,他便平静道:“你若是再敢碰我一下,我便先让你血溅当场。”
宋举人等了。
他又哭天抢地地扑过来,“玲珑才十四岁啊!还是个孩子啊!就算做错事您也多担待一下啊!她还是郡主啊!要是您杀了她皇帝跟大长公主都不会放过您的啊!”
他能不等么?驸马时候的他到哪里都是旁人等他的份儿,可真正跟大长公主和离自建府邸才知道,生活里到处都是麻烦,他若是有事寻人,那等上十天半个月都是有的,这只是一两个时辰,宋举人还挺得住。
卫霆闭上了眼,不忍看见他新上任的心上人还没跟自己两情相悦就要血溅当场,唉,她长得这样漂亮,要是师父给她下的毒会毁容该怎么办啊!“师父不要啊!”
只是心中到底难掩酸楚,眼见曾经对自己毕恭毕敬的下人如今已是完全将自己当做陌生客人,宋举人便不由得想起自己还是驸马时的日子。
许是多年不曾见过这般胡搅蛮缠的小女孩,男子的耐性出乎意料地好,连声音都称得上温和:“你意欲如何?”
虽然大长公主性格强势,对他却很是体贴,也从不与他红脸,他什么都不必操心,大长公主便会将一切为他打点好,他只要当他的驸马就成了,每日沉浸琴棋书画,多么逍遥自在。
“谁准你走了?”玲珑觉得自己不仅没有身为龙的尊严,就连郡主的尊严都被抛到九霄云外了。“我的闺房,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你们把我这儿当客栈么?一毛钱不花,连吃带拿?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可眼下却不能如此了,他也不想来叨扰大长公主,可小妻子怀着身孕,眼看即将临盆还哭闹不休,宋举人哪能不管不顾呢?
男子慢慢低下头,从来没有人敢主动靠近他,因为每一个敢主动靠近他的人都死了,他身上简直处处是毒是药,这小女孩当真不怕死,天真的可爱。
等了一个半时辰,喝了好几壶茶水——就连公主府拿来待客的茶水糕点,也比宋举人现在吃的好。
男子说了这么一句,转身就要走,还看了卫霆一眼示意他跟上,谁知却被一只小手拽住了袖口。
终于,大长公主来了。
“他为人所骗是他的不是,这药膏你留下。”
宋举人正等的心焦,一听闻公主驾到,便立刻起身。他今日特地穿了最体面的一身衣服,也收拾干净了脸面,出门时觉得颇为风度翩翩,可真见了大长公主,才觉自惭形秽。
她说得理所当然的,一点也不叫人讨厌,反而觉得她格外率真可爱。卫霆正在为小命苦恼呢,见她神采飞扬,也不由得看痴了。
宋举人是男子,脸色憔悴也不会用脂粉掩盖,穿得再好也无法掩饰他浓重的黑眼圈已经凸出的颧骨,整个人都瘦了许多。而大长公主却比跟他和离时更加美艳,宋举人还是驸马的时候觉得妻子太过强势没有自己的用武之地,让自己不像个男人,可娶了温柔胆小的娇妻,他反而又怀念起大长公主的果决利落了。
然后看到师徒俩齐刷刷朝自己看就摊摊手,无比自然地说:“看他跪地哭泣求饶三连这么习惯,一看就是惯犯嘛,积极认错死不悔改,这次错了下次还敢,我也这样。”
大长公主是和离,不是守寡,衣服自然怎么好看怎么穿,鲜亮的大红色她也完全撑得起来,岁月给予这个女人独特的魅力与妩媚,真是风情万种,美而不腻。
玲珑接了一句:“错了,下次还敢。”
胸口处所露出的一片肌肤,看着比起少女也差不了多少,眼角一点纹路也没有,若非气场强大,说她二十岁也有人信。
男子轻哼了一声,卫霆顿时跪下:“师父饶命啊!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从前宋举人在大长公主面前不卑不亢,如今他却自觉低人一等,连话都说不出了,只是呆呆看着,许久才反应过来。
卫霆不想承认自己是个弱智的事实,就讷讷地辩解:“我那是马失前蹄……”
第349章 第三十片龙鳞(二十一)
小姑娘人不大,个儿也娇小,顶多到男人肩头,可气势却毫不输人,而且是真的不怕他,男子不曾料到其中还有这么多渊源,便看向卫霆:“你被人骗了?”
“……公主。”
“他被美色所迷,听信他人谣言,觉得我是个坏女孩,所以想要教训我,让我出丑,可实际上骗他的人才是坏女孩,要不是我机灵,现在我的脸呐,都丢到十万八千里了!”玲珑戳戳自己水嫩嫩的桃腮,说得义正词严,“你说,我难道不该向他要点赔偿?是他欠了我的,当然要还,还是说你这个当师父的,不仅教他怎么闯女孩子的闺房,还教他怎么上当受骗说话不算话?我可没主动问他要东西,是他自己说要给我十瓶的,再说了,之前的那瓶他讨好旁人,人家弃如敝屣,怎么不见你出现,偏偏来找我的麻烦?”
见了大长公主,宋举人连忙起身,向她拱手施礼,看起来颇有些局促。
“此话从何说起?”
大长公主点了下头,走到主位坐好,身边的婢女也各自伺候着,她语气淡漠:“今日宋举人求见本宫,可有要事?”
男子顿时看向卫霆,冷淡的目光看得卫霆双腿一软差点跪下来,哭丧着脸道::“师父……”
“你、你还好么?”他鬼使神差问出这么一句。
卫霆:???
大长公主莫名其妙地答:“本宫好得很,这应该看得出来。”
谁知道玲珑却说:“债主跟欠债人的关系。”
能不好么,长得美还有权有势,女儿机灵可爱讨人喜欢还黏她,有年轻英俊体力好的小狼狗夜夜笙歌,上头还没人约束着她,大长公主活了这么久,总是被责任跟义务压着,直到现在才觉着真正自由。再想想宋举人还是驸马的时候,自己还得为了他的衣食住行打点操劳,贵为公主,又是何必?没讨得什么感激不说,还要被埋怨强势。
卫霆竖起耳朵,有点害羞也有点期待,他也想知道玲珑觉得他们是什么关系呢,肯定是超级好有机会深入发展的朋友?再不济也是萍水相逢的有缘人。
现在好啦,她撒手不管啦,宋举人一定过得特别快乐。
她小小年纪,说话却如此自大,男人也是头回见到这样不知羞又自信过了头的姑娘,仍旧面无表情,“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宋举人这句话问的自己也有点尴尬,可他方才是真的情不自禁,看到大长公主过得好,宋举人的感觉却并不好。他面色沉重,似乎在回想过去,正要说话,大长公主把他打断:“好了,说说你今日来所求为何,本宫想,你应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才是。”
玲珑打量着这个穿着一身白仿佛身在云里雾里仙气飘飘的人,这样出尘脱俗的打扮,偏偏配了一张冷若冰霜的面容。从进来到现在玲珑还没见过他脸上出现过表情,她自然是不怕的,对方再厉害也不过是人类,能拿她怎么着?“哄?我需要哄别人给我偷东西?你也太小看我了,只要我想要,自然有无数人争着抢着捧来送我。”
宋举人羞赧至极,可思及今日所行的目的,还是强忍着羞耻开口了:“我来,是想求公主帮忙。”
只有不知道危险是什么的人才不懂害怕是什么,像卫霆这样求生欲极强的,根本不敢跟师父四目相对,更别提是跟他对话了。
大长公主问:“什么忙,你且说来听听。”
在这样的师父身边长大还能长得这样单纯可爱善良,卫霆觉得自己的人生充满不易。他紧张地偷看一眼师父,再看一眼玲珑,对玲珑佩服的那是五体投地。从小卫霆看过不少来不死山庄求药的人,他们又畏惧师父,又对师父有所求,每个见到师父的人都惧怕的双腿哆嗦,话都说不完整,玲珑是他见过最勇敢的,也是最单蠢的。
宋举人便说了。
卫霆给了玲珑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表示他不敢说话了,因为他觉得他要是再敢插嘴,师父很有可能下一秒就把他毒哑了。他师父不喜欢会说话的人,山庄里伺候的全是哑巴,卫霆有个很恶毒的猜测,他觉得肯定是他师父把那些下人的舌头都给拔了,不然怎么就那么巧?反正他师父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都不像是会关爱残疾人的那种好人。
原是他那位小娇妻的哥哥,在家里是众星捧月,可小娇妻嫁给宋举人后,没落的家里有了银子,不再束手束脚,他也就渐渐开始有了别的心思,居然跟人学起了狎妓。这一来二去的就出了事,仗着有银子,在妓院里同人争风吃醋,夺了一个花娘的服侍,结果第二天那跟他争吵的人便死了!
“问你了么?”
这可出了大事,看到他们起口角的足足有几十人之众,鸨母嫖客都能作证,而服侍过他的花娘昨夜睡得特别沉,不能证明他没有离开过,这时候又在他身上搜出了死者的随身物品,可算是罪证确凿,人便被下了大狱。
“师父不是——”
一番严刑拷打,竟是签字画押招供了!判处明年春日斩首,这下小娇妻的家人可闹起来了,他们不敢去衙门闹,就来跟宋举人闹,小娇妻也被唆使着一起闹,反正就是要宋举人来求公主救人。
男子道:“你倒是有本事,哄的我的徒弟为你偷东西。”
大长公主:……
是受罚不是受死,这说明师父没打算宰了他啊啊啊啊!更没打算让他腐化了做肥料!真是太感动了,卫霆觉得自己错了,他师父也不是真的对他铁石心肠,就目前来看,至少是有那么一丢丢感情的。他感激地站起身,又怂包一样站在边上,两只手垂在身侧,站的活似被罚面壁的小学生。
她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宋举人的变化实在是超出她的想象,但听起来此案确实是疑点重重,若是真的言行逼供,她知道了,自然不能不管。就是宋举人他自己心里没点数?他当初便是为了那小娇妻有了异心,两人因此和离,如今居然还能舔着脸上门求她帮忙救小娇妻的哥哥,该不会是缺心眼?
卫霆顿时松了口气,感动的提泪横流。
“此事本宫知道了,本宫会让人去查清楚,若他真是无辜的,自会还他清白。”
男子瞥了他一眼:“你自然是要受罚的。”
宋举人顿时感激:“多谢公主。”
卫霆也是真的被吓得腿软。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对不起玲珑了,差点儿做了伤害她的事,不管怎么说也不能让她因为自己送了小命,就壮着胆子跟他师父谈条件:“那个……师父,这不关玲珑的事儿,东西是我偷的,您要怪就怪我,要揍就揍我……”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本宫不留你了,你回去。”
玲珑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觉得这师徒俩的相处就跟老鼠和猫一样,卫霆当然就是那只猥琐的老鼠,她忍不住想笑,面上没有丝毫惧怕之色,她想笑,也就真的笑了,雪白的小脸蛋上绽放出的笑容是真的甜。
说完,她便先起身离开,心里到底对宋举人失望至极。他满心只有他即将临盆的小娇妻,有他期待已久的儿子,此番来是为了大舅子不说,竟是连女儿的近况问都没问。
男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明明眼神并没有多么凶狠,偏偏让卫霆更害怕了。讲真他从小到大都没见过他师父生气,这人好像不食人间烟火,没有喜怒哀乐,可越是这样卫霆越害怕啊,没有喜怒哀乐就证明对他这个徒弟也没啥感情,卫霆可是亲眼见过师父拿人试药的,那会儿他才多大,被吓得高烧不退,醒来之后就再也不敢跟过去那样皮了。
这使得大长公主对宋举人更加没了感情,连仅剩的一点情谊也因为他这次的请求消磨了干净,可宋举人并非不关心女儿,他只是想啊,女儿是高贵的郡主,大长公主又疼爱她,怎么会舍得她吃苦呢?
于是卫霆浑身僵硬,过了片刻,才再次视死如归的说:“师父,给个全尸行不行?”
他是有点怕女儿的,女儿言辞犀利,根本不给他面子,几次三番宋举人都被说得面上无光,甚至想起玲珑的表情,宋举人都觉得羞耻。
藏在玲珑裙底下的卫霆听到她居然敢这样跟他师父说话,抖的更厉害了。玲珑低头瞧他,觉得他这样实在不雅,就伸手拉起自己裙摆,用脚尖踢了踢卫霆,让他不得不和男子面对面。
他还是赶紧回去,把这消息跟小娇妻交代了。
第344章 第三十片龙鳞(十六)
玲珑得知宋举人是求什么后就很不高兴地问:“娘为什么要帮他嘛,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怎么你们师徒俩都一个德性,这么喜欢闯少女的闺房吗?”
大长公主知道她不高兴了,连忙哄道:“你父亲再怎么做错事,没有伤害你,也是你的父亲,娘怎么能完全不管他?更何况他说的这事儿,娘听着就觉得其中有蹊跷,若那人真是无辜的,总不好害了人家一条性命。”
“我真不认识你啊,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你一个男子,怎地深夜闯入我的房间?”玲珑质问完,又理直气壮地看向卫霆的师父,“
玲珑撇撇嘴,哼了一声:“娘可真是菩萨在世,心善的不行。”
藏在她裙底下的卫霆惊呆了,用遇到渣女的目光凝视玲珑:“你???”
大长公主听她这语气忍不住笑,手在女儿噘起的小嘴儿上刮了一下:“好了好了,不要生娘的气了,娘答应你,明日让你自己出去玩好么?”
玲珑下意识看向桌上还没存起来的小瓷瓶,心想这不是人赃俱获么?她举起双手:“我开玩笑的,其实我根本不认识什么卫霆。”
玲珑顿时转怒为喜:“真的吗?”
完了,人家师父找上门了。
“真的。”说完立刻加了个条件,“但是身边必须带人。”
“狠狠揍卫霆的师父?”来人又是一声轻呵,“你要如何揍我?”
“知道啦知道啦。”
随着那声呵笑,便有一人凭空出现,一袭白衣出尘脱俗,就是面色冰冷,听到这熟悉的脚步声,卫霆颤抖的更厉害了。
其实玲珑要是想出去玩,大长公主根本拦不住,但她不想让大长公主伤心,对待温柔甜美的灵魂,玲珑向来是非常珍惜的。第二天她特地换了一身低调点的衣服,她平时挺少出门的,那几个对她有企图的家伙都很难见到她,玲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自己一旦出门必有艳遇——男人为了博得女人欢心,也是能勾心斗角绞尽脑汁的。
夜深人静的,突然传来一句轻轻的呵笑,玲珑还好,卫霆几乎是原地蹦起三尺高,整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了玲珑裙底下,抱住她的小腿瑟瑟发抖。可惜她的裙底哪里藏得下他这么大个人,便露出大半身子在外头,又可怜又滑稽。
比如说有段时日没见的原尧,本来风度翩翩的状元郎,饵都下了,玲珑这条滑溜溜的小白鱼却偏偏不上钩,一开始原尧还觉得让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对自己倾心如探囊取物,两人初遇过后,他凭借强大的自信认为玲珑肯定会记住自己——他对自己的容貌与气质很有信心。
“呵。”
但现在他看着眼前茫然满面陌生的少女,突然就不敢确定了。“……你不记得我了?”
说完拍拍卫霆狗头:“莫慌,我来罩你,你那个不把你当人看的禽兽师父,我要是见了他,一定狠狠揍他。”
玲珑当然记得啊,可她就是要演啊,就许原尧演她,不许她演原尧?比演技,龙女大人没输过,被她骗得团团转的人数都数不清。“你是谁啊?”
玲珑快被他笑死了:“你师父是什么洪水猛兽么?你为何这样怕他?有我在,他难不成还能怎么着你不成?”
原尧便又把自己介绍了一遍,顺便提起了初见时的糖人,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不再拿高冷之花的态度面对玲珑了,想也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莫过于皇帝,可皇帝在玲珑面前都是笑意满满,原尧算什么身份?就跟一百八十线的小明星自以为是影帝一样,想太多。
他用一种视死如归的神态跟玲珑说:“我师父的存货都被我偷来了,下回,你可能要帮我收尸了。玲珑啊,你是郡主,一定很有钱,皇帝也很喜欢你,你到时候一定要记得把我葬在山清水秀的地方,我怕黑,最好给我陪葬放几颗夜明珠,我看像你房间里这种用来照明的就很不错。完了你记得要在我的墓碑上赞美我几句,我勇敢又善良,而且知错就改……你会永远记住我的对吧!”
玲珑拖长了音调哦了一声:“我想起来了,是那个买我画的糖人的。”
一箭穿心,卫霆捂着心口说不出话,半晌,他缓过来,珍而重之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小布包打开又是一个小布包,小布包打开还是一个小布包,就这么里里外外包了五六层,最后里头是七个一模一样的小瓶子。
“正是在下……”
玲珑轻飘飘地说:“你被女人骗了啊。”
可是话还没说完玲珑就奇怪地问:“你跟上次看起来很不一样啊,上次你很讨人厌,对人爱答不理的,这回却突然如此殷勤,难道你知道我是谁?有求于我?”
卫霆被这句话问的悲从中来:“我心里苦啊玲珑!你知不知道我过的不是人的日子!我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一天十二个时辰连轴转不停,什么脏活累活都要干,时不时还要挨打,我怎么这么命苦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这是直接把原尧当成那种攀龙附凤的人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玲珑给他下的这个定义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甚至还挺贴切。可原尧怎么能容忍自己在她心中是这样的形象?他想成为的是玲珑的白月光朱砂痣,不是蚊子血也不是苍蝇腿!
“所以你是怎么变得这样黑的?”
可这又要如何解释他的态度转变呢?出口成章的状元郎果然是才思敏捷,瞬间就使自己俊脸通红。
卫霆哀怨地看了她一眼,他当然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德性,他容易么?他无比艰难!“你知不知道,我这次是逃出来的,如果再不逃,下回晚上你就是点着夜明珠也看不到我了。”
玲珑开始给他的演技打分。
“你去挖煤了么?”玲珑忍不住问。
“在下……”原尧红着脸,完全从高冷之花变成了容易害羞给人好感的美青年,“在下上次失礼了,还请小姐见谅。”
真的好黑啊,这么黑,她房间里的夜明珠都无法照亮他的美。
妈耶,这个演技可以啊,玲珑想,要是以后失业了说不准能去唱戏,感觉唱作俱佳还能立刻脸红,皇帝就是养尊处优,没吃过原尧那样的苦头,不然肯定也能演的更好一点。
本来卫霆是个什么形象?虽然是江湖中人,但又白净又体面,说他是世家养出来的公子都没人觉得奇怪,可现在……玲珑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眼前这个黑炭头。
“没关系,我又不在意,可是你能不能不要挡我的路?我还想到别处去玩。”
随着玲珑生辰到来,已经消失了快一个月的卫霆也回来了。不过这次一见面,玲珑根本没认出来!
说真的,演技稍微差一点,就是个两面三刀表里不一的人设,偏偏原尧容貌俊秀气质出众,书卷气极浓,他将一个外冷内热看起来冷漠高傲实则害羞内向的美男子表演的淋漓尽致,这次与玲珑“不小心”相遇,便因为上次的失礼感到愧疚,于是提出一个理所当然的请求:“京城我很熟悉,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我都知道,小姐若是不介意,在下可以为小姐引路。”
为何世上就没有后悔药卖呢?若是有,皇帝必然第一个买。
态度十分诚恳。
在宫中等待的皇帝得知后,一颗心都凉了半截。他算是知道自己遭报应了,过去他也是这样对待玲珑送的礼物的。
玲珑歪着脑袋看他,她最近习惯用这种姿势恶意卖萌。十四岁的小少女正是含苞待放的时候,偏偏她养得娇气又不爱讲道理,看着就更显小了,今日出门还在两边的发髻上戴了毛绒绒的小毛球,显得她更加可爱,十分灵动。
青阳公被斥责的当天,玲珑收到了一只草编的蝈蝈,宫里送来的,看着质量不太好,可以猜测那个制作者手艺很一般。这时候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是谁的杰作,但玲珑对这种草编的玩具是真没有兴趣,拿在手里端详了会儿,就当着宫里来人的面,把蝈蝈随手放到了桌上,没有半点喜悦。
哪怕是原尧也看得出神,被这出色的相貌所惊艳,甚至内心忐忑开始等待玲珑的回答,看她皱着眉头思索了半天最后舒展开来说了一个好字,原尧立时笑了,抛却高冷之花的人设走亲民路线,他的笑容就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姜织萝心里难受,连带着脾气也坏起来,谁知道就在这时候,她父亲青阳公突然犯了事,被皇上好一顿斥责,因此往日门槛都要被踩断的青阳公府瞬间变得门可罗雀,皇上亲口说的不堪重任,谁还敢贸然接近?那不是跟皇上过不去么?
真是切换自如,玲珑更欣赏他了。
她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好了,大家都对玲珑追捧有加,反倒忘了自己才是那个人人称赞的才女!听说外头都有文人给玲珑写诗了,这在从前可是自己才有的待遇!
而原尧果真没有托大,他对京城就如他所说那般非常熟悉,这点让玲珑感到很高兴,虽然公主府里的人也消息灵通,但京城这么大,哪条巷子有好吃的,哪家小馄饨的酱汁最美味,让他们说,还真说不出个一二,但原尧是真的知道,有他引路可比梅香好用多了。
就在这样的热潮中,姜织萝不知不觉地就被孤立起来,人人都以能参加公主府的宴会为荣,姜织萝试着再重新举办一次赏花宴,结果这回就连她亲爱的小姐妹们都百般推辞不肯来!姜织萝便将准备好的请帖一股脑儿地全撕了,然后委屈地伏在桌上痛哭失声!
玲珑度过了愉快的一天,直到夕阳将落,她与原尧已经完全成为了话语投机的朋友。原尧这个状元郎可不掺水,对各地的风土人情名人轶事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学问这一块,玲珑觉得他比宋举人要厉害得多。
那当然是没有地位。
唯一一点不好就是,这人别再打她主意了。
你问什么地位?
她真不是那种好骗的小姑娘。
原本以为自己是最独特的那个的皇帝重重心塞,接连几天对大臣们的脸色都不怎么好,尤其是当胡子花白的丞相一边捋胡子一边笑吟吟地询问皇上赞过的菜果然美味时,皇帝简直想不顾形象地把这老东西拎起来丢出去,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让他再一次想起自己在玲珑心中的地位!
第350章 第三十片龙鳞(二十二)
这场全猪宴因此出了名,甚至因为皇帝对猪下水的赏识,导致这玩意儿突然在高门世家之间流行起来,连带着涨了价,比猪肉都还要贵!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出公主府的味道的,对这些菜念念不忘的宾客们回到家中,家里的厨子想尽了法子都失败了,正在这时,玲珑郡主却将那做菜的方子送到了每个宾客府中!
在一起玩的时候有说有笑好像关系亲密的不行,等玩够了就立刻查无此人——说的就是玲珑了。
他本就是帝王,向他要求钟情未免太过可笑。
在原尧的带领下她逛了许多有趣的地方也吃到了很多在公主府吃不到的美味,但是眼看天色不早,梅香都开始几次三番催促她回府,玲珑顿时潇洒摆手,丝毫不留恋外面的世界。
至于小太监,早被皇帝抛到了九霄云外,查无此人。
这跟原尧想象中的不一样。
可爱的他心肝儿都跟着颤。
按理说,像是玲珑这种金枝玉叶,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周围人也非常担心她的安全,到哪儿都要小心地保护周到的照顾,一点委屈都不让她受,活在这样顽固的框架里,其实是件很沉重的事。
成功跟玲珑搭上话的皇帝心情格外舒畅,明明从这里到看表演的地方是一段好长的距离,可他就觉得一眨眼便到了,而且一到地方玲珑就再也没看他一眼,如同一只小蝴蝶翩然扑进了大长公主的怀抱尽情撒娇。看着玲珑拱在大长公主怀里仰着小脸眯着眼睛笑,大长公主的手从她的头发到她的脸蛋一路摸下去,皇帝忍不住也手痒,他也想摸摸她的头,亲亲她的小脸蛋,想问问她,到底是吃了什么突然变得这样可爱。
照原尧的推断,故事的剧情应该是这样的:他博学多才又言谈风趣,两人相谈甚欢,玲珑跟着他见识到了外面世界的美好,她会更加厌恶皇家加诸在她身上的束缚,大长公主是个多么强势的人举世皆知,有个那样的母亲,她一定生活的难以喘息。
“当然,朕等着你来问朕讨这个承诺。”
她肯定是渴望自由的,哪怕对自由不理解,她也才十四岁,会对外面的世界好奇、向往,她身边没有同龄的年轻人,在京中也没什么朋友,这一点原尧是亲自查的清清楚楚。
她自然不会这样直接说出口,而是扭过头对皇帝嫣然一笑:“那表哥就先答应我吧,等我想到了,再跟表哥提。天子一言九鼎,表哥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这样的话,两人就顺理成章成了朋友,涉世未深的少女芳心最容易打动,那么接下来他的复仇大业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玲珑想,我喜欢你的龙椅,想要你的皇位,你给么?
可现在这走向不对劲儿啊!
皇帝顿时就想起她精心制作的小礼物被自己随意对待的样子,颇有几分心虚,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朕是说真的,玲珑,你想要什么?你喜欢什么?”
因为梅香一说到时间了该回府了,玲珑就乖乖哦了一声,把今天觉得好玩买下来的东西都让几个婢女拿着,然后伸出小手,梅香就把她牵住了,玲珑对原尧摆摆手,转身就走,别说留恋了,就连句话都没有!
接着就听到玲珑小小声嘀咕,自以为皇帝听不着,其实他耳力过人听得清清楚楚,“表哥让我失望过许多次了。”
这不对啊!
然而她的反应却并不是千恩万谢,而是撇了撇嘴,似乎有点不以为意,还有点不屑。皇帝瞧的清清楚楚,登时一颗心都凉了,怎么就是这个表情?难道她真的不信他?
原尧本来想扮演一朵高冷之花,最终却被迫走了接地气的路线,原以为今天一天的相伴能让玲珑对自己产生眷恋,至少跟他约好下次再一起玩什么的,谁知她说走就走,别说好感,就跟不认识他了一样!于是原尧只好主动开口叫住她:“玲珑!”
这时候,哪怕玲珑说她想要皇后之位,皇帝想,自己也会答应的。
“嗯?”
皇帝便道:“这是自然。只要你想要,朕必定不会让你失望。”
“我还知道几家好吃的小店,你还想去尝尝么?”
玲珑知道自己生得什么模样,不趁着还有嘟嘟婴儿肥的少女时期恶意卖萌,难道要到长成女王之后么?她眨巴着杏眼,对皇帝说:“我想要什么,表哥都能给我么?”
虽然在一起只玩了一天,但原尧对玲珑的爱好已经颇有了解,她很爱美食,尤其是些公主府里见不到的,原尧觉得凭借这个自己一定能跟玲珑再约好见面的。
皇帝都记不得过去她是什么样了,反正是没现在这样可爱的。真是糟糕,什么时候开始,玲珑变成这个样子了?如果再继续下去,皇帝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负隅顽抗的意志。
谁知玲珑却摇摇头:“不啦,外面的东西是挺有趣的,可还是家里的更好吃,我也就是图个新鲜,这些人的手艺如何能与家中的大厨相比呢?相逢即是有缘,告辞啦,我要回家啦。”
玲珑唔了一声,边走边想,她才十四岁,个儿娇小,皇帝却早已成年,比她高出许多,他迈出一步,玲珑至少得走上三四步,皇帝也注意到了,刻意放慢了步伐迎合玲珑,看着她伸出一根手指头点着红唇,只觉得可爱异常,从来没觉得她这样可爱过。无论是小动作还是小表情,都是又娇俏又自然,毫不造作,讨人喜欢的要命。
说完就真的走了,是一点儿眷恋不舍都没有!原尧怎么能就这样让她离开,大步追了上去,在梅香警惕的眼神道:“天色晚了,你们都是女子,要小心些,我送你们回去。”
便说:“很快便是你的生辰了,玲珑,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玲珑捂嘴笑出声:“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会自己走回去?”
然而世上又没有后悔药卖,皇帝几不可见的叹了口气,暗自又将冯子安记了下来,以眼神示意边上的太监去查一下对方的身份。总之,不管他对玲珑抱着什么样子的感情,他都不容许旁人觊觎她,也不容许她喜欢旁人。
她天生高贵,便觉得他这样的想法小家子气,她又不是戏文里跟心仪的书生私奔的富家小姐,为了能有多一点的相处时间绞尽脑汁地留在外面,她才不会呢,有舒舒服服的马车坐,还有漂亮的婢女姐姐给她走了一天的双腿按摩,她为何要在外面,让原尧陪着自己走回去呀?
可看着玲珑满面天真,皇帝这话又问不出口,他现在总算是明白什么叫自作自受了,早知如此,当初便该对她再好一些,让她对自己死心塌地,如今也就不必疑心她是否芳心令许。
再说了,一起走回去,兴许原尧还觉得他考虑的很周到呢。
不过这个疑问很快就被皇帝忽略了,他先是把姜织萝这个名字放到一边,想:她说无聊,本就不想宴客,那包不包括朕?
在梅香怜悯的眼神里,原尧袖子中的手悄悄握成拳,公主府的马车正好停在玲珑面前,放凳子的,扶着的伺候着的,众星捧月的上了马车,帘子都没再掀一下,更没有看原尧一眼。
第343章 第三十片龙鳞(十五)
难道不是吗?你在外面遇到一个很有趣的人,说说话一起玩也就是了,是有谁规定过必须要两个人记住彼此的姓名留下联系方式下次再约出来一起玩?
那是谁?
没有,那她不理会原尧岂不是很正常?
姜织萝?
怎么说她都是十四岁的小少女,要是跟外男私相授受,说出去多难听呀,她可是很爱惜羽毛的,特别注重名声。
玲珑毫不掩饰地回答:“因为待着很无聊啊,我本来就不是想宴客,只是想孤立一下姜织萝罢了。”
不过回公主府的路上玲珑掀开车帘又看到街边有家卖烧饼的,其实是她在马车里闻到了香味儿,就让车夫停下,自己亲自下去买。梅香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生怕粉雕玉琢的小少女磕着碰着。
皇帝瞧着已经换上一身粉白罗裙的玲珑朝自己款款走来,心跳的厉害,这使得他不由自主地轻咳一声,作出皇帝的架子:“怎么换个衣裳就换了这么久。”
新鲜出炉的烧饼又香又脆,里头还有肉馅儿,咬一口满嘴流油,卖烧饼的老伯还讨好地给送了一小包蘸酱,说是自己家做的,给贵人尝尝。见自家郡主高兴,梅香便大方地赏了一锭银子,直把老伯兴奋的,就差没把烤烧饼的炉子都给她们搬上马车。
美人一瞥英雄折腰,皇帝与冯子安也不例外。尤其是他们的想法得不到验证,没有正确答案,就更是抓耳挠腮百般焦心。
等到了公主府,玲珑先在门口下车,让梅香把烧饼拿开自己,正伸着手呢,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团雪白的毛茸茸的东西,擦着玲珑的脚边撞到了公主府门口的石狮子上,玲珑凑过去看了看,是只小兔子,不过一只脚正流着血,好像是受伤了。
玲珑就先看了冯子安一眼,然后淡定地朝皇帝走去。冯子安跟皇帝此刻各有心思,一个想,她看了我一眼,是否对我有了印象?另一个则想,朕唤她过来,她却先看旁人一眼,难道真的已经对朕死了心?
“抱歉!”
玲珑抬眼望去,皇帝站在不远处,身边跟着个白面的太监,正面色不悦地朝她这儿看,“你在做什么,快些到朕这儿来。”
啊,又来艳遇了,玲珑想。
没等冯子安再说话,就听到一道威严的声音传来:“玲珑。”
她要是当皇帝,肯定后宫也会有很多美人每天变着法儿地想跟她偶遇。
等一下,这跟他预料中的不一样。
看她魅力多大。
冯子安露出为难的表情,一看就是有问题,配合他俊秀的容貌,简直是令人心软。换个姑娘可能就要不受控制地追问只是什么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了,玲珑就哦了一声:“那就别说了,你不喜欢也没关系。”
穿着深色长衫的青年快速走过来,“郡主恕罪。”
“郡主息怒,不是不喜欢,只是……”
“是你啊。”玲珑露出笑容来,“你叫什么来着……”
还有谁能比深受宠爱的玲珑郡主更合适呢?她身份尊贵,又不为人所接受,冯子安觉得只要自己流露出愿意同她做朋友的意思,玲珑是不会拒绝的,到时候,他自有办法借她的力。
“在下冯子安。”
短短时日他已经遇到了不下五起“意外”,说是巧合,冯子安不信。
玲珑点点头:“你怎么会在这里,又为何与我道歉?”
她问问题的时候表情很认真也很好奇,眼睛亮晶晶的,看得冯子安心脏怦怦跳。他自然不是不喜欢,只是别有所图,在冯家他并不受重视,相反,嫡母与几位兄长对他厌恶至极,总想着毁了他,然而父亲性格严苛古板,决不会为他做主,冯子安便想借助外力,不说脱离冯家,也至少让自己的处境不再这样艰难。
冯子安怜惜的目光看到了地上抽搐的小兔子身上,弯下腰去将它轻轻捧起在掌心,目光温柔语气低沉,俊秀的面容上满是担忧:“实不相瞒,我是想带着这只小兔子去看大夫。”
对于冯子安的礼数,玲珑选择敷衍地点点头:“别人都在看节目,为何你不看,难道你不喜欢?”
“看大夫?给人看病的大夫么?”
“在下冯子安,乃是督察御史府的三子。”
冯子安有点赧然:“正是。”
玲珑歪着脑袋,假装自己不认识:“你是谁啊?”
玲珑便看了看小兔子:“这小兔子怎么了?它看起来似乎不是很好。”
她定央央地看着,表面上瞧起来像是惊艳,其实是在脑子里思索这家伙是谁,把原主的记忆快速翻了一遍,知道了,这便是那位想借由玲珑郡主翻身把歌唱的庶子,今日与其几位兄长共同前来参宴,只是兄弟之间合不来,他们在看表演,他便一个人出来走走。
“回郡主的话,它是我在路上捡到的,看着伤的挺重,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想着找个大夫看一看。”
这人就在花草面前站着看,从背影来瞧,是个身形修长的年轻男子,但这是玲珑的必经之路,她的脚步声惊醒了对方,对方一回头,玲珑就瞧见了一张格外俊秀几乎要美的如同女人的面容。
女孩子不都喜欢软绵绵的小动物么,尤其是对受伤的小动物,她们更容易生出同情心,而冯子安就跟这只小兔子一样,值得人怜惜。他生得好,有才华,偏偏在家中却受尽排挤折磨,太容易让女孩子心疼了。
今日宴会开始,大长公主便言明诸位可以在公主府前院观赏,后院是主人家居住之所不能接近。大长公主的花圃就在前院,继里面的兰花都被玲珑给祸害之后,大长公主现在都把心爱的兰花搬到自己院子里了,现在花圃里种的都是些普通花草,谈不上高雅珍贵,却生机勃勃。
冯子安打的什么主意玲珑能不清楚?这种入门级的小手段也就骗骗单纯天真的小姑娘,她现在都不玩这招了,拐弯抹角的有什么意思?“原来是这样,你可真是个好人。”
因为待会儿观赏完节目后还有甜点可以吃,所以玲珑还是要回来的,她在梅香竹香的陪同下回去自己的院子换了身衣服,出来经过公主府的花圃,就见有人在那赏花。
玲珑夸人的时候会很认真地盯着对方的眼睛,她自己的眼睛又长得好,干净清澈,黑白分明,十分真诚。这句你可真是个好人让冯子安这种心狠的家伙都略略有些心虚,只是他很快就答道:“郡主谬赞了。”
只吃肉是必然会腻的,因此玲珑还给来宾准备了一些节目,都是她喜欢的,自然比吟诗作对有趣,众人看得津津有味,玲珑自己则待不下去了,让大长公主看着,自己则溜了。
“小兔子给我,我有厉害的大夫可以给它看看病,等过几天你来公主府好了,我再把小兔子还给你。”
只是见她对自己说话与对旁人无异,这种巨大的落差让皇帝十分失落。尤其是今日摆宴,玲珑盛装出席,美得如同一团耀眼烈火,不知多少男宾都止不住爱慕。
“可以吗?”冯子安露出期待又怕受伤害的表情,“这样……是不是不大好?”
皇帝不得不承认,从来看到自己便粉面娇羞的表妹,如今对自己真是跟过去不一样了。这段时日他在宫中等着,以为她会捎来只言片语,可什么也没有。他又不好意思主动低头,便趁着这次宴会想给玲珑长脸,顺便看看两人能不能和好——反正皇帝是不肯承认的,他只承认自己是为了扳倒大长公主才会有想跟玲珑和好的意思。
“怎么会呢,小兔子也是一条生命呀。”玲珑软软地说,美眸亮晶晶,“好啦,你先把它给我,我带进去,过几天你记得来哦,我会让人吩咐下去,不拦你的。”
玲珑不仅能吃会吃,也能做会做,只是不喜欢做而已,稍加指点,本就经验丰富的厨子便瞬间融会贯通,做出让玲珑满意的食物来。这会儿见皇帝想要,便笑吟吟的:“表哥想要的话,待会儿我叫人把食谱写下来,改明儿派人送进宫去。”
冯子安本来并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他一开始只是想让玲珑记住自己,女孩子哪有不喜欢可爱的小动物的,而她贵为郡主,肯定不会有机会看到这样凄惨可怜的小动物,冯子安便可借着这个机会给她留个印象,不过冯子安已经很满意了,刚才见面的时候玲珑是记得他的,他动作轻柔地将小兔子放到玲珑怀里,她便进了公主府,身后的下人也随之进去。
就连皇帝也在考虑这点,这手艺已经完全超出了宫中御厨,便跟大长公主商量,能不能给他几个厨子带回公。大长公主多少年没见皇帝这般稚气了,轻笑:“这可不是本宫不同意,皇上得跟玲珑说才行,这都是她四处搜罗来的厨子,而且今日这菜色,玲珑也出了不少力,否则这些厨子可做不出这般美味。”
只剩下冯子安一人站在公主府门口,仰望这偌大的府邸。多么气派,多么有排场,冯家如何能跟公主府比?只是他毕竟是冯家的子孙,若是父亲与嫡母不松口,他就是连参加科考的资格都没有。
为何公主府的厨子手艺这般好?
在冯家活得无比艰难,他迫切需要一个人来帮助自己,没有谁比玲珑郡主更合适了。那日宴会,冯子安亲眼看到几位兄长面上对郡主的痴迷之色,除却要攀高枝外,冯子安内心深处还掩藏着自己都没注意到的阴暗——如果得到玲珑郡主,能看到兄长们跟嫡母敢怒不敢言又恨又妒的表情,一定很畅快?
总体来说这场全猪宴是非常成功的,至少每个前来参加的宾客离开公主府的时候都是挺着肚子出去的——玲珑郡主说下次摆个全鱼宴,啊啊还没回府他们就开始期待了是怎么回事!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为自己搏个美好前程,又有什么不对?
他这一夸,玲珑就让人把皇上的口信带下去,本来对卖相极好的猪下水拒之千里的贵人们都想讨好皇帝,便都伸了筷子,这一尝,还真就尝出味儿来了。
玲珑一回府就先朝自己院子去,往常她回来都是先找大长公主的。
皇帝是跟她还有大长公主一桌的,贵为皇帝,自然不会吃猪下水这种卑贱的食物,民间百姓吃,是因为肉贵买不起,公主府的厨子又怎会如民间那般草草料理?光是用绿豆粉搓洗就花了将近一个时辰,将难闻的气味尽数出去,更别提在其他方面下的功夫了。因此皇帝尝了一筷子,觉得很有嚼劲,很合自己的胃口,就夸了两句。
大长公主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先出来,想迎人,结果走了一路也没见着人,倒是女儿身边伺候的婢女菊香过来传话,说郡主先回院子里去,待会儿再过来。
玲珑拿着一个肉夹馍咬了一口,她觉得活着就应该享受食物,为了食物劳累点也没什么,就像她,哪怕心里不高兴,火气正大,可若是有美味的食物,也能很快开心起来。
大长公主一想到女儿院子里那位“大夫”,顿时就有点失落。她是见过亓离的,看着年轻,模样又俊,皇帝算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了,可亓离比皇帝容貌更盛,女儿想把他留下来,脑子里在想什么,大长公主都不用猜测都能知道个七七八八。
听说皇上对猪下水都赞赏有加呢!
但此时此刻又难免失落酸楚,还以为在女儿心中自己最重要,结果这次回家,第一件事居然是回自己院子去,不是先来看她这个娘。
本朝以瘦为美,但并不是每个女子都是出生起便有好身段,尤其是及笄之后,家中更是注重她们的体态,不仅要减小饮食,就连糕点也要少用,为了维持弱柳扶风的美感,女子们可谓是吃尽苦头。因此虽然家中也有山珍海味,但她们还真不敢放开来吃,如今在公主府尝了这全猪宴,虽说名字听起来没有赏花宴风雅,然而吃起来那是真的好吃。
菊香看着大长公主的表情,又赶紧按照郡主的吩咐道:“郡主在外面带回来一只受伤的小兔子,因为伤的挺严重,所以先送到亓离先生那里,让先生帮忙看看,很快就会过来陪公主一起用晚膳。这是郡主让奴婢给公主送来的烧饼,郡主亲自买的,说是味道不错,想让公主也尝尝。”
别的不说,就说这做菜的大厨手艺,夹起一筷子红烧肉放嘴里轻轻一抿,那真是入口即化香气扑鼻特别下饭,男宾与女宾隔开,女宾这边还有些不好意思,可大长公主都带头了,大家也就放下了矜持,毕竟这一桌热气腾腾还美味的饭菜闻起来实在是太诱人了!
大长公主可真是好哄……菊香都不敢相信,那威严无比的大长公主,真的就被郡主交代的这几句话给哄好了!
顾名思义,就是每一道菜都跟猪有关,都是用猪身上的东西做的,甚至还包括民间百姓才会吃的猪下水。吃猪肉,自然就算不上什么风雅高贵了,但馋的就是这么一嘴,赏菊花又能赏出什么来?公主府还给每位客人提供一份米饭呢!
还有那烧饼,都是民间百姓吃的,几文钱一个,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公主丝毫不嫌弃,还当众取出一个咬了一口,津津有味之余,又夸赞女儿懂事乖巧讨人喜欢。
之前姜织萝办的宴会叫赏花宴,玲珑的宴会名字就简单粗暴许多,叫“全猪宴”。
于是周围伺候的下人跟着一起夸,硬生生把玲珑夸得是天上有地下无,就差直说她是仙女下凡了。
大长公主不喜欢举办什么宴会,也不喜欢到旁人家的宴会上去,是以除非必要,她是不参加宴会的。可今日是心爱的女儿亲自筹办,她怎么能不赏脸?不仅如此,她还满足了玲珑的所有要求,比如说园子要怎么布置,桌椅要如何摆放,敲定各个桌上的菜色等等。
亓离正在磨药,至于卫霆……他还在罚站呢,唉,罚个几天站,不给吃饭算什么,过去师父还有更狠的,现在卫霆都习惯了,他听到身后传来女孩子轻巧的脚步声,蹦蹦跳跳的,不用想就知道是玲珑,顿时面露笑容扭头想打招呼,结果玲珑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进了房间,嘴里还喊着叔叔……
于是玲珑郡主摆宴那天,公主府宾客云集。
卫霆心都碎了,他还闻到了烧饼的香味,难道玲珑不是带吃的跟他分享的?!
在皇帝收了请帖都点头前来的情况下,谁敢不来?难道你比皇上还要架子大?怕不是命都不想要了。
亓离手一顿,将药杵放到一边,看着迎面奔来的少女,她鲜活的像是一幅浓墨重彩的画,不仅色泽艳丽,还活色生香,只是她的出现,就让亓离感觉整个房间充满了色彩,不再是黑白黯淡。
她做得最机智的,就是给姜织萝的小姐妹们也送了请帖,她们关系要好,仿佛亲生姐妹,玲珑想看一下是不是真的情深义重。
“你来做什么?”
玲珑又不是那种你打了我左边脸我再把右边脸伸过去让你打的人,她不把对方的手砍了都是好事,姜织萝不是很喜欢带着她的一帮小姐妹孤立玲珑么?现在玲珑也就孤立她一把。
“这个,你快看看它。”
而在皇帝接受了玲珑的请帖并且允诺会来参加她的宴会之后,京城的贵人们也纷纷开始期待,连皇上都会参加了,那么他们呢?他们有没有机会受到请帖呢?一个个翘首期盼,就等着玲珑郡主派人送帖子来。随着时间过去,许多人都收到了帖子,当然,其中是不包括姜织萝的。
她小心翼翼地把手摊开,亓离才看到她怀里被掩住的小白兔,看着都要没气儿了,怪可怜的,时不时抽搐一两下。他便淡淡道:“我看起来像是给畜生诊病的人?”
十瓶……他可能是失了智。
“哎呀。”她娇滴滴地嗔了一句,“你医术这么高明,就帮我看看嘛,这可是人家的小白兔,我答应别人会把它治好的,你可不能让我丢人呀。”
卫霆心塞地走了,走的时候还揣走了玲珑那些硬邦邦的糕点,一边啃一边心情沉重。
“谁的?”
第342章 第三十片龙鳞(十四)
“我说了你也不认识。”
不知道为什么,玲珑觉得卫霆笑得有点咬牙切齿。殊不知卫霆自己也在头疼,十瓶!他为什么要胡说八道!那一瓶都是他偷出来的!还踏马十瓶!十瓶!
“不看。”
“是啊,我师父可疼我了呢,呵呵。”
“喂!”玲珑跺脚,“冯子安!你认识吗?”
玲珑感慨道:“那你师父对你可真好,这么好的东西都给你带上。”
亓离慢悠悠地答:“自然不认识。”
“我得回去拿吧?”卫霆跟她讲道理,“你看啊,我家离这非常非常远,我一个来回就得半个月,而且这个药制作起来非常麻烦,十瓶,我师父得做好几年了。”
“那你还要问。”
“等多久啊?”
这回他没回答,修长的手指放在小兔子腿上,翻开血肉淋漓的皮毛看了一下,示意玲珑去取药箱。他住到公主府后,玲珑让人给他准备了许多药材,亓离每天就忙活这个。
脑子发昏一时脱口而出的卫霆差点儿就哭了,但他打肿脸充胖子,就干笑了两声:“那个……你等等,再等等。”
玲珑把药箱拿过来,他给小兔子清洗伤口上药包扎,最后绑了一个很漂亮的结,又将小兔子放到了窝上。
敲诈成功的玲珑顿时眼睛一亮:“什么时候给?”
玲珑想了想,把房间里的衣橱打开一顿乱翻。这房间本来她也住过,她衣服又多,每个房间都有衣橱,不过亓离住进来之后,她就让人腾出来一个,但还是留了一个自己的。这会儿翻出来质地柔软的衣裳,用剪刀剪开做了一个简易的窝,让小兔子躺上去,顺便吩咐下人去拿点食物跟水来。
玲珑哼了一声双手环胸不理会。卫霆有点慌,“诶,玲珑,你别生气啊,你别生气,我也给你,我给你更多!我给你十瓶!”
亓离看她照顾小兔子,问:“这兔子如何受的伤?”
其实他都没敢说他被姜织萝骗得要欺负她的事儿。
“我不知道啊,应该是摔的。”冯子安又没告诉她。
被她的语气一逼,卫霆就蔫儿了:“我也不是故意的……”
亓离伸手捏了捏小兔子包扎好的后腿,指尖轻柔,小兔子哼唧了两声乖乖躺着,看起来确实是比之前好多了,不再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玲珑觉得它很快就会恢复健康了。
“就是被丢了才要捡起来啊!”玲珑更加理直气壮,“我们怎么说也是好朋友了吧?这样的好东西,你不送我,却送给旁人?真是重色轻友!你还吃了我这么东西!”
而后便听亓离道:“它的腿是被掰断的。”
卫霆眨了眨眼睛,他还真没想到这个,所以当时他气得不行,转身就走了,还在心里发誓再也不会跟姜织萝说一句话,现在被玲珑一问,整个人都懵懵的:“不是……被丢了啊……”
“嗯?”
玲珑完全不在乎卫霆是不是很受伤,也不在乎他的真心值不值钱,“我说那伤药啊,你捡回来没?既然她丢了,那你当然要捡回来,不然不是亏大了吗?”
亓离看着她,这小女孩个儿娇小,坐在椅子上比他要矮好多,惟一双眼睛生得又圆又亮,清澈动人。“听不明白么?”
“啊?”
“我的意思是,这只兔子的腿不是意外,而是人为,你应该怀疑一下将它送给你的人,不要傻乎乎的被人骗。”
卫霆诉苦是为了表示自己一颗真心被人践踏很可惜,但玲珑却问他:“那你捡回来了吗?”
他医术那么高,又心性孤傲,自然不屑说谎骗人,不过玲珑也不觉得意外,本来她就知道冯子安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好人,他一门心思往上爬,不择手段只为出人头地,能在那样的家庭脱颖而出最终掌握大权,能是个善茬儿?倒是没想到,他这时候就这么狠了,一只兔子也能掰断了腿送给她,就不怕被人发现?
说完又很委屈:“之前我跟人打架,受了重伤都舍不得用,都送给她了,结果她却丢了!”
不过想想,就算发现了也没什么,反正他说的是捡来的,谁也不能证明是他掰断的兔子腿呀!
被个小姑娘说笨,卫霆差点儿当场去世。他恨恨地啃着手上的饼子,一边啃一边生气:“她还扔了我送她的伤药!那可是我师父亲自调制的!江湖上多少人花千两黄金都买不到一点!”
玲珑单手托腮,戳了戳小兔子的屁股,“你喜欢吃麻辣兔头吗?”
说着玲珑也好奇起来:“你师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怎么会教出你这样的徒弟?感觉你好笨哦。”
亓离:……
玲珑懒得跟他解释,因为这人看起来就不够聪明,仿佛一根肠子通到底,张张嘴就知道菊花长什么样儿了。她自己吃着新鲜的春饼,说:“你当然也有不对,人家好好的姑娘,你突然出现吓人,跑人家家里去,没打死你就算好的了,被人骗了也是自己不长心眼。”
这个话题好像有哪里不对。
要不是怕人发现,玲珑恨不得捧腹大笑,卫霆脸黑如炭,觉得自己可真是倒霉到了极点,但看玲珑这态度,就知道她跟姜织萝是不一样,总算是松了口气,进来后一边啃被玲珑藏起来好几天已经风干的甜饼一边跟她抱怨:“……我也不是那种宵小呀!她但凡说一句不好,不可以,我就不会再打扰她的,可明明是她先邀请我再来与她见面,同她说说外面世界的样子,为何最终她却要怪我唐突呢?”
小兔子哆嗦了一下,也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因为玲珑猜对了。
幸好梅香提醒了玲珑:“郡主,您给亓离先生带的东西。”
卫霆的面色顿时更加难看。
“啊对了,我差点儿忘了,叔叔这个你吃不吃呀?”
然后停了几秒,更加好奇地观察他的脸色,突然笑出声:“看你这表情,不会是朦朦胧胧的初恋尚未发芽就夭折了吧?”
从梅香手里接过油纸包好的烧饼,送到亓离面前,“我在外面买的,觉得很不错,就带了个回来给你尝尝,你要吃吗?要是不吃就给卫霆。咦,卫霆呢?刚才我好像还看到他在外面站着?”
卫霆蔫头耷耳垂头丧气地又去找玲珑了,可他都到了人家窗外,突然想起姜织萝说的那些话,他是个男子,总这样大晚上敲人家姑娘的窗户,是不是不好?那他……要不先回去?结果窗户突然就被打开了,露出一张莹白如玉的小脸蛋,好奇地问:“我都看到你的人影在晃悠了,怎么不敲啊?”
亓离把烧饼接过来,慢慢放在鼻尖闻了闻,道:“我不爱这些油腻的东西。”
“……还高手呢。”姜织萝以这四个字作为总结。
“不吃就算了,还我。”
接下来他听不下去了,因为姜织萝就没一句好话,卫霆这才知道在她心里,自己就是个死穷人,说什么江湖中人,世外高手,就是个偷鸡摸狗的上不得台面。她之所以愿意跟他说话,本来是看他有用,现在才知道他根本就是个废物,连个玲珑都处理不了。
结果她想抢回来亓离却又不给了,还咬了一口,又面色淡漠地问:“我咬了,怎么办?”
卫霆:……
玲珑怕这个?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突然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甜美的笑容,凑过去抓住亓离的手,在他咬过的烧饼上也大大咬了一口——是真的一大口,直接咬出了个凹形,然后志得意满地对着亓离挑眉,挑衅不已。
姜织萝不知卫霆就在屋顶,她又在气头上,在自己家不需要保持什么形象,再绝情的话都敢说,似乎这样的话便能从中寻到一丝快意:“我盼着他来不成?我巴不得他不要来!人又蠢,脑子不好使,每次都要浪费口舌与他说话,难道我跟他一样天生下贱命?”
亓离不觉莞尔,反正在玲珑面前什么套路都没用,他也三下五除二把剩下的烧饼吃了,玲珑就惊奇地问他:“你居然不嫌弃我的口水?”她刚才可是没咬在他咬过的地方。
匍匐在屋顶上准备跟温婉可人的姜小姐说玲珑郡主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的卫霆握紧了拳头。他悄悄掀开一片瓦往里面看,那婢女不敢顶嘴,听话地取了白玉膏来给姜织萝上药,“小姐,您怎么生气了?可是气卫公子许久没来?”
亓离道:“送你兔子的人,尽量不要同他来往。”
说着竟是直接夺了小瓶子给扔了!
“为什么呀?我觉得他很有趣啊。”
越看那普通的小瓷瓶越生气:“给我丢了!什么下贱人的送的下贱东西,也敢拿来给我用!上回宫中赏赐的白玉膏呢?拿来,我要用那个!”
“人心难测。”
姜织萝心情不愉,说话也不客气:“什么神医!怕不是从犄角旮旯找的哄人的三脚猫郎中!拿了个几文钱的伤药来哄我!”
这话说得很平静,但他眼神沧桑冷淡,可见是曾经历过无数人情冷暖。
姜织萝冷笑,看吧,那人甚至都不再来过了!她气得坐到椅子上,重重地一巴掌拍了桌子,谁知先前有一个被打碎的茶盏碎屑没有清理干净,恰好扎入她娇嫩的手心冒出了血花,顿时婢女们慌作一团,赶紧给自家小姐处理。其中一个婢女找出了一瓶伤药,她是姜织萝的心腹,房里没有外人便直说了:“小姐!这是卫公子赠给您的伤药!听说是江湖上什么神医所制,价值千金呢!”
无数人前往不死山庄,乞求一个活下来的机会,当不死山庄的庄主对他们提出条件,是要命,还是献上他们最重要的人,他们都无一例外的选择了前者,在死亡面前,似乎没有什么是不能放弃的。亓离见多了人性,自然不对活人抱有希望,也不爱听到他们说话,因此不死山庄总是寂静的,也正因如此,生性爱热闹的卫霆才总是待不住。
本来姜织萝对他还很有信心,觉得他每天都能夜探青阳公府却不被发现,定然是个厉害的!谁知却是个废物!根本什么都没做成!哪里是她让玲珑郡主出丑,分明是对方极度羞辱了她!
“人心难测我当然知道,可那又如何?”玲珑眨眨眼。“那我就不能去喜欢人,帮助人了?”
若是玲珑郡主出了丑,名声坏了,皇上便不会娶她了吧?毕竟皇后总不能是这样一个恶名在外的女子。恰巧姜织萝的爱慕者中有个江湖中人,那人是个愣头青,瞧着也不怎么聪明,还不懂规矩,总是喜欢夜探香闺,还觉着自己讨人喜欢。姜织萝便话里话外暗示了自己受过玲珑欺负,玲珑讨人厌的消息,那人也确实是傻,便信了。
亓离搞不懂她:“为何要喜欢,为何要帮?”
她不开心,自然要断绝这可能性。
他是觉得玲珑似乎天真单纯过了头,跟他想象中的小怪物略有出入,他觉得他们是同类,觉得玲珑能理解他,可现在似乎并不是这样,因为她居然还觉得人性美好。
什么妃子,说难听点就是个妾,以姜织萝的骄傲怎么能为人做妾?
“嗯……怎么说呢。”
除了皇上,还能有谁?姜织萝曾有幸目睹天颜,便对皇帝的风姿念念不忘,此后见过的每一个人都觉得不如皇上,可若是玲珑跟皇上之间有婚约,那自己便只能为妃。
“有什么好说的。”亓离淡淡道,“你家世好,不曾吃过苦,自然觉得世上都是好人,没有一个不好,就是犯了天大的错也能原谅,也能给予机会。”
旁人也许不知道,可世家之间是能隐约猜到皇帝跟大长公主之间的打算的,比如说玲珑郡主很有可能被皇帝迎入宫中,还很有可能被封为皇后!同样,除了姜织萝也没有人知道,其实她心中早有了心上人,哪怕追求者众多,被文人雅士写诗赞美,姜织萝也看不上那些酸唧唧的文人,她早立下誓言,若是要嫁,当嫁给世上最出色的男子。
玲珑觉得他是在跟自己抬杠,“你的语气我很不喜欢。”
然而很快地姜织萝又得到了消息,当今圣上是收到请帖的第一人,还亲自许诺会准时到达,于是姜织萝更是气恼不已,她能不气么?你道她为何讨厌玲珑?除却世仇之外,皇帝才是最大的原因。
“难道我说错了?”亓离略带嘲讽,“你不是在蜜罐子里长大的,你懂人性?”
姜织萝在家里不掩饰自己的愤怒,摔了好几个上好的茶碗,气得浑身颤抖。她才不稀罕!她才不稀罕!那种女人养出来的女儿,什么都不懂,怕是连字都不认识几个,还办宴会?!谁会去?只有傻子才会去!
玲珑嘀咕:“我又不是人类,我不懂人性很奇怪吗。”但嘀咕完就又很大声,“我在蜜罐子里长大怎么样,我不懂人性又怎么样?难道要学你,跟个老头子似的每天唉声叹气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就是现实就是冷静?”
这不就是瞧不起她么!
亓离道:“我不想与你多费口舌。”
就在姜织萝对玲珑恨得牙痒痒的时候,却听说玲珑郡主也要办一场宴会,同样地,也给人递了帖子,但是姜织萝没有。
还转过身表示不再跟她说话。
以她现在这个处境,哪怕重开赏花宴,也不一定会有人来了。
玲珑瞪大眼,这是她的吵架方式!
外头的风言风语传个不停,连带着大长公主在民间的声望都上了层楼,当初经历战乱的百姓最记得大长公主的好,因此更是将恩将仇报的姜家人给骂了个狗血喷头,连带着本来受人追捧的姜织萝这段时间在家里都不敢出门了,更别提什么宴会。
梅香在一边不敢出声,虽然这两人之间说话听似客客气气,却有种暗流在其中汹涌,此时此刻梅香姐姐只想远离风暴圈,最好是躲在门外头,就跟卫霆的位置差不多,面壁也行。
甭管大家背地里说大长公主不像个女人,跟个男人一样彪悍,可脑子正常的人还是占大多数,那就是:姜家人是不是脑子有坑啊?要是大长公主没及时赶到,会死更多百姓,就连老青阳公怕是也别想留个全尸!
“你知道什么呀。”玲珑对梅香摆了摆手,梅香顿时松了口气,行礼退下,这下屋里没别人了,玲珑就跳下椅子跑到亓离面前,强迫他跟自己面对面,“喂,你敢不敢跟我对视。”
但是有一天是大长公主跟玲珑都没有想到的,那就是玲珑在赏花宴上嘲讽姜织萝的一番话,真被当时在场的人学了去,迅速流传开来。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就没多少时间,当初老青阳公因为渎职使得万千百姓惨死只得死守城门,大长公主带兵前去解围反被姜家憎恨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
这有什么不敢的,亓离想,他想听听她这张小嘴还能说出什么花来。
第341章 第三十片龙鳞(十三)
说白了,她太天真,天真到可笑的地步。
母女俩又聊了会儿天,玲珑说饿了,便又一次用了饭,赏花宴为了附庸风雅,都是搞什么菊花餐。即每一样食物都有菊花,什么菊花酥菊花茶菊花馅饼——反正都是些华而不实吃不饱也不好吃的东西,不能怪玲珑待不住。
两人四目相对,谁也不肯退让,玲珑就问:“你跟我生什么气呢,就因为我收了人家的小兔子,难道你是吃醋了?”
大长公主别无所求。
亓离觉得她这说法怪怪的,他为何要吃醋?“你想多了,我只是觉得你不识人心而已。”
不想嫁皇帝便不嫁吧,喜欢美男子便喜欢吧,她快乐就好,她幸福就好。
“那照你这说法,世上没有好人了?”
玲珑满意地嗯了一声,搂着大长公主的胳膊,跟她说今天赏花宴上的事情。其实大长公主都知道了,但是看到天真烂漫的女儿手舞足蹈的比划着,只觉得心头一片柔软,要是能这样看着她一辈子快快乐乐的,比什么都好。
玲珑觉得自己就够觉得人类败坏的了,没想到有些人类自己比她还厉害,从根本上都否定了人类的价值。
大长公主发现自己已经很习惯女儿这样的画风了,她点点头:“娘会给你留意的。”
“照你的意思是,有?”亓离轻笑,这笑是冷的,不带真心的,“那么,是虚情假意的皇帝是好人呢,还是表里不一的令尊是好人,亦或是这将兔子腿掰断送给你的人是好人?”
玲珑眼睛一亮:“在哪儿呢?娘,给我留着啊,等我及笄了自己用。”
玲珑一点都不奇怪亓离知道皇帝不好,也就皇帝自我感觉良好。她反问,“他们不是好人,世界上就没有好人了?”
大长公主眼眶发红,却没有在女儿面前落泪,她不想让自己沉浸在这样的情绪中,就跟玲珑转移话题:“我今早看见一个小哥,身段很是不错。”
“有。”亓离点头,“但那也只是他们没有变坏。”
大长公主突然把玲珑紧紧抱住,她被勒的有点疼,就小小反抗了一下,结果习过武的大长公主反而把她抱得更紧了,玲珑感觉自己被当成了一个软绵绵的可爱抱枕,她想反抗。
而后讥讽:“几十年来,向我求药之人数不胜数,其中不乏什么正道之士,侠之大者,可你猜猜看,在活命跟出卖最亲近之人二选一的时候,他们选了哪一个?”
这话本该由原主亲口告诉她,只可惜再没了机会。
“全部都是前者,无一例外。”
“我可是说认真的。”玲珑又重复了一遍,“我以身为娘的女儿为荣。”
第351章 第三十片龙鳞(二十三)
可现在,她的女儿,她在这个世上最想保护也最爱的人告诉她,她不该瞧不起自己,世上再也没有人能如她这般骄傲。
玲珑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亓离,亓离抿了抿唇:“为何这样看我?”
她身上似乎充满了让人们不喜欢的缺点,于是慢慢地,大长公主就习惯了,同样的声音多了,就连她也被同化,觉得自己不是个正常女人。
“没。”她摇摇头,“就是觉得你比我还惨一点。”
就连共患难的夫君,都惋惜她不像其他女人那般柔情似水。
亓离搞不懂她为什么这么说,玲珑也没跟他解释。严格说起来亓离现在的状态并不算是长生,他才活了多少年呀,跟龙女比起来短得多,但是世间诸人万物,亓离所感受到的痛苦,玲珑虽然无法感同身受,却也并不会嘲笑他因此痛苦是件可笑的事。
哪怕她贵为公主。
他自有他的难过他的悲伤。
所有人,所有人都说她不像个女人,说她牝鸡司晨,说她抢了男人的活儿,说她上战场,不好诗书,三从四德更是不懂,越发的瞧不起她。
“不过呢,你的这个想法从现在开始就可以改变一下了。”
她又要扶持自己的侄儿,压制那些虎视眈眈的外臣。
亓离的小怪物站起身,很骄傲地双手叉腰,昂起的小下巴宛如一朵迎着日光绽放的鲜花:“因为你遇到了我,全世界最美好最单纯最善良最爱做慈善的我。”
她刚刚长大,便有母后再三叮咛,要听话,要懂事,不要惹你父皇生气。再大一点,父皇儿女众多,少不了唇枪舌剑勾心斗角,为了保证皇兄的地位,大长公主百般谋划,心力交瘁;待到她刚到可以成亲的年纪,父皇过世,皇兄当了几年皇帝,亲王纷纷叛乱,天下乱成一团,她以女子的身份披上甲胄,九死一生——却等来了皇兄驾崩的消息。
亓离:……
在大长公主的人生里,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说完玲珑歪了歪脑袋嫣然一笑,那一瞬间,亓离心底就跟开了花一样,他轻轻吸了口气,微微后仰,不想被她无敌的可爱所折服。但玲珑却凑上前来,主动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而后唧唧嘴说:“嗯……老怪物的脸也没有跟风干橘子皮一样,你有什么保养的方法能不能给我写一份?我娘也到了该仔细保养的时候了,虽然有宫廷秘药,身边也有厉害的嬷嬷,可我觉得她们都比不上你有经验。”
“我认为娘没有任何让人瞧不起的地方。”玲珑勾住大长公主的手指头晃了晃,“倒是那些人,好端端的活着,锦衣玉食,还要败坏你的名声,才是真的坏到了极点,让人瞧不起。可是娘,若是你自己都觉得自己让人瞧不起是正常,那可不对。”
亓离没明白她这究竟是在夸他呢还是在损他,可这个蜻蜓点水的吻确确实实让他感觉到了春风拂面,干涸的心田都得到了清泉的滋润,他嗯了一声,说:“卫霆给你的药膏,你可以每日都用。”
像那样编排大长公主的人,本身就犯了非议皇家的律法,但凡有心整顿,绝对是再也听不到一句不好。
那不仅是疗伤圣药,也是美容圣品,只是稀有而珍贵,没人舍得把它当成日常面霜来用。
退让百步,旁人也不会对你有片刻心软。
玲珑站在亓离面前,对他伸出手:“跟我走?”
玲珑刚来没多久,就把她的性子摸了个清楚。大长公主看起来凌厉不讲理,实则最是坦荡,她做人做事都是如此,旁人口头上议论,她会觉得厌烦,却并不会对他们做什么,不是不在意,只是性情本就宽容。可玲珑不这么认为啊,生存法则便是如此,弱肉强食,恃强凌弱的人比比皆是,既然你本身强大,那么为何不保护好自己?
“去何处?”
大长公主一愣。
“你不是觉得活着没意思,世界是黑白的没有颜色,就连情绪都无法起伏不懂酸甜苦辣么?那还不跟我一起走?”
“听娘的话,好像娘自己也觉得被瞧不起很正常?”玲珑反问。
小手白白嫩嫩,摊开在他面前。亓离考虑了几秒钟,就握住了,走的时候还没忘记拿上玲珑带给他的烧饼,不过这么会儿没吃,都已经凉了。
听了这话,大长公主还以为女儿是要责怪自己平日里不如其他夫人规矩,便答道:“因为娘对琴棋书画一窍不通,诗词歌赋更是不怎么懂,成日舞刀弄枪,上过战场,还与男人同吃同睡,她们瞧不起我,也是正常。”
公主府有一池锦鲤,这锦鲤是外邦进贡而来,一条就值几千两银子,皇帝除了留几条自己观赏外,都送来了公主府。大长公主很喜欢这群锦鲤,但凡有空就要过来看看——而玲珑垂涎它们的肉很久了。
“他们家都能做出恩将仇报的事儿,本身就是没什么颜面的。”玲珑撇了撇嘴,“娘,你可知道为何他们都那样说你?”
她让人准备了两根鱼竿,问亓离:“你会钓鱼吗?”
“是是是。”大长公主摸了摸女儿的头,笑得眉眼弯弯,“我儿好生厉害,听说那姜家的姑娘被你说得颜面无存。”
自然是会的。
今日玲珑所说的话,其实她当初也很想嘲讽一番,只可惜那时候情势所迫,并不能随心所欲。
亓离自认为无所不能,便在玲珑提出比赛的时候点头了,可谁知道他钓上来的还不到玲珑的一半!她的鱼饵丢进池子里,那些锦鲤就跟傻了一样朝鱼饵上咬,不一会儿就满了一小桶,而亓离这边的鱼饵非常不受欢迎,颗粒无收。
大长公主不放心她一人出门,暗地是一定要人看着的,因此很快就得到了郡主大闹赏花宴还成功把赏花宴给毁了的消息,她倒是不生气,女儿这样有本事,她为何要生气?说起来大长公主少女时期,也和那些贵女格格不入,本来大家各自安好岂不美哉?偏偏那些贵女,表面上一副温婉娴静的模样,背地里却没少凑在一起嘀咕大长公主的作风。
玲珑得意地冲亓离挑眉:“怎么样,服了吗?”
玲珑顿觉受辱:“娘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何曾调皮捣蛋了?我都是在为世界和平做贡献!”
亓离:……
玲珑刚回府没多久大长公主就来了,带着哭笑不得的表情:“又出去调皮捣蛋了?”
“沉鱼落雁这个词你肯定听过,可鱼儿主动咬钩子给我吃,你见过么?可见我是天底下最美好最善良之人,你要好好珍惜,并且听我的话,照顾我。”
然而今日这赏花宴必然是被毁了,可怜那在土地中生长的无比风骨的菊花,被移植到花盆中,摆成了这么一条长长花道,却无人欣赏。
说来说去重点还是后头那句。亓离失笑,被她反反复复的这么一说,简直要被洗脑了。然而纵观他的一生,她又确实是他所见过最美的人,至于善良单纯什么的……那就先另说。
她说得那样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只让人觉得从她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都是真理,连带着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真的很俗气。眼见玲珑已经转身离去,有一名贵女站起身,口称身子不适先行离席,顿时带动了其他人,最终竟只剩下姜织萝!还有她几个玩的好的女伴!
卫霆那小子,根本就不了解她,这小怪物可称不上单纯天真,依亓离看,她是心肝上比旁人多生出不知多少个窍来。
可又有谁能舍得责怪她呢?
原本以为钓完鱼就完了,结果不是的,玲珑根本就没打算带他在公主府吃鱼,甚至还逼着他带她出府!
这不仅仅是对姜织萝跟姜家的羞辱,更是对赏花宴的羞辱,对前来参加赏花宴的人的羞辱!
等梅香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只剩下郡主留下的一张字条,明明刚才还看着郡主跟那位亓离先生在一起钓鱼来着,怎么自己回去给郡主拿个披风,郡主人就不见了?万般无奈之下,梅香只好老老实实去找大长公主,禀报说郡主又出府了……还让大长公主先自己吃饭,说等回来了会给公主赔罪。
竟是全然不屑的态度。
大长公主怎么舍得女儿给自己赔罪,但她也不会随意迁怒,若是亓离要把人带走,梅香几个哪里拦得住?尤其女儿字条上还很严肃地在结尾说了不让她派人去找,大长公主只能乖乖听话,谁叫那个了了几笔勾勒出来的小人火冒三丈,看起来很有震慑力呢?
“诸位好好玩吧,我先告辞了。”
……等到大长公主发现她心爱的锦鲤少了好几条之后,顿时就更加心痛了。
她伸出手,梅香立刻识趣地搭上,托着掌心如玉的小手,迎接这尊贵的少女慢慢起身。
在玲珑的指挥下,亓离带着她从钓鱼的池边溜走,一路到了马厩,原本以为她是要骑马,谁知道她却让他从里头牵出一头骡子来!这骡子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怎么会在公主府的马厩?
只见玲珑轻轻一笑,带了点失望之色:“原来这就是青阳公奖氏一族的风骨,实在是软弱至极,令人发笑。我收到这什么赏花宴的请帖时,还颇有兴趣,如今一来,却发现无论是这景,这宴,这人,都是俗不可耐,着实浪费我的时间。”
就一头骡子,亓离当然没有坐的资格,玲珑一个人坐在上面让他牵着。
谁知玲珑却不肯放过她,原主在姜织萝的授意下出了个大丑,沦为他人笑柄,她为自己的食物讨点公道总不过分吧?
说真的,如果不是她真的很可爱,上一个敢这样对亓离说话的老者骨头都化成灰了。
竟是只能忍了,希望玲珑能就此将她放过,此事便不再提起。
然后他们到了离公主府较远的一片农田,这里附近都是农家,属于京城的边缘地带,玲珑从骡子上下来,这会儿天都黑了,她就拉着亓离的手推他:“快快快,把那只母鸡抓来。”
姜织萝说不出话,事实上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了,玲珑这番话字字句句都是对她的侮辱,可人家的身份摆在那儿,她又能说什么?她倒是想说,然而转天那跋扈不讲理的大长公主找上门,家里人又要责怪她惹了麻烦。
亓离不敢置信地看向她,这是要他偷人家的母鸡?!
看起来很是稳重逢人就笑的梅香姐姐,其实超级忠心超级护短,不许别人说郡主一句不好的。
玲珑推他:“快一点嘛,快一点嘛!”
这位子郡主不坐谁有资格坐?在座的这么多人谁也没有她身份地位高,姜织萝就是再有才华,也不能跟郡主抢。
……亓离只坚持了几秒就屈服了,谁让她撒娇的声音又软又甜还乖,半点儿都看不出小恶魔的模样,等到堂堂不死山庄庄主,能医死人生白骨的亓离提着那只肥嫩的母鸡出来后,玲珑欢天喜地地迎上去,“走走走,我们去做叫花鸡。”
直至今日才知道,这哪里是什么一碰即碎的瓷娃娃,分明是只狡诈厉害的小狐狸,瞧那自诩才名在外的姜小姐被说的颜面无存,你要是表面一听吧,感觉郡主这番话其实是歪理,可你要仔细一琢磨,诶,好像说得还挺对。
她之前几天出来玩的时候无意中经过这户农家,当时就看中了这只母鸡,觉得它羽毛鲜亮饱满爪子刨地的时候特别有力,吃起来也肯定又香又嫩有嚼劲,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鸡给偷了。
边上的梅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怎么说呢……公主选她在郡主身边伺候,就是因为她头脑灵活能言善辩,做事又有分寸,不会让郡主吃亏。跟了郡主这么久,梅香觉得郡主机灵漂亮,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在梅香心里,郡主就跟个玉雪可爱的瓷娃娃一样,需要她好好保护的。
怎么说呢,偷来的鸡比买来的鸡好吃。
玲珑是不大明白怎么就到了抹灭她过去的话题,不过玲珑是不会跟她们比拼什么琴棋书画的——若是姜织萝直截了当地说我看你不爽我请求单挑,那兴许玲珑还会有点兴趣。她也就问了一句话:“没有我母亲当年浴血奋战,何来你青阳公府?又何来你,何来你修习琴棋书画并且精通的机会?合着你是只爱风花雪月,心中却是无家无国。似你这样的人,便是再有才华,也令人不齿。”
亓离就看着她又从骡子身上的布兜里拿出一堆瓶瓶罐罐,都是调味料,准备的相当齐全,骡子另一边的水桶里的锦鲤也还活蹦乱跳,两人挑了个人烟稀少但是景色秀丽的地方,这里已是郊外了,有山有水有月光,玲珑就催他:“快快快,我来说,你给我做。”
后面这话往大了说那就是不敬天家,姜织萝就是胆子大如斗也不敢如此,算她足够能忍,才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还能保持面色平静:“郡主说得是,郡主自然是有资格坐的,可小女能坐在这里,也是凭借自己的本事,凭借自己在书画上的造诣,难不成郡主这轻飘飘几句话,就能将小女的过去抹灭?”
合着让他偷鸡还不算,还得让他给她处理。
玲珑似是完全没看到姜织萝面上的难堪,而是忽然带了笑,这笑有些恶意,却也是说不出的好看:“如此说来,我也算是你救命恩人之女,怎么,这个位子,难道我没资格坐?还是说我这个大长公主的女儿,圣上钦封的君主,不如你一个青阳公之女来得尊贵?”
亓离站着一动不动。
第340章 第三十片龙鳞(十二)
玲珑就扯他的衣袖撒娇:“来嘛来嘛,好叔叔,我想吃呀,你先把鸡处理好然后我们烤鱼,等烤鱼好了鸡也好啦!”
姜织萝顿觉羞辱!玲珑竟然不知道她的名字?!明明请帖上就有写!可她修养显然到家,仍旧噙着笑,只是有些颤抖,泄露了她的心慌意乱:“郡主可能不曾注意到,请帖上是有小女的名字的,小女名叫姜织萝,乃是青阳公之女。”
亓离刚才偷完鸡,在那户人家的鸡笼上放了锭银子,可就目前来看,这小怪物是一点都没有愧疚之心,他忍不住问道:“你确定自己是全世界最美好最单纯最善良的人?”
姜织萝是强撑着才没有腿软跪下去,玲珑懒得搭理她,就摆了摆手,素来戴着和蔼可亲微笑面具其实白切黑的梅香便上场了:“抱歉,这位姑娘,请问你尊姓大名?”
想看玲珑脸红?除非她演,否则不存在。就见她理直气壮地说:“是的呀!难道不是吗?除非你找到一个比我更美好更单纯更善良的人给我瞧瞧,你若是找不着,那我就是最好的。你还不感恩还不谢谢我,看你对人世没什么留恋,我可是相当费心的。”
玲珑面上的笑随着姜织萝的话语慢慢消失,气氛也随着她慢慢冷下来的面容变得格外肃杀,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甚至觉得呼吸困难,不知道空气里那种可怕的压迫感是怎么来的。此时此刻,没有人敢直视那张美丽却又高傲的面容。
还挟恩相报起来了。亓离不跟她争论,横竖也争不过,就按照她的要求开始处理食材,清澈的泉水将石头打磨的非常光滑,他们又是在上游,玲珑就坐在岸边看着他,两只脚踩着水花,原来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鞋袜都给脱了。月光照应在水面,显得她一双小脚越发雪白娇嫩,让人忍不住想捧在手心把玩。
姜织萝顿觉羞辱!玲珑竟然不知道她的名字?!明明请帖上就有写!可她修养显然到家,仍旧噙着笑,只是有些颤抖,泄露了她的心慌意乱:“郡主可能不曾注意到,请帖上是有小女的名字的,小女名叫姜织萝,乃是青阳公之女。” 当着众人的面,她这样有礼数,怎么说玲珑都不能不给脸?可玲珑要是真站起来让了,那人家背地里又要编排她了,所以真是让也不是不让也不是。
像这样的事,亓离生平第一次做,他觉得自己肯定是吃错了药,再不就是着了魔,否则怎么会陪着她一起疯?
姜织萝是强撑着才没有腿软跪下去,玲珑懒得搭理她,就摆了摆手,素来戴着和蔼可亲微笑面具其实白切黑的梅香便上场了:“抱歉,这位姑娘,请问你尊姓大名?”
偏偏她很快乐。
玲珑面上的笑随着姜织萝的话语慢慢消失,气氛也随着她慢慢冷下来的面容变得格外肃杀,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甚至觉得呼吸困难,不知道空气里那种可怕的压迫感是怎么来的。此时此刻,没有人敢直视那张美丽却又高傲的面容。
是真的快乐。
当着众人的面,她这样有礼数,怎么说玲珑都不能不给脸?可玲珑要是真站起来让了,那人家背地里又要编排她了,所以真是让也不是不让也不是。
哪怕条件恶劣,她也觉得快乐。
这个主位,从来都是主办的贵女坐的,可玲珑一来就毫不客气地坐了下去,众人便不由自主看向姜织萝,只见她面色如常,不卑不亢,上去对着玲珑微微福身:“启禀郡主,这是小女的座位,可否请郡主割爱?郡主的座位在那边。”
在公主府山珍海味锦衣玉食,她享受其中,野外寒风刺骨餐风宿露,她也能从中寻开心,是不是世上没有她不能解决的问题?她为什么能总是这样高高兴兴?
她正是今天宴会的主办人,严格说起来,她已经主办了好几次了。昨天玲珑就被梅香科普了好久,总之就是每一届都会有个贵女受人追捧,因为才名在外人人赞美,赏花宴的主办权也会交由对方,等到出嫁之后,则会转交给下一任。
亓离把这话问了出来,玲珑看着他,问他:“就许你不开心,不许我开心?我不能理解你不开心,你自然也无法理解我为何开心,这很公平呀!你要是想知道,就要靠我近一点,因为……”
玲珑毫不客气地坐到了主位上,因为在座的都没什么诰命跟功名,见了她这个圣上钦封的郡主都是要行礼的,玲珑一坐下,便有几个贵女面上露出了异样的神色,最终齐刷刷看向一个人——就是那个卫霆很欣赏,还为了她来教训玲珑让玲珑出丑的姜织萝。
她对他勾勾手指头,等亓离一靠近,就飞速亲了他一下,月色下笑得宛如一只小狐狸:“谁跟我在一起都会觉得开心呐。”
这话是说给此人听的,更是说给在座他人听的,玲珑一出现,就毫不客气地成为了所有人目光的焦点,至于举办了本次宴会的贵女跟才俊……哎呀,是谁来着,突然想不起来了,反正现在大家都忍不住盯着玲珑郡主看,还不敢看得太明显,毕竟那样的话有些不尊敬。
这倒是,大长公主过去是什么样的人物,现在又是什么样子?每个在她身边的人,似乎都会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结果除了她都到齐了。
亓离眉眼淡淡,“也许你说得对。”
更何况玲珑真没迟到,她还来早了半个时辰呢!
“我说得当然对啦。”玲珑用脚丫子拍打水面,很欢快地说,“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也不想知道,要是每个人的想法我都试图去了解,那也太累了,而且对我来说也没有意义。我只知道,正是因为见识过卑劣的人性和无情的选择,我才更觉得天真跟善良的好。”
她这么一说,许多人都想起来了,请帖上的时间的确还没到,但为了保持自己的形象,稳固自己的名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都一窝蜂地来得特别特别早……就好比今天,两个时辰前听说就有人到了,结果准时准点来的人还成了众矢之的。
她自然也可以跟亓离这样,对人类极其失望——可那又有什么意义?玲珑总是愿意往好的地方想的,让她感到厌恶的的确是人类,可为她奉献了爱与灵魂的也是人类。
她顿了一下,昂着下巴缓缓扫视四周,唇瓣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各位比我还早,果然都是有时间观念的人。”
因为前者的存在,她才会更珍惜后者,否则她直接将灵魂吞噬掉就行了,有没有苦味只是稍微影响口感,又不会让她饿死。
玲珑便道:“我若是没记错,帖子上写的时间,是半柱香之后。我还以为我来的够早了,不成想。”
“如果你觉得很烦人的话就不要想啦。”
那男子早已痴痴地望着她,忘了回话。
“跟我一起玩就好啦!”
可是她走到了一半却停住了,扭头看向男宾那边一名男子,朱唇微启,问:“方才是你,说我没有时间观念?”
亓离手上的动作停下来,许久,他才轻声说:“过来吃。”
这份美丽除却燃烧与鲜艳之外,又不显得媚俗,她的眼睛生得可真好,黑白分明,清澈澄净,明明穿着艳丽的红,偏偏又因为极度的自信而素面朝天,在她面上找不出丝毫不安自卑之色,与那些端着架子的世家小姐比起来,她显得更加尊贵更加遥远,也更加难以接近。
两人一夜未归,但是外头是有点儿冷的,亓离就在枝叶繁茂的树上搂着玲珑睡了一夜,她倒是睡得香,他却未曾合眼,将她说的话想了许久,仍旧想不出个答案,玲珑不强迫他接受她的想法,也完全不会左右他的思想,她就只是说,如果为之苦恼,就跟她一起玩,因为跟她在一起的人总是很开心的。
当她从花道走过,更是无法将眼神从她身上挪开。
是的。
她无疑是骄傲的,比在座每一个人都骄傲,那种傲慢从她的骨子里迸发出来,却丝毫不教放反感,甚至觉得她便应该如此,天底下除了她,再也不该有人如此傲慢。
是很开心。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见惯了清汤寡水的美,这样热烈燃烧的娇艳,让所有人都迷花了眼。
昨天晚上的叫花鸡很好吃,鸡肉很嫩,却又有着嚼劲,玲珑对这只鸡惊鸿一瞥后念念不忘看来也是有道理的,光凭这个亓离就觉得银子给的不亏。烤鱼也很不错,不过锦鲤是观赏性远远大于实用性,吃几千两一条的烤鱼,吃的不仅仅是味儿,还是这个价。
然而玲珑的出现将她们重新拉回人间,并且残忍地将她们踩在脚下摩擦。
怀里的小怪物温软又娇小,呼吸平稳,亓离抱着她看旭日东升,他解开外衫将她裹在怀里,又以内力为她取暖,她是决不会冷的。
八名引路婢女后,才是一袭红衣款款而来的玲珑。满打满算她今年也就十四岁多一点点,尚未及笄,按理说本是稚气未脱,撑不住这大红色的衣裳,看今日在座的贵女们都知道,为了迎合菊花寡淡清高的美好,都选了颜色素淡的罗裙,一个个坐在那儿飘飘欲仙,好像下一秒就要飞升了。
他前几日听人说,似乎是要到她的生辰了。
便瞧见远处八名婢女引路,每一名婢女走路时簪钗不摇裙裾不动,面上都带着微微的笑,手中执着香灯,真是讲究到了极点,在座的每一个人家中都见不得这样的侍女,可见其规矩,亦见其排场。
玲珑郡主的生辰,什么礼物收不到呢?
只是以往很少见她出席宴会,总是待在家里,因此许多人甚至都没见过她,便人云亦云,传出来的可不是什么好话。
亓离没过过生辰,也不知道自己生在何年何月何日,只从他有记忆以来,就是无数的蛇虫毒物还有各种难喝又药,每每让他五脏六腑宛如被利刃绞烂,痛不欲生。最终他永远保留了年轻的模样,一颗心却沧桑无比。
当今皇帝尚未立后,膝下无子女,同父异母的姐妹也不多,而玲珑是他亲姑姑的女儿,两人从小青梅竹马,感情深厚,真要说起来,便是先帝的几位公主遇到玲珑都要朝后站,她圣宠正浓,谁不知道她跟皇帝关系好?
正想着呢,玲珑醒了。她先是捂着小嘴打了个呵欠,然后揉揉眼睛,跟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一样,伸手挡住眼前阳光:“好刺眼啊……好想把它射下去。”
男子一声说完,便有附和的,这时候便听到一声清朗有力的通报:“玲珑郡主到——”
太阳听了都瑟瑟发抖。
这话可有不少人与他共鸣,实际上姑娘们这边都是跟玲珑合不来的,她们都出身严谨古板的高门,受到的教育和玲珑截然不同,在她们眼中,玲珑跟她的母亲大长公主一样都是另类,虽然大家畏惧于她们的权势地位,可在心底,总会有着微妙的优越感。
亓离安静地倚着树干,玲珑趴在他胸口,小狗一样在他身上嗅来嗅去,“你身上的味道好好闻啊,是药的味道么?”
可这一回,眼看赏花宴都开始了,玲珑郡主也不曾到。所有人都到了,只她一人未到,难道要人专门等她不成?于是便有人开始小小声私语,只是碍于大长公主的面子不敢出声。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到,男子那边有人为了在美人们面前表现,便扬声道:“诸位!咱们开宴!没有时间观念的人,等她作甚!”
亓离说:“你竟敢这样靠近我,你可知道我身上藏着多少种毒?倘若我想你死,你早就死了。”
但玲珑总是姗姗来迟的那个。赏花宴尚未开始,但人都已聚齐,青年才俊与貌美贵女,男才女貌,虽然中间隔着长长的花道,但隐隐都能看到彼此的模样,这可是十分难得的,赏花宴成就了不少美好姻缘,因此每位前来的青年男女,都不由得对自己未来的另一半有所幻想,见到合心意的也会偷偷记住,差人去打听对方的家世背景。
“你怎么会想我死呢?”玲珑巧笑倩兮,“你喜欢我呀。”
不过这一次他是不会出手了,甚至因为担心玲珑,还乔装打扮混了进来,装成个端茶倒水的小厮在宴会里来回穿梭,时不时看向宴会开始的方向,怕玲珑一个人势单力薄,如果有什么意外,自己也好帮她一把。
亓离抬眼看她,眸色淡漠而平静,却没有反驳她的话。
只是后来,卫霆后悔也晚了。
喜欢是什么?
虽然卫霆的出发点只是小小教训玲珑一下,但他永远都不知道,对于一个贵女,一点点的丢人都是不被允许存在的,因为她代表的不仅是她自己,还有她的家族。玲珑出了丑,外人除却嘲笑她以外,又怎么会对大长公主口下留情?
你要问亓离,亓离自己也不知道。可你要问他什么是不喜欢,那他能说出很多很多。如果他对玲珑没有不喜欢,那就是喜欢了?他想。
卫霆也是听闻此女美名,好奇不已,聊了几句后发觉对方果然温柔体贴又贤惠婉约,实在是个好姑娘,因此一听对方委婉地说被玲珑欺负过,立刻便要给她出气,想让玲珑出丑来灭灭她的气焰——就是这场赏花宴,身为武林高手的卫霆暗中算计了原主,使得原主颜面尽失,此后更加不爱出门。
他是因为她是个小怪物才喜欢她的,假使她跟世界上任何一个人相似,亓离都不会留下来,更不会任由她蜷缩在自己的胸怀里。
这都入秋了,赏的是菊花,是京中贵女们自发组建的,发展了数年,年轻的公子们得了邀约也能出现,但男宾一边女宾一边,会有比赛的环节,许多人都靠着这个赏花宴一鸣惊人,那个让卫霆喜欢的千金小姐,凭借一手好画技,得了个画中美人的美名,不知为多少附庸风雅的人追捧。
“不过我过了这个生辰也没有及笄,好叔叔,你要是想跟我在一起,恐怕还得等几年。”
大长公主高兴,玲珑就也高兴,宋举人过得不好,她们母女俩就更高兴了,连带着玲珑都得到了大长公主批准她过几日出去参加一场赏花宴。
“为何是几年?”
第339章 第三十片龙鳞(十一)
“因为我娘不让啊!她肯定不会让我一及笄就嫁人的,不过你要是愿意入赘,那自然另当别论。”
这种东西她怎么都没听过?
亓离不想跟她说话了,本来他是认真地在问,可玲珑嬉皮笑脸的,明摆着就是在调戏他,根本不是在用心讨论这个问题。他见不惯她这样嚣张,就因为他默认喜欢她,她便想欺负人?就说:“……我没说过想跟你在一起。”
她算是明白为何男子总是想要三妻四妾了。讲道理她身边的这几个,温润如玉有,沉默寡言有,舌灿莲花亦有,有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也有擅长舞刀弄枪身手高超的,甚至还有厨艺精湛擅长烹饪的,至于驸马……不好意思,什么是驸马?
玲珑立刻逼问:“那你说你不想跟我在一起,现在立刻马上就说。”
大长公主悄悄收了几个面首,都是玲珑给她物色的,从长相到体力再到性格,绝对都讨大长公主的喜欢,也许会有些小脾气偶尔闹一闹,但个顶个都乖巧无比,被安置在公主府也不安分守己,因此被滋润的大长公主这几日心情格外之好。
亓离抿着薄唇一言不发,玲珑就拿手指试图掰开他漂亮的唇瓣,“说嘛,你快说,你说了我立刻下去骑着骡子就走人。”
现在的公主府洋溢着一股快乐的氛围。
亓离就是不说。他心想,你让我说我便说,那我成什么了?
果不其然,大长公主一听说宋举人至少老了十岁,便豪爽地拍着桌子大笑,妩媚的面容上呈现出被滋润后的娇艳,她现在也是想开了,果然啊,年轻的小狼狗比老腊肉强多了!而且就大长公主这容貌这身段,被她宠幸了一次的男子都不由自主地迷恋上了她,不仅对她更加忠心耿耿,还纷纷争风吃醋起来。
“算了,你不说,那我走了。”
但这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本来还兴高采烈的,等亓离不肯满足她的要求了,就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这么高的树,她就在亓离怀里蹭啊蹭的挣扎要下去,也不怕摔着,真是虎的让人头疼。最后亓离被她弄怕了,只得勾住她的细腰把人拉回来,含糊道:“……没说不想。”
她临走前慢悠悠地看了小娇妻的肚子一眼,有些遗憾,遗憾这个未出生的小女孩,承载了太重的期待,以至于出生后并不会得到爹娘全部的爱,甚至于因为是女孩,被一心渴盼儿子的爹娘埋怨。
“那就是想?”
玲珑撇撇嘴,她哪里为难了,不就是她的侍女说了句话,瞧宋举人这样子,活似玲珑上去踹了她几脚似的。看到宋举人过得不大好,玲珑就开心了,也不准备继续浪费时间:“既是如此,父亲,我便不打扰您了,日后再来看您。”
“……唔。”
小娇妻立刻脸色苍白,宋举人怕她情绪激动伤了肚子里的孩子,登时对玲珑道:“她身子重,多有不适,玲珑不要为难。”
玲珑又开始挣扎。
“不只是请安。”侍女梅香沉声说,“郡主是当今圣上钦封,你乃一介白身,该行三跪九叩之礼才是。”
“想。”
小娇妻怯生生的,看了玲珑一眼又飞快移开,似乎有些怕:“我听说郡主来了,按照规矩,总该来请个安……”
这下她终于满意了,举起手握成拳头敲敲亓离胸口,“早点说不就好了嘛,为什么要嘴硬呢?你看我们浪费了多少在一起的时间?”
那肚子里可是自己期待已久可以继承香火的儿子,宋举人立刻站起身走过去:“你怎么过来了?”
她这回很认真地说:“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是有限的,所以你要珍惜,不可以总是这样口是心非。”
宋举人被女儿这样温柔的声音一问,恍惚中回到了公主府,他还是高高在上人人追捧的驸马爷,无忧无虑,只消风花雪月。一时间神情竟有些恍惚,直到一道娇柔的“夫君”传来,玲珑立刻扭头,就看到一个扶着腰摸着肚子的年轻小妇人站在圆形拱门处,正楚楚可怜地朝这边看。
亓离恍惚中想起,自己不会变老,也不会死去,这样的日子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现在他和她在一起,自然是快乐又满足,可总有一日,她会离他而去,他又将回到过去的生活中。
玲珑问得可细心可温柔了,她必须弄清楚,回去之后才好讲笑话给大长公主听,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前驸马过得不好更让大长公主高兴了,那些分开了希望你幸福之类的都是屁话。反正知道宋举人过得不怎么好,玲珑能多吃一碗饭。
在公主府住的这些时日,亓离身边总是闹腾的,卫霆闹腾,玲珑也闹腾,他本来特别厌烦这种闹腾,可换成了玲珑,他却觉得很喜欢。现在再回想一下寂静无声的不死山庄,亓离竟有了不想回去的感觉。
“父亲,你是不是过得很不好,我瞧你憔悴许多,可吃好睡好休息好了?”
两人又温存了一会儿,玲珑很擅长用这种亲密的动作来增加彼此的情感,至少当他们下了树之后,亓离已经很迷恋亲吻和拥抱的感觉了,看得出来,在这个可怜的叔叔的过去里,是从没有过这样的互动的,这使得他坚持要跟玲珑一起坐骡子,从背后搂着她。
玲珑就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不由得感慨,谁说柴米油盐只能消磨女人的青春?男人若是沉浸其中,照样老的认不出来。之前的宋举人,虽然说有点小小的矫情,可也看得出来他年轻时的风采,然而现在的宋举人,是真真切切变成了个普通的中年男人,除却没有秃头没有大肚子之外,再跟大长公主站一起,怕不是要被当成两代人看。
可怜的骡子走起路都带点蹒跚,但是无情的亓离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宋举人说不出话,勉强笑道:“玲珑,你来了,过来陪父亲说说话……”
等回了公主府,迎接他们的是一夜未眠的大长公主,还有满面担忧的婢女们。大长公主就坐在玲珑院子里等,见着玲珑回来,差点被气哭了,还想揍她,结果人一到面前,哪里舍得?搂到怀里一顿嘘寒问暖。
玲珑作出一副吃惊的样子:“父亲这是怎么了,可是生了病?怎地看着苍老了十岁不止?”
女儿是不舍得责怪的,但拐带女儿出去的人就不一样了。小时候对不死山庄跟亓离的传说惧怕不已的大长公主,现在已经有足够的勇气指着亓离的鼻子教训了。
迎面一见,女儿是越发光彩照人尊贵无比,做父亲的却灰头土脸十分憔悴。
亓离全程沉默,也没发脾气,外头瑟瑟发抖的卫霆简直想给这对牛逼轰轰的母女跪下来!
门房赶紧进去禀报,宋举人一听说玲珑来了,立刻站起身,那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虽然他很想要个儿子,可对于女儿他还算疼爱。
到底是金枝玉叶!有皇室的大气!看他师父被训的跟孙子一样不敢吭声!大长公主牛逼,玲珑牛逼!
乖乖,门房想,郡主的贴身侍女都长得这么漂亮了,那郡主得多好看才行啊!他就有点好奇,朝梅香身后看,这在公主府可是决不会出现的,下人们各司其职,谁也不会逾矩,看样子宋举人嘴里念叨着规矩,其实自家下人也没怎么教好嘛!
什么时候自己也有这样的胆识啊!
“我是郡主的贴身侍女,宋举人可在?我家郡主对他颇为思念,因此前来看望。”
卫霆在心里幻想了一阵子自己打骂师父而师父对自己磕头求饶的画面,沉浸在美好幻想中的他呵呵呵傻笑不已,浑然忘了这是自己被罚站的第多少天,眼看就要嗝屁了师父也还没松口放过他。
玲珑来的路上听说了这一切,笑得花枝乱颤,梅香在边上看着都担心小郡主笑着笑着把自己给呛到,好在一路平安,等他们到了宋府,梅香便主动上去敲门。门房哪里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一看穿着打扮就是大户人家的,赶紧笑着问:“姑娘到我们宋府来可是有事?”
等大长公主数落完了,玲珑握住她的手,关怀地说:“娘,喝杯茶润润嗓子,你接着说。”
过久了才知道这是个什么滋味儿,尤其是宋举人还有个拼命贴补娘家的小娇妻。
一时上头的大长公主这会儿看到面无表情的亓离,才想起这位是什么人,顿时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清清嗓子:“你这孩子,下回可不许再这样了,一夜不回来,知道娘多担心你么?”
山珍海味,不是没一顿都吃得起的,绫罗绸缎,外头布庄里买到的,如何能跟贡品相比?喝的茶是普通的,吃的糕点带着渣,就连打赏下人都不能像以往那样大方!
“没事儿的娘,有叔叔保护着我呢。”
然后慢慢地,这生活上就又出了问题。从前他在公主府,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衣食住行都有人伺候,甚至尊贵的大长公主都会亲自为他更衣布膳,宋举人不需要操心任何事,他只要沉醉于自己的风花雪月就可以了。眼下他不再是驸马,自己搬出来跟小娇妻一起住,可就不那么美妙了。
亓离这样的人会保护玲珑?大长公主是不太相信的。
在吃了不知多少个闭门羹之后,宋举人终于死心了,老老实实回到家中哪儿也不去。还红袖添香呢,就连读书写诗的兴致都没了!
然后她就看到亓离点了下头说:“公主大可放心。”
宋举人在门口痴痴站了会儿,实在是无法忍受这般耻辱,终于转身离去。接下来他又亲自去几个平日里关系较好的友人家中登门拜访,结果别说是促膝谈心,就连人家的面都没能见着!
大长公主顿觉不对。
偏偏这宋举人还真以为是他自己的能耐了,唉,真是可怜又可笑。
亓离虽然没跟她说过话,但她对这位神医的性格有所耳闻,按理说自己说了这么多,哪怕亓离不生气也该觉得烦了,可瞧着这张面容,完全瞧不出烦躁的痕迹,反而……大长公主顺着亓离的视线看向自己怀里的女儿,就见玲珑双眼冒着粉红色爱心对着亓离抛过去一个飞吻。
宋举人心里又酸又憋屈,还觉得屈辱,看门的把宋大人迎接进去,一回来瞧见宋举人还没走,见他那可怜兮兮的样子也有几分幸灾乐祸,这厮还真以为自己多么有才华呢,这些经常相聚在此的文官,那个顶个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之所以讨好宋举人,还不是因为他是驸马,他是大长公主的丈夫?
而亓离的面色因为这个飞吻明显和缓,嘴角甚至还有疯狂上扬的迹象。
那看门的神情,不就是从前看到他的样子么?
等等,事情好像有哪里不对!好像很不对!
宋举人随着看过去,惊喜地认出那正是平日里对他最为追捧的方姓文官,顿时满怀喜悦的迎上去,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就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经过了,徒留他一人面带笑容僵硬在原地,场面一度变得非常尴尬。
大长公主立刻隔绝两人的对视,“你们……”
看门的不耐烦地把他推到一边:“让让让让,别在这堵路啊,再捣乱一会儿我叫人弄你你信不信?诶——方大人!方大人来了!方大人里面请、里面请!诸位大人都在静候方大人呢——”
玲珑冲着亲爱的娘亲甜甜一笑:“我们昨夜在一起,突然觉得彼此很合适。”
宋举人性子清高,养尊处优几十年,从未受过这般委屈,登时就气恼地红了脸:“大胆!”
大长公主差点没晕过去!
人惯会捧高踩低,他是驸马的时候,人人畏惧大长公主,给他面子,他还以为这面子是他自己挣来的不成?眼下他早已不是驸马,大长公主就没对他说过什么,那旁人又何必继续讨好他呢?说不准大长公主心里对这个前驸马非常不满意呢,谁要是跟他走近了,万一大长公主再生气,他们可怎么办?
亓离仍旧面色如常,嗯了一声表示对玲珑说的话很赞同。
驸马?那早就是过去的事了,举人?这在京城还真算不上什么功名,宋举人嘴巴张了张,没能想到措辞,那看门的就上下打量他一番,很是不屑地道:“我只认识驸马,你是个什么东西。”
大长公主这段时间真的是受到了无数刺激,无论是变心的前驸马还是因为皇帝欺骗而性情大变的女儿,还有自己在女儿的影响下潜移默化的思想……林林总总加到一起,大长公主觉得自己承受力已经很强大了,估计是再找不到什么人能刺激到她了。
一时间,竟说不出自己是谁。
对不起,她低估了自己的女儿,也高估了自己。
可谁知他到了平日里一起品茶吟诗的地方,却根本没能进去!宋举人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那看门的:“你难道不识得我?我是——”
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大长公主,看着自己的女儿绕过自己继续冲亓离微笑,亓离也回以温和眼神后,不敢置信:“你们、你们这是什么情况?!”
罢了,那他就勉为其难主动去见他们吧,告知友人们自己已经是自由身,日后可以夜夜笙歌了。
亓离说:“就是要在一起的意思。”
不应该啊,宋举人想。他都搬出公主府这么久了,怎么到现在都没什么动静呢?难道是公主那边发了话,不许平日里的友人来寻他?若是如此,虽然现在吃了不少苦头,但宋举人觉得和离的选择是正确的。
“我不同意!”大长公主都破音了,“你、你都多大了!我的女儿多大!你、你都能当他的祖父!不!曾祖父!曾曾祖父!”
门房很实诚地点头说:“回老爷,是的。”
年纪这个东西,亓离也不是很愿意回想,其实他自己也记不大清楚了,可就大长公主来说,她小时候就流传着亓离的故事,现在这个故事里的人跟她说要跟她的女儿在一起?这叫个什么事儿?哪怕他看起来年轻英俊气质佳也不行!
他的神情看起来有几分茫然,似乎连拜帖是什么东西都没听说过,宋举人说不出话,他为了门面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下人,自然是比不上公主府的训练有素,但他耐着性子又说:“难道就从未有人给我送过帖子?”
“没事的娘,我不嫌弃他。”玲珑拍拍大长公主的手,没有告诉她自己其实更老,就亓离这样的,在她面前还不如刚出生的小婴儿。
门房很为难地挠挠头说:“老爷,小的没收到过什么拜帖啊!”
你看,她都没刺激大长公主呢,可见她的确是世间最善良最单纯最美好的人。
一开始宋举人没朝自己的身份上想,他想是不是自己这段时日太过忙碌,因此忽视了友人们的拜帖还有那些邀请?等他得了个空闲,就让门房把这段时日收到的帖子都拿来。
第352章 第三十片龙鳞(二十四)
第338章 第三十片龙鳞(十)
大长公主想都没想就说:“你不嫌弃本宫嫌弃!”
等他好不容易把这烂摊子处理的差不多,准备看看书写写诗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收到拜帖了!
亓离抿着唇,看得出来他不是很高兴,可惜大长公主是玲珑的亲娘,他就是再不高兴也只能忍着。但是他觉得自己再在这里待下去的话会忍不住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就站起身,径直走了。
没办法,这下别说是吟诗作对,宋举人做梦都还念叨着一一得一一二得二呢!
大长公主气得手指头都哆嗦,指着亓离的背影:“这这这、这是什么态度?!他也太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
可不管也不行啊,他不管谁管?
浑然忘了之前不知道玲珑跟亓离关系的时候,她有多忌惮对方了。反正不管是谁,只要跟“女婿”这个词扯上关系,大长公主就变得无比挑剔,她拉过女儿,语重心长地说:“玲珑,你跟娘所实话,是不是他做了什么事威胁了你,还是说你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中?”
可柴是多少文一担?大米又要多少文一斤?过冬的衣裳要如何做预算?下人的衣裳又要怎么处理?家里这块坏了要修葺,那边不好了要处理……简直让宋举人头大到了极点!
玲珑无辜答道:“当然没有呀,我就是喜欢他长得好看还会看病。诶对了娘,你看我的皮肤是不是又好了。”
得了,还讲究什么风花雪月,还是先搞定柴米油盐吧!
大长公主便捧着女儿的脸左右端详,又试探着捏了捏,十四岁的小姑娘,皮肤本来就跟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光滑柔软,但眼下大长公主摸着玲珑的脸蛋儿,越发觉得比之前还要好。
但这给钱给的,几乎要把宋举人给掏空了!
然后就听女儿说说这都是亓离的功劳。大长公主很无奈:“难道你喜欢他,就因为他长得好看会看病?”
逼问之下娇妻才说出实情,什么娘家要买宅子啊,买了宅子要买下人啊,买了下人得发月俸啊……林林总总一大堆,归纳起来就是得给钱。
“这还不够吗?”玲珑歪歪头,“他比皇帝表哥可爱多了,他从不说谎。”
可宋举人万万没想到,那家人对娇妻已经这样恶劣了,娇妻还是背着他三五不时贴补娘家。说贴补,那是真的贴补,一开始宋举人把家中中馈交给娇妻,娇妻年纪轻不大懂,总是搞砸不说,等事情闹得无法收拾,宋举人只能从寄情山水中清醒,自己开始打点。结果这不打点不知道,一打点吓一跳,这账务上的漏洞也太大了!
听到这个,大长公主微微一怔。“不说谎?”
世上男子,哪有在妻子面前小心翼翼,怕惹妻子生气的?
“对呀,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黑与白分得清清楚楚,从不骗我。这一点,不管是父亲还是皇帝表哥,可都比不上。”
光是家长里短柴米油盐就足够他伤脑筋了。他的新妻子在家中是没什么地位的,为了娶她入门,宋举人被大大吸了一回血,可最终还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宋举人虽然肉疼银子跟宝贝,却也想着以后不跟那家人来往,两个人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夫唱妇随,岂不美哉?难道不比跟大长公主在一起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家族出身好得多?
更准确一点来说,在原主生命里出现的男人,没有一个具有“诚实”的品质。亲生父亲也好,心爱的皇帝表哥也好,哪怕是乔庄打扮进入公主府当下人的卫霆、心怀不轨恶意利用的状元郎原尧还有一心想要出人头地不择手段的冯子安,他们每个人都是满口的谎言,将她骗的团团转之后,还要责怪她不够好。
最惨的是他根本不能拒绝。
在诚实这一方面,这几个男人加在一起也不如一个亓离。而且亓离比他们任何一个都好看啊,虽然在大长公主看来年纪大了点,可对玲珑来说还是有点嫩,她才不在意年纪上的差距呢。亓离又不撒谎又纵容她,看着不近人情,其实撒撒娇耍耍赖他根本招架不住,玲珑早就摸索清楚了。
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如果说宋举人想象中的和离生活是国色天香的大美人,那他的现实生活就如同一只无颜站在面前还对他搔首弄姿。
面对女儿的坚持,大长公主是说不过的,她只好叹了口气:“只愿我儿开心。”
于是他憋着一口气,与大长公主和离,去过自己想象中红袖添香的日子。
“我会的。”玲珑习惯性蹭蹭大长公主的手心,“对了娘,过几天就是我生日了,娘有没有准备好给我的礼物啊?”
他觉得自己学富五车,可以称得上满腹经纶,便是孔孟再世也不过如此,怎么可能是靠一个女人扬名立万?
大长公主轻笑:“少不了你的。”
宋举人离开前,玲珑曾经不止一次跟他说,他受人追捧不是因为他自己的才华,天底下有才之人千千万万,为何大家都要追捧于他?他的荣耀他的光芒都来自于他的妻子,宋举人当时是不信的。
等哄好了大长公主,玲珑才回院子,还没进屋呢就瞧见梅香局促地站在外头,看到她来了登时松口气迎上来:“郡主,您回来了,亓离先生在里面等您,奴婢跟他说了,可是他不肯走……奴婢们也不敢……”
虽然最后的结果证明并不能,但大长公主确实是这么想的。
玲珑拍拍她的肩:“我来处理。”
然而大长公主说过,是不会再为他孕育子嗣,只要有个玲珑就够了。一方面是真心爱玲珑,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大长公主年少时劳累过度,身子并不适合再怀孕,更何况,皇帝一直忌惮她,但她只有一个女儿,总不好去抢皇位吧?等她再将女儿嫁给皇帝,皇帝是不是便能彻底放下戒心?
亓离坐在桌边,听见脚步声,玲珑已经扑进了他怀里。他还有点不习惯这种亲密,可是想想两人在树上相拥而眠都做过了还怕什么呢?便轻咳一声,搂住玲珑的腰让她好坐自己大腿上,然后问:“你……跟你娘都说了些什么?”
多少人在背后惋惜他没有个继承香火的儿子啊,宋举人本来没这么想过,后来也架不住人人都说,自己的想法也就跟着有了变化。是啊,他这样有才华有能力,没有儿子多可惜啊!
“还能说些什么呀,你一声不吭转头就走,我娘觉得你很没礼貌,不肯把我交给你……诶等等你做什么!”
就连外头的平民老百姓都听闻了他的美名!不知多少人在风雅的聚会上点了舞娘作伴,可驸马爷从没碰过,他是不想碰么?自然不是!可他是驸马爷,那就是想也不能想!
本来是想逗他玩,谁知道话没说完呢就被亓离抱了起来大步朝外走,玲珑赶紧挣扎,就听亓离说:“带你回不死山庄。”
当驸马爷这几十年,宋举人别提过得多快活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都不用他操心,大长公主都会为他打点好。他喜好风月,每年收到的礼物也都是大长公主精心挑选,称心如意。他喜欢诗词歌赋,大长公主虽然不精通此道,却为他寻来不少深奥孤本。甚至于每每出门参加诗会,驸马爷都是被追捧的那个,人人都邀请他上座,让他来点评诗篇习作,而驸马爷随意作一首小诗便能引来无数赞扬,俨然成为文人雅士的标杆。
“不要不要我不要!”她拒绝的可用力了,疯狂摇头,“不要不要!”她才不要去那种死气沉沉的地方呆着,听卫霆说,那里不仅没有声音,就连饭菜都寡淡无味,那她要是去的话岂不是受罪吗?她才不要!
岂止是不完美,简直糟糕到了极点!
许是她挣扎的太厉害了,亓离没办法,只好停下来,但态度很强硬:“不要也得要。”
自然是不完美的!
然后他就看见怀里的小怪物哭了。
梅兰竹菊四香跟在玲珑身边也有了一段时日,对小主子的性情虽说仍然捉摸不透,却也知道这位看起来天真无邪又烂漫可人,却是个白切黑,内里弯弯绕绕一堆,仿佛心坎上比旁人多生出了十七八个窍。这会儿说要去见宋举人,肯定不是父女情深,怕不是去落井下石的……因为据梅香了解,宋举人的日子可不像他跟大长公主和离时想的那样完美。
委屈巴巴的哭法,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扑簌簌朝下掉,哭得亓离心肝脾肺肾拧成一团。他所了解的玲珑,总是笑嘻嘻的狡黠又灵动,他不知道铁石心肠的自己看到她的眼泪竟然会如此慌张,什么原则都没了,她说不想去不死山庄,那就不去。
玲珑一不看原尧就神清气爽,想利用她忽悠大长公主?门儿都没有!她心情好,突然想起了许久不见的老父亲,就跟梅香说:“知道宋举人在哪里住吗?我记得娘说他好似是住在七柳胡同的一个四进宅子里?你带我去看看,许久不见,有些想念。”
于是他沉默着把她又给放了回去,还给她擦眼泪,玲珑的眼泪说来就来,她拽着亓离的衣袖,还要他签订不平等条约:“你、你为什么要吓唬我?我好怕啊!”
她一走,原尧都愣了,可人设已经凹了出来,总不好这会儿再追上去说诶小姐你等等其实我看上你这个糖人是因为巴拉巴拉……那样的话想再扭转印象才是不可能。
“我不是故意的。”
然而玲珑就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压根没朝他脸上看,更是懒得欣赏他人淡如菊的出众气势——开玩笑,比装逼,谁能装得过龙女大人?
“那你就是有心的。”玲珑揉着眼睛哭唧唧。“我就说我娘不肯把我给你,你就不讲理要把我带走,不听我说话还把我给弄哭了!你根本就不是真的喜欢我!你是个坏蛋!”
他说的这句话,距离刚刚好,淡薄又不至于太冷漠,相反地因为音色低沉悦耳,俗称让人怀孕的低音炮,一般涉世未深没见过多少男子的深闺千金,不说芳心暗许一见钟情,至少也会脸红耳热心跳加速。
生气跟小孩子一样,亓离也没有哄人的经验,想了半天,说:“我把不死花给你,好不好?”
不像比较好,也比较安全,这样他为了姚家翻案查看卷宗,也不会有人将他跟姚家联系到一起。
“不好不好,不要不要。”玲珑吸着鼻子,仰起头看他,戳了戳自己的脸蛋,“你就不能亲亲我吗?”
只是他有记忆的时候,姚大人已经是挺着微凸的肚子和微秃的头皮的中年男子了,因此也不知道自己生得和姚大人年轻时像不像,但是朝中不少老臣没有能认出他来的,原尧觉得,那应该是不大像。
亓离微愣,他哪里知道亲亲可以哄她。在玲珑期待的目光下,他附身亲她的脸颊,被她搂住了脖子,顿时就像是一头野兽被驯服,以心悦诚服的姿态匍匐在了少女面前。
其实原尧把握的尺度刚刚好,从他伸出来的手,拿着糖人的姿势,以及说话的语气还有面部表情,都是经过精心准备的,当初他高中状元骑马游街,险些被四面八方抛来的帕子跟鲜花掩埋,可见他的相貌有多么出众。
玲珑的眼泪说来就来说走也就走,她这一连串真是行云流水,大长公主这样铁血手腕的女人都架不住,更何况是没什么经验的亓离?最终答应了不知多少个条件,才终于让她放过。
本来他就是百般温柔体贴玲珑也不一定会看他一眼,现在他是这个态度,玲珑立刻决定不给他表演的机会了,便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半个眼神都没给原尧留下。
婢女们在外面守着,一开始听到郡主嘤嘤嘤的哭声还有点紧张,后来梅香过来了,一听她们转述立刻就笑了,“你们还不了解咱们郡主,嘤嘤嘤的哭那就不是难过,是撒娇呢。”
哎呀,还跟她走冷若冰霜的路线。换作寻常人家的姑娘,说不准会觉得这样酷酷的不爱说话却又生得相貌出众的公子非常惹人爱慕,可玲珑从来都是被讨好的那个!原尧有意接近她,想利用她,居然还打着让她倒贴的主意?
果然,等到亓离先生离开,她们进去伺候的时候,就只看到洋洋得意的郡主要求吃梅花糕,半点也不见受委屈的样子。
“我只喜欢这朵花,不成么?”
玲珑生辰的那一日起得很早,只不过她的生辰不请旁人,就是在公主府里热闹热闹,皇帝自然是要来的,至于宋举人——他早就被排除在外,玲珑的生辰连告知一声都没有。宋举人也没什么表示,根据梅香打听来的消息,玲珑估计宋举人也是没脸上门的,他的大舅哥虽然被无罪释放,可又沾上了毒瘾,眼看小娇妻要临盆,宋举人哪里敢让她不高兴,他指着她给自己生个儿子呢!
否则他是绝对不会来靠近玲珑的,万一被皇帝知道,他又要如何自处?皇帝的女人,哪怕是皇帝不要的女人,也是皇帝的女人,旁人不能染指。
有求必应,自己手头越发的紧巴巴,当初他从公主府离开的时候带走了不少值钱东西,可照这样的日子过下去,怕不是要不了多久就山穷水尽了。
原尧自然知道身边这位姑娘是谁,他今日来也是有目的的。皇帝跟玲珑的婚事从来只有皇帝自己跟大长公主还有玲珑三个人有数,就连前驸马也不知道大长公主原本是想把玲珑许配给皇帝的。曾经玲珑是属于皇帝的,现在他们掰了,期间风雨波折,除了三个人之外就没第四个人知道,因此原尧虽然是天子近臣,却也并不知晓个中情况。
他自诩文人墨客,不肯买铺子做生意,嫌弃铜臭味,其次他觉得自己堂堂文人,怎能为了点钱就抛头露面?因此真是入不敷出。除了家里必要的开销,还要给下人发月钱,除此之外还有小妻子的娘家人,跟水蛭一样叮上了就不放开,宋举人的日子可不好过,听说他已经把家里的下人一减再减。
“你为何要选这朵花?边上那么多图案,难道都没有这朵花强?”玲珑一边作出天真之态一边在心底给自己点了个赞,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好太懂事太善良了,对方不是想跟她搭话么?她主动给对方机会啊,这样的好事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挨得到的!
玲珑郡主过生辰,多好的机会啊,谁不想趁着这次宴会跟她多多来往?可惜人家根本不发请帖,连个生辰都是关起门来自家过的。
那男子便选了玲珑吹出来的那朵花,在手中端详片刻,从怀里摸出了两个铜板递过来。老者就惊了,他不知道这能不能卖……这位姑娘的穿着打扮一看就是贵人,还是个未出阁的贵人,这……可他也不能说这是人家姑娘吹的呀!
每年玲珑生辰皇帝都会来,曾经她很开心,也很期待,对于皇帝所赠的礼物,哪怕并不是她的喜好,她也全盘接受,然后珍而重之地保存起来。可是一个人给你送礼物,却根本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这个人对你又能有多少情意呢?皇帝对原主的淡漠,其实从很多方面都能体现出来,只是原主自己不肯深思,也不肯承认。
老者连忙答:“两个铜板一根。”
玲珑就很没所谓了,她早上起来打扮好,亓离就进来了。他似乎不懂进别人房间要敲门——从这一点看卫霆绝对是他的徒弟,师徒俩都有一个爱好,不打招呼就进门,而且还特别喜欢从窗户进来。
但玲珑就是玩个新鲜,玩完了就又都还给了老者,老者喜出望外,万万没想到白赚两锭银子不说,还能把自己吃饭的家伙给拿回来!当下对这玲珑谢恩,玲珑摆摆手要走,边上就伸来一只修长的手:“这糖人怎么卖?”
亓离知道小怪物生得好看,却不曾想盛装之下更是艳冠群芳。他站在边上看着,看她一点点变得雍容华贵,最后婢女为她抿上唇脂,她一站起身就朝他怀里扑,还很期待地叫他叔叔,问他自己好不好看。
老者喜的眼睛弯弯,整张脸上只看得到胡子跟牙齿。
亓离能说什么呢?“好看。”
玲珑心想,虽然知道是在拍龙屁,但她的确很受用。就用眼神暗示了下梅香,梅香觉得自家郡主高兴就行,要是花钱能让郡主高兴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就又赏了老者一锭银子。
边说还边点了下头,看样子是真心实意的。玲珑嘻嘻笑,朝他怀里钻,对婢女们说:“你们下去,没我的命令不许进来。”
这吹糖人挺好玩儿的,玲珑站边上看了会儿就手痒也想自己玩一玩。梅香给了吹糖人的老者一锭银子,老者便喜滋滋地让开了,还细心指导玲珑要怎么吹。等玲珑成功吹出一朵花之后,老者还相当捧场地鼓鼓掌:“小姐可真是聪明!老汉吹糖人这么多年了,这门手艺一直都没人能学会,小姐可称得上是天资聪颖啊!”
等到只剩下他们俩了,她指指自己的唇瓣:“这个唇脂是可以吃的哦。”
第337章 第三十片龙鳞(九)
亓离的注意力便到了她的唇上,红润柔软,口脂显得她越发肤白貌美,他的手指慢慢爬上玲珑的面容,摩挲着细嫩的肌肤。她被摸得很舒服,就发出小猫一样的声音,亓离将她软绵绵的身子搂在怀里,一时情生意动,便不觉吻了下去。
这种自以为是的愚忠真是令人恶心,要说姚大人叛国,旁人兴许不知道,可这位忠仆,以他对主人家忠心耿耿几近走火入魔的程度,他非但知道,甚至有可能参与了,毕竟当初有一方私印,大长公主始终没有找到。
自打前几日被玲珑开发出来后,亓离就迷恋上了接吻的感觉,每日照三餐加宵夜的吻,玲珑的嘴巴都肿了好几天了。她赶紧推开他:“不许再亲了,我可不想变成香肠嘴。”
另外,玲珑非常同情忠仆的孙子——就算是你亲孙子,你也没权力决定我的生死吧?
亓离听了,略微委屈:“那我轻一些。”
大长公主可不是那种你冤枉了我我就跟你讲道理好还自己清白的人,她才不会跟原尧解释,一个叛臣之子,骨子里就留着罪恶的血液,有何资格来找她寻仇?
“……那好,你记得轻一些哦。”她说着,闭上眼睛,微微嘟起水润红唇,亓离便柔和地吻了下去,他这人不知温柔为何物,很多时候手劲大,难免会把她弄疼,但是玲珑说了一次后他就知道了,而且再也没犯过。现在他已经知道要怎样的拥抱她最喜欢,怎样的姿势她最舒服。
既然是忠仆,主人家在心里自然是没有错的,保不准还给原尧洗脑,当初是为了铲除姚家,大长公主制造了冤假错案陷害姚大人,多年来始终逍遥法外。原尧年纪小,自然不会怀疑这拼死保护自己的仆人,等到他寒窗苦读一朝高中,又得到了皇帝隐晦的赏识,再加上皇帝若有似无的暗示,他自然是要把大长公主恨到骨子里的。
两人正亲得意乱情迷,一声暴怒的呵斥将他们惊醒:“你们在做什么!”
所以这个人从第一次跟玲珑的浪漫相遇,就是个假象。听说当初姚家被抄家的时候他也不过几岁大,是一位忠仆为了护住他让自己的亲孙子代替他死,而后拼命带原尧逃出,多年来像是魔障了,临死都抓着原尧的手念叨着要他复仇。不过玲珑觉得那位忠仆可能隐瞒了不少东西,毕竟“你爹虽然叛国通敌害死了无数无辜百姓惹得战火连绵最终被抄家灭族但你还是要为他报仇杀了大长公主”这样的话……应该不会直接说出口吧?
玲珑本来正享受着,被吓得一哆嗦,心脏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然后一个没注意,竟然把亓离的嘴唇给咬破了!亓离则是第一时间将她搂紧,面色冷淡地看向来人。
只不过一人为权,一人为仇而已。
玲珑躲在他怀里,先没去看来人,而是带着担忧问他:“疼不疼啊?”
君臣两人的目的是相同的——扳倒大长公主,
亓离微微摇头。
不过与其说是天衣无缝,倒不如说是皇帝有意磨砺这把利刃,将其作为对付大长公主的利器。原尧如今孤身一人,无所畏惧,可以成为皇帝最信任也最得力的孤臣,否则原尧的真实身份如何,只要皇帝想查能查不到?但皇帝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原尧也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两人亲密的姿态刺痛了皇帝的眼睛,他特意先到她的院子来,便是想跟她一起去见姑姑,可他看到了什么?玲珑竟然背着自己和其他男子做出如此无耻之事!
状元郎原尧深受皇帝器重,在翰林院做足了资历后就顺利进入了工部,如今已高居侍郎一职。刚得知这人名字的时候玲珑就有点无语,原尧,倒过来就是姚远,正是他的本名,这掩饰真是做得“天衣无缝”。
“大胆!竟敢玷污郡主,来人!把他给朕拉出去杖毙!”
她现在是只要能让女儿心情好起来,怎么都行。
皇帝疯了!
这还是玲珑到来之后第一次自己出门,之前怕被大长公主发现性格有变装乖好些天,感谢皇帝让她有足够的理由性情大变,毕竟“受了情伤”,本来玲珑还想演的再伤心欲绝一点,但她担心传到皇帝耳朵里,会让那人觉得自己特别喜欢他没他不行,就收敛了一点。但话里话外也透露出对情爱死心的意思,否则大长公主也不会松口让她随意出门。
“谁敢!”玲珑拨开亓离抱着自己的手,挡在他身前,瞪着上来的侍卫,又看向皇帝:“表哥这是做什么,今日来是给我添堵的吗?”
在作为政客这一方面,大长公主相当优秀,玲珑觉得像大长公主这样的,也就是生在这样的世界,否则她何必去扶持侄儿做皇帝?她自己做皇帝岂不是更好?
皇帝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朕是为了你好,你却不领情?!”
连带着抄家也没什么问题,惟独夷灭九族过分了些,毕竟有些亲戚真是一表三千里多少年不来往的也被砍了头,但亲近一些的,享了荣华富贵,按照律例应当处斩,这律例又不是大长公主定的,当时局势紧张,不杀一儆百,难保有他人起了心思。
“为了我好?要把我喜欢的人杀了,是为我好?”玲珑不甘示弱地跟他对视,两个人谁都不服输,反倒是皇帝听她说什么喜欢的人,整个人都要崩溃了:“你喜欢的人?你喜欢谁?就是此人?朕同意了么?朕没点头,谁给的胆子喜欢别人?!”
大长公主做错了什么?当初局势变得那么艰难,他爹可没在其中掺和,最终被判处腰斩于菜市口曝尸十日,玲珑觉得不冤。
玲珑觉得他好不讲理哦,原主一心一意地喜欢他,他觉得不值钱,对她百般敷衍忽视,最终还无视她的乞求没有放过大长公主。现在换作对他没有兴趣的玲珑,就是跟别的男人亲一亲抱一抱,他就跟被戴了绿帽子的可怜丈夫一样,天知道他自己都跟小太监翻云覆雨解锁了多少个姿势跟地点了!
玲珑不出门不行啊,她总得多多出门,多多参加宴会,才能给其他人制造接近她的机会不是?还有个仇人之子在虎视眈眈呢!这个玲珑是真不明白,你自己亲爹做了通敌卖国的事儿,你不觉得羞愧,不剖腹自尽也就算了,还要怪把你爹绳之以法的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我才不要你同意,我就是喜欢他,谁要是敢伤害他,我就不饶谁。”
除此之外,放心不下的大长公主还暗中安排了几个身手高超的护卫,她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古灵精怪,怕被发现,就让护卫们都乔装打扮,力求不要被郡主发现,被发现就扣半年俸禄。
皇帝快气疯了:“好,那就让朕看看,你要如何不饶朕!把这个登徒子给朕拖出去!”
第二天玲珑要出去玩,她跟原主不同,原主恨不得什么人都不要见,一年到头都闷在府里也不觉得无聊,玲珑却做不到,她总是没办法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很容易就感到厌倦,磨了大长公主许久才得到她的首肯,允许自己出去逛逛,但有个前提条件——必须要带足人手!
侍卫们领命,这回玲珑拦不住了,或者说是不需要她拦了,因为他们还没有靠近亓离,就一个个翻着白眼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玲珑忽悠走了卫霆,自己快快乐乐的睡觉,徒留卫霆一个人瞪着眼睛想了许久。
亓离把挡在自己身前的玲珑重新拉回怀里,一反常态的带着挑衅意味对皇帝说:“我也想看看,皇上要如何不饶我。”
要不怎么说单纯的人都比较幸福呢。
玲珑说:“好帅啊。”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玲珑打呵欠困了,卫霆便老老实实走人,走前按照习惯把玲珑那堆吃不完的零嘴都一并划拉走,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玲珑当成了废品回收站,还以为玲珑是跟他交情好才给他留这么多好吃的。
真的帅,尤其是不动声色杀人于无形的时候,她太喜欢了~!
卫霆痴痴地盯着她瞧,觉得她这样嗔怒之色实在是妩媚又娇美,霸气四射。他年纪轻,并不曾亲眼见过当初的民不聊生,也不曾目睹过大长公主披上甲胄上战场的风姿,但是卫霆想,看到玲珑就知道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侍卫们尽数倒地,把大太监吓得尖叫:“来人!护驾!护驾!”
“欺负她们怎么了,我觉着上次我还手下留情了,再让我听到她们嚼舌根子。”玲珑冷笑。“我就当面甩她们几个嘴巴子,我倒是想看看,她们这些仰仗家族余荫的蛀虫,有什么资格对平定叛乱立下汗马功劳的大长公主品头论足!”
就连皇帝自己也开始防备亓离的“邪术”,往后退了好几步,面色仍然十分难看,并且坚持要玲珑到他身边来。玲珑当然是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他,不仅拒绝了,还要再三强调自己有了喜欢的人:“表哥,我们不是说好了么,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就因为这事儿,到了卫霆耳朵里,就成了她欺负人了。
“谁跟你说好了?朕没有同意!”
玲珑觉得原主是真的委屈,卫霆所谓的她欺负人,正是因为那家小姐在背地里与几个闺中密友在一次赏花宴上编排大长公主,虽然作为大长公主的女儿,没能继承到她的杀伐决断,甚至因为父亲对大长公主多有疏远,可那毕竟是自己的亲娘,自然是不能白白听着旁人数落。
玲珑撇嘴:“我才不管你同不同意,反正我现在喜欢的人是他,表哥要是想让我不开心,那就先把我杀了好了。”
若非是夜深人静怕被人发现,卫霆险些一巴掌拍桌子上:“这都是些什么人!我们江湖中人才不会这样!肚子里那么多弯弯绕绕,一句实话都没有!”
皇帝觉得难过极了:“玲珑,你我多年情分,难道不及与这人的萍水相逢?”
“他们说我娘不配做女人,谁家的女人像她这样厉害?他们还觉得我父亲娶了我母亲是委屈了,可他们怎么不想想,我父亲当年不过是一个文弱书生,既无功名在身,亦无显赫家世,我娘于他有救命之恩,两人结为夫妻,又不是我娘强迫他的。为何外面风言风语,他却从不为我娘说一句?不仅如此,还有些权贵人家的小姐,自诩三从四德都学得好,瞧不起我娘这样上过战场舞刀弄枪的女子,连带着对我也多有不敬,你说,倘若我听到有人说我娘不好,我难道不去教训欺负她们,反而要拍掌叫好,说她们讲得对说得妙?”
这个问题玲珑其实也挺想问他,大长公主对你不仅有扶持之恩,亦有养育之恩,你们之间这样深厚的情分,你又是如何一定要把她逼到绝路,还要用她最爱的女儿来要挟她呢?
大长公主?卫霆摇摇头,民间对这位大长公主自然不敢说什么,但贵人圈子卫霆一介江湖中人也无法进去,自是不知。
若非为了原主,大长公主也不会自戕。她这样强大且优秀的女人,只要给她机会,她终有一日能东山再起。
“你可知道外头那些人在背地里是如何编排我娘的?”
可皇帝不愿意。
确实是不像,岂止是不像?她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尊贵,以她的出身,说什么欺负人,那可真是太正常了。
他多疑到必须大长公主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晚上才能睡得安稳。天知道大长公主根本没有争夺那个位子的意思——她要是想要,何不早些年先帝驾崩后直接登基呢,又没人拦得住她,何必辛辛苦苦将皇帝养大,又慢慢放权给他?
“不像。”
偏偏皇帝还觉得不够。
虽然玲珑还没有开始解释,但他已经在心底给她找好理由了。他问她会不会欺负人,她直截了当就说会,毫不掩饰,这说明她性格果决毫不遮掩,从某种方便来看也是优点的一种呢。
“正是多年情分,表哥才不应该强迫我,我跟他在一起觉得开心,表哥难道不祝福我么?我跟娘说了,还想跟表哥讨一份赐婚的圣旨呢。”
“为什么不会?难道你觉得我是会忍气吞声的那种人么?”玲珑撑着下巴问他,顺便把没吃完的花生酥又朝他面前推去。卫霆还没从她的回答里走出来,就又被塞了一嘴花生酥。
字字句句尽皆诛心,皇帝牙根子都咬得生疼。赐婚圣旨?!除非他死了,否则他决不可能给她写什么赐婚的升值!
这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皇帝是绝不容许玲珑嫁给旁人的,不管他对她存着怎样的念头,从很久以前,从大长公主开始暗示他的时候,皇帝就觉得玲珑终将是属于自己的。也许不是皇后,但绝对会是他的女人,旁人不能觊觎。他将玲珑视为自己的囊中物,因此一旦玲珑开始反抗和拒绝,皇帝就会愤怒不已。
卫霆:???
之前玲珑疏远他,皇帝还觉得没什么,因为他知道她不可能嫁给别人,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女子变心的速度这样快,她怎么能喜欢上旁人?!
然后他就看到她笑了,回答说:“会啊。”
看皇帝表情都要吃人了,玲珑又道:“表哥你不要生气,我与你好好说,今儿个可是我的生辰,你不能惹我生气。”
玲珑眨着水汪汪的眼,夜明珠散发出皎洁而柔和的光芒,可这一瞬间,卫霆甚至不知道天上星辰与她的眼睛比起来,究竟哪一个更加耀眼夺目。
她理直气壮地要求着,皇帝气得七窍生烟,却又被她理所当然的态度跟语气中的亲昵搞得心有点软,最终咬牙道:“不是朕惹你生气,明明是你惹朕生气。”
心里这么想,嘴上就这么问了。其实他心底已经很愿意相信玲珑是个善良的好姑娘,只是想得到她一个答案而已,只要玲珑说不会,那他便能立刻摒弃之前的偏见,理直气壮地跟她做朋友。
“我才没有,明明是表哥你自己不讲理。”玲珑皱眉,“我娘应该跟表哥说过了,我不嫁表哥了。”
如今卫霆是彻底把玲珑让人打了他板子还把他赶出公主府的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了,越是跟玲珑相处,他越是觉得这个姑娘有趣。虽然是金枝玉叶,可并没有自视甚高的臭毛病,这倒是让卫霆开始怀疑起来,她真的会欺负人么?
说完带着甜笑看向比自己高许多的亓离,“我要嫁他。”
结果转念一想,自己送的这些玩意儿加在一起的价值怕是也抵不过皇帝的一次赏赐,便叹了口气。
亓离心下一动,他这一生都没想过自己会有娶妻成亲的一天,听玲珑软绵绵地说要嫁给他,亓离只觉得心软不已,简直要为此化成一滩水,为她变作绕指柔。
卫霆便打定主意,有机会一定要去皇宫看一看,看看玲珑口中的皇帝是不是真的比自己还要英俊。他听了玲珑这话,又颇有些委屈,心想皇帝再英俊,难道能有他好么?他可是每隔几天就带着礼物来看她,或是些小吃食,或是些有趣的小玩意儿,都是民间独有的,她在公主府可看不到。
“我也想娶你为妻。”
第336章 第三十片龙鳞(八)
两人相视一笑的和谐画面在皇帝看来简直刺眼,他恨不得上去把这两人拉开,可理智又告诉他,你是皇帝,你不能做这样有失身份的事。
卫霆是长得很好看,可跟皇帝还是差了一点,毕竟皇帝那是多少代累积起来的优秀基因?不管别的怎么样,反正那张脸是相当赏心悦目的,不然他一个强迫了人家小太监还脾气差又霸道蛮横不讲理的皇帝,是怎么让小太监忍不住对他芳心暗许的?
玲珑唇上的口脂都被吃的差不多了,她敲了敲亓离的肩膀,指挥他给自己取唇脂来重新涂。两人亲昵的态度无比自然,看得皇帝眼睛都在冒火,尤其是亓离拿来唇脂后,还不让玲珑自己涂,他用指腹抹上鲜艳唇脂,将她花瓣般的唇瓣涂抹出动人的色彩来。
玲珑说:“因为我审美没问题啊。”
皇帝这回真的气疯了!
卫霆知道她表哥是谁,但没见过,就不服气地说:“你怎么知道那不是因为他是你的表哥,你才觉得他更好看?”
他咬牙切齿地说:“你与我朕一同去前院见姑姑,朕有话要说!”
英俊的确是很英俊,就是有点膨胀。玲珑懒洋洋地答道:“没有我表哥英俊。”
玲珑哦了一声,拉着亓离的手就要走,皇帝道:“你带着他作甚!”
这次也是,玲珑不吃,看着卫霆吃,卫霆狼吞虎咽一番,见小郡主跟以往不同,一直盯着自己,就问:“怎么,是不是突然发现小爷生得英俊过人?”
“他是我要嫁的夫君,也是公主府的人,当然要一起听啦。”
护食的玲珑每次都会给他一大部分,把个卫霆感动的不行,觉得玲珑对自己特别好,其实是他想多了,主要玲珑藏起来的食物有时候不会及时吃,过了那个时辰,食物的味道就会大打折扣。她是高高在上的郡主,想吃什么没有?何必委屈自己吃不新鲜美味的?所以都到卫霆肚子里去了。
玲珑越是理所当然,皇帝越是气得心肝疼,他深深吸了口气,不想再看到玲珑跟旁人亲近的一幕,他是说不得这丫头了,可他不信姑姑也会答应这门荒唐的亲事!
玲珑就睡得好多了,她本来睡得正香,谁知有人敲窗户,这是她跟卫霆的信号,这人还挺有趣的,总是深更半夜地找她玩,每次来还都要分享玲珑藏起来的食物。
大长公主在前院等着呢,宴席都摆好了就等入座,结果就看见皇帝气冲冲地进来,也没跟她打招呼,直接指着身后:“姑姑,朕想知道表妹说得可是认真的?您答应了她跟这无名之人的荒谬婚事?!”
大长公主不说话了,这次回去后,她翻来覆去的一夜没能睡着,到了第二天眼下一片青黑。
堂堂天子不嫁,嫁一个默默无闻的平头百姓?!
他能舍弃的东西太多了,为了保住那个位置,如果皇帝觉得她们挡住了路,那么哪怕大长公主是他的亲姑姑,对他恩重如山,哪怕玲珑是他的妻子,对他一往情深,他也会眼都不眨的放弃她们。
皇帝不相信大长公主会答应!
在朝政上,他绝对称得上是一位英明的君主,这一点有目共睹,否则当初大长公主也不会在先帝那么多子嗣中挑选了皇帝。可同时,他也有着所有帝王的共同点——狠心,冷酷,无情。
大长公主皱眉,在三个人之间看来看去,皇帝是一个人,玲珑跟亓离却手拉着手,再加上皇帝这么生气,大长公主基本上也猜得出皇帝瞧见了什么,就道:“皇上,本宫之前曾经说过……”
玲珑用干净的眼睛看着大长公主,看得她垂下头,因为她们娘俩都清楚,皇帝真的敢。
“姑姑是说过,可朕不答应!从小姑姑就说以后玲珑是要嫁给朕做皇后的,朕也是一直这么以为的,为何如今却都变了?”皇帝掷地有声。
“他敢!”
要不是知道他跟小太监的事儿,还有女儿所说的皇帝对她送的礼物不珍惜的一系列事情,大长公主肯定会心虚。对方毕竟是九五至尊,很多事情她知道,却不能当面说。想了想,大长公主委婉道:“皇上,过去本宫也是说,若皇上不嫌弃,若玲珑愿意,这桩婚事自然是好的。待到本宫百年之后,玲珑交由皇上照料,本宫也放心。可如今玲珑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本宫身为一个母亲,无论如何也不舍得让她难过,只想让她得偿所愿。”
“娘,不管怎么说,哪怕他是您的侄子,是我的表哥,可他也是皇帝。”玲珑慢慢道,“也许一时他不会发怒,可长此以往,他总会对我们不耐烦的。”
皇帝道:“表妹年纪轻,不懂事,姑姑这般纵容,难道不怕她所遇非人?”
“那有什么?娘不怕。”
亓离皱了下眉,有点想为自己辩解。
玲珑摇摇头:“我不想娘跟皇帝表哥起冲突。”
大长公主道:“本宫的女儿,本宫相信她。”
玲珑跟大长公主一到马车上,大长公主就把她搂进怀里,浑然没了在皇帝面前的威武霸气,带着嗔怪也带着怜惜:“你这傻孩子,这些事儿怎么不早些跟娘说?早些说,娘也能为你做主。”
皇帝知道大长公主大概是不会站在自己这边了,此时此刻他无比后悔当初为何没有拒绝大长公主一别两款的提议,他本以为玲珑嫁给自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中间会又冒出个根本不认识的人!大长公主是长辈,玲珑是表妹,都是自家人皇帝不能说什么,于是他将矛头对准了亓离:“难道你就无话可说?”
可现在他突然后悔起来。
亓离想了想,冷冷地道:“在下亓离,并非无名之人。”
皇帝觉得自己完全不会在意,事实上前些年他心中一直觉得好笑,玲珑这送的都是些什么呀,一个荷包,一本手抄的佛经,一个自己捣鼓出来的小玩具?她拿这样的东西送给一位帝王?因此皇帝从不珍惜,总是随手赏赐或是抛之脑后。
他一直在琢磨皇帝那句无名之人荒谬婚事,如今终于能反驳了。
她也没有像往年那样送他生辰礼物。
第353章 第三十片龙鳞(二十五)
他看向玲珑坐过的位置,今年是这么多年来,他们唯一一次在他生辰后没有一起出去走走,说说话。
厉害了。
虽然这所谓的家宴,皇帝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过什么真情,只是走走形式,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大长公主跟玲珑离开的背影,皇帝却说不出话来,甚至心头隐隐有着失落与后悔。
主要是平时都是玲珑气别人,所以她都不知道原来亓离气人的时候能这么气人,看皇帝的表情,就跟被塞进个鸡蛋堵住了嗓子眼儿一样。她忍着笑,免得被指责大不敬,扯了扯亓离的衣袖:“皇帝表哥不是在问这个。”
皇帝生母早逝,也无同母所出的兄弟姐妹,那些还活着的皇子如今都被封了王,皇帝自然是不会跟他们太亲近的,当初这个位子可是不少人虎视眈眈,所以说起来,大长公主跟玲珑,是唯一真心待他的亲人了。
“他问他的,我答我的。”
玲珑乖巧地站起了身,趁着没人注意顺了桌上她很喜欢的几块糕点进袖子里,跟在大长公主身后,头也没回的走了。
简简单单八个字,玲珑仿佛看到了皇帝头顶冉冉升起的黑烟——被亓离气的。她赶在皇帝发火前道:“表哥你别生气,他性情耿直,说话便是如此。”
这世上的人,怎地一个个被荣华富贵权势地位迷了眼,连最基本的感恩都不复存在。
皇帝这回却不买玲珑的账了,他阴沉沉地看了亓离一眼,对大长公主道:“姑姑,此事朕希望你还是能慎重考虑,毕竟这事关表妹一生的幸福,断然不能将她随意许人。便是许了,朕也希望那个人是朕,而不是旁人。朕还有公务,今日便不陪表妹过生辰了。”
女儿一片真心被人践踏,她心中怎能不难受?可践踏女儿真心的不是旁人,是皇帝,是她一手扶持起来的皇帝,这就更让大长公主寒心了。
说完,深深地看着玲珑,示意贴身太监将他给玲珑准备的礼物放到桌子上,然后起身离去。
皇帝心里莫名有些慌乱,他还想跟她再说说话,大长公主却站了起来,道:“皇上,本宫先带着玲珑回府了,今日这家宴,本宫吃不下。”
只是临去前又看了玲珑一眼。
到底是大长公主的女儿,前驸马与大长公主那么多年的夫妻,一朝不忠,大长公主便立时决绝不给一点机会,难道玲珑也是如此?
跟平日里好说话又温和的表哥不一样,这一眼是“皇帝”看来的,充斥着占有欲、掌控欲、霸道、还有愤怒。他是决不会容许玲珑嫁给旁人的,哪怕他不喜欢她,她身上有了他的标签,就注定是属于他的,不容旁人染指。
这话简直就是大逆不道,可充满了孩子气,大有你不跟我玩我也不跟你玩的赌气感,然而皇帝却觉得玲珑并不是简单的赌气,她是真的决定了。
简单一点来说,皇帝是不接受拒绝的。他习惯了所有人都要讨好他奉承他以他为中心,过去的表妹确实心悦于他,而现在的表妹对他毫无男女之情,很显然,这落差太大,皇帝不能接受。
玲珑说:“我不想让表哥跟娘之间不愉快,也不想让表哥知道,可如今表哥既然问了,我也就不隐瞒了。曾经玲珑很喜欢表哥,可现在不喜欢了,就跟表哥不喜欢我一样,一点都不喜欢。”
皇帝走了,连大长公主的挽留都没有听。大长公主暗暗心惊,本以为这个皇帝侄儿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对他的性情也有几分了解,因此才想着将女儿许配给他,希望自己百年后能得他照料。可就眼下来看,皇帝真的能一心一意照料玲珑么?答案几乎是否定的,他临走那一眼大长公主也看见了,许是真的愤怒,皇帝并没有掩饰他身上的戾气。
“此事你怎么没有跟娘说过?”她问。
大长公主还活着呢,他就对玲珑这样了,不容许她对他说一个不字,若是大长公主死了,玲珑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这简直是毫不掩饰的羞辱!
皇帝怕是打死也想不到,他以为大长公主会因为自己的话重新考虑玲珑的婚事,结果却是坚定了大长公主不把玲珑嫁给他的心思。
大长公主没说话,可她明显是不高兴了,她都没收到过女儿亲手缝制的荷包,皇帝收到了竟然赏赐了个奴才?
皇帝送的礼物玲珑没打开就让人放一边去了,她很满意今天晚上皇帝的表现,顺便给了亓离一个充满赞赏的眼神。这家伙可真是神助攻,就几句话,便让皇帝原形毕露,连带着使大长公主对皇帝起了疑心,怕是不会再认为对方是她的好侄儿了。玲珑感慨的想,自己挑拨离间了这么久,心血总算是没白费。
“我曾在宫中一个洒扫小太监身上见到我绣了一个多月的荷包。”她低着头不看皇帝,语气也很平淡,“那小太监说是皇上赏赐的,我想,表哥也许并不是真的喜欢,只是不想伤害我,从那时候起我才知道自己有多任性,既然如此,我也不想再拖累表哥了。”
其实皇帝不在,生辰宴才轻松,母女俩带个亓离,三人用膳,亓离吃得不多,他本就不重口腹之欲,是看玲珑吃得开开心心,被她给带动了才多动了几筷子。
玲珑拿着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有点不是很想说出来,但是不说出来她觉得皇帝很有可能要继续狡辩。今天的目的她跟大长公主是一样的,就是要在不撕破脸的前提下跟皇帝达成共识,吹了这门本就不怎么合适的亲事。
生辰宴过后第二天,玲珑正在院子里玩,有下人来禀报说公主府门口来了个姓冯的公子,说是与郡主有约。玲珑想了几秒钟才想起冯子安这号人物,真不知道这人是哪里来的自信,还以为能利用她脱离冯家?
每年生辰,玲珑是必定送他两件礼物的,一件会在寿宴上送出,必定是价值连城,另一件则会在家宴后,两人一起在宫中散散步说说话时给他,送的都是些不起眼但是很用心的小玩意儿,皇帝接到手上必然会很喜欢,可一扭头,不是随手赏了奴才,就是不知道丢到了哪里去。
她才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呢。
那些东西,大多是不值钱的,皇帝当时看了,表现的很感动,事后就不知道扔哪里去了,玲珑说要他拿出来一看,他怎么可能拿得出来?
不过冯子安上门是有理由的,为的是那只小兔子。玲珑赶紧跑去亓离的房间,问他那只兔子在哪里。亓离淡淡地瞄她一眼:“怎么,有人来讨?”
“表哥是想说没有吗?其实是好好收起来了吗?那表哥既然如此珍视我送你的礼物,现在可否拿出来让我和娘一看?”
“是啊。”玲珑点头,“小兔子呢,快还给我。”
皇帝一窒。
亓离弯腰,从桌子下面拎出来一个小笼子,小兔子正趴在里面嚼菜叶。玲珑围着它转了两圈,叹息:“我突然有点想吃麻辣兔肉了。”
又是话没说完被玲珑打断,她的表情有点苦恼,看起来并不是很想把一些事情说出来,当着大长公主的面,他们是一家人,无论内里多么波涛汹涌,表面的和平是必然要有的,如今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皇帝表哥,我亲手给你绣的荷包,我想法设法为你寻来的宝物,我看过古本做出来的小玩意儿,它们的去向,我都知道了。”
小兔子一听,顿时体似筛糠抖个不停。
“朕何曾说过不喜欢你?朕——”
她把笼子提起来就要走,亓离道:“我陪你去。”
皇帝是真不知道玲珑到底是打哪儿感觉到的他不喜欢她,他明明已经做得非常好了,难道是哪里漏了馅儿?最重要的是,哪怕他心中并不是多么喜欢她,却也是必定要留她在身边当他的女人的。现下玲珑却说什么到底打住再好不过,怎么可能?
玲珑眨眨眼:“好啊。”
他到底是一国之君,什么喜欢你之类的话,实在是说不出口,一时间面色复杂,玲珑却认真地跟他说:“从前是我自己傻乎乎的,以为表哥也跟我喜欢表哥一样喜欢我,可后来我知道其实不是,表哥是一国之君,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呢,何必迁就于我。我也不想因着自己的私心,便让表哥娶我,还是像娘说得那样,到此打住最好不过了。”
她之前让人把冯子安请到了公主府待客的正厅,这会儿正好和亓离一同过去,冯子安今日穿着一身青袍,越发显得玉树临风文质彬彬。才华是真的有,容貌也是真的俊秀,就是不该把主意打到玲珑身上,她是那种能被利用的人么?平时她不把旁人吃干抹净就是好的了,还有人想从她身上占便宜呢。
皇帝急道:“你是听何人所说朕不喜欢你?朕——”
冯子安都在心中描好了剧本,见到玲珑该以什么样的姿态跟什么样的语气最适合,自己又要说些什么才能让她对自己刮目相看……然而这一切在看到亓离后戛然而止。
玲珑嚼了几口把嘴里的食物咽下,皇帝跟大长公主,她会选谁还用说吗?“我都听娘的。皇帝表哥,我觉得,咱们之间还是做兄妹就好了,皇帝表哥不喜欢我,我也不想勉强。”
玲珑将装着小兔子的笼子放到他面前,道:“小兔子已经好啦,你不用担心,带回家好好照顾,没多久就能养肥了。”
语毕,两人齐刷刷看向玲珑,玲珑本来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自己拿着筷子吃饭吃得不亦乐乎,被四道目光猛地盯着时,嘴里正好塞了半颗红烧狮子头,一边粉腮鼓鼓囊囊,看起来十分可爱。本来这气氛都称得上剑拔弩张了,结果一看到她这小表情,皇帝也好,大长公主也好,都忍不住缓和了脸色。
亓离适时询问:“吩咐了厨房给你做麻辣兔肉,还想吃别的吗?”
两人之间,一人是想将此事当做未发生过,一人却不肯同意,一时间陷入僵局。1过了半晌,皇帝道:“姑姑只说要朕将此事当做不曾提起,可姑姑是否问过表妹的意见?表妹是否也答应?”
“烤兔腿也来一盘?”
皇帝噤声,大长公主面色难看:“皇上是真龙天子,这样的誓言岂能随便发?”
“好。”
他话没说完就被大长公主厉声打断:“皇上!”
听得冯子安满头雾水,不敢置信,这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兔子这么可爱,姑娘家不都是很喜欢这种毛茸茸的小动物的么?没等他想明白呢,玲珑就跟他说:“你这只兔子有点瘦了,不过多养几天就好了,对了,麻辣兔肉特别好吃,我看你挺善良的,不如我再赏你几只兔子,拎回去让府里厨子给你做。”
皇帝便急切道:“姑姑可是不信朕?朕愿意对天发誓,若是对表妹不好——”
冯子安无言以对。
第335章 第三十片龙鳞(七)
亓离见过的人多了,他们大多贪婪,欲壑难填,外表再怎么装出光风霁月的模样,也无法掩饰内心深处的自私自利。不巧,冯子安便是这样的人,他看起来淡泊名利,实则对名利最为看重,不择手段也要向上爬,为了出人头地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本宫相信皇上此时此刻的誓言,可谁能保证这份誓言又能保存多久?”
那只兔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大长公主言语温和,一字一句都出自真心,皇帝却道:“姑姑,我们不是说好了,朕会对表妹好的!”
对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还有什么比一个可爱的毛茸茸的受伤的小动物更能拉近和她的距离呢?只是……
“所以本宫想,咱们之间这场婚事便就此作罢,幸而除了你我之外也无他人知晓,皇上年纪也不小了,改明儿也可以相看人了,若是有看中的,皇上不嫌弃,便让本宫帮着看看。”
亓离嘴角微勾,他的小姑娘是个美丽的小怪物,不吃冯子安那一套。
闻言,皇帝心底咯噔一下,顿觉不好。“姑姑——”
不过冯子安的念头还是要打消的,“若是一只兔子腿不够你折断,公主府确实还有不少兔子,你若喜欢,多拿几只回去,可以一日照三彩在外面哄骗小姑娘。”
大长公主却不接他的话,而是问:“皇上,连本宫低嫁都是如此,倘若玲珑真的入宫,又能过什么样的日子呢?”
亓离这话说得可难听了,冯子安心惊,看着面前的少女与青年,见他们眼神了然,便知自己的计策被拆穿,可如今要他转身离去他又不甘心,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他怎能放过?登时便跪了下来:“求郡主救我!”
皇帝知她是说前驸马在外头与人勾搭之事,一时有几分心虚,毕竟他也是跟驸马有一些交流的。“姑姑何必挂怀,人总要向前看才是。”
态度放的极低,玲珑不禁感叹他真是能屈能伸。“我可救不了你,我自己都没长大呢。”
大长公主打定主意今天晚上跟皇帝说清楚,便先绕了圈,将话题带到自己身上:“本宫是想起少年时与前驸马相遇,花前月下,海誓山盟,说好的一生一世都守着对方,可谁曾想,人心总是打不过时间。”
话锋一转:“不过你要是想搏个前程,我倒是可以给你个机会。”
皇帝便问:“姑姑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叹起气来了?”
冯子安这人,还是有用的,心性坚忍城府深沉,没必要跟他作对,虽然他说不上是个好人,但他却也是唯一一个没有对大长公主跟原主落井下石的人——只是冷眼旁观,不曾施以援手,仿佛原主对他的恩情不值一提。那都是原主主动给予的,并不是他要求的,施恩不图报不是么?
想到这里,大长公主轻轻叹了口气。
玲珑可不跟他讲什么道德情谊,冯子安就不像是会注重这个的人,他们只讲交易。想要得到什么,就得拿她想要的东西来换。
于是大长公主在跟宋举人成亲前就跟他说过,两人这一生都只有彼此,当初宋举人也是答应的好好的,那个瞬间,也许他也是真诚的,没有想要背信弃义,可随着时间流逝,他终究还是变了。
让人将冯子安引荐给大长公主,玲珑相信以大长公主的眼色手腕,一定能物尽其用。
大长公主其实也知道,宋举人嘴上没有说,心里却不可能不想要儿子,这世间男子都是如此,当初先帝驾崩,众亲王叛乱,还不是因为先帝膝下没有年长的皇子?幼帝一登基,他们便可把持朝政,谁知中途冒出来了大长公主,他们心有不忿,便起兵造反。
亓离道:“你早知道那兔子的腿不是自己摔断的?”
既然如此,还不如从一开始便不要嫁给皇帝,挑个身份低于他们,对皇帝没有威胁的人嫁了,只要那人人品相貌出众,家里人又好相处,能疼着宠着玲珑,岂不是比入了宫跟其他女人分享丈夫要好得多?
玲珑无辜地回应:“啊?你说什么,我不知道啊,我怎么会知道?”
自己女儿是什么性子大长公主也清楚,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也没什么心眼,绝对是玩不过皇帝的。
亓离轻轻一哼,不跟她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反正她知不知道,他们两个心照不宣就是了。小怪物怎么可能是个单纯到傻的姑娘,想从她身上占便宜可真不容易。
她还活着呢,手里还有兵权呢,皇帝就如此,那么她一旦死了,皇权彻底稳固,皇帝还能把玲珑放在眼里么?到那个时候,他会不会觉得这个妻子是被强迫娶的,如今能自己做主了,那便再换个符合自己心意的?
“对了叔叔。”玲珑扯他袖子,“卫霆你还要罚多久呀?我看他再站下去,命都要没了。”
甚至于大长公主想到自己死后,皇帝又会如何待玲珑?
亓离淡淡地说:“他本就是个死人。”是他给了他活命的机会。
原以为是要白头到老的夫君,其实早已心仪旁人,原以为是乘龙快婿,谁知道婚前便已阳奉阴违。这还是玲珑未曾入宫,皇帝连这么点时间都等不了。那么倘若玲珑入了宫呢?皇帝又能对她多好?还是说也会像前驸马那样,表面上对妻子十分尊重喜爱,背地里却左拥右抱没个完?
“行啦,差不多可以了,你就让他别站了,每天一出门就看到他站在走廊角落,怪吓人的。”
看着皇帝完美的无可挑剔的言行举止,大长公主说不出心头是个什么滋味儿。她发觉女儿有句话说错了,她的眼光何曾好过,若真的好,又怎么会一次两次都看错人?
亓离却不肯:“我让他去外面站。”
不过再吃一顿也吃得下就是了。
玲珑顿时笑出声:“你到底为什么要罚他这么久呀?我问过,他说从前罚最长也就七八天,这回都站了好久了……两个月有没有?”
寿宴一结束,皇帝便留了大长公主跟玲珑一起吃顿小宴,这是往年就有的习惯,因此寿宴上他们都只会稍稍用一点垫垫肚子,不像玲珑……她是真的很认真在吃。
可亓离却并不回答为何要罚卫霆这么久,而是捏着玲珑的手,两人慢悠悠地在公主府转悠,玲珑突然灵光一闪:“你不会是生气他被人骗了想让我丢脸?!”
这也是为何她想做人上人的原因,因此无论如何,她都要得到皇上的宠爱,哪怕等郡主入了宫,也要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前朝那么多宠妃都出身民间,不照样享受荣华富贵?自己与皇上有这段不可言喻的情缘,只要抓住机会,她相信自己一定不会失败。
亓离没想到她能猜出来,不过他必然不会承认,就不点头也不摇头,只说:“你想多了。”
在宫里做奴才就是这样,主子一个不高兴,你的小命就悬之又悬。
就他这面无表情的态度跟冷冰冰的语气,要不是玲珑知道他亲她时有多温柔热情,简直要以为怀里揣了个大冰块。她蹭蹭他:“说实话嘛,肯定是因为我,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小太监的事儿便就此轻轻揭过,皇帝被玲珑吓了一跳,也没心思去想旁的,只是也不能让小太监下去,否则岂不是给人做贼心虚之感?因此小太监只能老老实实站着到寿宴结束,这可足足有两个多时辰,她腿都要站断了。
龙女三连,神仙都难挡,大长公主每每被逼问的节节败退,要啥给啥百依百顺。亓离自认比她多活了几十年,不说历经沧桑也是见惯了人生百态,结果被玲珑步步紧逼,最终不得不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当作回应。
太监总管便朝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奴才愚鲁。”
就这玲珑还不满足,戳他说:“我很喜欢听甜言蜜语的,你喜欢我,就要每天都说。”
“好了退下吧,一把年纪了还油嘴滑舌。”皇帝斥道。
完了还要威胁一句:“否则我这人最不讲道理,特别容易变心,我以前多喜欢皇帝表哥呀,现在我不是也不喜欢他,改喜欢你了?”
“郡主折煞奴才了,这都是奴才该做的。”
亓离听得眉头微蹙,“你大可变心。”
玲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公公嘴可真巧,怪不得皇帝表哥如此器重你。”
玲珑嗯的疑问一声,又听他说:“只要对方不怕死。”
太监总管叹了口气,很是哀怨:“如今奴才就是那冬天地里冻的叶子都蔫儿了的老白菜,可不敢跟这些年轻的小太监比了。”
他自然舍不得杀了她,可对于勾引了她的男人是决不会心慈手软的。因此对于玲珑的威胁,亓离相当淡定:“你变心多少次,我就杀人多少次,直到你不再变心为止。”
此话一出,便传来阵阵轻笑声,玲珑也笑:“那现在你是什么菜呀?”
玲珑:……
他边上的太监总管也讨好地冲玲珑笑:“郡主莫看奴才如今是满脸的褶子,奴才当年入宫的时候,可是水灵灵的跟小白菜一样呢!”
她这是遇到病娇了吗?
皇帝不愧是皇帝,也就慌了一秒钟,便笑着道:“表妹有所不知,可以叫姑姑解释给你听。每个数年宫中便会到民间采选,入选的太监不仅要年纪小,还要生得五官端正,毕竟入宫都是来伺候贵人的,总不好生得吓人。”
不过亓离很快就缓和了脸色,温声道:“可是你乖乖的喜欢我,就不会这样了,也不会有人因你而死。”
唯一能保护自己的只有皇上。
他能活多久她是知道的,她没可能甩了他跟旁人在一起。
小太监有私心,她其实……想要皇帝跟那位郡主闹起来。只有让他们在婚前便各有芥蒂,日后郡主入了宫才有自己的盼头。
玲珑:……
因此小太监这段时日过得是宛如热锅上的蚂蚁,皇帝的恩宠在她看来太短暂了,她拼了命想抓住却无果,自己也无计可施。今日能来到这寿宴,还是因为她伺候得好,说想见见世面,皇帝才允许她来。
可能是怕玲珑吓到,亓离想了想,又安慰道:“只要你不变心,就不会有这种事,别怕。”
更何况人家还出身高贵,是大长公主的女儿。若是那位郡主表妹入了宫,得知自己在她入宫前便在皇帝身下承宠,面子上能好过?到时候她必然是不会找皇帝麻烦的,却会轻而易举怨恨上自己。
……她这只无辜的小猫咪更怕了好么!
色衰而爱驰,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到了皇帝这里,他甚至连等到她色衰都不必——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皇上那位郡主表妹,生得便是一等一的美丽,虽然这不是小太监第一次见到玲珑,可方才玲珑走入大厅的那一瞬间,她却第一次感受到那种美丽的逼人与霸道,美得不讲道理,她又拿什么跟别人比?
但是面对亓离这只老怪物,小怪物却开开心心地笑了,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踮起脚尖跳高高,跟八爪章鱼一样黏在他身上要他抱回院子里去,没有丝毫害怕的劲儿。
然而她又能凭借什么让他看得起自己呢?出身贫寒,无权去世,也不曾在琴棋书画这样的方面有一技之长,除了这容貌与身子,她只有这么一具身体。
他就知道,她不会怕。
今日以她的身份本是没有资格出现在皇帝寿辰的。虽然她夜夜在皇帝身下承欢,可皇帝身边伺候的却另有其人,说白了,她连端茶倒水都不够格,也仅能靠着这身体博得皇帝怜惜。可小太监心里明镜一般,她要过好日子,成人上人,就不能让皇帝对自己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不能让他将自己当做发泄*的玩物。
卫霆还老老实实站着呢,他觉得自己的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很陌生,像是两条筷子插在一个冬瓜身上。玲珑觉得他看起来气色好差哦,跟患了绝症一般,难看死了。
这话一出,皇帝也没心思探究她们在说什么了,他素来稳重自持的脸上甚至露出片刻的惊色,至于他身后的小太监,因为玲珑这一句话,引来无数人翘首好奇,登时将头低下,再也不敢抬起。
虽然嘴上说不饶卫霆,可玲珑都给他求饶了,亓离还是顺了她的意思。卫霆终于被允许进屋,感动的泪流满面,一进去什么不管先扑通一声跪下来熟练的求饶认错:“师父徒儿错了徒儿再也不敢了!求师父再给徒儿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徒儿一定洗心革面!”
“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就是在讨论表哥身后的那个小太监男生女相,看起来跟个姑娘家似的。”
然后就听到银铃般的笑声。卫霆一愣,再一抬头,才瞧见他暗恋的少女坐在他师父大腿上,他师父两只手还搂着少女的腰肢,两人的姿势别提多暧昧多亲昵了,看得卫霆两眼昏花:“这、这……”
口气宛如闲话家常,就跟普通人对待自己家人一般,听得在座不少人都再一次确信了大长公主母女在皇帝心里的位置。可她们母女俩说了什么,大长公主怎么可能告诉皇帝?!
他用力揉揉眼,觉得可能是自己看错了,再定睛一看,还是抱一起的!
这时皇帝用开玩笑的口吻道:“朕看姑姑与表妹说的这样热切,可是有什么有趣的事情,不如说出来也让朕听一听。”
难道是被折磨了这么久他精神错乱了?!
……大长公主搞不懂她是怎么能从自己一句话里找出另外一种意思了。母女两人窃窃私语,已有不少人,包括皇帝都好奇地在往这儿看了,再说下去实在不妥,大长公主就又嗯了一声。
亓离声音平淡,但给出的警告却让卫霆夹紧了尾巴:“日后若是再让我得知你对师母不敬,你便不用活了。”
玲珑却精准地提取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那娘的意思是等有了好说话的场合就可以了?”
一时间卫霆不知道自己该先求饶呢还是先问师母是谁,虽然答案已经显而易见。可卫霆不愿意接受啊!他颤抖着声音问:“师父,我、我哪里来的师母啊!”
大长公主实在是不想在这样的场合跟自己的女儿讨论如此……如此令人难以启齿的问题,若是夜深人静,母女俩睡在一个被窝说悄悄话,那么稍微出格些倒是无妨,可眼下这大庭广众的,还是皇帝的寿辰……大长公主头都大了,只好软着声音哄玲珑,天底下能得到她这样温柔语气的,怕也只有玲珑一人了。“这可不是说话的好场合。”
“我啊!”玲珑娇滴滴地回答,自己指自己,“我就是你新鲜出炉的还热乎着的师母啊!乖徒弟,还不跪下给师母磕几个头,以后你孝敬师母,师母也疼你。”
玲珑顿时皱眉:“那娘喜欢什么样的?我觉得只要好看,类型什么的倒是无所谓了。”
亓离毫无原则:“磕头。”
“可别!”大长公主赶紧阻止,“虽然是生得不错,可为娘并不喜欢这种类型。”
卫霆差点哇的一声哭出来!可是心中对师父的畏惧占了上风,他最终还是委委屈屈地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还有点晕乎乎的。怎么他暗恋的小郡主摇身一变就被他师父给拱了?还成了师母?想到自己拼了老命从不死山庄为她偷药,想到无数个相伴聊天的夜晚,卫霆更难受了!
大长公主知道,自己今天要是不能给玲珑一个回答,这小家伙是不会放过她的,便从鼻子里含糊地嗯了一声,玲珑立时满意,轻轻拍拍小手:“娘的眼光越来越好了,要不待会儿我跟皇帝表哥把他要过来伺候娘吧?”
他壮着胆子,声如纹蚋:“那个……师父,徒儿很好奇……玲……师母,师母今年才十四岁……可是师父……”
第334章 第三十片龙鳞(六)
话未竟,但大家都知道他要说什么。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大长公主,脸色顿时难看至极,连带着皇帝都不时朝这里看,猜测是哪里让大长公主不满意,惟独玲珑拉着大长公主的手,大有不问清楚不罢休的架势:“您说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出乎意料的是亓离没有动怒,而是平静地反问他:“为师怎么了?为师看起来难道比你老?”
不过……唔,是挺强壮的。
卫霆感觉被一箭穿心。
要不是人多,大长公主恨不得捂住女儿这张小嘴,免得她再说出些惊世骇俗的话。
他是不知道他师父这个老怪物到底多大年纪了,但单从外表看,卫霆还真没自信说自己比师父更优秀。
大长公主顺着女儿的视线看过去,就听玲珑小小声说:“那个大内侍卫看起来好强壮啊。”
玲珑也点头,跟卫霆说:“你看你师父,这么老了还很注意保养,你就不行了,餐风宿露的,吃什么也都随意,睡哪儿都无所谓,瞧着比你师父还沧桑呢。你看,活的不讲究不精致,连媳妇都找不着?”
转眼凑到大长公主耳边:“娘,你快看皇帝表哥前面十步远的地方。”
卫霆感觉被万箭穿心。
本来还想发挥一下她闹事的本领呢!
他常年在外面溜达不爱回去,好不容易暗恋的第一个女孩子是个心机深沉会骗人的姑娘,暗恋的第二个女孩子就更不用说了,现在正坐他师父怀里呢。
真是一群欺软怕硬的人,玲珑想。她态度稍微强硬一些,她们就不敢放肆了,真是让她觉得遗憾。
讨媳妇不容易?可为什么他师父头一回出山庄,还是为了把偷药的自己抓回去揍,结果就出来这么一趟,轻轻松松就讨着了媳妇?还是个年轻貌美出身高贵的媳妇!
大殿上不少羡慕嫉妒的目光,玲珑心想皇帝表哥还挺会给她拉仇恨,往日对待这些目光,她总是怯生生的,今日却昂起头,傲慢地一一看过去——每一道目光都瑟缩低头,俯首称臣,再不敢逾矩。
卫霆第一次觉得人生真不公平,你拼了命想得到的,人家不不费吹灰之力就到手了。
皇帝看得眼热,于是难得期待起玲珑今年的礼物。可当礼盒打开,只见一块雕琢精细温润的玉佩时,皇帝心中不免有些失望,只面上还是高兴的,对这块玉佩喜欢的不得了,甚至直接佩戴在了腰间,对玲珑的宠爱可见一斑。
他一脸的生无可恋,整个人都没了力气,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倒在地上不动了。玲珑笑得不行,让人进来把他拖走,赶紧梳洗换衣服吃点东西休息一下,顺便看看他的腿,站了这么久该不会真废了?
这将是他的女人,他的妃子。
不过废了也没关系,他师父在呢。
他从未见过喜爱素淡的表妹点如此妆容,自然也不知她竟也能美的霸气妩媚,艳光四射。恍惚中,皇帝想起了幼年时不得先帝喜爱的自己被人欺凌,姑姑一身大红宫装风风火火走来的情景。只是时至今日,她的女儿比她更加美丽更加娇艳,有玲珑站在那儿,满堂花容月貌的秀女,就都成了牡丹身边不起眼的野花,也许别有一番滋味,可牡丹一现,它们便只能颓然低头。
亓离看着玲珑搂着自己脖子吃吃的笑,虽然他不懂她到底在笑什么,但看她这么开心,他的心情也难得很愉悦。小怪物身子又软又香,坐在他怀里跟团棉花似的,亓离又想亲她了。
皇帝坐在主位,看着盛装打扮的表妹款款而来,一颗心居然跳得厉害。
他迷恋这种唇齿相连的感觉,玲珑让他亲了个够,然后跟他说:“我明天要入宫一趟。”
皇帝寿辰,玲珑自然是要入宫的,哪怕大长公主被那么多人评判,可只要她们母女出现,那么她们就必定是人群的中心,没有人能越过去。
亓离不开心:“不去。”
有了大长公主和离一事,玲珑顺理成章就有了不精心给皇帝准备生辰礼物的理由,她才不想用针把自己手指头扎出血呢,再说了,哪怕她认认真真绣了,皇帝收了也不过随手一扔毫不在意,那她干嘛费心思?还不如直接送个值钱的,他爱要不要不要拉倒。
“不能不去。”
随着时间过去,大长公主逐渐被玲珑同化,被洗脑的七七八八,甚至在街上看到品貌出众的年轻人都会品头论足——然后她的脸就黑了,她真的是被那小东西带坏了!
怎么就不能不去了。亓离想。
他这边过得什么日子玲珑压根不关心,她也不许大长公主关心,那不是对有情人么?这回她让大长公主彻底成全了他们,想必他们会很幸福吧?
他想起皇帝走时看着玲珑的眼神就有种先把对方阉了的意思,最后他说:“皇帝已经丢了初精,配不上你。”
好不容易成了婚,家里又是一堆琐事,还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呢,全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羹,没几日就让宋举人心力交瘁。
玲珑:???
可宋举人又不能不从,因为他若是不从,那家人便威胁要卖了他的小情人。他怜香惜玉,自然不能让这女子陷入那般境地,只得妥协,他嘴巴又笨,不会跟人讲理——他还是驸马的时候,可没人敢在他面前偷奸耍滑,因为人人都知道大长公主是惹不起的。
看亓离的表情,他是认真的,玲珑就此想到一个问题:“难道你的初精还在?”
而若要娶心上人过门,聘礼总要给吧?那穷秀才虽然自命清高,家里却有只母老虎,小情人还有对贪婪刻薄的极品兄嫂,知道宋举人从公主府带了不少好东西,都誓要扒下他一层皮,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把聘礼提的那叫一个高。
亓离低头瞧她,“不错。”
宋举人买了栋四进的宅子,又买了下人仆佣,宋府的牌子一挂,倒也像模像样。可他这小情人,也是满满的傲气,自诩腹有诗书,瞧不上那些庸庸碌碌之事,家里的事儿一概不管,直到宋举人发了怒,她才委屈的接手,然而她哪里能有大长公主的本事?自然是做什么砸什么,宋举人不得不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
玲珑的眼神瞬间就变得耐人寻味起来,“你怎么知道皇帝丢了初精,你半夜偷跑到人家床上偷窥了?”
可如今跟心上人在一起就不得这样了。
“我自是知道。”
贫贱夫妻百事哀,并非随口一说。他在公主府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事事都有大长公主为他打点,他只要每日煮茶饮酒吟诗作对,真是风雅至极,那些阿堵物根本是碰都不碰。
玲珑说:“那不行,你说你的还在,我不信。”
他在公主府生活这么多年,大长公主对他仁至义尽,将他的所有东西都让他带走,其中不乏珍宝,想来便是不做驸马,宋举人的日子也能过得红红火火蒸蒸日上,前提是他的心上人一家子不要那么难缠。
亓离以为她是真的不信:“那你要如何才肯信?”
驸马爷——哦不,现在他不是驸马爷了,他名叫宋元,当初也是中了举人,只是后来叛乱,没能再继续考,而做了驸马后,就更没有参加科考的资格,因此卸下驸马爷后,他就不是宋驸马,而要称呼他一声宋举人了。这举人老爷若是在小地方,自然是人人追捧,可天子脚下,随便拉出个人都可能是个官儿,举人还真算不得什么。
许久没吃肉的龙女狡黠一笑:“你跟我来嘛!”
姑姑要和离,皇帝二话不说就首肯了。而皇帝一首肯,谁还敢说三道四?于是这和离之事,便在皇帝的亲自见证下,只用了一日便完成了。
亓离对她是毫不怀疑的,言听计从,就跟着进去了,房里其他下人都被撵出去,青天白日的关门关窗,孤男寡女难道是盖着棉被背之乎者也么?
大长公主说要和离,那就没有转圜的余地,她跟皇帝说,皇帝自然也不可能不答应,再怎么跟驸马爷搭上线,他也不可能把全部的筹码都压在驸马爷身上,真正能打败大长公主拿到兵权的道具是玲珑。只是皇帝有点可惜,还以为驸马爷能有什么用呢。
作为医者,亓离对人体构造了如指掌,但是在男欢女爱上,他就跟张白纸一般,那事儿他明白其中原理也知道过程,惟独不曾亲身体验,也不曾有过欲望。对上老司机玲珑,自然是毫无招架之力,被彻底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玲珑攥住小粉拳上下摇摆两下,觉得成功就在眼前,等她一见到大长公主就开始洗脑,让对方连伤心的功夫都没有!说起来,大长公主这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女人也是有生理需求的,可玲珑看驸马爷那身板,是清雅有余后力不足,肯定不能很好的满足大长公主。等到大长公主开始松动,玲珑准备一击即中,让她彻底体会到小鲜肉的美好,至于那块老腊肉,外面偷腥的猫既然喜欢,让它叼走便是,就怕啃坏了牙。
等婢女们眼巴巴守着的房门打开后,她们只看见了神清气爽的郡主叉腰站在门口,叫完水又走了回去。婢女们好奇呀,又不敢朝里面看,就瞧见她们家郡主趾高气昂地抹了抹嘴,对里头说:“放心,我明天会早点回来的。”
大长公主差点儿被洗脑了,好在她自制力强,勉强还把持得住,赶紧把小祖宗送回自己院子里去,再让她在耳边嗡嗡嗡个没完,大长公主可能真的会听她的。
与此同时屋里飞来一只枕头,郡主灵巧躲过,捡起来,叹口气:“我不是说信你了吗?你跟我发什么脾气?哎哎,要丢丢你枕头呀,丢我的做什么?我还要枕呢!”
就玲珑这小脸蛋,这语气这态度,她在人类的现代社会都能去做传销!说服力十足,哪怕你心底清楚地告诉自己不要相信她,她是在胡扯是在说谎话,可不知不觉你就会陷入她的陷阱,觉得诶,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她说得可真对啊!我就得按照她说的这么干!
亓离浑身泛红,包括俊脸,他倒不是气这闺房之乐,而是气玲珑这花样百出的手段——他是个大夫,看过的医术不知凡几,避火图自然也是研究过的,可他活了这么多年,也不及她经验丰富!
当然有道理了!
玲珑还以为他是被自己玩的恼羞成怒,反正她满意了,服个软也不是不可以。别小瞧亓离叔叔,虽然年纪大,但人家专业能力强,不管是体力容貌身材还是皮肤,那都是一等一的。卫霆还嫌弃人家讲究,这讲究出来的结果不都便宜玲珑了么?
大长公主这回彻底惊呆了,她生平头一回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而且还很诡异的,她觉得女儿特别有道理!
“你发什么脾气嘛。”她手脚并用的爬上床,以女王姿态压在亓离身上,跨坐,扯着他乌黑的长发在指头上绕圈圈,“你看看你看看,一发脾气就这样瞪我,我又不是你徒弟,我可不怕你。”
完了她很大人地叹了口气,“不是我看不起自己父亲,可父亲这些年疏于锻炼,身上的肉都松垮垮了,哪有侍卫小哥哥结实好看啊?”
亓离继续瞪她:“下来。”
见大长公主说不出话,玲珑更加努力地给她洗脑:“娘啊,您瞧,外头的人把您说得已经很难听了,其中不乏一些有心人的推波助澜。既然如此,又何必客气?我相信百年之后,定然会有人佩服娘在这样苛刻女子的时代还能活得那般潇洒自由,要我说,娘就应该按照我说的活。”
“不要。”玲珑拒绝的也很干脆,“你不喜欢吗?我觉得你挺喜欢的呀?”
大长公主很感动在女儿心中自己地位如此重要,可对于玲珑“英俊年轻小哥哥要多少有多少”的说法,她还是感到惊世骇俗,老天,她的宝贝玲珑是怎么了?怎么一夕之间变化如此之大,难道是被皇帝和那女扮男装的小太监刺激的?
说着亲了亲亓离还微微泛红的眼眶,心里有点遗憾,大龄亓离叔叔脾气有点倔,就是不肯哭出声,玲珑觉得还是自己下手轻了,等到下一次,他适应了再说,那种让美人在自己身下哭出来的感觉有多美妙,只有切身实际的时候才能体会到。
“方才娘可不是这样说的。”玲珑皱皱鼻子,“是男子又如何,当初娘不也是以弱女子之身征战沙场?这些人就是太闲了,闲着挑刺,才忘了当初亲王叛乱,他们流离失所,是谁给他们带来了安定。”
看看这没脸没皮的样子,小怪物就是小怪物。亓离恨得牙痒痒:“你就不怕我也那般对你。”
厉害了大半辈子的大长公主结结巴巴地说:“他、他是男人——”
“不怕呀。”玲珑坐在他肚子上蹦一蹦,“只要不伤到我,怎么玩都行嘛,你看我对你也挺温柔的呀,别发脾气了,我下次会更小心的。”
“是我自己想的呀!”玲珑理直气壮地回答,“怎么了嘛,我说错了吗?为什么皇帝表哥就能有那么多女人,我就不行?难道我没有皇帝表哥好?”
亓离更是生气,他想把她从身上掀下去,又担心她不会武功受伤,最终只能忍气吞声:“让开,我要去沐浴。”
“玲珑!”大长公主失声,“这些话是谁跟你说的?!”
下人把水送进来了,玲珑这回乖巧爬开,却在亓离下床时跳到他背上,两只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甜滋滋地说:“我给你擦背呀。”然后举手发誓,“这回我肯定不闹你了,我保证。”
大长公主完全不伤心了!因为她被女儿这开放前卫可怕的说法给吓到了!她自认为已经比较离经叛道,外头的风言风语不绝于耳,可她的女儿……这、这比她还夸张啊!
但她的信用值在亓离这里很明显呈负数,一个字都不带信的,所以最后玲珑还是被拒绝了,不能看到美男出浴,玲珑觉得好遗憾哦。
然后玲珑就坏坏地笑了:“娘身边那么多英俊年轻的小哥哥,哪个不比父亲好看?和离之后,娘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呢。”
第354章 第三十片龙鳞(二十六)
可大长公主只是安静地落泪,察觉到女儿看着自己后慌乱抹去,她不希望女儿觉得自己软弱可怜,她永远都不是软弱可怜之人。没等她擦去泪水,玲珑就起身过来,细细的手臂张开,将大长公主搂到怀里,有点笨拙地学着大长公主安慰自己时的姿态:“乖乖不哭,娘又厉害又漂亮,我以身为娘的女儿为荣。”
亓离沐浴更衣完出来,就瞧见玲珑单手托腮盯着自己看,他眼下不是很想见到她,就撵她:“我要捣药,你自己去玩。”
玲珑心里一咯噔,糟糕,不会是后悔了吧?
玲珑才不肯走呢,她说:“我帮你啊。”
第333章 第三十片龙鳞(五)
她帮忙?亓离一个字都不带信的,帮倒忙还差不多。
驸马爷还要说话,却有人强硬地将他带走了。玲珑嫣然一笑,正要开口,却见大长公主面上两行清泪缓缓落下。
但是他新浴出来,长发与脖颈间还有水珠缓缓滴落,使得平日里总是一丝不苟冷若冰霜的亓离瞧着多了几分人气,很是让人心动。玲珑就挺喜欢的,她继续给他甜蜜的笑容,却是不肯走的:“我帮你嘛。”
大长公主挥了挥手,无力道:“你走吧。”
这个语气又跟先前那句不一样了,这句更软一些,软的亓离根本没法拒绝她。最终只好拿了捣药杵来,教她如何捣药。但玲珑是喜欢做这种枯燥无味又很容易疲惫的活的人么?她也就是觉得有趣,想调戏他才这样说的,真让她干活,没多会儿就嚷嚷着累,偏偏又不听亓离的不肯自己走去玩,亓离让她在边上看着她也不答应,最终亓离被磨的没脾气:“那你究竟想怎样?”
驸马爷顿时哑口无言,他看着站在统一战线上的妻女,天旋地转,竟有种众叛亲离之感。
玲珑顿时朝他伸出两只嗷嗷待抱的小手:“我要你抱着我捣药。”
“先离心的不是父亲么?”玲珑反问,“又不是娘先心灵出轨的,父亲怎么来问我啊,我只是个女儿家,不能继承香火,也没有儿子值钱,父亲可真是折煞我了。”
亓离叹了口气,她一副小雏鸟的模样,讨人疼得很,他是没法对她狠下心肠的,只好从了她,把人抱到腿上,从背后环住她。玲珑这回倒是难得乖了,坐在他怀里认认真真看他捣药,还抽了抽鼻子嗅一嗅:“这个药味道好重呀,没有你身上的味儿好闻。”
“玲珑!”驸马爷见大长公主已经铁了心,便慌乱地看向女儿,他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平日里觉得压抑窒息想要逃离,可当大长公主真的要放手了,他反而恐慌起来。“你就这样看着爹娘离心么?”
他身上也是草药味,但比这淡得多,且清新自然,不像这个,闻起来就觉得苦。
根本不值得。
亓离抱着她其实挺麻烦,因为她身上是香喷喷的,平日里他制药都是撇清他物,如果味道太多,很容易失败。但她非要坐他怀里,他也没别的办法。
对嘛,废话不用多说的嘛!驸马爷不过是个白身,大长公主却是金枝玉叶!更是当今皇帝的亲姑姑!她手上还有一支军队,何必跟这样的窝囊男人浪费口舌?
做事向来很讲究效率的亓离,今天花了一整天时间也没能做完他本来要做的事。
玲珑安静地坐在一边示意梅香偷偷给自己剥松子,剥了一颗就接过来一颗塞进小嘴里,对大长公主这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的处理方式非常满意。
晚上玲珑就自动钻进了亓离被窝,他哪里想跟她一起睡,不懂得欲望的时候无所谓,可一旦懂了,难免渴求,但她岁数太小,尚未及笄,亓离要是做出点什么越轨的事,都不用玲珑生气,大长公主就能先反悔让他俩好。
她连再看驸马爷一眼都不想,只觉得心寒的厉害。这么多年的夫妻情谊,在驸马心中竟是那样想她的,她是什么样的人,也许驸马从来都没有看清楚过。
所以他试图跟玲珑讲道理,让她回自己房间去睡,被玲珑抱着被子理直气壮地拒绝了:“这就是我的房间呀,你还不知道我么,我有好几间卧房的,我想睡哪一间就睡哪一间。”
“你想要儿子继承香火,你外头那小姑娘正适合,本宫得知她今年也不小了,又才貌双全,本宫也不做这棒打鸳鸯的缺德事儿,且放你去,只愿你们得偿所愿后,也能日日举案齐眉共享红袖添香之乐。”
“你就不怕我……”
“本宫就在这里告诉你,本宫从不认为女子嫁人后便要对丈夫卑躬屈膝,本宫认为夫妻之间本是平等!亏你读了三千圣贤书,见天的体谅下人无视阶级,若是没有本宫,你哪来的本钱清高?”
“不怕你什么?”
他将这样的话说出口,大长公主越发失望:“你说你醉心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不稀得这些铜臭繁冗之物,因此本宫便亲自打理中馈,你喜欢的孤本,你爱的笔砚,高雅的花草,但凡是你喜欢的,本宫都为你一一寻来。如今本宫才知道,你心中竟是认为本宫说一不二,不听你的意见?那你倒是告诉告诉我,公主府一月需要多少米粮,多大开销,每季度裁衣服又要多少尺布?本宫同你说了,你就觉得麻烦、庸俗,扰了你的清雅人生,你竟还怪在本宫身上?”
面对目光灼灼的小怪物,老怪物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她还真不怕他对她做些什么,因为她对他做的就够可怕的了。那种滋味亓离可不想再尝一次,虽说蚀骨销魂,但实在是太令人羞耻。“……随你。”
林林总总的事情加在一起,便促成了驸马爷对小情儿的心动。
玲珑便欢快地躺下,还对亓离招手:“来嘛来嘛你也来嘛。”
妻子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自然不会像平常人家的姑娘一般讨好伺候自己,他们之间是平等的,可这世间夫妻,哪有他们这般?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妻子说了算,他又有什么地位呢?更何况直到如今,大长公主都不肯再为他孕育子嗣,玲珑是女儿,难道还能继承香火?
等他一上床,她就跟条滑溜溜的小白鱼一样贴了过来,香软嫩滑的身子紧紧依偎着,亓离叹了口气,他发觉自打跟她在一起,他叹气的次数比过去几十年加在一起都多。现在你再问他觉不觉得活着没意思人世间都是黑白无色,他绝对是没有精力再回答你了,因为就一个玲珑便够他受的了。
她骄傲到一句狡辩都不听,也不给驸马爷否认的机会。甚至连和离也要自己先出口,无比决绝。有那么一瞬间,驸马爷甚至觉得变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大长公主,否则她为何能做到这样冷漠这样绝情?他明明什么都还没有做!他只是、只是怜惜了那柔弱又有才情的姑娘,仅此而已。
“你什么都不能对我做哦,我娘说过,我及笄之前,不许对我动手动脚。”
“当年本宫舍身救你,你说爱慕本宫,本宫亦对你有情意。你我二人结为夫妻数十载,也当好聚好散。本宫已派人送信给皇上,许你我和离,你的东西本宫已让人给你收拾好,你可以走了。”
她还一脸的得意洋洋,仿佛撩拨了他却又看他笑话是件很有趣的事。
“不必解释。”大长公主冷冷地看着他,“本宫既然敢跟你摊开了说,就代表本宫什么都知道,也下定了决心。”
亓离认为不能再让她这样嚣张下去,便伸指在她鼻息轻轻一掠。玲珑只闻到一阵异香,稍纵即逝,随后便觉身子瘫软无力,只余下一双眸子微微瞠大:“你、你做什么呀!”
驸马爷一进正堂,一个月白的东西迎面而来,他是个书生,不通武艺,大长公主又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登时砸在他的脑门上。待到驸马爷定睛一看,顿时脸色惨白:“公主……”
“把你对我做的,如法炮制对你做一遍。”
她有她自己的骄傲,哪怕驸马爷并未和那女子发生实质上的关系,可精神上的移情别恋,难道就不是背叛?她堂堂长公主,曾经上阵杀敌视死如归,怎么能受这样的委屈?天底下没有人能让她这般作践自己低看自己!
这总该能吓到她了!亓离想,当然他不会像她那样过分,会手下留情的。
玲珑睡了一下午美美的觉,刚醒过来没多久,她一听大长公主叫她,还叫了驸马爷,立刻就知道大长公主要做什么了。如果是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大长公主大可不必叫上玲珑,直接私下跟驸马爷解决就是,可她既然叫了,就说明她决不会委曲求全。
然后玲珑眨了眨眼睛,小脸一红:“这不太合适。”
“是。”
亓离道:“有什么不合适的?”
“把郡主和驸马爷都请到正堂去,本宫有话要说。”
“那你能把衣服脱了再来么,我看着你会比较有感觉。”
说是出去会友,饮酒作诗,可谁知道他会的这个友,是至交好友,还是红粉知己?
亓离:……小怪物!
大长公主把自己关在屋里许久,直到天都黑了,婢女禀报说驸马爷回府了,她才嘲讽一笑。
他还真不信这个邪,就跟她杠上了,非要让她哭唧唧求饶不可。玲珑会怕才有鬼呢,横竖她知道亓离下手有轻重,不像她不管不顾,他嘴上威胁的再厉害,玲珑也不当回事,哪怕浑身软绵绵的,她也没有要反抗的念头。
驸马怕是万万没想到,从来对他言听计从的女儿,这回直接把这事儿捅到大长公主面前了。
舞台她给了,能走多远得看亓离本身的实力。
最终手下呈上来的结果让大长公主顿觉可笑,她还以为驸马有多么好的眼光,原来是看上了个穷酸秀才的女儿!他怕是贴补了人家不少,否则就以那家人的家境,如何买得起这荷包昂贵的布料及金线?人家姑娘真心实意地为他绣了个荷包以表情思,他不敢佩戴便罢了,被女儿捡了,居然连承认都不敢。
梅香等婢女们在外头候着,她们都是得了大长公主的叮咛的,要看好了郡主,千万不能叫亓离占走便宜去。不过如今婢女们都有点苦恼,不让亓离先生占郡主的便宜简单,可若是郡主去占亓离先生的便宜,她们是要阻止呢还是要放任?
当年驸马爷是能说出天下女子若类卿这样赞美的人,那个时候他觉得她坚强果断又勇敢,而如今,那份美好的品质已经让驸马感到了厌倦。他看惯了大好河山,就开始渴望细水长流。
只听得屋子里时而传来郡主的撒娇,时而传来亓离先生的喘息,两人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梅香有些担心二人把持不住尝了禁果,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就敲了敲门:“郡主,天色不早了,您该歇着了,明儿一早还要进宫呢!”
大长公主心情格外平静,除了感觉到被背叛的耻辱以及怒火之外,她居然没有痛彻心扉的难过,也许多年平淡的夫妻生活早已冲淡了她对驸马的爱意,也许,这么多年来,驸马的改变让他们夫妻俩逐渐离心。
这一声突如其来,把两人都吓了一跳,亓离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他咬着玲珑耳朵:“进宫去见皇帝?”
上头的布料跟金线摸起来都很不错,想必是出自有名的铺子,查一查这些铺子里的收支明细,抽丝剥茧,自然能知道是谁买了东西。
“嗯。”
母女俩相视一笑,这荷包的事儿玲珑就当做不知道了,她又跟大长公主说了会话,娘俩一起用了午膳,便回房休息去了。结果玲珑一走,大长公主就冷了脸,叫了自己的心腹来,将荷包交给对方,让他们去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为何要见他?”
玲珑点头,跟大长公主愉快地达成了共识:“好巧哦娘,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因为他要见我,不是我要见他。”玲珑抖了抖在他嘴里的耳朵,“放心,我不会让他占我便宜的。”
就差没直说驸马爷在外头有人了,但她毕竟是个小姑娘,还没嫁人呢,什么都不懂,更何况大长公主的颜面也不能不顾,玲珑便只能做出一副我觉得很奇怪可是我想不明白的样子。大长公主也不想在女儿面前发怒,她努力压制着心头怒气,哄着玲珑:“这事儿交给娘来处理吧,你累不累?皇帝给你气受了,你可不能自怨自艾,娘觉得,天底下没有本宫的女儿配不上的人,若有,也是他们配不上你。”
亓离哼了一声,“我陪你同去。”
玲珑装作看不出大长公主沉下来的脸色,继续天真无邪:“这个荷包我捡起来的时候还很香呢,里面不知道是塞了什么香料,可我后来问父亲是否丢了荷包,他却矢口否认,可这明明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呀!”
“嗯?”
女儿说是从驸马身上掉下来的。
“卫霆的易容术是我所传,难道我还不如他?”
可大长公主不是寻常女子,她对琴棋书画略通一二,却并无太大的兴趣,至于女红?根本是连针线都没怎么拿过,更不可能跟寻常人家的妇人一样为自己的夫君亲手缝制衣袍鞋袜。而这个荷包……能送出荷包的人,能收下荷包的人,必然都知道这是怎样暧昧的东西。
玲珑提要求:“那你得装扮成婢女才行,皇帝表哥不喜欢我身边有男子伺候,我待会儿让人给你准备一套新的衣裙,明儿早上我给你梳妆打扮,你说好不好?”
说着,她慢慢伸出手,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月白色的荷包。荷包上绣着文人雅士最喜欢的梅花,看得出来那个绣荷包的人女红一定很好,因为梅花的意境和傲骨都跃然其上,布料对大长公主而言自然称不上名贵,可摸起来却也十分顺滑,下面的绺子看得出来亦是精心制作,不用说话,女子的爱慕都表现的淋漓尽致。
好个屁!亓离瞪她:“我不扮女人!”
“娘,我可没骗你,这样的话,我只同你说。”玲珑满心依赖地看着大长公主,让她都到了嘴边的教导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了。“我觉得父亲这段时间有些奇怪,经常有事没事出神,上回他跟我说话,走的时候还不小心掉了这个。”
“那你就不要去了,让我自己进宫去跟皇帝表哥谈情说爱。”玲珑拿眼横他,“我就要看你女装,你不肯,那我就不带你去。”说完学着亓离的样子哼一声,半点儿也不怕他生气,怎么任性怎么来,怎么不讲理怎么来。
大长公主摸了摸玲珑的头说:“不要这样说你父亲。”
亓离忍着怒意,咬她耳朵已经不能制止,于是他准备换个地方咬。外头的婢女们就听见自家郡主发出一种奇怪又动人的声音,听得她们都莫名红了脸,也不知道里头那二位在闹腾什么,明明时辰不早了呀,再闹下去,明儿一早郡主又要赖床起不来了。
玲珑没能在记忆里见到大长公主是如何死去的,但用脑子想想,她本身会武,身边又有身手高超的护卫,什么人能够将她一击毙命?那必然是她极其信任的人——而驸马爷也的确需要做出选择,从而让皇帝相信自己的投诚。
最终一语成谶,玲珑果然没能爬起来,她蜷缩在被窝里,梅香敲门之后都过了半个多时辰,她却还抱着被子不肯起,甚至在亓离想起的时候把他抱住,小脸蛋贴上他的胸膛,自己不起,也不许他起,非要他陪着。亓离被她黏的没有办法,只得任由她继续耍赖,又陪了半个时辰,她才终于愿意睁开眼睛。
玲珑点到即止,大长公主不去说,不代表她什么都没有察觉,女人在这方面的洞察力绝对称得上惊人,她是愿意给予驸马爷信任,觉得两人多年夫妻,怎么也会携手到老,万万不曾想过最终会走到那般田地。1
看到婢女们捧来的加大码女装,亓离额头有青筋跳了两跳。他的字句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我不去了。”
第332章 第三十片龙鳞(四)
“啊?”玲珑很失望。“你不去了?难道让你穿女装还比不上你对我的担心?我在你心里没有穿女装重要?你爱你的面子胜过爱我?”
太、太可爱了吧!
虽然每次跟她的战斗都以失败告终,但亓离已经知道,只要他开口跟玲珑辩解,那最后肯定是他吃亏。他就应该闭上嘴巴一言不发,这样的话不管她说什么他都能很淡定。
说着她抿着小嘴儿露出一个笑,甜的要死,卫霆稀里糊涂地就转了回来,看到她打开床下的抽屉,从里面拿出来好多吃的堆在桌上,喜滋滋地跟他说:“这些你都拿走吧?”
玲珑说了一大堆,亓离都以不变应万变,看样子是很难说服他穿女装了,玲珑哼了一声,“你说话不算话,你昨天答应我会女装的。”
卫霆惊喜回头,就看到她眨着水灵灵的眼:“你饿了吗……我这里有好多好吃的。”
亓离却觉得她不讲理:“我何时答应过你?是你硬逼着要我穿,既然如此,我不同你去便是。”
可他刚走到窗边,身边那只小羊羔般的少女就怯生生地开口了:“等、等一下。”
他是不想她吃皇帝的亏,可让他穿女装,亓离又实在过不去这个坎儿。玲珑本来也没打算带他去,免得自己不方便,她对着亓离做了个鬼脸,“那你不去就不去,我才不会求你。”
可要是再留下来,怕不是要被当成采花贼,而且如果惊动了公主府的人也不好,之前挨板子的时候卫霆就看出来了,那几个观刑的婢女个个都是练家子,他可不想把动静闹大到时候给师父丢人。
亓离看她做鬼脸,忍不住伸手掐她柔嫩的脸颊:“鬼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本就不想让我去,怕我坏你的好事。”
脚步迈得贼慢,因为他居然很不想走,还想跟她再多说几句话。
玲珑冲他笑:“你这么了解我啊。”
獠牙都拔了你跟我说是没捉住让它跑了,但玲珑还是点头相信了,卫霆看着她纯真无邪的模样,一阵心虚,就挠了挠头说:“那、那我走了哈。”
她看着就不像是能被骗的傻白甜,尤其是那日她生辰,皇帝临走前的眼神,莫说是大长公主,就是活了这么久的亓离都忍不住警惕——不给九五至尊面子,他能忍受这样的屈辱么?
老子信了你的邪!
玲珑想做什么,亓离没兴趣知道,她身份高贵低贱他都不在意,只要她最终能和他在一起,她想怎样都可以。必要时候,他会助她一臂之力,只要她需要。
卫霆趁势将蛇又捉了回来,在少女惊慌的目光中缠到了自己手上,开始睁眼说瞎话:“那个……不好意思啊,其实我只是路过,好久没吃饭了,就想捉条蛇补一补,结果这蛇太滑溜了没抓住,一路追它才跑进来的……吓到你了吧,对不起啊!”
玲珑今日入宫还真不是单单为了皇帝,生辰那日,虽然皇帝嘴里还叫着姑姑表妹,却很明显真的发怒了,他甚至都不再掩饰自己的本性,可见即便没有前驸马,他针对大长公主的行为也没有停止,更没有受到干扰。大长公主活着一天,皇帝的龙椅就坐不安稳,他忌惮着她手里的兵权,除非大长公主主动归还,否则皇帝是决不会善罢甘休的。
大大的眼睛里含着晶莹的泪,不停地打转,却很要强的点了点头。
偏偏大长公主为了女儿,将兵权当作了自己的筹码。
他听到自己的心在怦怦乱跳,下意识捂住玲珑的嘴,他的手很大,她的脸蛋儿又很小,捂上去几乎就盖住了大半张脸,长长的睫毛因为眨动还能触到卫霆的手掌,他忍下紧张,压低声音:“你不要叫,我帮你捉蛇。”
入宫见了皇帝,他看起来跟之前那个脾气好又温和的表哥很不一样,虽然面上也带着笑,却是冷的,他问玲珑是否真的不肯嫁他,不肯与他做夫妻。
太、太可爱了!
玲珑看着他的眼睛,道:“表哥是真的想娶我为妻吗?”
房内只有一颗罩着纱的夜明珠,光线很淡,是婢女怕吵到郡主睡觉,可眼下,卫霆把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得一清二楚,自然也包括那双眼睛里的害怕与惊慌。
皇帝答道:“这是自然。”
卫霆有点犹豫,一个犹豫,手里的蛇自己窜了出去,直接窜到了玲珑的脸上,直接把她吓醒了!
玲珑心想,都这个时候了,仍然对着她一句真话都没有,说是真心,又能有几分呢?不过是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得不到所引起的不甘心罢了。“那不如这样,表哥先立我为后,并写下圣旨,许诺立我的儿子为太子,若是表哥愿意,我就嫁,不知表哥意下如何?”
而且她睡觉的样子很乖,看起来一点都不坏,不像是那种会因为一言不合就把人推进湖里的骄纵贵女。
皇帝当然不可能答应!被一个女子要求这么多,他帝王的尊严往哪里搁?他说想娶她为妻,其实最完美的时候是在大长公主的兵权交出来之后,皇后之位皇帝是不愿意给的,哪怕他受了大长公主再多恩惠,与玲珑又是青梅竹马的情谊,他也觉得,大长公主那样的女子教导出来的女儿,别说什么三从四德琴棋书画,就是温婉贤惠都搭不上边,实在是不适合做一国之母。
鼻息间萦绕的是少女身上的甜香,卫霆突然紧张起来,手里捏的蛇怎么也放不下去了,他怎么就没意识到……这个坏女孩居然长得这么美丽?
他愿意给玲珑宠爱,却不愿意给她信任,更不愿意给她太高的荣耀。可能是这辈子生活在大长公主的阴影下太久,皇帝是不肯给大长公主的女儿至高无上的地位的。
趁着玲珑在睡觉,他掀开床幔,正要将蛇放入她被窝,却见床上的少女嘤咛一声翻了个身,可能她的睡相不是很好,翻滚的时候寝衣微微有些凌乱,露出里头雪白如瓷的肌肤,看着跟刚出锅的水豆腐似的,又嫩又滑。
“表哥不乐意?”玲珑轻笑,“我想也是,表哥的心可大着呢,区区一个玲珑,是无法装下的。怕是再来几个眉目清秀身娇体软的小太监,也不够表哥满足。”
他偷笑,手里捏了一条无毒的菜花蛇,但小郡主养在深闺,肯定不知道什么蛇有毒什么蛇没有,他就是要来吓唬她的!
闻言,皇帝猛地看向她,玲珑笑得更加甜美:“表哥怎么这么看着我,难道表哥真把我当傻子了,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只能傻乎乎的任你骗?”
气得要死的卫霆趁着深夜潜伏进了玲珑的卧房,心想我被打了,你也别想好过!
她慢条斯理地开始解自己身上的衣裙,层层罗裳宛如花瓣飘落,露出里头雪白如玉的胴体——当然玲珑完全不是为了勾引皇帝,只是想让皇帝看看她身上另外一个男子留下的痕迹。
但他不能暴露身份,于是这二十个板子真的挨了,疼的他龇牙咧嘴,幸好当初进府没有签卖身契,不然他怕是要被发卖了。
衣裳脱的半露不露,凝脂般的胳膊与长腿上,每一处都有斑斑红痕,皇帝可太熟悉了,他也这样在其他女人身上烙印过,但眼下瞧见玲珑身上有,却使他格外震怒,她是他的女人,这是早就注定好的,她怎么敢背叛他?先说要另嫁他人,竟是连身子也叫别人尝过了!“玲珑!你真不怕死!”
于是卫霆还没弄懂怎么回事,就被一个看起来很厉害不苟言笑的婢女给派人绑了起来,二话没说就打了板子,还说什么公主府不需要这样心思浮躁的下人,卫霆气死了,真以为他真想来这公主府当下人?!求他来都不来的好吗?!
“我自然是不怕死的,若是活着要苟延残喘,那还不如死了。表哥想杀我娘,却还想留我一命,怎么,是想我当个可怜虫么?叫人人嘲笑讥讽?”
“是。”
她慢悠悠地朝皇帝走近,真是美极艳极,皇帝从未见过这火焰般的女人,震怒之余又不免心跳加速,看着她一点点走近,竟是恨不得将她拥入怀中,尽情享受这曼妙的身子。
“去吧,别让他再出现在我面前,看了碍眼。”
到底是理智占了上风,“你跟朕说的这些,姑姑可知?”
梅香一看,还真是,男子面上的笑都没消,她立刻弯腰:“郡主恕罪,此事请交给奴婢处理。”
玲珑不答反问:“表哥以为呢?”
对这个微笑,玲珑冷冷地看过去,对梅香说:“那是什么人,光天化日的,竟也敢在我面前眉来眼去,当我是外头那些不检点的女子不成!”
皇帝猜测应该是不知道的,除非他的姑姑能狠心到以女儿为诱饵,但以大长公主对玲珑的疼爱,决不会舍得她只身犯险。听玲珑的话,她对自己的心思早有察觉才刻意疏远,如今两人已经撕破脸皮,皇帝是断然不会放她回去的了,一旦她回去,姑姑势必会知道自己另有二心,这不是皇帝想要的结果。
他有点脑子,进公主府这么久了,小郡主什么性格,他也接触了几次,就算没有全明白也该有点数了吧?小郡主那性格,说不好听点就是个任人欺负的小傻子,要不是有个厉害的亲娘,早被人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就这,此人还觉得她是装的呢,什么世外高手,跟个屁一样。
他只想不费一兵一卒拿回兵权,不想让任何人牺牲。“你今天入宫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比如说看不出驸马爷有问题的大长公主,再比如说眼前这个二傻子。
玲珑上前勾住他的脖子,把他推倒在龙椅上,整个人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软绵绵的身子依偎到他怀抱——这是他们第一次这样亲近。然后皇帝听到她甜如蜜糖的声音:“当然是想看看表哥喜欢的小太监有哪里胜过我的地方,我好多多学习。”
玲珑觉得这年头,怎么是个人,甭管男女,只要陷入爱河脑子就不好使呢?
她几次三番提到小太监,言语中隐约有酸味儿,皇帝忍不住便想,她是否是在吃味?怀里拥着玲珑,他才知道她有多香多软多诱人,可这个角度他还能看见她肌肤上被啃咬留下来的痕迹,妒火又上心头:“她伺候男人的手段,怕是你学不会。”
她指挥着下人放哪里,期间有一个身形格外修长好看的青年冲她笑。玲珑大概花了五秒钟时间才想起这人是谁——那个为了给心上人出气所以乔装改扮混进公主府的世外高手。听说卸妆后的小脸蛋很英俊,但此时呈现在玲珑面前的只是一张普通的面容,就是笑起来很阳光很灿烂,让人忍不住生出好感。
玲珑啧了一声:“我才不伺候男人,都是男人伺候我。”
外头搬来了好多盆兰花,玲珑有点苦恼,其实她并不是真的爱玩花,只是当时在思考人生手上空空如也没事情做,所以就不小心把大长公主的花圃给毁了。
她说得理所当然,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睡过多少个。皇帝脸色顿时更加难看,他想起已经逐渐放飞自我后院里养有不知多少个面首的大长公主,玲珑是她的女儿,难道是被她带坏了?!
梅香连忙跟上,玲珑身边这回有了四个贴身婢女,都带香字,前缀梅兰竹菊各一个,各有所长,梅香是四香之首,虽然是刚来玲珑身边,但规矩好得很。
正在两人说话之时,一道纤细的身影进入,蓦然撞见皇帝与玲珑这亲密的姿态,顿时吓了一跳,连忙跪地求饶。玲珑扭头一看,不正是皇帝宠爱的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太监嘛!
“我自己出去看看吧。”
皇帝冷冷地看过去:“谁许你进来的?”
玲珑想了几秒钟,才想明白可能是自己蹂躏兰花的事儿叫大长公主知道了。看吧,她就说嘛,大长公主永远不会对她生气,她弄坏了她心爱的兰花,她也只会再让人送来更名贵更美丽的给玲珑,让她尽情地玩。
“表哥怎么这么凶啊。”玲珑戳戳他的脸,先前的剑拔弩张好像都是皇帝的错觉,他们之间突然就变得如此亲昵而自然了。他想起公主府那个名唤亓离的男子,难道她平日里在公主府也是这般亲昵地对待亓离?自己并不是唯一的那个?
她伸了个懒腰,新上任的贴身婢女梅香就走了进来,“禀告郡主,大长公主派人送了新的兰花来,问郡主要放到哪里?”
“说朕凶,不如你先从朕的大腿上下去。”
——不巧,驸马爷就是后者。
“那可不行。”玲珑摇头,“我是要用美人计的。”
肤浅的龙女大人除了看灵魂之外就只看脸,如果灵魂足够甜美,即便长得丑她也喜欢,可如果灵魂都不怎么样了,还没有一个漂亮的皮囊,那对龙女而言真是废物的不能再废物了。
皇帝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美人计?有人使美人计会先说出来?“你究竟想做什么?”
喜欢他什么呀!
玲珑狡黠地笑,却不回答他,小太监在下面跪着,听着顶头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浑然视自己如无物,顿觉屈辱,袖子里的手握成拳,再次对自己的处境深恶痛绝。就在她思索要如何脱身的时候,却突然听那位玲珑郡主说要她伺候她。
看着他的背影,玲珑仍旧单手托腮,心想驸马爷这个年纪了,虽然还能看出年轻时的俊美出众风度翩翩,可到底不及美少年鲜活水灵,大长公主可真是长情。若驸马爷是一位忠贞不渝的夫君,那么为他守着也不奇怪,可这人,明明也不是多么好,怎么大长公主就能忍得这么多年呢?
皇帝觉着玲珑定然是吃醋了,否则怎么会提出这种要求?横竖只是个奴才,可有可无,他也无意让她着恼。玲珑这态度暧昧得很,皇帝一时拿不准她究竟有何目的,可不管大长公主知不知道他的心思,留玲珑在身边都是个极好的机会,至少能让大长公主投鼠忌器。
一字字一句句真是半点颜面都不给驸马爷留,刺的他面红耳赤再也待不下去,拂袖而走。
他没有要折磨她的想法,他还是喜欢她、想要她的。
她又小小叹了口气,“希望父亲能明白,我以身为大长公主的女儿为荣,为不是以之为耻,真要说让我觉得羞耻觉得丢脸的,是有您这样一位伪君子父亲。”
小太监就这么被送给了玲珑,玲珑还跟皇帝打招呼:“表哥,她伺候我了,晚上谁伺候你呀?”
玲珑不惊不躁:“难道女儿说错了?父亲难道不知道,你之所以才名远播,难道真的是因为你胸怀大才无人能及?不过是因为你有一个优秀的妻子。可你既然觉得是你的妻子耽误了你的抱负,为何不与她和离?我娘可不是那种会死缠烂打的人。你说要走,她绝不会留。”
皇帝自己什么事儿都做了,却不喜欢玲珑提这种事,“表妹若是担心,便由表妹来伺候朕也不是不可以。”
“你、你怎能这样与我说话?!”
玲珑冲他做了个鬼脸。
她竟是表达出了瞧不起驸马爷这个父亲的意思,沽名钓誉、自恃清高这八个大字,就差直接说出口了。
皇帝还有政务要忙,但他派了人时时刻刻盯着玲珑,不让她走出他的寝殿一步,玲珑也没有要出去的意思,要了糕点零嘴儿,就拉着小太监话家常。
玲珑上下打量了驸马爷一番,摇摇头:“也不过尔尔。”
小太监紧张兮兮瑟瑟发抖,就怕这郡主心肠歹毒要自己的命。她命贱,没人在乎,皇帝是不会保她的。想起自己对皇帝动的真心,小太近都觉着好笑。
“可现在我觉得,她能是这样的性格可真是太好了,旁人不喜欢,那是旁人固步自封没有眼光,至于父亲你……”
结果玲珑拉她到身边就为了问她:“你是怎么装太监没被人发现的?”
“在女儿看来,这已经是瞧不起了。”玲珑呵呵地笑,“精神层次的瞧不起难道就不是瞧不起?过去我都听父亲的,觉得母亲霸道专横不讲理,旁人都不喜欢她,那必定是她的错。”
小太监顿时说不出话,她警惕地看着玲珑,不知道对方问这个是要做什么,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了。玲珑哦了一声,恍然大悟:“来来来咱们换个衣服。”
驸马爷愣住了:“我没有瞧不起——”
换……衣服?
“听父亲的意思好像很瞧不起母亲,那你为何不提出与母亲和离?”玲珑漫不经心地问。“母亲为人爽朗,从不强人所难,此后一别两宽互相嫁娶再不相干,岂不美哉?”
在小太监的傻愣愣中,就被玲珑剥了个一干二净,当然玲珑也脱的毫不含糊,就是小太监比玲珑高一些,太监服穿在身上,袖子长出一截。玲珑叹了口气,扶了扶自己的帽子,这身子哪哪儿都好,就是长得慢,太矮了。
“玲珑!”他摆出严父的姿态,“谁教给你的这些观念,我不是说了,不要跟你娘学!”
小太监突然回过味儿来,郡主这是要跑路?那可不行!皇上要是知道了肯定要砍自己的头啊!她连忙抓住玲珑:“你不能走!你不能走!”
驸马爷不敢置信地望着冷言冷语似是意有所指的女儿,几乎不敢相信她变成了这个样子,简直就是另外一个大长公主。不!比大长公主还要任性还要骄纵!这都是大长公主宠出来的!
“我为什么不能走?”
说完又是一笑,意味深长,“知道的,娘只是打了几十个板子把人发卖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怎么着了呢。父亲应该知晓,虽然朝廷严令禁止私刑,可下人这种东西,买来了就是主人家的,其他人家直接打死了的也有,从不见官府追究,娘可没要他们的命,叫我说,认不清楚自己的身份,才是真的可笑。”
“你走了,皇上会杀了我的!”小太监吓得眼泪狂飙,“他真的会杀了我的!你别走!求你了!”
她不是原主,对驸马爷没什么感情,所以就很不客气地说实话了。“我觉得像娘那样没什么不好,至少我从没看到过有下人会偷吃娘的膳食,偷戴娘的首饰。父亲,怎么我被下人苛待了,你第一时间不是像娘那样为我出气,反而是指责我太过冷血不够善良?难道在父亲心里,我还比不上几个下人?”
玲珑怜惜地为她抹去泪水,动作轻柔,不含丝毫鄙夷,完完全全拿她当个人看。小太监愣住了,她战战兢兢活了这几年,从一开始为了掩饰身份做太监,什么脏活累活都做,到后来于龙榻上承欢,惶惶不可终日,从未有人对她这样温柔过。哪怕是皇帝,也是粗暴且蛮横的。
“不然呢?”玲珑反问。
她就只是个发泄欲望的器具,她在一次又一次生出希冀后终于认识到了这个事实。没有好的出身,没有好的命,皇上是永远都不会拿她当人看的,连带着其他人都觉得她不过是个暖床的女人,毫无价值。
第331章 第三十片龙鳞(三)
“那你想不想不被杀,想不想当人上人,让别人讨好你羡慕你啊?”
原来他已经这么老了。
当然想!她做梦都想!一开始被皇帝临幸,小太监还做起了不切实际的梦,比如自己得到了皇帝的宠爱,从此后摇身一变,麻雀变凤凰,谁都不能再瞧不起她,她有荣华富贵可以享,再也不用跟之前那样夹着尾巴做人。
他想。
可残酷的现实告诉她,凭借她一个人的力量根本什么都做不到,她跟郡主这样高贵的女子比起来,连身体这唯一的本钱都是低贱的。她对皇上而言,就像是盛着饭菜的碗盘,倒着茶水的杯盏——不需要有自己的意志,更不需要有别的想法。
啊。
最初有多少期待,现在就多么绝望,甚至于她都开始害怕,自己见到了皇上这么多秘密,等大长公主倒台,皇上会如何处置自己?
庄园的铁门上映照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她现在只想活命!
恐慌的人们举着火把冲入约瑟夫的工作室时,只剩下墙壁上活灵活现的肖像照,那上面有许许多多鲜活的生命,也许还有他们徘徊不去的灵魂。
玲珑看着小太监的表情,嫣然一笑,熟悉她的人都知道。
约瑟夫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他的工作室,他最后亲吻了那个东方少女的照片,那是他最爱的灵魂。
她,又要开始给人洗脑了。
来自一个悠久的庄园主,听说在这个庄园,每个完成游戏,获得游戏胜利的人都能得偿所愿。
第355章 第三十片龙鳞(二十七)
一封神秘的邀请函寄到了他手中。
再见皇帝,小安子的内心是有点紧张的。但这份紧张被她那种迫切想要活命的旺盛求生欲给压了下去,因此当皇帝问她为何回来,没有在郡主身边伺候的时候,小安子跪了下来,抬起梨花带雨的脸——能让皇帝发现她女扮男装的身份而没有要她的命,这张脸自然生得是貌美可人,尤其是泫然欲泣时,十分惹人怜惜。
他从优雅英俊的年轻绅士到垂垂老矣,约瑟夫终于发现了一件令他无法解决的事,他无法记录自己,他无法保留自己的灵魂。
“郡主不喜欢我,不想我在她身边伺候。”小安子吸了吸鼻子,楚楚可怜地请求,“皇上,求您了,留奴才在您身边,奴才……除了您的身边,哪里都不想去。”
约瑟夫想,他终于找到了挽留灵魂的最美好的方法。他逐渐开始振作起来,他将宅邸改成了拍照的工作室,越来越多的人慕名而来——他们都永远留在了他的照片之中。
她心想,按照郡主教的这样说真的有用吗?
而他的相机中,终于永远留下了她的灵魂。他洗出来的照片能看到她的畏惧、恐慌、不安还有疑惑,当然,也许还有爱。
皇帝眯着眼睛打量了她几眼,突然轻笑:“今儿个是怎么了,嘴巴这样甜。”
当他清醒过来,琉璃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
“若非在郡主那儿待了,奴才不知道皇上对奴才有多好。”小安子咬咬唇,“郡主要奴才伺候,皇上便把奴才赏给郡主,可是……可是皇上难道就不想想,郡主是真的想要我伺候么!”
面前少女的面容突然开始扭曲,约瑟夫再也想不到那只林间清晨奔跑的,有一双湿漉漉纯洁眼眸的小鹿,他觉得面前似乎出现了一只魔鬼,能够磨灭他的意识毁灭他的梦想,带走他全部美好的魔鬼!
“此话是何意?”
根本就是死的,不会动的,是虚假的死板的令人作呕的,哪里称得上好?
“奴才是皇上幸过的人,郡主却是对皇上有情意的人,皇上偏偏却不懂郡主的心意,奴才、奴才自知是低贱之人,不配与郡主相提并论,可奴才只求日后能够服侍皇上左右,便是一辈子做个假太监,奴才也愿意。”
很好?
说着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姿势语气神态都真诚卑微到了极点。她在皇帝面前一向都是个傻乎乎有点呆的形象,她可不能太聪明,像是皇帝这样的男人,最容不得女人有小聪明。
琉璃靠近他,看到他拍下的照片,却说他拍的很好。
然而小安子确确实实是个聪明人,尤其是在活命这一块,她是决不会让自己成为皇帝与大长公主相争中的牺牲品的。如今玲珑向她抛来橄榄枝,她为何不接受?横竖皇上也不会喜欢她,即便喜欢了,日后他后宫佳丽三千,她又能落得个什么下场?倒不如按照郡主所说,搏一把,反正本来她的命也不是自己掌控的。
在又一次的拍摄失败后,约瑟夫不再说话。
没长腿不会跑的荣华富贵跟薄情寡义的男人,二者选哪个还不是显而易见?
他还没有留住她全部的生命,没有记录她的灵魂,她怎么就能将她自己改变?
不过她虽然说了这些话,心里却还是没底的,皇帝到底是个什么反应她也不能确定,心里七上八下,直到她听见皇帝轻笑:“朕准了,起来。”
这样怎么可以呢?
竟是真的成了!
不行啊。
她就这么轻易地回到了皇帝身边!
她不再沉溺于古筝围棋,开始好奇天文物理。
小安子立刻觉得郡主是个深藏不露的人物,她跟着皇帝可有一段时日了,然而直到如今她也摸不透皇帝究竟在想什么,又是个什么样的性子,除却每天悬在自己脖子上那把看不见的刀之外,小安子完全不知道皇帝什么时候开心什么时候愤怒,有时候他说着话,她都不知道他究竟想表达什么。
她放下发髻,卷出波浪。
反正上头这些捉摸不透的人之间的斗争跟她没关系,郡主跟她保证了,殃及不到她这只无辜的小池鱼。
她脱下旗袍,穿上洋装。
比起阴晴不定的皇帝,小安子还是更愿意相信同样身为女子的郡主。反正她就是觉得郡主说话真诚,半点儿都不像是骗人,再说了,她骗她又能有什么好处呢?最差也不过是个死了,而郡主若是想她死,现在就可以。
可同时她也失去了那种令约瑟夫心动的东方的婉约的美。
小安子可不相信皇帝会死保自己,郡主要是想要她的命来解气,皇上定然是不会犹豫的。
她在融入英格兰。
既然这样,她又为何还要对皇帝忠心?本来她就是个假太监。
可惜约瑟夫浪费了无数胶卷,也无法真实记录她的动人。照片上呈现的少女永远都是个死物,不能说话,不能动,随着时间的流逝,照片会泛黄,胶卷会曝光,而琉璃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逐渐改变。
玲珑又迎来了皇帝,他看起来心情颇好,看样子小安子说的话他都听进去了,觉得玲珑对自己也不是没有情意,说不准这次来还是为了哄玲珑,让她在宫里再待几日呢。
约瑟夫擅长绘画,他先是在画布上描绘琉璃的神态动作,这个他第一眼看见就迫切想要留住的天使,他不能容许她终将消失于这个世界,他要像留住他的双胞胎兄弟一样,永远留下她的倩影。当她告别人世的那一刻,他希望她能永远活在他的照片之中。
“姑姑差人来问,朕说想留你住几天,玲珑,你不会不愿意?朕也许久不曾与你说说话了,若是可以,朕想把你永远留在身边。”
琉璃在国内也见过相机,甚至于她被送走前,家里还特地拍了一张全家福,因此对于约瑟夫的相机,她是很有兴趣的,当他提出请求她作为他的模特儿的时候,琉璃只有一些面对镜头的害羞,却并不曾拒绝。
这话听起来有点耳熟,不就是玲珑教小安子说的甜言蜜语嘛,就是换了个说法而已,看起来皇上的词汇量有点匮乏。“表哥,你说什么呢,咱们不是早就说好了,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再说了,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
这样鲜活、动人的生命,假设有一天,她将和他的双胞胎兄弟一般闭上眼睛停止呼吸不再言语——那将是一场什么样的人间惨剧啊!约瑟夫认为他不能任由这样的事情发生,琉璃的美让他更加迫切地想要留住她,不仅仅是孤独的空白的无谓的影像,他更想,更想储藏她的灵魂。
皇帝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他见了她身上被其他男人留下的痕迹,本已感到愤怒和别扭,谁知她还是不怕死的一而再再而三提起。“这样的话,朕不想再听。玲珑,你乖一点,朕会疼你的。你我青梅竹马,这多年情分,难道不及一个布衣?他能给你的,朕也能给你,甚至比他做得更好!”
琉璃自然找不到她的远亲,她只能在约瑟夫的宅邸住下来,她心灵手巧,越是与他接触,约瑟夫越想挽留这种终将消逝的美好。
“可是他能答应这辈子只有我一个,还不要孩子,皇帝表哥也能么?”
约瑟夫一个人孤独地住在一栋郊外的房子里,他的家和他一样很体面,少女告诉他自己叫做琉璃,是一种美丽而易碎的珍贵物品,约瑟夫想,人如其名,她看起来的确美丽,且易碎。
那自然是不能的,前者暂且不提,光是后面的不要孩子,皇帝就是疯了也不会答应。他把皇位看得比什么都重,怎么可能选择拱手让人?要传,也当然是传给他自己的血脉。
少女没有拒绝——她本来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玲珑,你年纪还小,才这般天真,等你长大——”
约瑟夫便低头一笑,“如果你不嫌弃,我愿意帮助你。”
“我为何要长大?”玲珑打断他的话反问,“或者说,我为何要因你而长大?”
她的洋文说得还不错,可以与人交流,这位先生看起来又如此让人有好感,便将自己的窘状告知。
在家中被娘亲溺爱不好么?被亓离叔叔纵容不好么?无法无天不好还是胡作非为不好?为何要为了皇帝这么个男人,逼着自己长大,做不喜欢的事?
少女看着眼前优雅英俊的绅士,他有一头颜色浅淡的卷发,衬的面容十分精致,她也是大户人家出身的贵女,为躲战乱不远千里来到英格兰,家里人送她搭了轮船出国,辗转反侧来到英格兰,是为投奔一位远亲,不过她是第一次搭火车,弄丢了地址,也不知要如何与远亲联系,站在出站口不知所措。
更何况。“表哥该知道,咱们之间永远都不可能好的。你想杀我娘,却要我忍辱吞声做你的女人,怎么,我在你心中,便是这样为了爱情冲昏头的傻子?”
近看的话,小鹿的眼睛黑白分明,让他更想永久保存下来了。
“更别说表哥你还没有好到让我为你不顾一切的程度。”
东方人保守而内敛,约瑟夫保持了很好的距离,没有去亲吻她白嫩的手背,也没有孟浪的让她受惊。
母亲跟爱人,该选哪一个,玲珑想都不用想的,再说皇帝也不算她的爱人啊,她要是敢这样说,被亓离叔叔听到,下一秒皇帝估计就凉透了。
不过作为一名优雅的绅士,约瑟夫还拥有着属于贵族的骄傲。他自然不会对一位如此美丽的东方淑女做如此不礼貌不温柔的事,他只是站起身,推开面前喝了一半的红茶,走到那可怜可爱的迷途小鹿面前,温和询问:“你还好吗,女士?”
皇帝早在心中猜测玲珑是否已经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如今听她这么一说,不用再继续试探,她果然是什么都知道的。那么眼下最大的问题是,大长公主知不知道?如果知道,他有必要将自己的计划提前,必须趁着大长公主没有准备的时候一击致命,玲珑还在他手上,皇帝并不是很慌乱。
她刚出车站,周围都是金发碧眼的英格兰人,这使得她的黑头发黑眼睛还有娇小的个子显得那么格格不入。粉蓝色的小箱子拎在她手中,显得那双小手愈发脆弱纤细。如果稍微用力一点——他是说稍微,也许就能轻而易举地折断。
玲珑对大长公主的重要性远胜其他,虽然大长公主是个不像女人的女人,但绝对是个好母亲。
惟独画笔能够记录她惊人的美,能让这天使的羽翼在划过夜空时留下飞翔的痕迹。
有了玲珑毫不掩饰的这番话,本来还有别的意图的皇帝站起身,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今晚你且好好休息,朕有些急事,待处理完了再来看你。玲珑,不管你信不信,无论朕跟姑姑最终是两败俱伤还是有胜有负,朕都是真心想要娶你的。”
纯白,会被染黑。
玲珑没说话,看着他走了。等皇帝一走她就在床上来回打了两个滚,没办法,本来她也不想这样的,谁叫大长公主没有皇位换个人的坐的念头,玲珑只好上一记猛药逼她,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大长公主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也并不是坐以待毙,基本的自保能力肯定是有的。皇帝从她的话里会以为大长公主也有所察觉,定然会先发制人,到时候,容不得大长公主不动手。
但是美丽,会消退。
至于谁会赢……玲珑就不是很在意了。她给了大长公主机会,能不能赢还得看她自己,顺便玲珑也想知道,当年个叱咤风云的大长公主,还保留了几分风范。
有着小雏菊一般清新纯洁的美丽,头发黑的如乌墨,唇瓣嫣红柔软,还有一双星子般的眼睛,干净又明亮。当她用那双眼睛凝视他的时候,约瑟夫感觉如同看见了林间一只无辜懵懂的小鹿,睁着湿漉漉的眸子,无声地彰显自己的美丽与纯白。
至于她,她当然要做两边争相想要得到的吉祥物,谁笑到最后,谁就能赢得她的青睐。
那真是个美丽的东方姑娘。
大长公主怎么也想不到,女儿早上出门还是笑眯眯的,说是很快回来,结果就一去不回,被皇帝扣在宫中了!此外她派去接女儿的人也都被打发了回来,皇帝说什么玲珑要在宫中多住几日,大长公主一个字都不带信的,上午出门前还说了回来要买糖炒栗子,玲珑绝不可能主动留在宫中!
驸马爷神色不愉:“这是你对父亲说话的态度?”
可皇帝都这样说了,她不好再派人去接,只得亲自入宫,好将女儿接回来。谁知刚入宫门便被包围起来,眼看来者不善,大长公主除了心寒之外更多的是担忧——玲珑怎么样了?!
她优雅多了。
皇帝坐在御辇上姗姗来迟,大长公主及侍卫已被包围的水泄不通。他高高在上地看着她,此时此刻,他褪去了孝顺侄儿的面容,露出了帝王才有的薄情与冷漠。“姑姑,你曾亲手扶持朕登上大宝,今日朕想问你讨要两样东西,姑姑许是不许?”
她没好意思说你自己就出身平凡,还不许她单手托腮,驸马爷自己不也要放屁吐痰拉粑粑,她可不用。
大长公主问:“许如何,不许又如何?”
玲珑打断他的话:“父亲,既然人人生而平等,我怎么就不能这般?我看许多人都这样,而且这个姿势很舒服。”
皇帝轻垂眼睑,“许,自是皆大欢喜,朕会履行诺言,照料玲珑一生一世。不许,玲珑仍旧此生不能出宫门一步,只是身份不会是朕的妻子。”
这姿势又让驸马爷不高兴了:“玲珑,你身为大家闺秀,如何能这般不讲姿态?”
这是明晃晃的、毫不掩饰的威胁,大长公主只觉得心疼的厉害,她一字一句地问皇帝:“皇上就这么忌惮本宫,认为本宫有图谋不轨之心?”
玲珑听他说一堆大道理,基本上左耳听右耳冒,顺便单手托腮胳膊肘支在桌子上。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姑姑应该懂得这个道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皇帝轻叹。“姑姑是很厉害,可就是太厉害了,朕才日日夜夜睡不安稳。”
驸马爷也在观刑,看得出来他对妻子这样的做法非常不赞同,可他并没有阻止,而是在事后特地来找玲珑,怕女儿看了,会跟妻子学,从而长歪了。
大长公主道:“虎符本宫没有带在身上。”
大长公主做事素来如此,女儿身边的人不行,就要彻查再一一处置,她不是心软之人,便绑了那几个做得过火的,让公主府的下人都跪在边上看着。大长公主并不草菅人命,对待这样偷奸耍滑甚至因为郡主性格好便拿捏的下人,每个人都赏了五十个板子施以黥刑发卖出府。
“姑姑只要说出东西在哪儿,朕自会派人去取。”皇帝顿了一下,露出些许带着不忍,却仍然无情的眼神。“姑姑享了大半辈子的富贵荣华,也该是到头了。”
玲珑想想都觉得脑瓜子疼,她挥挥手,示意新来的下人:“太吵了,想个法子堵住他们的嘴。”
听他这句话,大长公主发出讥讽的笑来:“想必皇上已经为本宫铺好了路,不知道皇上给本宫准备的埋骨之地,可是山清水秀鸟语花香?”
他对大长公主不敢如此要求,便这样教育大长公主的女儿,是不是骨子里也会生出刺激和快感?觉得你心爱的女儿,还不是最亲我最听我的话?
这会的皇帝特别好说话,他微微一笑:“这一点姑姑大可放心,朕必然不会让姑姑痛苦。”
既然驸马爷自己明白人人都是爹生娘养要学会换位思考体谅他人,那他凭什么还要教导他的女儿去做一个典型的封建社会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熟读女戒不能有丝毫出格?看着对下人的思想倒是挺前卫,到了女儿这就成老学究了了。
上一次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大势已去从未想过皇帝会要杀了自己的大长公主选择了屈服。彼时夫君背叛,孤身一人,女儿又满心念着皇帝,为了女儿,她只能选择一死。可这一回,大长公主却不愿意了。
她为什么要去体谅下人?!
她虚虚的应了,皇帝却不信她所说,让人去公主府取虎符,还要等亲眼见了,确定是真的才肯让大长公主自戕。期间他便喝着茶悠然等待,而摆在大长公主面前的,是一条白绫、一杯毒酒和一把匕首。
玲珑身边的人其实都是大长公主精挑细选的,可架不住这个女儿被驸马爷各种洗脑,变得懦弱软和又好欺负,可能是因为出身民间的缘故,驸马爷经常教育女儿不要瞧不起下人,人人都是爹生娘养,要学会换位思考体谅他人——去他的冬瓜皮!
她一阵阵的心寒。当初亲昵地叫着姑姑,说她就像母亲一样的侄儿,早已准备妥当,那么他是从什么时候想要杀了她的呢?大长公主不肯去深思,也不敢去深思。
她回到自己院子没多久,大长公主那边就来了人,把玲珑院子里所有的下人都换掉了。本来窝在郡主院子里享福的下人都吓坏了,尤其是几个贴身伺候的,跪在玲珑面前提泪横流求郡主开恩。
玲珑正睡得香就被人戳醒了,她揉揉眼睛本来想发脾气,却被对方一把捂住小嘴。玲珑顿时睁大眼,待到那人放开手,她扑哧一声笑出来,怕对方再来捂嘴,她抱住被子咬住被角笑得浑身颤抖,对方木然地任由她笑,等玲珑终于笑够了,才阴恻恻地说:“还笑么?若是还笑,你继续。”
玲珑激动地搓手手,已经迫不及待给大长公主洗脑天下美人千千万不行咱就天天换的观念了,这种时代,大权在握你不纵情享受,难道还要等死了得个贞节牌坊?那有什么用呀!既然人人都觉得她身为女人离经叛道为人不喜,那就做得更过分一点呀!最好让更多的人都明白,人活了这么一遭,无需委曲求全,无需忍气吞声,更无需做谁的附属品,及时行乐。
玲珑摆摆手,还在喷笑:“不笑了不笑了,叔叔你这样可真好看,就是个子太高了,不像女子身段袅娜。”
世人同情他,是因为他是驸马爷,如果他不是,那他又是谁?这么多年,谁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谁见了他不是称呼一声驸马爷?
哈哈哈哈哈哈哈,说什么都不肯穿女装的亓离,最终还不是扮成了宫女的样子进宫来寻她?玲珑忍着笑被亓离抱起来,搂住他脖子问:“去哪儿呀?”
驸马爷可能没弄明白一点,虽然很多人在背地里议论大长公主,可谁都不能否认,她是一个强大的女人,驸马爷的荣光来自于谁,他心里怎么没有一点数?
“去个安全的地方,你娘让我转告你,一切都无需担心,她自会处理。”
玲珑撒完娇就走了,把场子留给大长公主跟驸马爷,她半点不担心大长公主会跟一些女人一样无条件原谅,只要让她查到驸马爷在外面有女人,哪怕只是精神出轨,她也绝对会及时止损。
玲珑非常相信公主娘的本事,就哦了一声,“对了,你让卫霆去做件事。”
戏再多也没影帝可以拿,何必呢。
那边皇帝等来了虎符,大长公主就先等来了玲珑安全无恙的消息,她心想,既然如此,自己也不必再与皇帝废话了。其实本来她没有想这样做的,可形势所逼,她也不想伤及无辜,只能请皇帝“病”上一段时间了。
当年亲王叛乱,他一介书生险些葬身马蹄之下,正是大长公主救了他,此后两人便结为夫妻,这么多年驸马都忘了这个已经安心待在公主府的女人曾经是如何的杀伐决断令人畏惧。他心中不平,觉得自己满腔才华抱负却因为尚了公主不得施展,可玲珑却想,当初大长公主也没逼你呀,更没扒了你的裤子强迫你睡觉,怎么你心里头还自己演起来了?
虎符上被亓离做了手脚,真自然是真的,但虎符上所附着之物,与皇帝身上的香味融合,便是会让人浑身麻痹口舌木然说不出话的毒药,不致命,却能让一个人彻底废了。玲珑入宫前留了一封书信,上头写的话是逼着大长公主听她的,因此,这一切都是她们母女俩共同打造的一出好戏,只有皇帝还以为是真的。
大长公主轻笑,点了下头,锐利的凤眼满是爱怜地凝视着小小的女儿。随后,她看了驸马一眼,这一眼很淡然,却让驸马心中一凛。
唯一跟计划不一样的就是小安子,本来玲珑在信里说的是她要献身于皇帝,使得皇帝沾染异香——被亓离看了后勃然大怒,哪怕大长公主不反击,亓离也不会让皇帝好过。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让亓离也参与进来,只是大长公主还记得女儿在信上说要亓离女装陪她入宫被拒绝,身为合格的女儿奴,大长公主怎能不满足女儿的心愿?
“父亲这是怎么了,总是让我不要学娘,害我以为娘坏得很,都不喜欢跟她亲近。”玲珑像只小羊羔扑在大长公主怀中,“娘又漂亮又厉害,这世上她最爱的人就是我,对不对?”
于是母女俩又心照不宣地摆了亓离师徒一道。因为不知道玲珑想不想看卫霆女装,大长公主把卫霆也给哄了,卫霆倒还好,他经常乔装打扮坑蒙拐骗,可亓离那真是全程臭着一张脸。
他要是真能为了那女子跟大长公主和离,玲珑倒也高看他一眼,偏偏他选择跟皇帝合作扳倒大长公主,从而换取自己的新生——那可是他的发妻,救过他性命,为他怀过骨肉,同床共枕数十年的发妻。
皇帝刚拿到心心念念的虎符,还没有开口,便觉浑身瘫软,目光惊慌之余,发现自己一点声音也发布出来,瞬间倒在了地上,虎符也因此发出一声闷响。
玲珑看着驸马爷那痴痴出神的样子,很讨厌这样的人,喜欢你的时候,觉得你雷厉风行干脆利落,不喜欢你了,便觉得你不够柔情毫无女人味,喜恶都在一瞬间。
大长公主看着那枚虎符,轻轻叹息,没有说话,只是示意左右将皇帝扶起来。
面对荣华富贵,她的女儿选择饮鸩自杀,也不肯给大长公主丢人。
她说:“本宫一开始是没打算这样做的。”
可那又如何?
皇帝目光慌乱,他发觉自己彻底没了力气,别说反抗,就连动一下都困难。
大长公主眼眶发热,她自然知道外头的人都是怎么评价自己的,他们不敢光明正大的说,背地里没少嚼舌根,就连她生的女儿都是那袅袅娜娜的模样,甚至与自己颇为疏远。大长公主又是个不会说软话的性子,虽然爱极了女儿,可母女之间到底生疏了不少,不敌驸马爷跟女儿亲。
“可如果不这样做,皇上便要本宫的命,说什么会善待玲珑,若是本宫死了,皇上真会善待她么?”
也许午夜梦回偶尔会惆怅怀念,甚至每年清明中元会去给妻女上个坟烧点纸,可那之后呢?伤心不过泪两滴,毫无意义。
不见得。
玲珑吞噬掉了灵魂,自然也得到了对方全部的记忆,驸马爷在大长公主死后重回官场平步青云,又娶了年轻自己一轮的娇妻,不到一年就有了喜讯,来年便得了个宝贝儿子,至于他的发妻,他的女儿——那是谁啊,不认识。
没有了她这个母亲,玲珑便人人可欺,那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珍宝,要她一生一世快快乐乐,怎么能允许旁人欺辱?哪怕是皇帝也不行。“皇上应该想不到,本宫早就开始着手防着皇上了,本来是想着防患于未然,皇上不对本宫下毒手,本宫便只当是自己多疑。可照今日这情形来看,却是救了自己一条性命。”
他本就是为人同情娶了个这样女人的驸马爷,不是么?
她站起身,看着瘫软无力的皇帝:“皇上与驸马之间的书信,与几位心腹大臣的商议,本宫都知道了,和本宫斗,皇上,你还是太年轻了。”
话说得慢条斯理,非常讲道理,连驸马爷都微微怔住。他一直觉得妻子太过强势霸道,在她身上找不到柔情似水四个字,因此夫妻多年,最初的爱火燃烧的一干二净后,他便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了旁人。只是身为驸马,这事儿是不能为人所知的,唯一与心上人在一起的可能,那就是大长公主倒下。
她是信任他,才会输给他。如果她不再信任他,那么皇帝拿什么跟她比?她可是十几岁就敢只身上战场撑起整个朝纲保家卫国的女人,她哪里比男人差了?
玲珑心里冷笑,面上却不显风雨:“父亲的意思是,当初娘以一介女儿身上战场保家卫国,又为了皇帝表哥出生入死,不是出于对朝廷社稷的担忧,不是基于百姓的疾苦,而是情势所迫?那天底下那么多女子,为何只有我娘能做到?她身为公主,担当得起这个身份。”
既然皇帝觉得她活着他的皇位就坐不安稳,终日惶惶不安,那便让这份不安成真好了。
驸马爷眉头拧的更紧:“姑娘家学那么厉害做什么?你娘当初那样是情势所迫,如今你有爹娘照料,自然无需那般辛苦。”
大长公主长长叹了口气,她又看了皇帝一眼,这是她亲自看着长大的侄儿,是她在先帝的血脉中挑选出来的继承人,但终究是走到了今天这地步,两人之间闹了个不死不休,正如当年先帝驾崩,亲王各自叛乱。只是这一回,大长公主不愿意成为让百姓流离失所的罪人,若是能让皇帝安安静静的,那是再好不过了。
于是自打女儿会说话来,驸马爷头一回听到那细声细气的嗓子反驳自己:“父亲这说的什么话,娘又美丽又勇敢,冰雪聪明又厉害,怎么会把女儿带坏,女儿倒是应该多跟娘学学。”
这样一想,女儿看上的这个亓离,虽说古怪了些,但也是有真本事的,至少这个药是真的好用,完全超出了大长公主的预料。
这话不是驸马爷头一回说,大长公主都习惯了,玲珑觉得原主也受到了父亲的话的影响,母亲是什么样子,她就按照相反的方向去成长,其实大长公主敢爱敢恨当机立断,特别合玲珑的胃口。
她虽然不跟皇帝争,不代表她没有自己的人脉跟心腹,皇帝中了毒,至少要在床上躺个几十年,这几十年,足够大长公主站稳脚跟,至于那包藏祸心的原尧,她不介意让他自己去查当年姚家一案,看他那好父亲到底是承受了什么“不白之冤”,真要深究,原尧作为罪臣之子,早该伏法受诛。
正巧驸马爷也进来了,看到母女俩抱在一起,面上带着笑,调侃道:“公主这是在做什么,可别把女儿给带坏了。”
原尧本以为皇帝的默许就是真相,可大长公主却主动给了他当年姚家案的证据,甚至当初诛杀姚家九族的圣旨就是皇帝下的,但是在跟皇帝的惺惺相惜里,原尧所见到的,永远都是皇帝不得已而为之的一面。
全天下最有权势也最厉害还最爱她的女人就站在她身后,玲珑当然怎么舒服怎么来,谁都别想她受委屈,谁都别想攻略她!
他又羞又愧,哪里还有颜面继续在朝廷里待,便趁着大长公主摄政请辞,大长公主没有拦他,原尧回去家后,已经病入膏肓的忠仆将他劈头盖脸一顿痛骂,最终瞪着眼睛死不瞑目。
哎呀,这样说的话,她还是应该表现的很喜欢皇帝的,毕竟喜欢才能被伤害,被伤害了才能无法无天胡作非为。
可原尧又能如何呢?他被骗了这么多年,险些酿成大错,难道要他顶着叛臣之子的名义去讨伐大长公主?不说天下百姓如何瞧不起自己,便是他自己都觉得无颜面对。
按照大长公主这性格,玲珑没必要跟她拐弯抹角,直接说就是了,可原主的性子跟玲珑简直是天壤之别,能委婉地说出小太监的事儿是玲珑心中疑窦,可要是再把驸马爷的事儿直接说出来,怕不是大长公主相信她的同时,还会以为她是被鬼迷了。因此玲珑决定先等大长公主弄明白那小太监的事儿之后,“受到刺激”从此性情大变,这就很自然了吧?
似乎一切都在朝好的发展,唯一成天不高兴的就是亓离,因为玲珑老是拿他穿女装的事笑话他,每每将他撩的发怒便见好就收,撒娇卖乖一气呵成,让亓离满肚子的气憋在心里不上不下,只能加倍发泄到可怜的徒弟还有冯子安身上——谁叫这两人都想着欺负玲珑,他教起他们的时候一点都不犹豫。
可那个小太监,大长公主也上了心。
得知皇帝患了怪病卧床不起,小安子还不敢相信,出事的那天晚上她被一个穿裙子的男子带走,当然一起带走的还有皇帝那里的虎符跟玉玺——小安子别的不行,脑子也不够灵光,但是为了荣华富贵跟活命她迸发出了强烈的求生欲,皇帝瞧不起她,自然也不会提防她,她按照郡主所说完成了郡主交代的任务,本来心里怕得要死以为自己命不久矣,那天晚上,宫里可死了不少人呢。
大长公主这辈子都没能任性过,她为了皇帝为了这个天下不知道付出了多少,但是对于这仅有的女儿,她是百依百顺事事纵容,玲珑喜欢皇帝,大长公主便要皇帝娶她,而就目前的情形来看,皇帝也没有拒绝的意思,他每次见到玲珑都很亲昵,难道不是对玲珑也有爱意么?
结果她却被人救了!郡主还兑现了承诺,不仅给了她一大笔金银财宝良田豪宅,还赏了七七四十九名美男子给她!
于是大长公主摸了摸女儿柔嫩的脸蛋,告诉她:“你喜欢谁,娘就让谁娶你,只要我儿喜欢。”
小安子……小安子欢天喜地的接受了,并且打心眼儿里觉得郡主跟摄政长公主都是好人,可比皇上好多了!
不知怎么,大长公主觉得女儿说的有道理极了,可她身为母亲,总要为女儿的以后考虑。如今她已是上了年纪,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条命就会叫老天爷收回去,玲珑是她唯一的孩子,她是一定要保她荣耀一生快乐一生的。
至于重病的皇上,那关她什么事儿嘛,她又不会看病,有太医哪里需要她?她本身就是个假太监,就是无缘无故消失了也不会发现,宫里清点人数也不会朝她一个女人身上想。
第330章 第三十片龙鳞(二)
本来她接收了那些美男子,心里还有点自卑,觉得自己曾经伺候过皇帝,不是完璧之身,会不会被美男子们瞧不起。结果!
如果皇帝真的骗了她……大长公主沉着脸,气势十足,旁人见了她这样都不免惧怕,哪怕是她的亲生女儿都不能避免。但今日的玲珑非但不怕,还搂着她的胳膊撒起娇来:“娘不要生气,这有什么好气的,只要有娘在,我难道还嫁不到更好的人?”
美男子个个温柔体贴又善解人意,什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柴米油盐都各有所长,小安子一天睡一个,一个月都不够分的,眼下她最苦恼的就是,这个她喜欢,那个她也喜欢,到底要怎么排序呢?
虽然怎么处理的玲珑不知道,但她随口一说,大长公主只要怀疑了,必定会派人去查——她以前不查,那是对侄子的信任,可这不代表她愿意被骗,尤其是这事儿还牵扯她的宝贝玲珑!
相比较小安子的春风得意,皇帝就难受多了。虽然他照样有吃有喝,也照样当着皇帝,谁见了他都要跪拜问候,可那又如何?他说不出话,手指头都动不了,除了两个眼珠子,身体再没有什么地方是听自己使唤的。
这事儿玲珑还真没说谎,她当然没看见什么月事带也没看见烧月事带的小太监,都是她胡扯的,可作为皇帝身边唯一的女人,还是夜夜笙歌的女人,既然做小太监打扮,就说明不能曝光。既然不能曝光,又要承宠,必然要避孕。避孕成功能不来姨妈么?来了姨妈能不用月事带么?用了的月事带不得处理么?
唯一能安慰他的,也许是他的龙椅坐得的确比任何时候都稳,因为如果没有人扶住他,乏力的身体会软的像是棉花一样从龙椅上滑下去。
可是女儿言辞凿凿一脸认真,又不容得她不信。
大长公主没有当皇帝的想法,但是皇帝变成这样儿了,没个后也不行啊,瞧他如今这模样,很明显是不能让女人受孕的,一个这样的皇帝,还有当皇帝的必要么?
不会吧?
第356章 第三十片龙鳞(二十八)
又听玲珑说拿小太监眉清目秀……大长公主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大长公主老蚌生珠了。
大长公主是什么人?她这辈子玩的心机比女儿吃过的盐巴都多!月事带那是女人的东西,可皇帝说过,不娶玲珑之前决不会有女人,那他身边这月事带是谁的?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玲珑正躺在不死山庄混吃等死。庄门外是跪地为心爱之人求药的江湖侠女,据说已经跪了快半个月了,奈何亓离叔叔铁石心肠,别说是赐药,就是山庄的门都没打开一次。
玲珑就直接跟大长公主说:“娘,我觉得你不要太相信表哥,他那人看着老实,其实滑头得很。我听说他身边有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上回我入宫找表哥玩,看到有人悄悄咪咪的烧东西,然后我假装有声音把那人吓走,凑近了看才发现那是月事带,从那走的正是表哥身边的小太监。”
期间也曾有过不怕死的来偷药,只可惜……不死山庄是随随便便就能进来的么,进来了就能轻轻松松找到药么?哪有那样的好事儿啊!而且进来了就别被抓住,被抓住就别想全胳膊全腿儿的走出去了。
“怎么会?”大长公主觉得她孩子气,“皇帝可是亲口跟我说的,要娶你当皇后的。”
亓离欠玲珑的药也终于制好,他现在已经成了她的私人药剂师,玲珑爱美,亓离便专攻养颜护肤,大长公主也因此受益,都五十了,脸上那是一点皱纹都没有,反而比当初刚当上摄政长公主的模样都年轻!这不,外表年轻了心灵身子都跟着年轻,本来被诊断为几乎不能再受孕的身体,居然就铁树开花怀了!
以往她开这种玩笑玲珑就脸红了,可这回她告诉大长公主:“娘,你别总是这么说,表哥也许根本不喜欢我呢?”
要说公主府里那些面首,可真是个顶个的脾气好由各有所长,大长公主跟着日子掐了掐,也没大敢确定孩子到底是谁的,倒是因为有了孩子,后院那些俊秀风流的公子们险些打起来,都争着要当这个爹。也因为大长公主掌权,女人们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因着丈夫纳妾或是夫妻不和而敢于和离的女子多了不少,大长公主不仅给予她们生活上的便利,甚至还提供了读书的机会——她的目的,是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让女子也能同男子一般入朝为官。
大长公主看着女儿今日眉眼间不似往日平和,反倒尽是古灵精怪,顿时失笑,先让人把那失职的婢女拖下去,然后拉着玲珑入怀,摸了摸她的小脸,感慨道:“我儿真是生得越发好看了,日后皇帝不定多喜欢呢。”
叫大长公主来看,天底下再好的女子也没有她的宝贝女儿来得聪明伶俐,奈何就是性子懒散,大长公主都拿她没办法。本来大长公主还想着培养玲珑做自己的接班人,现在好了,她肚子里又揣了一个,大可从小开始教导。
玲珑自己也比较想当女皇的女儿,不想当什么皇帝的皇后或者妃子——等女皇驾崩她可以轻轻松松继任,然后三宫六院何乐而不为?干嘛要去喜欢一只白眼狼表哥呢?
玲珑是直到大长公主快要临盆才打算回京城,免得大长公主生孩子还得操心朝政,她虽然不爱麻烦,但不代表她对这些没辙。
可她也清楚,自己哪怕再重来一次,也没有能力帮助母亲,因为哪怕付出灵魂,她也希望母亲能够好好活下去。
亓离是不想回京城的,他以郡马爷的身份亮相时,没少参加过宴会见过些不知所谓的人,对他来说真是难以忍受,还不如安静无声的不死山庄来得舒服。可玲珑既然要回去,他是必然要跟着的。
她虽然天真又软和,性子甚至称得上是泥塑的,没有一点独立自主的心,很容易被骗,可她最终也选择了饮下毒酒陪母亲去死,也不愿留在世间苟且偷生,当皇帝的一个妃子?还是当什么男人的一个妾?
在庄子外头跪了半个月的侠女已经面色惨白唇色浅淡,突然听到开门声,已经憔悴不堪的她似乎有了希望,猛地抬头,因为长时间未进水米而头晕眼花,可这不能阻碍她向庄主求药。
原主是自尽而死的。
亓离把玲珑抱上马,自己也上马,从后面将她环在怀中,半个眼神也没给地上跪着的人。
而她的女儿,因为她的缘故,也不得善终。
旁人是死是活,与他何干?
她怕是到死都想不到,最终捅了她最重一刀的,是她的枕边人,和她寄予众望的侄子。
倒是玲珑难得动了几乎不存在的恻隐之心,她拽了拽亓离的衣襟:“叔叔等等。”
而大长公主对皇帝之所以那般苛刻,原因无他,只是希望能让他变成一个更好的皇帝,从而自己死后,玲珑才有所依靠。
亓离便收了策马的手,温声问:“可是还有东西忘了?”
玲珑觉得谁都能想大长公主死,皇帝也不该。当初依恃大长公主,让大长公主为自己披荆斩棘上战场的时候,这个女人的刚强与坚毅就是那么的被他需要,可等这皇位坐稳了,等他的皇权已经集中了,他就开始忌惮这种刚强与坚毅,甚至怀疑大长公主有不轨之心——白眼狼不过如此。
他对着她脾气是一天比一天好,最开始那冷若冰霜的样子,玲珑都得偷偷看他对旁人才想的起来,因为她只要一出现在他面前,他的眼睛就是软软的水润的动人的。“没有,我就是想跟这位姑娘说句话。”
外面人都非常同情驸马爷,因此这一家三口,还就驸马爷的名声最好,就差没被人以为他是被逼良为娼的了。
那女子抬起头,目光惨然:“庄主,求您赐药,我愿意以我自己的性命来交换……”
自然是不算的吧?!
亓离冷冷地说:“想要我的药,就得亲自来求,然后拿最珍贵的东西来换。”
就连她以为鹣鲽情深的驸马,都被人可怜着。觉得那样一位丰神俊朗的翩翩郎君,怎么就会娶这么个女子呢?更甚者大长公主连个儿子都没能生出来,还说什么只要一个玲珑郡主足矣,这还能算是个女人么?
那女子还有话说,玲珑却打断了她:“给你个忠告,别那么容易相信人,对方中毒需要药引,你也得先搞清楚他是怎么中的毒。”
每个人都想要大长公主死去,她太专横,太野蛮,太不讲理,哪怕是对如今的圣上也不见丝毫惧色,对男人当权的世界来说,这样的女人简直就是个应该被烧死的异类。不知道有多少人口诛笔伐,说她牝鸡司晨,说她干涉政务,可大长公主毫不在意——当然,背地里说无所谓,可你要是敢当着她的面说,她能一鞭子抽死你。
说完扯扯亓离的袖子,亓离便带着她策马离去,风有点大,他用宽厚的大氅将她紧紧箍在怀里,“你怎么知道?”
可除了她,这世上,再没人真心爱着玲珑。
他问的没头没尾,玲珑却明白他想问的是什么,缩在他怀里,两只小手搂着他的腰,“我就是知道呀。”
慈母心令人动容。
亓离轻轻叹息,没有再问。
换做平时玲珑该给她们求情了,但今天没有。她蹭了蹭大长公主的手,大长公主今年也四十多岁了,她年轻时叱咤风云,为了当今圣上百般奔走劳累,甚至还亲自上过战场,以至于身子受了损,快三十岁的时候才生出玲珑,还是难产,刚出生的小女儿脆弱又柔软,她立刻就爱上了,于是此后十几年,不舍得女儿受一点委屈,也不想她看到这世上任何黑暗,只想为她遮风挡雨,当她快乐一辈子。
等他们抵达京城,恰好大长公主临盆,生下来个红通通皱巴巴的小猴子,听说又是一位小郡主。玲珑凑近了看了,忍不住叹口气,刚出生的人类幼崽真的是好难看哦。亓离也站在边上,他对小婴儿漠不关心,也不想拥有自己的骨肉——成天跟玲珑在一起他还觉得时间不够,哪里还想要再来一个人分割本就不多的时间?
原主性格软和,被哄的一愣一愣,其实她院子里多得是不好好伺候的人,可她自己不觉得,也从来不跟她母亲说。这会儿看着那两个婢女跪下磕头,她们对玲珑跟对大长公主可真是两副面孔,前者在她们看来就是傻子,后者却是个女罗刹,万万不敢惹的。
大长公主见了许久未见的女儿,激动地都哭了,玲珑赶紧好言好语的哄,哄到她开心了,才把小妹妹抱过来,顺便对小妹妹寄予了无限同情,刚出生就注定了这一生的责任,大长公主对小妹妹很明显不会像对玲珑这样纵容溺爱了,玲珑在这里先给小妹妹点个蜡。
大长公主看到女儿来了,第一眼就看到她粉白色裙子上的花汁,立刻皱起眉头喝斥玲珑的婢女:“你们怎么伺候的,郡主的衣裳脏了,不知道带郡主去换?”
她又顺道去看望了皇帝,皇帝没瘦,还胖了,看着面色也挺红润,就是四肢软绵绵的,戳一下一个坑,软的要命。他见了玲珑,似是有话要说,只可惜以他的身体状态什么都说不出。当他看到与玲珑形影不离的亓离时,那愤怒的劲头从他无神的眼睛里迸发出来。玲珑怜悯地说了几句客套话就走人了,不然留下来跟皇帝眼神交流么?
玲珑现在觉得自己特别天真可爱,在裙子上擦擦手,就起身去往大长公主的院子了。
她没什么跟他说的。
旁人要是碰了这花圃,大长公主能砍了他的头,可若是心爱的女儿碰了这花圃,大长公主只会拍拍手说来来来再给本宫女儿搞几盆名贵兰花来让她玩儿!
玲珑是真不爱管这些朝廷大事,因为很多时候她懒得听大臣们在那里争个不停,只想一巴掌扇过去解决一切问题,让她惊讶的是离开京城前还能看到的冯子安已经在金銮殿上消失了,找个人一问,原来是冯家出了事,冯子安被大长公主任用,他也的确是有本事,很快就脱离了冯家,只可惜此人心眼颇小,还记恨着父亲跟嫡母,于是没多久,冯家人就一个个出了意外,重则丢了性命,轻则缺胳膊少腿儿,大长公主愿意用他是因为情势所迫,可观此人品性,并不值得重用,便下令查办,现在冯子安已经被流放到千里之外,没个二三十年回不来。
因此龙女大人还在品味这种唇齿留香的甜味儿,所以面前这大长公主最爱的兰花就被她璀璨的不成样子。
至于卫霆,现在喜滋滋地担任了御林军统领,每天威风的不得了,那位姜姑娘因着丢了人难以寻到好婆家,百般琢磨外,竟又将主意打到了卫霆身上,眼看卫霆现在是大长公主面前的红人,还是郡马爷的徒弟,日后前途也是不可限量,最重要的是嫁过去还没有婆母磋磨,自己就能当家做主,因此眼下卫霆可是各家眼中的乘龙快婿,特别抢手。
被这个骗了,吐口血,对方卖卖可怜说两句虚话她立刻就能原谅,等被伤害的体无完肤,再遇到下一个,她就又很自然地去相信别人了。玲珑觉得这样非常好,因为原主的灵魂尝起来真是甜,不是那种回味无穷的甜,就是单纯的甜,不需要考虑别的,只需要享受这种甜就可以的甜。
但卫霆还敢喜欢姜姑娘么?
要是相信那些人口中的“爱”,她龙女两个字倒过来写,以后每个世界都当大*萌妹或者女装大佬!大长公主自己一生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得了个女儿却疼的跟眼珠子似的,养的那叫一个天真无邪,作为经历过无数风雨杀出一条血路为今上巩固了皇位的大长公主的女儿,原主的心理素质简直堪称脆弱,比一捅就破的窗户纸还要差一些。
自然是不敢的,不仅如此,他还处于心上人变师母这样的冲击中没缓过来,用他自己的话来说,短时间内内难以走出情伤不考虑第三段恋爱。
门儿都没有!
唯一逍遥自在完全没有烦恼的就只剩下小安子了,听说郡主郡马爷回京,小安子欢天喜地地来找郡主叙旧,她现在总算是明白为何皇上当初有了自己还想要郡主了!换作是她,她也想啊!你说霸道狂野温润如玉俊秀飘逸你选哪一个?是不是每个都喜欢每个想要?
想攻略她?
顺便小安子还采访了一下玲珑,问她这样的出身,这样的声望,这样的权势地位,为何就守着一个郡马爷过日子?
玲珑对着面前歪歪斜斜被自己蹂躏的惨不可言的花花草草,轻轻一笑。
“……郡马爷是生得好看。”小安子苦口婆心地劝说,“可性子实在是太冷了些,我瞧着都想多穿两件衣裳,郡主你难道不喜欢温温柔柔的美男子么?”
以上只是几个比较具有代表性的,还有各种各样因为某些目的意图接近她利用她的都没算上。
玲珑撑着下巴划拉奏折,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时不时在奏折上勾个圈儿:“喜欢啊。”
她觉得每个人都很好,可每个人都在骗她,每个人都有要利用她的理由。
“那为何不像公主那般多纳几个面首呢?”
当然原主对他们不一定每个都是爱,可对于对自己一往情深又才华横溢的状元郎,她满心欣赏;对于处境艰难却奋发向上的庶子,她满心钦佩;对于忠心耿耿又带她见识无数新鲜事的侍卫,她满心喜悦;对于总是能知道她在想什么的皇帝表哥,她又满心期待。
玲珑问:“你现在跟我娘是不是很有共同话题?”
而他们每一个都成功了。
小安子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是啊,我比较笨,公主就教我怎么让后院和谐不起火。”
反正这么多英俊的小哥哥,每个都想攻略她然后利用她。
她有四十九个夫君,摄政长公主也有不少面首,可为啥她家的就天天吵架,公主家的就相安无事还和和睦睦如兄弟?小安子对此非常苦恼,特地求见公主,得大长公主赐教后恍然大悟,妻纲大振,现在她家里的夫君们虽然不能说是亲如手足,但彼此之间也不再闹事了。
因为原主活到二十二,遇到过不少“好男人”,惟独一点,他们的“好”都是刻意展现给她看的。比如说对大长公主恨之入骨却又改名换姓考中状元的前逆臣之子,再比如说在家中受尽排挤想要出人头地于是不择手段的侯府庶子,再再比如说对京城第一美人一见钟情却因为美人被原主欺负而誓要给原主好看便乔装改扮混进公主府诱惑原主的世外高手,再再再比如说明明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原以为情深义重结果却忌惮大长公主权势要将她除去就利用原主的皇帝表哥……
于是小安子就更没有烦恼了。谁敢说她一句不是?她可是被摄政长公主跟郡主罩着的人!而且她还抱过未来的女帝!
为什么玲珑要这么说呢?
很久很久以后,当摄政长公主离世,而郡主与郡马爷浪迹天涯不知所踪,已经成为女帝长辈的安姑姑摆着手拒绝旁人献来的美男子,只能看不能吃内心哭唧唧:受不起受不起,老骨头了,家里那几十个就够她受的了。
但对于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来说,那还真的是难,难得要死。
这辈子活成这样也值了啊!
说起来,身为大长公主的女儿,当今皇帝的亲表妹,青梅竹马一起长起来的,怎么说都能找到个如意郎君吧?不说对她死心塌地,但老老实实当郡马爷总不难吧?
玲珑说:“你对着郡马爷,再把这话说一遍来。”
为什么呢?
小安子顿时后背发毛,她一扭头,就瞧见冷冰冰的郡马爷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此刻竟然冲她笑了,小安子更怕了,便听郡马爷说:“有时间关心郡主为何对我不厌倦,不如先管好你自己。”
大概是老天爷对她开的玩笑,这么正值豆蔻年华的小姑娘现在还活蹦乱跳天真可爱,可直到她死的二十二岁,都没能嫁出去。
听过郡马爷医毒双绝的名头,小安子原地蹦起三尺高:“对不起打扰了我先告辞!”
准确点来说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很可怜。
等小安子头也不回的跑了,亓离淡淡地看着玲珑:“厌倦我了?”
玲珑蹲在地上,面前是一堆歪七扭八的花花草草,她为什么蹲在这里呢,实在是因为她很可怜。
“怎么会呢?”她笑眯眯地伸出双手,让他把自己抱到怀里,咬他耳朵,给了他一个美好的承诺:“……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第329章 第三十片龙鳞(一)
无论是陪伴,还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