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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片龙鳞

赶考的书生们到了客栈基本都是闭门苦读,毕竟只要过了府试,榜上有名便是秀才,那是真正有功名在身的人了,且不说朝廷每年补贴的粮食,光是名下的田产可以免去赋税,已能让他们吃穿不愁。

王书生显然还在记恨他,不过这回学乖了,怕被诅咒,没有冷嘲热讽,只是鼻孔长在头顶上哼了一声,随后便进了客栈,要了一间上房。他家中条件不错,不过和他交好的另外两个书生则没这么好的条件,只要了普通客房。

惟独祝星渊,牵着妻子的手去逛街,通州府好吃的更多,玲珑对每一样都很有兴趣,吃了这个还要那个,祝星渊好脾气地跟在她身边,不管她要什么都给买,吃不完的便都进了他的肚子,两人直逛到华灯初上才回客栈。

无巧不成书,他们落脚后,祝星渊准备陪玲珑出去转转,结果迎面碰上了同样前来赶考的王书生等人。

他们是上午到的,结果晚上客栈便已经住满了。祝星渊特意挑了一家离府衙近的,因为府试再即,这些客栈的价格都至少翻了一倍,像是这样环境好的,更是翻了五倍不止!有些书生实在囊中羞涩,又没赶早,只得离去。

前来赶考的人中,也有不少家境优渥的带着侍奉的婢女,但像他这样带着妻子的却是少之又少。

两日后,府试开考。

这样走了五天,才到通州府,通州府比起县城更加热闹,街上的老百姓衣着也明显比县城里的人穿得要好,各色小摊子层出不穷,客栈也不像县城那样简陋,而是不同样的房间不同价钱,祝星渊又不缺钱,自然挑了上房。

排队等待搜身时,王书生对着祝星渊大开嘲讽:“怎么,这回祝兄怎么没把嫂夫人带在身边?我还当祝兄是没断奶的孩子呢,到哪儿都得有人陪着。”

大石头村往上去,考府试的地方叫做通州府,大石头村只是通州府治下是十个县里其中一个县所管辖的小村子,他们是提前出发的,路上也遇到一些步行去赶考的学子,当初光是县试便有百来个考,府试想必人会更多。

他话里挑衅意味极浓,身边又有两个交好的同窗,其他正排队的考生便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来。

一出大石头村,路上便没什么行人了,玲珑从马车里钻出来,坐到祝星渊身边,马儿很听话,比起跟一大家子住在一起,玲珑还是更喜欢这种只有两个人的生活。祝老爹祝老娘虽然事事为祝星渊考虑,但终究不会把她当成自家人,这是很正常的事。

只是这一看……未免有些尴尬。

这年头的人没事儿不会离开家乡,毕竟交通不便,能买得起马车的人寥寥无几,更多的人生在哪里,便死在哪里。

这挑衅他人的考生,生得面容普通,蒜头鼻三角眼,着实称不上好看,身段儿也不行,略有些矮了,再瞧那位被挑衅的书生,却是叫人眼前一亮,不仅丰神俊朗,书卷气十足,涵养也是极好,被人这样挑衅还能不生气,反倒显得先前那位挑衅的考生人品低劣。

祝老爹祝老娘一辈子生活在大石头村,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否则也不会放心幺儿这么瘦弱的人带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出门。

大家心中都有计较,自然不愿意跟王书生多交谈,祝星渊不说话,反倒令人刮目相看。

他们走的时候祝家人出来送,翠云也在其中,看祝星渊的眼神缠缠绵绵的,玲珑凉凉地望着祝星渊,他把她抱到马车上,自己也上去,与家人道别,便上了路。

搜身结束后,考生们被分到各自的考号,王书生到了自己的考号后一看,脸都绿了。

他在镇上买了一辆马车,外表看起来虽然简单,里面却被他改造过,不仅别有洞天,舒适度也极高,马车做过减震处理,不像其他马车那样坐一会儿都颠的头疼。

无他,他的考号紧挨着粪号!!!

祝星渊却是他们说什么都听完,然后再拒绝,软硬不吃。

再往前面一瞧,那该死的祝星渊,居然占据了整个府试最好的位置!

其实祝老爹跟祝家三个哥哥私下里也找过祝星渊,都是劝他不要太惯着媳妇,该撒手的时候就得撒手,不能走哪儿都把媳妇带着,那像话吗?别人看了不笑话吗?

真是气煞他也!

最后她也没能拗过祝星渊,不管她如何保证会好好照顾他媳妇,祝星渊都不肯松口,一定要带着玲珑一起走,祝老娘又有什么办法?

可惜离得这么远,他就是眼睛瞪的再大,祝星渊也瞧不见,王书生气呼呼地进了考号,这回可跟县试一天一场不一样,府试是要考整整三天的,而且这考号十分狭窄,饶是王书生这样的矮个子躺下来都无法伸直腿,更别提还有老鼠!

把祝老娘吓了一跳!

怕自己的卷子被咬坏了,王书生都不敢睡觉。

“娘。”祝星渊从外面进来,听到祝老娘劝玲珑的话,眉头微微蹙起,“是我离不开她,我一离开她,我就犯懒犯困,啥也不想干,你要是不让娘子跟着我一起去,我恐怕连笔都不想拿。”

考完三天,王书生头昏脑涨地出去了,见了祝星渊都病恹恹的,没力气去嘲讽。

但是每回面对玲珑,祝老娘这些话又说不出来了,她摸着良心想了想,能娶到这样的媳妇,幺儿给她洗脚好像也是理所应当的……

一众蓬头垢面的书生中,惟独祝星渊宛如青竹,清雅出众,看在考官眼中也不由得暗中赞许。

要知道幺儿在家里那是什么都不干,养得白白嫩嫩,可成了亲却啥事儿都亲力亲为,看在祝老娘这个亲娘眼里可不是难受吗?她给儿子娶媳妇,是希望媳妇照顾自己儿子的,而不是让自己儿子去伺候媳妇!

三天不洗脸不洗脚不刷牙不换衣服,饶是四月还不热,身上也得搜了,尤其是王书生,他的考号紧挨着粪号,身上那味儿……简直香飘十里,没人乐意靠近他周围,连跟他交好的两个同窗都恨不得离他十里远!

祝老娘一开始也心疼,不过她不是疼玲珑,是疼自己幺儿。

玲珑早早让小二准备了热水,祝星渊回来后便可以洗澡换衣服,他坐在浴桶里清洗,她还凑过来,小狗儿一般在他身上闻来闻去,点头说:“嗯嗯,没有什么臭味,还是香喷喷的。”

虽然男人们都觉得他这么做不像话,没有男子汉气概,一些女人也觉得玲珑不像话,成日使唤自家男人,但更多的女人都羡慕不已,毕竟不是谁嫁了人都能像祝家小儿媳那样,被自己男人当成宝贝捧在手心里疼的。

祝星渊莞尔,将手头的布巾交给她,她便卖力地给他搓了搓背,笑靥如花,看得祝星渊心里又热又痒,三天不见她,思念几可入骨,他没有对祝老娘撒谎,他是真的离不开她。

天底下可去哪里找这么体贴的男人哟!

最后浴桶里的水有一大半洒在了地上……两人亲热了好久,第二日才出去玩。

现在幺儿都成亲这么久了,祝老娘也算是看明白了,幺儿为啥能变化这么大,都靠这小儿媳妇!村子里人人都知道,祝家小四娶了媳妇后变勤快了!给媳妇做饭洗衣服那都是家常便饭,他媳妇的洗澡水都是他烧的!听说还给他媳妇洗脚!

通州府风景美丽,没有祝星渊陪着,玲珑三天躺在床上吃吃喝喝,俨然活成了另外一个祝小四。

祝老娘还来劝玲珑。“……你说你一个弱女子,什么都干不了,跟着去不是给你男人添乱吗?你就在家里等着,娘包准好好照顾你!”

她脸上带着面纱,兴许是刚考完,考生们还要留在府衙等待成绩,因此放榜之前,大家都比较有时间,到处踏青,还有些考生举办了什么诗会,广邀贤才前去参加。

就这样过了阳春三月,四月的时候,祝星渊准备动身去府衙考试,这回他还是带着玲珑,但祝老爹跟祝老娘却不怎么赞同。

祝星渊作为其中一个县试案首,自然也收到了邀请。他这人并不合群,却也不自傲,不能去,便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书信回去。

祝家人深以为然。

王书生则不一样,一大早玲珑跟祝星渊出来时,他也打扮的人模狗样去参加什么诗会了,看着他们两人脸上还带笑,以为祝星渊是没被人邀请,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祝老娘立刻命令全家人在这两个月里都不许去打扰四儿读书,要让四儿安心备考,到时候考个秀才回来!

玲珑说:“可能这就是丑人对于美人的敌视吧。”

随后得知过了县试只是童生,若要考秀才,还得四月份去参加府试,要府试过了才算是秀才。

不然怎么解释王书生对祝星渊的厌恶呢?长得好看就是麻烦。

热闹了好一会人才散开,祝老爹祝老娘喜不自胜,连带着三个对祝星渊读书颇有微词的嫂嫂也与有荣焉,都觉得当初让他读书是读对了!

晚上他俩开开心心地回来,却见王书生与其他两人在客栈大厅用饭,脸上都是一副阴郁的表情,不用问都知道今天肯定是没出风头,说不定还丢人了。

大器晚成,他们家幺儿这是大器晚成啊!

看到王书生不开心,玲珑就更开心。

一瞬间,大家似乎都忘了从前是怎么嘲笑祝小四考不上祝家人白费心的,都挤在祝家,把祝星渊夸上了天,什么文曲星下凡都出来了……偏偏祝老娘也不谦虚,口沫横飞地跟人吹牛逼,说当年怀着祝星渊的时候,村里来了个仙风道骨的游方老道,看到她的肚子就说她有福气!说她肚子里那是文曲星下凡!现在看看果然不假!

放榜那日,府衙还没开门,门口便已挤得水泄不通,时不时有人痛呼一声,还有人叫嚣着自己的钱袋没了鞋子丢了云云,尽管如此,大家对于放榜还是充满热情,翘首期盼自己能够榜上有名。

祝老爹家那个好吃懒做!考了好几年秀才都没考上的人!这回考了个县试案首!

祝星渊很淡定,他陪着玲珑喝茶下棋,连去看榜的意思都没有,反正自然会有人来报喜。

祝小四!

见祝星渊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王书生有样学样,奈何容貌气质相差过多,只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干坐在那儿,很快便有差役上门:“喜报喜报!”

随后就传开了。

王书生噌的一下站起来:“可是我中了?”

老两口把手里家伙事儿一丢,直线往家里冲!旁边地里干活的村人听说那个万年落第的祝小四考上童生了,也都想跟着去看热闹,去瞧瞧到底是不是真的,于是祝家顿时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差役笑呵呵道:“敢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这下可了不得!

“鄙人姓王——”

祝老三媳妇只得又重复一遍:“四弟考上童生啦!”

话没说完,差役瞬间绕过他,叫道:“永安县祝星渊祝老爷可在!永安县祝星渊祝老爷可在!恭喜祝老爷高中榜首!”

原以为祝老爹祝老娘会高兴,谁知道二老却不约而同地掏了掏耳朵,异口同声地问:“你说啥?!”

祝星渊便站起来,神色平静地过来接了喜报,又给了这位差役一些银钱,差役笑嘻嘻地掂量掂量手里红包,脸上笑意愈发真实:“知府老爷晚上设宴,还请祝公子准时到。”

是祝老三媳妇,祝老爹一听,连忙放下手里的活,祝老三媳妇满脸喜气洋洋:“爹!娘!四弟他考中童生啦!还是县试案首!”

说完就走,看都没看王书生一样。

正忙活着呢,就听见有人喊:“爹!娘!四弟回来了!”

接着又来了几个喜报,都是住在这家客栈的书生考中了,王书生从激动再到最后的绝望,直到天黑下来,也没人叫他的名字。

老两口打了个寒颤,赶紧干活赶紧干活,到时候小儿子要是被人扔了,好歹家里还能供得起他吃口饭。

他果然没有中。

你看这回县试,小儿媳妇还跟着一起去了,要是不过……

去年是县试没过,今年过了县试,府试却又没过,以至于他都没力气去嘲讽祝星渊了。

祝老娘回来跟老头子这么一说,老两口深觉造孽,怨不得这么好的姑娘能瞧上他们家四儿吧,怕不是四儿又对着人家说大话,把人给哄了!

只是心里难免不甘心,凭什么祝星渊那样的人都能过,自己却过不了?明明在私塾的时候,自己的表现比祝星渊更好,先生也夸自己夸得更多!

要考上早考上了,他们老两口倒是早有心理准备,现在就是担心小儿媳妇,会不会幻想太美好,以至于破灭时,感情也跟着破裂了?毕竟先前祝老娘跟小儿媳妇说话,话里话外旁敲侧击询问小儿媳对幺儿读书科考的态度,小儿媳妇那可是信心十足!

由于晚上要去赴宴,祝星渊再三叮嘱玲珑不要出门,等他回来,还说自己不会耽搁太久时间。

祝老爹祝老娘在家一边干活一边等,心里都对自家幺儿这回的结果不抱希望,别说秀才,就是能考上童生,也算是祖坟冒青烟了!

玲珑捏了下他的鼻子:“知道啦管家公,这么唠叨,小心我不要你了哦。”

卷子贴出来后,考生们尽皆服气,王书生倒是还想说点啥,可惜他肿着的唇舌还没好,又心胸狭隘多有诋毁祝星渊,令人不齿,说了也没人搭理。

他笑笑,趁着关门时亲了亲她的脸颊。

瞧了字迹再瞧内容,题目答得滴水不漏,言之有物,虽说县试比较简单,可想要脱颖而出却也不是易事。

玲珑在屋子里吃着零食看话本儿,她基本上没有无聊的时候,总是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祝星渊怕她无聊,给她买了好多好吃的跟话本子,她看得正开心呢,突然有人敲门。

此时此刻的县令大人只是因为喜好字画,觉着这个考生的字乃是一绝,他万万没想到,这封手书,日后会成为本家的传家之宝,无数人前来瞻仰膜拜。

玲珑起身,还以为是祝星渊回来了:“怎么回来的这么快……是你?”

祝星渊的三张卷子都贴在最前面,不看内容,先看字迹,便已是其中翘楚,其字清隽雅正,风骨十足,其他人加在一起都赶不上。县令大人也非常喜欢祝星渊的字,还亲自见了祝星渊一面,留了祝星渊一封落了款的手书。

居然是王书生。

县试成绩公开后,由县令大人做主,将前三名的考卷张贴在衙门外头,以供考生们学习。

她一个人待在屋子里自然不会戴面纱,一张绝美的小脸便呈现在王书生跟前,王书生本来是想来找事儿的,他收拾不了祝星渊,吓唬吓唬祝星渊的娘子总行吧?!

王书生运气不错,虽然第一场成绩作废,但靠着第二场第三场,最终挂在了县试通过的尾巴上,与祝星渊正巧一头一尾。他自觉胜过祝星渊许多,如今屈居祝星渊之下,心里自是不服。

谁知道这门一拉开,却见到个绝世美人儿,当下就把他给看傻了,口水险些没滴出来!

两天后,除却死活不肯相信祝星渊考了榜首坚定认为他搞歪门邪道的王书生等人外,其他人都已服了这个成绩,毕竟第一场考了案首还能说是有原因,总不能第二场第三场还敢搞小动作吧?要知道县令大人已经听说了这回事,还叫了几个考生去问话,要是祝星渊真作弊了,早被抓了起来!

怨不得那祝星渊总是把妻子藏在屋子里,换谁都舍不得放她出来给别人瞧见啊!

对于红眼病,祝星渊的做法很简单,那就是接下来的两场县试,全部都拿案首。

王书生正想说话,门啪的一声又关上了,贴着他的鼻子,差点儿把他鼻子给擦掉一块肉!

对于其他人的红眼病,祝星渊相当淡定,觉得出错了可以去询问,觉得他作弊可以去举报,又没人拽着他们的腿不让去,但只会说酸话就没意思了不是?

但他却不曾生气,脑海里仍然回荡着那张美丽的令人窒息的容颜,恨不得看一眼、再看一眼!

第878章 第七十八片龙鳞(四)

咽了咽口水,王书生开始心猿意马。

肯定是哪里出错了!肯定的!

祝星渊赴宴回来,宴会上知府大人非常看好他,还旁敲侧击地询问他是否婚配,说是自家有个与他适龄的姑娘,祝星渊自然是婉拒了,说家中已有娇妻。

祝星渊考了那么多年都没考上!哪怕过了县试前一场名次也都是吊在最后头,怎么可能考到榜首?

他略微饮了几杯酒,眼神却仍旧清明,结果刚回客栈,就看见自己房间前有个人鬼鬼祟祟地站在那,弯着腰巴着门缝往里看,祝星渊顿时冷下脸,上去就是一脚——

结果三日后放榜,考生们望着位列榜首的那个名字都惊呆了,尤其是与祝星渊同一个私塾的考生,其中又以被嘲讽和诅咒的王书生为首,他们拒绝相信这个成绩!

惨叫声后,倒在地上的人滚来滚去,惊扰了屋子里的,玲珑出来一瞧,先是惊喜:“你回来啦!”

接下来的第三场,祝星渊仍然是第一个交卷的,他场场提前交卷,显然对其他不熟悉他的考生造成了很大的压力,不过如王书生这样对他知之甚深的,都不相信他真的能答题,只以为他是在里头胡乱把卷子填满便出来了——是骡子是马得拉出来遛遛,祝小四成绩如何这整个私塾都是知道的,他能考好?呵,那太阳明天就从西边升起来!

随后又看向那个还在哀嚎的家伙:“怎么又是他。”

不仅如此,他回来的时候还买了一只烤鸡,玲珑会醒,一大部分原因是这烤鸡太香了。

祝星渊注意到那个又字:“他骚扰你了?”

两人亲热了好一会儿,直到第二日,祝星渊自己起了个早,没吵醒玲珑,只临走时在她唇上轻轻一吻,等到玲珑醒来,他都考完回来了,看看天色,估摸着这回也是提前交卷,毕竟对他来说这些考校的内容都太过简单,甚至不需要经过大脑就能写出答案。

“之前你刚走的时候来过一次,我没理他把门关上了。”

既然捂不住也就算了,笑嘻嘻地玩他的手指头,摸他的脸,因为过分俊美,还忍不住亲了一口。

“他刚才在偷看。”

玲珑趴在祝星渊胸口,嫌弃外面吵,自己拿起他的大手放在耳朵上捂着,但是哪里捂得住?

玲珑露出嫌恶的表情,她生得美丽,这点毋庸置疑,遇到的人中,为美色所诱惑的人不知凡几,但如这种长得丑还做梦的,光是看着都让她生理不适。

也有别的考生住在里头,两人在屋子里休息时,便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这样一个小镇上的客栈,自然别想着能有多好的隔音效果,哪怕门窗紧闭,外头的脚步声也清晰可闻,还有人在对答案,有人喜悦有人忧心,但县试只是科举的第一步,且第一场考得十分简单,但凡基础扎实便能考过,若是这第一场都过不了,基本也与秀才无缘了。

祝星渊这一脚踹得可不轻,他向来是一副好脾气,没人知道当他冷着脸时气势如此惊人,王书生几次三番挑衅,他都是小以惩戒,并未动怒,头一次见祝星渊发怒,王书生竟吓得尿了!

镇上的客栈只能说是干净,其他没什么优点,不过床很大,两个人睡的话刚刚好。

祝星渊立时将玲珑推入屋子里,不叫她看这腌臜的一幕,正巧她也不想看,只提醒一句:“可别打死了,要吃官司的。”

现在他只希望能够快些考完,考完了,就可以带着她正大光明的离开这里,去另外的地方生活。

随后祝星渊把门带上,她一边听着外面的哀嚎一边咔嚓咔嚓啃桃酥,片刻后祝星渊进来,净了手,看神情已经平复下来,玲珑靠到他怀里:“没打死吧?”

但筹谋玲珑的东西,不可以。

“活着呢。”他答。

祝老爹祝老娘跟几个哥哥先不说,三个嫂嫂都是精明的,那日玲珑显现了家底,她们难免有些小算计,这些祝星渊觉得无伤大雅,可以的话,他也乐意回报她们一二,毕竟这么多年祝小四好吃懒做还能活这么久,几个嫂嫂也出了不少力。

不仅活着,恐怕从此以后,看到他都要绕着走了。

最后王书生用颤抖的手指头指了半天,愣是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轻松ko这个家伙后,祝星渊带着玲珑回到了客栈。县试要考三场,一天一场,还可以提前交卷。他不放心把她一个人放在大石头村的房子里,倒不是怕有危险,而是不想让其他人去找她的麻烦。

第879章 第七十八片龙鳞(五)

玲珑不畏冷热,祝星渊却是怕的,他尤其讨厌吹风,不喜欢黑暗也不喜欢寒冷。

王书生比想象中的还要怂,被祝星渊那样揍了一顿,竟是连夜便将客房退掉返家去了!横竖他也没考中,倒不如早日归家。

这两人太会挤兑人,王书生又没帮手,气得胸膛剧烈起伏,那瘦弱的小身板看得玲珑都担心待会儿刮一阵风会不会把人给吹走,说实在的,二月还是挺冷的,这些书生倒好,穿得单薄无比,哪像她家祝星渊,就差没裹成球了。

祝星渊得中榜首,令许多人都大跌眼镜,其中有如王书生这般不服气的,自然也有像是祝老爹祝老娘这样狂喜的!

“要医药费,也得问县衙门口那块青石板要啊,它磕的你,又不是我们。”玲珑凉凉地说。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考了好些年连个童生都没考上的儿子,在村子里他们一家子为了供幺儿读书遭了多少冷眼嘲笑,都笑话他们一家是拿钱打水漂,可今儿个,他们幺儿真的考中了!不仅考中了秀才,还是榜首!

祝星渊牵着玲珑的手,回头,“王兄难不成还要我们给医药费?”

这可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你们不能走!”

前来祝家道喜的人数不胜数,整个大石头村都因为祝星渊而沸腾起来,祝星渊也不介意祝老爹祝老娘激动,甚至于对他们想要摆喜宴的想法也没有拒绝,但他只在一开始出来露了个面,其他时间都待在家中,美其名曰今年八月还想参加乡试考举人,所以要闭门苦读。

祝星渊接过烧饼,撕成了小半,由于戴着面纱吃东西很费劲儿,但是不戴面纱,这没见过是世面的小镇居民又总是盯着她瞧,明明已经收敛了还是不能防止那些目光。

这个理由非常到位,现在也没人敢说酸话了,人家以榜首的身份考中秀才公,你怎么知道祝家小四就不能考上举人?

王书生被他们夫妻俩一唱一和快要气死了,偏偏他的几个好兄弟也还在里头考试没出来,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祝星渊交卷那么快,也不是每个人都像王书生这样倒霉。

举人老爷啊!他们这大石头村,往上数个一百年,也没出过举人老爷!

说完还老气横秋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这年头一个村子出了个有功名的读书人,那是整个村子都骄傲自豪的事情,大石头村的里正还特意召集村里人开了个会,勒令大家谨言慎行,千万不能给秀才公丢脸,否则,他就以里正的身份把对方赶出去!

玲珑来接他,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拿着刚出炉的烧饼,她去逛了一圈回来,正好祝星渊就考完了,根本没让她等多久。见王书生那一脸凄惨样儿,她不说安慰,先幸灾乐祸起来:“王兄果然是犯了灾祸。”

大家连连点头,哪里有不应的。

祝星渊懒得搭理他,尤其是那张嘴,考前磕的可能有些狠,这会儿肿的如香肠一般,着实辣眼睛,他看都不想再看。

到了七月,祝星渊便如先前那般,驾着马车带着玲珑上路,只是这一回,祝老爹祝老娘却不同意了,毕竟这回可不是去通州府衙,而是要去比通州府更远的青州府衙赶考,通州与青州隶属同省,而青州是省府衙,乡试便汇聚了同省下的各地书生,此去路途遥远,光是花在路上的时间怕是便要一个月,祝星渊还要带着媳妇,这怎么能行?

王书生虽然没有像祝星渊这样连考数年,但今年也是第二次考县试了,去年没过的事儿从祝小四这个人嘴里说出来更是嘲讽十足,“我今年本可能过!是你害我!”

但幺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爹娘的话也听不进去,无论祝老爹祝老娘怎么苦口婆心,祝星渊都是一副很孝顺很温和的表情,但等他们说完了,那就是不答应。

祝星渊冷眼瞧着这倒霉便怪罪别人的人:“你说得是,想必你去年没考过县试,也是我的错。”

无可奈何之下,祝老娘只得去找玲珑,要说这两口子不愧是两口子,幺儿什么德性,这小儿媳妇也是什么德性,从头到尾都笑眯眯的,你说什么他都点头,可到了最后,那就是不答应。

一提起那碗毁了自己县试的清水,王书生的脸是绿了又白白了又黑,五彩缤纷交织在一起精彩极了!“你还敢说!若非你的女人诅咒我,我怎会真的打翻清水,把考卷弄湿!这都是你的错!”

祝老娘祝老爹没别的办法,只能万般忧心地看着祝星渊驾着马车走了,心里惦念的不行,却又毫无对策。

祝星渊闻言,看了他一眼,道:“我娘子提醒过王兄,今日必有灾祸,且离水远一些,看样子,王兄没听进去。”

这一路祝星渊与玲珑游山玩水,还真就走了一个月,到了青州府时,作为省府衙,青州府比起通州府,又是另外一番气派与热闹。

这会儿见祝星渊出来了,面色平静丝毫不见紧张,王书生便又忍不住嘴贱:“这么早出来,该不会是题目一道不会,不敢在里面丢人了吧?”

按惯例是先打尖,因为不缺银子,自然要住最好的客栈,定下客房后,祝星渊便带玲珑出去逛逛,他只有在没事的时候才会翻翻书,做什么都是胸有成竹,从来不会慌张。

别以为只有女人会嫉妒,男人嫉妒起来更可怕。

这回没了总是碍眼的王书生,两个人成日在一起,也不与他人来往,前来青州府参加乡试的书生们却不闲着,又是开诗会又是赏花,每日都有无数的想法,祝星渊虽是县试案首,可同省的县试案首十几个,本来应是不显眼的,奈何他容貌气度世间罕见,仍然令人不可小觑,尤其是他出来赶考还带着妻子,许多人私下都笑话他。

王姓考生在里头干坐了会儿,嘴巴好了些,说话虽然有些大舌头,但勉强能听清。见祝星渊玉树临风丰神俊朗,光是气质便与凡人不同,心中又是酸水直冒,其实祝小四平日在私塾没干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惟独就是生得好,令人嫉妒。

如此儿女情长,怎堪成大事?

令他惊奇的是,祝星渊几乎是跟他前后脚一起出来的,显然他一走,祝星渊便交卷了。

参加乡试的人中不乏家境优渥者,有带书童的,有带下人的,也有人带了侍婢,可红袖添香,但带了侍婢尚是美谈,哪有带着妻子的?

就这么出去直接走了,王姓考生心中不忿,便忍着已经红肿不行的唇舌,站在门口要等祝星渊出来。

就这样热热闹闹到了乡试,乡试要考三场,每场考三日,三场都需要提前一天进入考场,虽说知道玲珑的能耐,但放她一个人在外头,祝星渊还是难免担心。

出去时恰好经过祝星渊的考号,却见那人卷子都已填满,估摸着是快要写完了。王姓考生心里一惊,这祝星渊难不成今年真能考过?

她知道了,便搂着他的脖子开玩笑:“那我也可以跟你进去啊,反正不会被发现的。”

此时此刻他倒是忘了是自己先嘴贱的了。

祝星渊想了想,还是摇头:“不好。”

明明是他自己袖子带倒了水碗,此时却将罪责都归咎于祝星渊的那个娘子身上,若非那个女人诅咒他,他怎会如此倒霉?!

里面环境如何,科考过的他最清楚,且不说三日都吃喝拉撒都在一个房,便是他能把考号整理干净,但就那么一点地方,周围又有其他考生,他管得了自己,管得着别人吗?要她跟着一起去不过是受委屈罢了。

把巡视的差役给惹来了,听说是清水打翻了考卷,差役也没有多说,只问他是出考场还是继续待着,王姓考生心如死灰,只得出去,心知这一年是白学了,只能等来年二月再考。

“你在客栈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

顿时王姓考生绝望不已,呆呆坐在考号中半晌不能言语,过了会儿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说实话,如果可以,就连三天他都不愿意跟她分开,这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他如何舍得呢?

要知道这县试虽然不严格,可一年也只能考这么一次,而且中途是不允许考生交头接耳的!他这卷子一毁,监考的差役可不会给他新的!

考科举不仅需要一颗聪明的脑子,还需要一副强健的身体,这次乡试,光是因为昏迷或是生病被抬出去的考生便是一大堆,其中更有年逾古稀白发苍苍者,考了一辈子都没考出个结果,却还不死心。第一场考试结束出来,任你进考场前如何意气风发,考完后都宛如一条死狗,累得连路都走不好。

王姓书生脸色惨白!

因此连一丝疲态都未有的祝星渊便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他本就生得好,玲珑更是一眼便瞧见了他!

从试题到卷纸,全都湿了!

只是他不让她碰,毕竟身上这味儿也太大了。

王姓书生越想越气,直到考试开始,心头那股气都没能宣泄出来,于是他磨墨的时候动作幅度未免大了一些,然后悲剧就发生了——用来磨墨的那碗清水,每个考生都有一碗,是县衙亲自分发的,就这么咣当——被他的袖子打翻了!

余下两场也是如此,彻底考完后,先前那些有事没事便整些风花雪月的考生们,这会儿都在床上躺着呢!最忙的不仅是他们的书童下人,还有青州府的大夫,听说有几个考生被抬出来后没多久人都没了,连带着大夫出诊的诊金都翻了十几倍!

玲珑眯起眼睛,下一秒谁也没看清楚怎么回事,王姓书生突然摔了个大马趴,爬起来的时候满嘴都是血,不知道牙齿有没有磕掉。他周围的人连忙把他扶起来,只是县试在即,又不好走人,只是这张嘴,短时间内怕是没法说话了。

待到放榜,不出意外,祝星渊高居案首,乃是解元。

王姓书生脸都黑了:“祝兄!我是好心劝告,祝兄这娘子倒是生了张不饶人的嘴!”

这下可不得了,刚缓过气的考生们万万没想到这位成日和妻子腻在一起,怎么邀请都不为所动的祝公子居然一鸣惊人!许多人都想瞧瞧这祝公子的风采,奈何你无论下多少帖子,人家都不接,整日要么闭门不出,要么便是携妻子外出游玩,从来不与他们来往,慢慢地,便传出祝星渊恃才傲物的说法,使得他在这一届考生中的名声并不好。

玲珑却不让他开口,而是笑吟吟道:“这位兄台我看你印堂发黑,今日怕是要遭难,我劝兄台离水远一点。”

太过孤傲不合群的人,总是会被孤立和排斥的,倒是考了第二的唐姓书生,因其为人热情豪迈又仗义疏财,很是有一批拥护者。

祝星渊眼神一冷,旁人说他是无所谓,可说玲珑万万不行。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鹿鸣宴上,由主持乡试的学政大人所举办的鹿鸣宴,一般是在乡试放榜次日宴请新科举人,对这一届学子来说,这位学政大人便是他们的座师,若是能在鹿鸣宴上获得学政大人的青眼,那才叫一帆风顺!哪怕自己不是解元又如何?朝中有人,腰杆子便能挺起来!

王姓书生嘴巴比较贱,见祝星渊与那戴着面纱的女子难分难舍,遂嘲笑道:“祝兄,好男儿志在四方,既祝兄舍不得家中娇妻,连县试都要带着,怎么不把家中老娘也一起带着?这样既有人红袖添香,也有人给洗衣做饭,岂不美哉?”

虽说都身着一样的衣裳,但祝星渊长身玉立眉目如画,愣是跟别人画风不一样。

两天后,县试即将开始,这三人才搞明白祝星渊那天说得是什么意思,原来这人考个县试都要把媳妇带在身边!

最先来与他交谈的便是那位人缘颇好的唐书生,祝星渊虽然不喜欢与人来往,却并不会对主动示好的人恶言相向,其实这届举人里与他说过话的寥寥无几,只是先前有些人邀他而不去,便心生怨怼嫉妒,暗地嚼舌头,眼下与祝星渊说话,才发觉这位解元不仅谈吐优雅进退有度,还博闻强识满腹经纶,与他说话令人如沐春风,实在是忍不住生出好感,倒是让先前的一些流言自动被掐灭了。

弄得三人面面相觑,没搞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学政大人也相当欣赏祝星渊,此子无论是容貌才情还是心性都非池中物,假以时日必能一飞冲天,因此也不吝于交好。

至于动怒,也不至于,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完全没必要跟这种人一般见识,只是,倘若他的大小姐在,定然是会护着他的。于是祝星渊慢悠悠回过头道:“你们应该庆幸今天只我一个人来。”

祝星渊于鹿鸣宴中赋诗一首,众人皆惊,便是学政大人与几位考官都纷纷惊叹于他这一手好字,再瞧诗作,更是才华横溢灵气辈出,与他的卷子一样,于一众答卷中脱颖而出,令人无法昧着良心说不好。

祝星渊充耳不闻,像是这样的诋毁,他不知道听过多少次,如果每次都要为此愤怒伤心,他早不必活了。

鹿鸣宴到了尾声,有婢女凑到学政大人身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学政大人顿时频频看向祝星渊,观此子一举一动,心中也更加满意,遂在鹿鸣宴结束后,将祝星渊留下。

“喂,祝星渊!”

祝星渊随学政大人进了书房,学政大人才问:“不知祝公子可有婚配?”

这人家理会他们,他们觉得对方沉不住气,人家不理会了,他们又觉得没面子了。

祝星渊自然知晓这位学政大人便是本来祝小四的岳父,他家中有个独女,生得貌美如花,一心想要寻个如意郎君,祝小四虽然才情不怎么样,但这副皮囊生得是真好,说是百里挑一也不为过,只可惜他是个绣花枕头,满肚子都是稻草,根本没有真本事,最后才落得个那般下场。

谁知祝星渊却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便从他们身边经过,使得三人的笑脸尴尬地僵在了脸上,半天没有变化。

心知学政大人何意的祝星渊拱手:“回大人,学生家中已有爱妻,感情慎笃。”

几个人嘲讽的那叫一个得意,满心以为祝小四会抓狂,毕竟这家伙之前就禁不起别人戏弄,谁要是说他一句坏话,他脸涨红半天都不知该如何反击,同窗们便渐渐都喜欢上戏弄他。

学政大人脸上难免流露出失望来,他欣赏祝星渊,并且肯定对方日后定然成就不凡,若是能结个善缘,自然最好,可人家已娶妻,又夫妻情深,若是强硬要插一脚,反倒是结仇了。

“哈哈哈哈哈王兄,你还真信什么文曲星下凡的说法啊!那不过是某些人对自己无能的掩饰而已!真要是文曲星,哪能连个小小县试都过不了!”

只可惜夫人与女儿尽皆满意,如此难得,却是没有缘分。

“要是我啊,这么多年都考不上秀才,我早羞愧的投河自尽了!”另一个书生摇摇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家中父母省吃俭用供来读书,这束脩的银子交了,却几个月不来私塾,真当自己是文曲星下凡?”

接下来的话也不必多说,大家都是聪明人。

真的太好笑了,一个童生而已,连考数年都考不过,简直贻笑大方。

祝星渊离去后,学政夫人带着女儿出来,母亲一脸期待,女儿满是羞涩,鹿鸣宴上她们二人便在暗中考验这一批举人,其中祝星渊无论长相才华都遥遥领先,更是生得丰神俊朗,瞧着年纪又不大,说不定便未曾有婚配,结果这一问之下,却是大失所望,尤其是小姐,委屈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与他站在一起的还有其他几个同窗,有村子里的也有镇上的,反正平时跟祝小四不大对付,主要是祝小四这人懒,懒得来事,谁给他好的他就能跟谁跑,也没什么骨气,但架不住生了一副好皮囊,连带着先生都舍不得对他说几句重话,这不就惹了别人的眼吗?

祝公子那样的人,怎么就已经娶妻了呢?他的妻子是什么样子?生得如何,可否与他有共同语言?

祝星渊从他身边经过时,这书生风度翩翩地摇起折扇,感慨道:“也不知道某些人今年到底能不能考中这童生。”

学政大人家风甚严,人家已有妻室,他是万万不许自家女儿生出别样心思的,于是再三告诫,夫人虽然失望,却也知晓这是无可奈何之事,只有小姐,父母越是勒令禁止,她心中越是不甘,总想着要见那女子一面,若是配得上祝公子,自然是好,若是配不上……那、那……

这书生瞥了祝星渊一眼,祝星渊与他人结保后便要回家,后日县试,他是不会把玲珑一个人放在家里,要带着她一起的。

祝小四之前可没这待遇,他能被看上纯粹是生了副好皮囊,又会装模作样,祝星渊却是真正的人中龙凤,对这种情窦初开却又不曾见过多少外男的千金小姐来说,可不是最理想中的夫君人选么?

一个穿着蓝色长衫,一副文绉绉模样的书生摇了摇手中折扇,二月这天其实还挺冷,祝星渊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能把个扇子挥舞的虎虎生风,穿得也那么少,可能他比较土,不能理解这种风雅吧。

按照祝小四的想法,那是要好好补偿翠云,又要好好补偿后来的妻子的,但祝星渊可不会把他的心愿当回事,像祝小四这样的人,对被他辜负的女子,最好的补偿就是滚得远远的别再去祸害人家,人家姑娘随便嫁谁都比嫁给他强!

于是祝星渊还没离开私塾,便已经受到了来自昔日同窗的嘲讽。

鹿鸣宴结束,学子们纷纷回乡,落榜的要继续苦读,考中的也不能松懈,毕竟三年后便是会试,试问哪个读书人没有个金榜题名的美梦呢?

除此之外,还需要与其他四名考生互相作保,祝小四的人缘嘛……一个懒汉,平时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都靠爹娘伺候,恨不得一辈子躺在床上,这样的人,脑子再聪明,你指望他能花多少工夫读书?

祝星渊与玲珑却不急着回去,因为青州府比通州府更大,有更多好玩的东西!

就这样,时间一晃而过,到了二月县试,祝星渊又去了一趟镇上,请私塾里的先生为自己作保。先生已经为他作保数次,很熟练了,唯一一点就是不知道这回他这弟子到底能不能考过……

学政大人家的小姐便挑了一个日子,装作与祝星渊夫妻二人偶遇,她先前派了人去盯着祝星渊的一举一动,得来的消息叫这位小姐气了个半死!

对他来说,考个秀才着实小菜一碟,根本无需费工夫。

祝公子得中解元,是天大的喜事,怎地祝公子的妻子却如此不懂事?

连考个秀才都被定义为痴心妄想的祝星渊待在家里,每天只随意翻翻书,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陪玲珑玩乐。

又是游山玩水,又是四处闲逛,这种时候难道不是为祝公子打点后生活琐事让他可以安心读书吗?实在是太轻浮、太不贤惠了!真不知道祝公子为何会娶个这样的女子!

祝老爹跟祝老娘知道幺儿要考秀才,瞧着倒是也挺用功,反正每日闭门不出,现在分家了,他们总不好再跑上门去检查幺儿到底是在读书还是在偷懒摸鱼,只希望这次考试,倘若再考不过,幺儿能把心态放宽,日后不要再有那些痴心妄想。

眼见祝星渊带着玲珑进了一家首饰铺子,这位小姐便也带着下人进了去,结果一进去便受到美颜暴击——试戴首饰总不能还戴面纱吧?

祝星渊对此浑然无觉,离县试还有几个月,他是半点不着急,这之前,还是寻点挣钱的路子,大石头村并不适合他们生活,他们也不可能在这里住一辈子。

于是玲珑那张令人自惭形秽的绝色面容便映入眼帘,祝星渊对她更是温柔备至,两人一起挑首饰,那亲密无间的模样,外人如何插得进去?

祝老爹知道了村里人拿自己幺儿开涮,气得要死,差点儿没举着锄头把那为首的几个撵出几里地!

小姐连话不想说,便生出一股自卑来,转身便走了。

大石头村的村民们不知道听说过祝小四读书的话多少回了,大家闲暇无事,还有人开盘,赌这一回祝小四能不能考上秀才。令人心酸的是,赌能的一个都没有,导致这盘根本开不出来。

当天祝星渊便发现那暗中盯着自己的人不见了。

之后他便以闭门读书的名义待在家里。

他也没多想,与玲珑在青州府痛痛快快玩了个够,才慢悠悠驾着马车回去。

拜会完了老师,祝星渊又在镇上逛了一圈,买了些还看得过去的吃食回去。

因为他们在外面玩了太久,喜报比他更快到了大石头村,祝老爹祝老娘简直笑歪了嘴,等祝星渊回来,立刻拉着他去祠堂给祖宗磕头,做梦也没想到他们老祝家还能有今日。

“开窍”的祝星渊不仅学问精进了,且待人接物也与往常截然不同,先生喜不自胜,这才觉得自己多年努力没有白费,原本他还想着,等今年要是祝星渊再考不上,他便亲自去往祝家,与祝家二老说一声,别再浪费这银子了,供养一个读书人可不容易,光是笔墨纸砚便是一笔天大的钱,若是有希望考上还好,依着祝家小四之前的表现,明显是不成的。

因着祝星渊考中解元,家里的日子也比先前好多了,先是小儿媳妇给盖的青砖大瓦房,随后又因祝星渊的功名免了赋税,祝星渊再去读书也不需要家中掏钱,家里几个儿子儿媳妇又都是能干肯吃苦的,这日子可不是一天好过一天?

先生见他成亲后整个人气质大变,判若两人,又考究了一番他的学问,发觉是一日千里,顿时又惊又喜,心想人这一辈子,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窍,想来成亲后祝星渊这是开窍了啊!

如今祝老娘心头只有两件事儿,一是小儿媳妇嫁进来这么久了肚子还没动静,二则是翠云的婚事。

祝星渊又在家中陪了玲珑几日,这才去往镇上,给先生送了礼。

她说把翠云当女儿看待,倒也不是作假,祝家现在日子红火,翠云又勤快,看中她想把她娶回家的大有人在,只是相看了好几个,翠云却都不想嫁,问她想嫁什么样的,她只说现在不考虑嫁人的问题,只想留在二老身边尽孝。

说要考秀才,当然得真的考,虽然私塾里的先生并不能教到点啥,但好歹对着祝小四这样的废柴好些年也坚持了下来,换作旁人早把这小子踢出去了,免得坏了自己的名声,叫人以为自己教不出好学生来。

祝老娘着急上火,这姑娘年纪大了哪有不嫁人的,现在不嫁,等过了二十更没人要!

太敷衍了,一看就是还想睡呢,祝星渊笑个不停,胸膛因此微微震动,玲珑觉得不舒服,捶了他一下,祝星渊立刻做出一副心好痛的模样,奈何这招他早用过,玲珑冷血无情地望着他,半晌,两人不约而同笑出声,又把被子拉了上去。

她哪里知道,翠云的心思还在她幺儿身上呢!

“嗯嗯。”玲珑点头,“你加油。”

翠云自己也知道自己是异想天开,四儿娶了那样美貌的妻子,如何看得上自己?可人要是能随意控制自己的心就好了,她仍旧是喜欢他,恨不得一辈子不嫁人,就留在祝家帮他尽孝,伺候二老,她宁愿这样也不想嫁给除了他之外的人!

“那我可得好好考,至少,得让你当个状元娘子,不然可丢人了。”

祝星渊越是优秀,翠云越是无法再看上旁人,旁人怎么能跟他比?

“那当然。”

她原本以为自己能够这样心甘情愿奉献一生的,可是等到祝星渊回来,真正见到她,翠云才发现事情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简单。越是看见他,她越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心,尤其是他对着玲珑那样柔情似水,她心中便苦涩的难以言喻。

他轻笑:“对我这么有信心啊。”

她不求嫁给他,只想留在他身边,哪怕做个洒扫伺候的下人也好。

“考嘛。”玲珑在他怀里蹭蹭,“你还不上随随便便考,连书都不用读。”

在祝老娘又一次要给翠云相看人家的时候,翠云对祝老娘说了自己的想法,祝老娘顿时愣住了,她没想到都过了这么久,翠云的心思还在幺儿身上……又听翠云说可以不要名分,只求能留在祝星渊身边,好歹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比亲生的也差不了多少了,翠云哭得肝肠寸断,祝老娘怎么能不心疼?

及时止损,祝星渊不认为有错。

她先试了试幺儿的口风,然后又去试小儿媳妇的。

二老的出发点是好的,只是他并不会下地干活,倒不是瞧不起这样的活,而是付出与所得比例失调,明明有更好的生存方法,何必要下地呢?更别提考上秀才后还能免赋税,想来老祝家也明白这个道理,前几年才会举家之力供他读书,只是祝小四并不是读书的料,考来考去都考不上,家里人不抱希望了而已。

玲珑剥着橘子,细细地把上面一条一条的白色丝络都清理干净,听祝老娘旁敲侧击了半天,说他们夫妻二人身边也没个伺候的人,日后祝星渊出息了,身边总是不能少人,若是这样,倒不如选个最亲近的……

“我拒绝了。”他调整了个更好的姿势把玲珑搂入怀中,失笑,“我跟他说我还想考秀才。”

她似笑非笑道:“娘这是什么意思啊,要给星渊身边塞人?让我猜猜看,想塞谁呢?”她吃了一瓣橘子,似笑非笑,“莫非是翠云?”

让这么俊美的男人下地干活?那不是大材小用吗?糟蹋了这副美貌怎么能行?

祝老娘老脸都红了,万万没想到小儿媳妇这样聪明,自己说了这大半天,人家心里清楚明白着呢!但想想哭得让人心疼的翠云,又忍着赧意问:“是这么说没错……翠云年纪也不小了,对四儿又是一往情深……你看这,能不能你跟四儿说说,四儿最听你的话……”

“啊?”玲珑呆住,随即摇头,“不行,我可不答应。”

“娘。”

祝星渊眉眼舒展:“叫我下地干活呢。”

祝老娘被这突然一声吓了一跳,再见儿子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更是心虚,“四儿,你,你回来啦。”

玲珑躺在床上,被窝被掀开,温暖的身体重新回来,她依偎过去,咕哝道:“一大早的,叫你干什么呢?”

她跟老头子商量好的,老头子把幺儿叫出去,她趁机跟小儿媳妇说一说,只是没想到老头子那般不中用,这才多会儿,就牵制不住了?

但他说不通小儿子,既然坚持要考,祝老爹也没办法,横竖现在分家了,他说啥也不管用了,只希望四儿碰壁后能看清楚现实,家里能出个读书人固然是好,但如果出不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祖坟不冒烟,你找谁说理去?

“娘,你想让我纳翠云,不可能。”

祝老爹一听,愁眉苦脸起来,虽然成亲时小儿媳妇说了以后会供着小儿子考秀才,但说真的,祝老爹真不抱什么希望,秀才要是那么好考,他家小儿子能考这么些年?隔壁村还有个屡试不中的老童生呢!现在不也死心了不考了?有些人啊,天生就是没那命!

祝星渊大步走进来,把手里的盘子放到玲珑面前,上头摆了几个刚洗过的桃子,刚才祝老爹就是以摘桃子的名义把他叫走的。

祝星渊道:“爹,我还是想考秀才。”

祝老娘其实也心虚得很,她自觉这事儿做得不地道,毕竟幺儿能有今天,小儿媳妇功不可没,但翠云也是她的心头肉啊!比起小儿媳妇,自然是女儿更重要些。

祝星渊都惊了,偏偏祝老爹一脸认真,还偷偷朝他身后看了看,确定儿媳妇没跟过来,才小声跟祝星渊说:“四儿啊,爹不是想累着你,可你想想,你这考了好些年都没考上秀才,以后日子咋过啊?总不能叫你媳妇把嫁妆都给花完了吧?听爹的,咱去地里瞧瞧,不说大富大贵,好歹只要你肯干,咱就不愁吃穿。”

祝星渊也给祝老娘留了脸面:“娘还是好好跟翠云说说吧,我并不喜欢她,娘可以帮我转告她,她嫁人时,嫁妆便由我来出,除此之外,还是请她不要再想别的了。”

祝老爹很委婉,一大早扛着锄头敲响了隔壁的门,叫祝星渊跟他一起下地去刨花生。

这话说得很不留情面,祝老娘面上都臊得慌,再见小儿媳妇一脸似笑非笑,更是觉得待不下去,匆匆起身告辞。

随后他们观察发现,自家四儿不仅是在做饭收拾屋子这方面勤快起来,其他方面也勤快得很,这样过了几天,祝老爹寻思着找幺儿商量商量以后的事儿,总不能坐吃山空不是?儿媳妇再有钱,那也是儿媳妇的钱,男子汉大丈夫,哪儿能叫媳妇养一辈子?

待祝老娘一走,玲珑抄起一颗桃子咔嚓咬一口,斜眼看祝星渊:“行情不错嘛,先是什么学政大人家的千金,又是什么痴心不改的青梅竹马。”

二老放心了。

祝星渊认真道:“那都是祝小四的,不是我的。”

能干活就好,肯干活就好,只要好好过日子就饿不死。

“不许你动心思啊。”玲珑威胁他,“否则我就打死你。”

祝星渊面不改色地承受了来自祝老爹祝老娘的注视,祝老爹祝老娘之后又把家里给转了一圈,到处都打理的干干净净特别亮堂利索,一看住在这里的人就特别会过日子,二老那颗吊在半空中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小儿子考秀才这事儿基本是没希望了,但不管怎么说,娶了这么个家底殷实的媳妇,他们也不希望将来有一天媳妇那被糊出的眼睛因为小儿子的懒惰而睁开了……

“不会。”祝星渊老老实实道,“除了你,别人都不行。”

接下来就没有话了,大家吃了个肚皮溜圆,祝老爹才用惊奇的眼神看着小儿子,这幺儿平日里懒得令人发指,没想到还有一手好厨艺!

她也知道他的心意,不过是故意发发脾气撒撒娇罢了,两人都没把翠云放在心上,毕竟造孽的是原本的祝小四,又不是他们,没有说让他们去补偿的道理,真要说起来,要是按照原本的轨迹发展,祝家一家人现在还处于饭都吃不饱的阶段呢!玲珑自认为对祝家已经足够厚待了。

祝老娘小心翼翼地尝了口,立刻露出惊讶的神色,祝老爹一瞧,老婆子这表情有门儿啊,于是也跟着吃了一口。

翠云从祝老娘那得了话,自然,怕伤害到翠云,祝老娘是委婉表达的,但这也不妨碍翠云痛哭失声。

为了表明没有毒,她率先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放进嘴里,然后用公筷夹给了祝老娘:“娘,您尝尝,星渊做的饭可好吃了。比起我家里的大厨,都不差上多少呢!”

从这日起,她便愈发沉默起来,祝老娘再叫她相看,她也去相看,只是总是不成,拖来拖去的,一拖就是三年,直到祝星渊要启程进京赶考了,翠云也仍然没嫁人。

玲珑觉得,如果人的心情能够呈现在脸上的话,那么祝老爹跟祝老娘此刻应该是一样的,明晃晃三个大字:有毒吗?

因着这事儿已经有了好几回,祝家人也早习惯了祝星渊带着妻子出发,翠云眼见祝星渊要走,深知此番他一走,便是龙入江海,天地遨游,与自己再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一生都不知还能再见几回。

第877章 第七十八片龙鳞(三)

家里给收拾了许多东西,祝老爹祝老娘又给了这几年存下的银子,数量很少,却是全部,也是他们的心意,祝星渊却没要,反而又给了祝老爹祝老娘一笔银子,他对他们并无多少孝心,日后也不会在膝下尽孝,只能从物质上尽量弥补。

刚才他说他去做饭让二老尝尝,二老还不信呢,但现在这饭菜是真的端出来了,而且看着比地主员外家的还好看,这实在是让祝老爹跟祝老娘不敢相信。

出发前,祝星渊在搬东西进马车,玲珑偶尔搭把手,翠云不知何时也过来了。

老两口也不是没试着逼他干活,可祝小四是一叫干活就头疼,成天这儿不舒服那儿不舒服,又要睡觉又要吃,反正诸事不沾,干啥都不伸手。

瞧着貌美娇贵的玲珑,她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绝望,本来准备好的话到了嘴边,转了个圈儿又咽了下去。

说时,祝星渊朝外端菜了,一盘盘都放在石桌上,哎哟那菜做得呀,是色香味俱全,祝老爹祝老娘都看呆了,这是他们家四儿做的?怎么可能呢?这可是油瓶子倒了都不扶一把的人啊!别说是做菜,他连个地都不会扫!

他们离开时,翠云站在村口看了许久许久,直到马车的影子消失在尽头,也没有回去。

祝老爹蹲在边上连连点头,对对对,虽说小儿媳妇嫁妆多,但哪能全靠媳妇嫁妆过日子?还是得自己会干活。

也许这便是她的命,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她就意识到,她与他一天一地,自己的这些心思,他根本都不知道,也不在意,幼时那个被她牵着手说长大要娶她的四儿,终究是把承诺都忘记了。

这以后要是能安安生生过日子,倒也成。

第880章 第七十八片龙鳞(六)

祝老娘越是跟小儿媳妇说话,越是觉得自家四儿就算不是文曲星下凡,那也得是老天爷亲儿子,否则哪有这么好的姑娘给他当媳妇?想想他们家四儿打小到大那就是个懒货,躺在床上恨不得吃的都让人喂到嘴里,平时更是屁事不干,你说读书要能读出点成绩来也就算了,偏偏他又考不中,考不中还要继续考,家里可不给折腾坏了嘛!

京城寸土寸金,遗憾的是玲珑与祝星渊并不缺钱,只是这买房子也得看地段看运气,并不是说你看上哪个,哪个就能买到手的,祝星渊并不喜欢大房子,除却暂时买到的一所稍微小一点的宅邸外,他直接在京郊风景最好的地方买了块地,又雇了工人,按照自己的想法挖了吃糖建了亭台水榭,连里头的家具都是他亲自画了图样自己打的。

祝星渊:?

他做任何事都是游刃有余胸有成竹的,也总是这样珍惜跟玲珑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言辞间颇有一种可惜的意味。

前来赶考的举子们都是来自各州各省的人才,其中才华出众者不胜其数,离开考还有半个月,祝星渊仍旧似从前那般闭门不出,也不怎么结交友人,偶尔流传出去一幅字画,便惊为天人,足不出户,便靠字画名扬天下。

先前祝老娘反对这门亲事,是对玲珑还不熟悉,说起来这还是娘俩正儿八经头一回在一起说话呢!玲珑想让别人喜欢自己简直不要太容易,祝星渊去个厨房的工夫,出来之后祝老娘的心肝宝贝就换人了,不仅如此,祝老娘还瞪了他一眼,摇头说:“怎么就被你这懒小子捡着好姑娘了。”

前来拜会的人也不少,只他是不见客的,便是对他的字画赏识到亲自登门拜访的王爷,他也照样闭门不见,如此有个性,愈发令人深觉其高风亮节不向世俗低头,听闻现在祝星渊的一幅字,已经能卖上几百两的银子了!

他们家院子里不仅有花圃跟秋千,还种了一棵枣树。枣树下是石桌与石凳,玲珑便坐在那里陪着祝老娘说话。

世人都以为他在家中读书作画,其实他都是在陪玲珑玩。

说那么多没用的,还是得厨艺上见真章。

待到会试结束,再瞧那榜首会元,果不其然便是以字画闻名的通州才子祝星渊,众人对他皆是心服口服,奈何此人脾气古怪,任谁请也请不动——皇亲国戚想求一幅字都得老老实实按照规矩来,更何况是普通人?

祝星渊好说歹说,总算是说动了祝老娘,也不用回去喊,两家院子相邻,叫一声隔壁祝老爹就能听见。那边祝老爹也在等老婆子的消息,结果没把人等回来,反倒听到老婆子喊自己去小儿子家吃饭!祝老爹犹豫了一下下,心说他这小儿子也会做饭?怕不是要把厨房给烧了!要不,拎个水桶过去以防万一?

殿试上祝星渊更是一鸣惊人,连皇帝读了他的卷子都赞他的文章字字珠玑精妙绝伦,当场点他为状元,爱才之心溢于言表,连殿试的卷子都命人裱起来,京城更是掀起一股祝星渊热,还有许多人家想要把自家儿女送来拜师,奉上万两黄金。

祝老娘顿时跟见了鬼一样瞪着这小儿子,她没听错吧,她家四儿说要下厨?

状元打马游街,祝星渊其人丰神俊朗举世无双,许多人多少年后白发苍苍,尚且回忆当年所见这天人之姿。

祝老娘做出来的饭玲珑是绝对不爱吃的!所以他对祝老娘说:“您辛苦大半辈子了,怎么好意思都成亲了还让您照顾我?您要是不嫌弃,待会儿把爹喊过来一起吃,我下厨。”

随后状元郎入翰林,也一直受到皇帝的器重,此人万般好,唯独一点,过于恋家。平日除了当差,谁也别想见着他人,若是没事,那必然是在家中陪伴夫人,任何聚会酒席都不参加,京中不乏有人背后诋毁,他却浑不在意。

说着就要放下篮子进厨房,被祝星渊赶紧拦住了。从原主的记忆中得知,祝家因为要供他这个读书人去私塾,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别说是吃肉,一年到头荤腥见得都少,这年头老百姓吃油都是猪油,熬一块出来舍不得吃,只有肚子里实在缺油水了才放一小块,祝家也是如此。

叫祝星渊自己来说,他是连翰林院都不想进的,只想陪在玲珑身边。

祝老娘心说这太阳都到头顶了还早上好呢,不过人家姑娘生得美,笑得又灵动,要她说讨厌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长得好看就是有优势,否则她跟老头子干啥四个儿子里就偏心四儿?还不是因为四儿生得好!“早上好,吃了没?饿不饿?要不然娘给你们做饭吧。”

每天离开她,都叫他觉得十分艰难。

玲珑听到声音也从屋子里出来,见了祝老娘嫣然一笑:“娘,早上好。”

玲珑反倒没有这样多的离愁别绪,如今他们已在京城安家,京郊外那片土地也已经建的差不多了,祝星渊说一个月后便可以搬过去,她可是很期待的。

她咋这么不相信呢?

对于京中有关自己的流言,玲珑也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只要不当着她的面,她是不痛不痒的。

祝老娘:???

他们家中买了几个伺候的仆人,看门的洒扫的煮饭的,尤其是厨子,祝星渊简直是千挑万选,务必要玲珑满意才行,日子平静又美好,每一分每一秒都令人想要珍惜。

她看向小儿子,小儿子面不改色地回答:“是我种的,秋千也是我弄的。”

一个月后,他们搬入新家,新家占地面积极大,分外清雅,他与玲珑住在中央,下人房则在最前头,平日里下人们也很乖觉,不会来打扰,在这繁华吵闹的京城,他们家宛如世外桃源,令人神往。

成亲那天院子里还光秃秃的,但现在院子里已经种满了鲜花,居然还有一个秋千!

祝星渊虽入了翰林,但他那一手字画名扬天下,十分得皇帝喜爱,很快便升了侍读学士,他于政事上也向来有自己的见解,毕竟是多活了那么多的人,所见识的经历的远远超出皇帝与朝臣,但他并不贪权,也从不主动揽事,他只提出方法,至于怎么去实施如何去实施,那都是皇帝与大臣们的事,饶是如此,皇帝也常常感叹他智多而近妖,若非祝星渊是这般淡泊名利的性子,他是万万不敢重用的。

祝星渊的房子是她亲眼看着建的,跟其他人如出一辙的青砖大瓦房比,他的房子虽然也用了青砖,但更加好看,布局也不一样,祝老娘形容不出来,反正就是费事费力,别人家的几天盖完了,四儿家的足足盖了半个月!

达官显贵们想要讨好他的不计其数,皇帝笑道连自己想将太子送到他那学习都被拒绝,更何况旁人?众人一听,那没事了,连太子爷祝先生都不收,何况是自家的纨绔?

祝老娘挎着装满烙饼的篮子进去了,祝星渊没要这篮子烙饼,因为玲珑嘴巴挑,这样粗糙的饼子用来饱腹可以,但绝对谈不上什么美味。祝老娘跟着儿子进去一看,眼睛都瞪大了!

年关到的时候,祝星渊接到家中书信,他中了状元后没有回去,而是派人去传了喜讯,又派人送了许多银子回去,有他的名声在,通州府不会有人敢招惹祝家人,信是以祝老娘的口吻说的,先是表达了对他中了状元的喜悦之情,又表达了对他久不归家的思念,信的末尾提到翠云已经嫁了人,对方家境优渥,人品也好,还是个读书人,如今翠云已经有了身孕,小两口日子过得甚美,然后才问祝星渊,你媳妇怀了没有?

祝星渊让开:“娘,进来说吧,别站在外头。”

这也是祝老爹祝老娘的一块心病了,按理说新媳妇进门,快一点的两三个月就能有消息,没有玲珑这样好几年肚皮都没动静的,再美貌又有何用?总不能叫自家幺儿断子绝孙吧?

祝老娘满脸写了不信。“那你干啥呢,好一会儿才来给我开门?”

祝星渊也回了一封信,信中毫不客气地禀明父母自己身体抱恙难以令妻子有孕,请父母为自己隐瞒,切勿走漏风声,对外只说是他爱妻,不愿妻子忍受生育之苦。

祝星渊回答:“您放心,我们只是饭点跟家里人不一样,还是自己做了的。”

老两口盼星星盼月亮盼到了幺儿的回信,结果这一看,大受打击,立刻便将信纸给烧了,此后再有人旁敲侧击询问,老两口一致对外: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两个老得可不管,幺儿疼他媳妇,不愿意要孩子,咱们老祝家孩子还少么,到时候过继一个便是!

成亲那天酒席没吃完,还有许多剩下的菜,但玲珑怎么可能吃别人的剩菜,所以一点也没要,祝老娘就奇怪,你说这小两口过日子,也不自己做,也不吃现成的,真就躺床上喝风啊!

与祝星渊才气同样出名的,便是他的爱妻如命。

这会儿家家户户都有烟囱,每到饭点,祝老娘祝老爹都会朝隔壁看过去,就没见着冒过烟。

在这个男人三妻四妾才是美谈的时代中,他身边只有一个妻子,还对其他示好的女子无动于衷,简直不可思议!当初状元郎打马游街,勾去了多少女子的魂儿,谁不想见见那位被祝先生珍藏起来的女子?只可惜祝先生自己不爱参加宴会,也从不让妻子露面,如今祝先生已官拜翰林院掌院学士,却愣是没人见过祝夫人!

祝老娘哦了一声,到底这小儿媳妇是大家姑娘,之前自己跟老头子又拼命反对这门亲事,不知道该怎么跟玲珑相处,只能希望小儿子勤快点,至少别饿死在床上。“这是娘刚烙好的饼子,你们吃饭了没?看你们这两天也没生火。”

祝先生在外头是不吝于夸赞自己夫人的,在他口中,便是天上神女都比不得夫人,夫人琴棋书画精通,诗词歌赋俱全,于他更胜一筹,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男子,把自己的夫人挂在嘴边不说,还交口称赞,实在是令人不敢置信。

祝星渊道:“在屋子里头。”

这一来一去的,便有人开始怀疑起“祝夫人”到底存不存在了。

老头子爱面子不肯来,祝老娘便带着刚烙好的饼子上了门,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开,露出她小儿子那张好看的跟画中人一样的脸来。祝老娘朝里头望望,问:“你媳妇呢?”

若是存在,怎地祝先生已在京城定居四年,却还不曾见过人?平日的宴会不参加便罢了,连一年一度的宫宴都不曾作为祝先生的女眷参加,这实在是令人不得不怀疑“祝夫人”到底存不存在。

祝老娘想象了一下小两口都躺在床上等对方伺候的场景,脸都要绿了。

而玲珑常常一觉便是沧海桑田,四年时间又算什么?她每日在家中有吃不完的美食看不完的话本子,除却这点自己玩的时间外,祝星渊都会陪在她身边,她自己不想出去,祝星渊还能拉着她的腿把她拖出去不成?至于外头的风风雨雨,只要不当着她的面儿说,她还真的无所谓。

结果这都四天了,俩人愣是大门紧闭,连屋子都没出。

但祝星渊才二十来岁,生得好又不显老,桃花还是蛮多的——不,用蛮多的形容都有偏差,那是铺天盖地啊!

别看他俩分家时那一副公平劲儿,其实心里还是偏向小儿子,否则当初里正给分地基时,祝老爹也不会把靠近老家的那块分给祝星渊,不就是想着跟小儿子住得近一点,要是有什么事儿,能帮上忙么。

奈何这人有惊世之才,却是半点不通风情,不论使出什么招数他都视而不见,不知伤了多少情窦初开的芳心。

新婚第四天,祝老爹也坐不住了。

“外头下雪了。”这日祝星渊回到家,给玲珑带了一包刚出锅的糖炒栗子。

新婚第三天,祝老娘开始担心。

她懒洋洋地躺在美人榻上,美人榻放在床边,打开雕花木窗,走廊外便瞧见一阵一阵被风卷起来的雪花,他们家占地甚广,祝星渊亲自为她打造了一个游乐场,这会儿都叫大雪给掩埋了,但黑红相间古朴庄重的建筑物,与洁白无垢的雪花交织,却又是别样一副美景。

新婚第二天,祝老娘也忍住了。

屋子里暖融融的,祝星渊坐在玲珑身边给她剥着栗子,这家栗子炒得极好,又甜又糯,还有一股蜂蜜的清香,玲珑一口一个,她还调皮地伸出手想要去抓外头的雪花,奈何走廊上只有星星点点,她好不容易捏了一点,全都抹到了祝星渊的鼻子上。

新婚第一天,祝老娘忍着没过去。

他好脾气地笑,玲珑便伸出双手,又要他给自己剥栗子,又要他抱。

但是房子都盖起来了,人家小两口关上门自己过日子,当爹娘的也不好说啥。

祝星渊便擦干净双手,把她从美人榻上抱起来,自己躺上去,让她依偎他的胸膛再去看雪景,随后继续给她剥栗子,最近她越来越爱睡觉了,否则也不会好几年都不出大门一步,他走的时候她便在睡,回来的时候也在睡,但清醒时又总是这样甜蜜又可爱。

原本说把翠云嫁给他,好歹饿不死,家里再帮衬下,可现在……就是金山银山,够不够那俩造的?

从来不会真的对他发脾气,就算偶尔发发脾气,也是撒娇。

反正已经分家了,自然不用再住在一起,不住在一起,矛盾就少一些,唯一让祝老爹祝老娘担忧的整夜睡不着觉的,那就是自家小儿子实在是太懒了,平日里在家是什么都不会,这两个人一起过日子,是谁照顾谁啊?

与她相伴的这些年岁,他常听闻有人指责她冷酷无情,没有身为人类的柔软与血泪,可祝星渊觉得,她应当是自己遇到过最温柔的人,毕竟自己渺小无比,她本可以完全不管他的。

这个出身高贵又气质优雅的小儿媳妇并没有嫌弃他们,也没有因为先前他们的反对而记仇,这让祝老爹祝老娘都松了口气,脾气好就成,脾气好,两口子的日子就能过下去。

可她没有把他丢弃。

虽说人家姑娘有钱,但总不能让自己家四儿当上门女婿,老两口咬咬牙,拿出了这么多年的积蓄,给置办了彩礼。虽然东西不多也不贵,但已经是他们能给出的最多也最好了。

所以他爱极了她,不想离开她。

于是这吹吹打打,便点头同意了这门婚事。

“待会儿我要堆这么大的一个雪人——”玲珑张嘴吃掉一颗栗子,又伸展开双臂比划着,“要这么大的~的!”

都住了人家姑娘出钱盖得房子了,祝老爹祝老娘还能说啥?

“好。”

房子很快便起好了,只三天时间,村子里便齐刷刷竖起四栋青砖大瓦房,剩下那栋玲珑跟祝星渊住的,则花点功夫,因为祝星渊亲自进行了建筑指导,他们还要在大石头村住一段时间,总不能让玲珑不舒服,所以方方面面都要周到,他不看着便不放心。

她今天挺精神,显得神采奕奕,祝星渊眉眼温柔:“还困吗?”

玲珑待在祝星渊屋子里,她实在是不想应付那些热情的村民,在她看来,花点银子就能解决的事儿不算事儿,最重要的是祝星渊能够一直陪在她身边,那些小事只会浪费彼此相处的时间。

“不怎么困了。”说着,玲珑打了个呵欠,搂住他一只胳膊,故意让他只能单手剥栗子,脸上还挺得意地在笑,祝星渊莞尔,顺势把刚剥好的那一颗塞到自己嘴里。

翠云可能是唯一一个失落的,她本来还想着爹娘不同意,这桩婚事就不一定成,可现在看看,爹娘都松口了……

玲珑登时瞪大眼,扑上去抢,唇舌交缠间,分享了这颗格外甜的栗子,外头吹来一阵风,卷起两人的长发,在空中交融,久久不能分开。

村民们还是淳朴,说是流水席,但家家户户都带了点东西过去,一点肉、一把青菜、几个鸡蛋……都是心意,要说先前还有人觉得玲珑是大户人家逃出来的,这看到真人也不敢这么说了,哪个大户人家养得出这样娇贵的姑娘啊!说是金枝玉叶也有人信的!

闹了一通后玲珑心满意足,趴在祝星渊胸口:“今年宫宴我陪你一起去吧。”

于是这一天,大石头村的村民们都有了口福,祝家小四被大家姑娘看上啦!人家姑娘不仅愿意陪他在这穷乡僻壤住,还给他家里其他哥哥盖房子!不仅如此,这大家小姐还大方得很,今天中午全村的人都能去吃流水席!

“嗯?”他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小脸,“不需要,你在家里待着就好。”

人家不止自带工人盖房子,还自带厨子……

“不行。”玲珑凶巴巴地说,“再不去宣誓主权,别人都不知道你是有主的了!”

嫂子们则热情直白的多了,看玲珑的眼神跟看金娃娃一样。

她这样着实可爱,逗得祝星渊忍不住笑起来,胸膛起伏,被恼怒的玲珑拍了一巴掌,最后把她拥紧:“好啊,只要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祝家几个哥哥也眼热啊!一大家子挤在一个院子里,各家都有孩子,孩子越来越多,地方就越来越不够住,晚上跟媳妇亲热都得避讳着,要是真能各家都建房子……

“别以为我天天在家里就不知道你有多少烂桃花。”玲珑戳着他的胸,“这一朵那一朵的,什么王爷之女皇帝之女大臣之女巨富之女……要不要给你集齐一百零八个做个群花谱,日后无聊可时时翻看?”

工人们纷纷过来给玲珑见礼,随后便开始盖起房子,他们还带了镇上的糖果糕饼来分给大石头村的村民,这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谁还好意思背地里嚼舌根?这再一提起玲珑,都是夸好的。

祝星渊笑得不行,低头亲亲她粉嫩的脸蛋,“我只爱着你,其他人我可不喜欢。”

玲珑也从祝家出来,村民们顿时眼都直了,心想这么有钱又漂亮的姑娘,怎么就被祝家小四这懒汉给得着了?!

不管她怎么发脾气怎么任性怎么提出一些不讲理的要求,他都是笑着满足的,从不会对她生气,第一个世界他便不舍得推开她,如今也是如此,谁能舍得呢?在有限的生命中遇到这样一个人,须得好好珍惜呵护,决不能让她被风雨侵袭。

这话再一说,祝老爹祝老娘那被青砖大瓦侵蚀的脑子就更不好使了,他们家为啥劳动力这么多还过得这样难?还不是给小儿子读书闹的!可不给小儿子读,老两口也舍不得啊!只能为了小儿子拼着一把老命继续干,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这婚事他们反对还有什么用吗?

他在外头也并非一帆风顺,总有些烦心事,但这些祝星渊从不会跟玲珑提起,遇到的刁难陷阱也不少,总有人喜欢看美人落难,英雄迟暮,喜欢看高风亮节被肮脏浸染,但祝星渊总是能平安度过这一切。

“且娘子也说了,我们成亲后,她是要供着我继续读书的。”

一年一度的宫宴,正是女眷们争奇斗艳的时候,祝星渊生得宛如神君,又有大才,虽说家中有夫人,爱妻之名人尽皆知,可谁也不曾见过那位传说中的祝夫人,因此对他倾心者大有人在,只是有些胆大,有些胆小,胆小的将爱慕憋在心中,胆大的却敢当众示爱,比如说皇帝最宠爱的女儿新城公主。

围观群众一听,顿时了然,看样子祝家小四带回来的这姑娘并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女子,看人家这家底,殷实着呢!

如果说这些爱慕祝星渊的女子都算是铁粉,那么新城公主则是这些铁粉中的铁粉,简称脑残粉。

祝星渊丝毫不觉得花他媳妇的银子有什么不好,很是自然道:“不是同您二老说了,她父母亡故,这才变卖家产,从前那也是富贵人家的姑娘。”

她自诩身份高贵,对多少青年才俊的追求不屑一顾,偏偏被祝星渊迷去了心神,对于祝夫人的存在,新城公主从来不在意。

这这这这……祝老爹祝老娘说不出话来了,这还叫一点心意?!要知道大石头村大部分人家住得还是茅草房呢!好一点的人家住得也不过是泥屋!但你看这些漂亮整齐的青砖瓦片……祝老爹声音都颤抖了:“你、你是说……”

一个不能生孩子又只会霸占着丈夫的女人罢了,多年不露面,不知为祝先生打点,要知道女眷们之间的相处很有可能影响到大局,这位祝夫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聪明人啊。

祝星渊还礼,对方连连说使不得使不得,昨天里正给划拉的地基在哪儿祝星渊都是在场的,他对祝老爹祝老娘说:“玲珑说二老养育我多年,花费如此多的心血着实辛苦,几位哥哥嫂子也是为了操了不少心,所以这是她的一点心意,还请二老收下。”

除此之外,还有一批对祝夫人抱有敌意的,则属于哥哥独美粉。

这时候,祝星渊出来了,那为首的汉子立刻过来给他见礼:“哎哟这不是姑爷嘛!”

她们自知配不上祝星渊,因此从不痴心妄想,但是对于任何想要与祝星渊沾上关系的女人都充满敌意与鄙夷,认为她们配不上光风霁月宛如天神下凡的祝先生,而身为祝先生的妻子,玲珑自然首当其冲成为了她们的眼中钉。

祝老娘一头雾水:“我咋知道啊?”

那些有关于她不好的传言,大抵都是这批粉丝炮制而来。

还在地里忙活的祝老爹等人也收到了消息匆匆赶来,大石头村的人都好看热闹,大家围在一起,看着那群汉子热火朝天地把家伙事儿取出来,又开始搬砖搬木头的,祝老爹问祝老娘:“咋回事儿啊?”

她们认为像祝先生这样的人便应该高高在上,不应该有女人靠近去玷污了他的神圣,但目前大家的目标都是一致的,那就是我不行,别人也不行!祝先生应该是大家共有的,不应该随随便便什么人就能独占!

祝老娘都惊了。

尤其是那位祝夫人,听说与祝先生相识于贫寒,只是碍于当年的情谊,祝先生才对她不离不弃罢了!

祝老娘把手在围裙上擦擦干,领着刚回走路的祝老三家的小孙子出去看,结果就看到几辆拉满了青砖木头的牛车,还有一群穿着短打的汉子,其中几个跳下车来:“婶儿,我们是来给小姐盖房子的,小姐说了,连老祝家的房子一并给翻了!您看咱这东西卸哪儿比较合适?”

据说那祝夫人还是身份低下的商女,如此卑贱之人,怎配做祝先生的妻子?更有人恶意猜测,祝夫人之所以多年不出门,怕是自知无能,不敢吧!

结果没多久,外头就热热闹闹的,还有人喊:“祝家老婆子!祝家老婆子!你家来人啦!”

玲珑一大早便起床梳妆打扮,祝星渊也随她起得早,亲自给她上妆,他有一双巧手,学什么都快,交给他玲珑还是很放心的。

祝老娘脸一黑,是是是,睡觉顶饱,不用她这老婆子担心!

本就是十分的好颜色,上了妆更是艳光四射耀眼夺目,玲珑可没有那种今日去参加宫宴不能太招眼的想法,她甚至不再收敛自身的气势,兴许是睡了几年的缘故,她的精神确实是好了许多,愈发显得神采奕奕。

祝星渊道:“娘不用担心。”

前几日堆的雪人还好端端的没有化,经过雪人时玲珑顺手捏了一点雪,趁着祝星渊不注意往人家脖子里丢,坏得要命,祝星渊打了个哆嗦,雪花触及到人的皮肤迅速划开,带来一股透心凉意。

他起得倒也不算晚,但家里只剩下祝老娘一个人,就连翠云和几个嫂子都下地干活去了,祝老大家稍微年纪大点的两个儿子也没闲着,见最疼爱的小儿子从西屋出来,祝老娘瞪了他一眼又忍不住心疼:“睡到现在,两顿饭没吃,你喝风啊?”

他也不生气,好笑地捏了捏玲珑的耳垂,小巧圆润的耳垂上戴着金灿灿的珠宝,是他在芥子空间里取出来的,最是符合玲珑的喜好,因为格外的亮。

太阳照屁股的两人确实相拥而眠还没醒呢,但老屋子隔音效果太差,想睡好也不容易,尤其祝家还养了鸡,天不亮就在那引吭长鸣,祝星渊把玲珑的耳朵捂住也没用。

他自己今天也穿得很隆重,一袭月牙白,玉冠束发,愈发显得剑眉星目,兴许是活了许久许久的缘故,他身上有种悠久沉淀的气质,是常人模仿不来的。

“你爹说了,不许管他们。”祝老娘又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这四儿在想些啥,这太阳都照屁股了,两人还不起来!”

又不是第一次进皇宫,玲珑毫无怯色,眼见祝家的马车停在宫门前,众人纷纷前来与祝星渊打招呼,数年下来,大家对他也很是了解,只要不触及到祝先生的底线,那他便是极为好相处的人,温文儒雅又品性高洁——而他的底线便是他的妻子,曾经有人当着他的面暗讽祝夫人多年未能生育,后来……世人才知晓,原来祝先生也并不是永远都是好脾气的,他的妻子便是他的逆鳞,不容任何人诋毁。

玲珑吃完了东西,两人收拾了下便上床睡觉,第二日一大早,祝家一大家子都吃完饭,男人们扛上锄头准备下地,祝老娘瞧了眼西屋紧闭的门,叹了口气,翠云在边上小心翼翼地问:“娘,要不要……”

这也是为何这些年玲珑从不出门,那些有关她的流言却始终不广的缘故。

说真的,祝星渊觉得自己远离祝家人,还祝家人一个清净的人生,就是最好的补偿方式。

祝星渊可不管嚼舌头的人是什么身份,任你是天潢贵胄他也敢教训,若是认为他与表面上看起来一样没脾气那就错了,新城公主便在他手上吃过一次大亏,此后再不敢当众说玲珑的坏话。

还有家里这一群被他害得饭都吃不饱的亲人,他可倒好,临死前还在后悔学政大人的女儿脾气大不好伺候,不如老家的媳妇本分老实。

奈何这位公主骨子里可能是个抖M,仍旧对祝星渊痴心不改,这回宫宴,新城公主也是盛装打扮,力求展现出自己的全部美貌,不说叫祝先生倾心,叫他多看两眼也是好的。

原主们各种各样的要求,他就没有完成过,渣男们想补偿那些被亏欠的女人,对祝星渊来说,都是算了吧,你别去祸害人家那就是最大的补偿了。

想到今天又能见到祝先生,新城公主的心便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派了人在宫门口候着,一旦祝先生到了,便立刻通知她,这样她便可以与他“偶遇”。

玲珑吃吃笑起来:“你每次都这样。”

祝星渊与前来打招呼的同僚点头示意,却没有随他们一起进去,诸人不由得奇怪看过来,却见祝星渊撩开了马车帘子,从马车里伸出一只纤细如玉的小手来。

说句难听话,翠云就是闭着眼睛随便挑个男人嫁了,也不至于一辈子过成那样,就这祝小四还想去糟蹋人家呢?

真正的美人连手都令人觉得美丽。

祝星渊面无表情地说:“我觉得他想要补偿,最好的方式就是别再靠近人家。”

待到见了那张容颜,几乎是令天地失色,众人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这美人是自己的幻象,倘若喘了气动了下,便会让她消失。

祝小四最后死在狱中,临死之前,他最后悔的是没有善待翠云,毕竟学政大人家的千金被娇养长大,哪有翠云本分老实?

直到祝星渊握住了玲珑的手,才有人回过神:“祝先生,这、这位是……”

祝小四从此之后乐不思蜀,连老家的妻子儿女都给忘了,但纸终究包不住火,翠云在老家等他多年不见人,最终只能来找,却瞧见祝小四又有了妻儿,这翠云也是奇葩,她竟不恨祝小四,也不打扰祝小四,带着儿女又返回乡下,直到皇子们多嫡,学政大人站错了队导致被抄家,祝小四也因此锒铛入狱,祝老爹祝老娘得知他遭了秧,哪能不管?一天天闹得是鸡飞狗跳,没个安定的时候。

“是我爱妻,姓龙。”

这张出色的皮囊终究是占了好处,虽然家里穷,但祝小四从来是靠爹娘靠兄长,成了亲又靠媳妇养,养得那叫一个白嫩英俊,愣是叫学政大人的女儿给看中了!

祝星渊向来不喜欢诸如贱内、拙荆之类的称呼,他自己也从来不用。

家里立刻对他重视起来,祝小四夸下海口说还要考举人,家里人也信了,省吃俭用供养他去赶考,结果人家一考不回来了!

玲珑这一露面,立刻将先前无数流言扼杀,无论是说她自惭形秽亦是貌若无盐都不攻自破,像是这样灿若朝华的女子,怎会自惭形秽?

这下可不得了,连童生都考了好些年的懒汉祝小四真的考上秀才了!

“诸位好。”

你还真别说,这家伙运气是真的不错,跟翠云成亲三年便抱了俩娃,还运气极好的考上了秀才!

这位美人环顾四周,落落大方,顺着祝先生的手下了马车,不像其他夫妻都是一前一后,而是携手并肩前行,明明不合规矩,却又叫人说不出话来。

他真以为自己是文曲星下凡,在家躺着天上就能掉馅饼。

总觉得,他们天生便该如此。

可惜祝小四并不愿意一辈子窝在大石头村,他虽然没什么才能,但心比天高,而且坚信自己不是池中物,能出人头地。祝星渊想了想,分析说这可能跟祝老爹祝老娘天天在他耳朵边念叨他出生前村里来了个游方老道,说他是文曲星下凡云云,祝小四当真了。

新城公主到来时所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情景,她心心念念的祝先生牵着另外一个女子的手,眉眼都是自己从不曾见过的温柔,这个对谁都很好脾气的人,面对自己时,却连一个笑容都吝于给予。

但谁叫翠云喜欢他呢,人家就乐意忙里忙外,哪怕养活一个手脚健全的大男人,翠云也心甘情愿。

那人是谁?

婚后,祝小四果然更懒了。

再瞧见玲珑的脸,对今日的自己十分有信心的新城公主却蓦然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她呆呆地看着祝星渊与玲珑从不远处经过,本来策划好的“偶遇”,在此刻都成为了泡影。

身为能坐就不站,能站就不走,恨不得闲暇时光都在床上度过的懒汉,祝小四怎么能去过没人照顾的日子?于是只能和翠云成了亲。因为都是自家人,没有彩礼也没有嫁妆,祝老娘给弹了几床新棉被,又弄了两身红衣裳,办了两桌子没什么荤腥的喜宴,这桩婚事便成了。

“那位就是祝夫人啊?真是令人不敢相信,怨不得祝先生这些年将她藏于家中呢。”

那怎么能行?

“换作是我,我也不舍得让这样的人经历这些世俗之事啊……”

祝小四虽然不乐意,觉得翠云只是区区村姑怎么配得上身为读书人的自己,但爹娘说了,成亲,还能有媳妇伺候他,要是不成亲,家里没人管他了!

“是啊是啊,什么打点关系人际往来之事,那不是玷污了祝夫人吗?”

祝老爹祝老娘也是没办法,好在家里打小捡来的翠云看得上祝小四,于是便做主要这二人成亲。

新城公主站在很隐蔽的地方,从她身边经过的官员们津津乐道地讨论着方才惊鸿一瞥的祝夫人,言语都出自真心,于是愈发刺痛了新城公主,那是祝夫人?那就是祝先生的妻子?好些年都不曾出门,被养在深闺的妻子?

祝小四虽然没什么才能,但这一张脸生得确实是好,十里八乡都找不着这么俊俏的后生,可惜光脸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你又不能养活家,还得靠家里人养活,哪家疼女儿的都不乐意把女儿嫁给这样的人。

她曾想象过与对方相遇时的场景,自己要摆出怎样的姿态,说怎样的话,而现在,她全部的优越感都荡然无存。

这不,哥哥嫂子们实在是受不了了,要让他成亲。

“两人可真是相配啊。”

但祝小四可没有这方面的羞耻,他仍然每天理直气壮地躺在家里混吃等死,任由年迈的爹娘照顾,吸着哥哥嫂子们的血。

“谁说祝夫人是商女出身?我瞧着便是皇室公主也没人家贵气。”

原主祝小四,正如先前那样,是个屡试不第的读书人,家里人对他给予厚望,谁知他自己却不争气,接连考了好几年的秀才,童生都没考过,别说是私塾里的先生跟同窗,就连村子里的人,也从一开始对读书人的羡慕转变成了嘲笑。

“嘘——你小声点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若是被人听到,小心治你个大不敬!”

祝星渊一边看她吃东西,一边跟她讲了这回自己的身份。

“不过话说回来,祝夫人可真是神仙般的人物,原本还想着得是怎样的人才配得上祝先生,如今一看,人家倒真是郎才女貌了。”

玲珑坐在他腿上吃着东西,这种到了新的世界立刻就被人照顾和疼爱的感觉真是太好了,完全不需要自己动手,也不用自己花什么时间,全部的事情都不需要她说,他便已经为她做好。

……

玲珑冲他娇憨一笑,笑得祝星渊心都要化了,他把她抱到腿上,亲了亲她充满食物而微微鼓起的脸蛋:“一定会让你开心的。”

新城公主在原地站了许久,拳头握紧到自己都痛,好一会儿,她才整理好自己的表情,微微昂起下巴,表现出皇室公主的骄傲,朝里头走去。

他用帕子给她擦去嘴角沾染的糕饼碎屑,柔声道:“别担心,也不需要他们多么喜欢你,他们的事情是我该考虑的,你只要高高兴兴的就好了。”

从小到大,她看上的东西,无论是什么都能得到,这次也不例外。

像她这样人见人爱的居然会有不被喜欢的一天,真的是太让人难过了,但让玲珑主动去讨好那是不可能的,别说是她自愿,就是祝星渊也舍不得让她受这委屈。

第881章 第七十八片龙鳞(七)

祝星渊吃得不多,全程都是在照看玲珑,她吃得高高兴兴,还问:“这次你的爹娘好像不是很喜欢我诶。”

显然没有人想到传说中那位从未出现在人前,只活在他人口中的祝夫人,这一次不仅参加了宫宴,还非常高调,高调到你想忽略她都做不到。

由于玲珑对食物的喜爱,本来不怎么动用芥子空间的祝星渊直接在里头装满了食物,他这个芥子空间还比较高级,和冰箱一样拥有自动保鲜功能,所以放进去的食物拿出来时还是原样,满满当当摆在玲珑眼前。

而事实上也没人敢多看她,无他,这样的容颜与气场,旁人见了只会惊为天人,谁会去想过去京城里有关她的流言?更何况祝先生也在,又有谁敢提出质疑呢?

第876章

只是女眷终究是要到后殿去的,玲珑也不例外。

西屋里,祝星渊取出芥子空间里的好吃的,堆了满满一桌。

“我一个人可以的。”

祝老爹重重地把碗放下,“不给!给什么给!”

虽然玲珑这样说,祝星渊的眉头却仍然微微蹙着,也许他自己都不曾察觉,“若是有事,第一时间来寻我,我就在前殿,你知道前殿怎么走吗?就是方才我们过来的那条路,若是找不到,随便拉个宫人询问便是。”

这边一家子人还在一起吃饭,祝老大试探着问:“爹,娘,要不给四弟……”

玲珑点头:“知道啦。”

唉,你说娶了翠云多好,翠云勤快又能干活,不比那娇滴滴只长得好看的姑娘强?

旁边有女眷注意到这一幕,都很是羡慕,因为祝星渊是唯一一个送自己的妻子送到内殿的人,走的时候还依依不舍,似乎片刻都离不开玲珑,这也叫许多人暗暗心惊,心道原来那些传言是真的,祝先生是真的爱重自己的妻子,不过想想也是,有了这样的妻子,世间其他女子便都成了庸脂俗粉,也难怪祝先生对投怀送抱的美人们总是不假辞色了。

祝老娘有心想说点什么,却见祝老爹铁青着脸,连晚饭都不给那两人了。

祝星渊一步三回头的走了,看得玲珑颇为好笑,冲他摆摆手,自己随即落座,祝星渊不仅把她送到后殿,还亲自给她找到了座位,安置好了她才离开,玲珑左右都是其他高官的亲眷,明明那么多人都在看她,她便是人群的焦点,可她却一点都没有不安慌张,自在地仿佛在自己家中,那些个想瞧她笑话的人,反倒自己讨没趣。

这这这这,就这还说是良家女子?哪个良家女子会没成亲就钻男人屋子里头去?!

新城公主亲眼见着祝星渊离去,她一进入大殿,女眷们便纷纷向她行礼,于是乎,那个唯一坐着不动的人便格外打眼。

祝星渊的房间很干净也很整洁,这归功于翠云每天不间断的擦洗打扫,祝老娘还想问祝星渊怎么安置玲珑,就看见祝星渊把人带到自己房间去了,祝老娘急得跺脚,这都没成亲,咋能睡一个屋呢?传出去不是让人说闲话吗?!

“这位,想必就是祝夫人了吧。”

虽然祝星渊说自己什么也不要,但就是再怎么什么也不要,今天晚上他也得在家里住,祝老爹请了里正来做鉴证,把几个儿子都分了出去,村子里便给了新的地基,等他们自己建房子去,但祝家……现在没钱给几个儿子盖房子,所以都还住在一起。

新城公主率着身后一众宫人缓步走到玲珑跟前,端的是皇室公主的仪态风范,高贵傲慢,“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只是祝夫人足不出户,怎地连规矩也不懂,见着本宫竟不行礼?”

分了家,翠云的去向祝星渊完全不管,无论翠云怎样含着眼泪望着他,他也是那副铁石心肠,完全不为所动。

刁难意味太浓,众女眷面面相觑,新城公主今年也十八了,仍旧未嫁,世人皆知她对祝先生痴心一片,奈何神女有梦襄王无情,祝先生那是真真正正清心寡欲的人物,功名利禄全不在意,美人什么的也从不放在心上,公主身份再尊贵又如何?祝先生可是敢跟皇上对着干的人!

祝老爹再也不想跟这没出息只盘算着吃软饭的儿子废话了!

偏偏这人又有惊世之才,每每皇上龙颜大怒,暴跳如雷说要砍了他的头,到了下回,还是老老实实问祝先生的意见,找祝先生出主意。

其实不止玲珑有,他的芥子空间里也有一大堆宝贝,无论生活在怎样的世界都是饿不着的。

玲珑歪了歪脑袋,打量着新城公主,她的眼神表情都漫不经心,却让人后背绷直不敢松懈,哪怕是新城公主也感觉到了些许压力。

每个人成家之后,都会有自己的生活,兄弟姐妹之间的亲情,在祝星渊看来从来都是十分淡薄的,他不以为意,祝老爹问他什么都不要怎么过日子,他回答的很是理直气壮:“玲珑有银子。”

片刻后,朱唇微启:“不行礼便不行礼,你要怎样?”

祝星渊什么也没要,锅碗瓢盆他啥啥都不要,说是头先的那些年家里为了他付出不少,他的那份就给哥哥们平分。三个哥哥倒是想说点什么,却又被各自的妻子拉住,不让他们说。

这、这是什么态度!

最终,祝家人达成共识,分家。

新城公主怒了,女眷们惊了,怎么会有人敢这样跟公主说话?她是不要名声还是不要命了?!

祝星渊显然非常愿意分家,别说祝老爹祝老娘不想伺候他,他也不想跟玲珑之间多出第三个人呢,尤其是这两人是这具身体的父母,百善孝为先,他总不能像是使唤下人那般使唤二老,倘若能分家,那是再好不过了。

不待公主发怒,她竟又重复了一遍:“你要怎样?”

“这是应该的,这些年辛苦诸位爹娘与哥哥嫂子了。”

是啊,新城公主又能怎样?

祝老娘这话是掏心窝子说出来的,这些年为了小儿子偏心这么久,不能说以后还得偏心小儿媳妇,同时也是试探,因为她了解自己儿子,别看出去了一副读书人的样子,其实最是懒散,哪怕有金山银山也不够他躺着嚯嚯的。

祝星渊对皇帝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他又不爱名利,没有什么能留得住他,皇帝给的赏赐他也不需要,朝廷离开他不成,可他对朝廷却没什么归属感,若说哪一日祝先生要回归神位,大家也是相信的。

“要分!再不分这家才算是真的完了!”祝老娘一反常态的强硬起来,“四儿你自己说,你同不同意?娘丑话说在前头,我跟你爹是要跟着你大哥一家的,毕竟他是长子,但分了家,爹娘以后不会再像过去那样伺候你,你们日子过得咋样,那是你们自己的事儿,你能行吗?你要是能行,那你们就成亲,你们成亲的事儿,爹娘给你们操办,但之后,便别想我们再为你当牛做马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新城公主敢罚玲珑吗?敢打玲珑吗?

祝老爹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我们俩还没死,分什么家——”

她不敢。

“老婆子!”

因为这是祝星渊给玲珑的底气,他之所以做这个官又不要名利,便是要玲珑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必向他人低头,新城公主固然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然而女儿和江山比起来,前者所占的分量太轻太轻。

祝老娘叹了口气:“这样吧,四儿他也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这么些年,四儿没成亲,所以呢,这家也就没分,但四儿,娘跟你说,你这些年,除却爹娘供着外,你哥哥嫂子们也都花了不少心血在你身上,你吃的穿的用的,都是一大家子供养你的。可是,这供养绝没有说连你媳妇孩子一起养的,你要是真的不娶翠云,那咱们就分家。”

但这即便是大家心里都有数的事实,也不会有人像玲珑这样嚣张,直截了当这么不给面子的。

祝老爹这回真恨不得自己当初生个叉烧,也好过这个不要脸的!他开始左右寻找能动手的家伙事儿,想揍祝星渊一顿,被祝老娘拦住。

她不喜欢向人类叩拜,尤其是新城公主这样对自己充满敌意的人。

祝星渊则道:“她会养我。”

这时宫人放声道:“皇后娘娘到——”

那小四不就成了吃软饭的?!

这一声也恰好到处的解了新城公主的围,众女眷便又纷纷转向上座,向刚出场的皇后行礼,玲珑仍旧坐在原处,只对着皇后点了下头。

玲珑仍旧笑眯眯:“没关系,我有钱呀。”

皇后倒也没有生气,盖因皇帝先前主动来与她说过,祝夫人天真烂漫,对世俗之事并不精通,可能礼数上不够周到,要她多多照看。皇后娘娘与他人不同,她已不再是青春正盛的年纪,自然早熄了争奇斗艳的心,后宫每年都要进些年轻貌美的人儿,这祝夫人生得仙女一般,叫人看着便心生喜爱,又不会入宫,她有什么好排斥的?

“这、这长得俊,也不能当饭吃啊!”祝老爹试图说服玲珑,“姑娘生得颜色这般好,你瞧我家,家徒四壁,吃穿都困难,哪里养得了姑娘这样的人?”

至于新城公主,那也不是从她肚皮里生出来的女儿,皇后更不在意了。

亏他们两口子还信了!

玲珑没给新城公主行礼,也没给皇后娘娘行礼,前者有意刁难,后者却随性坦然,难道皇后还不如公主尊贵?新城公主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心下暗恨。

怎么能相信那游方老道满嘴胡咧咧!

她的生母赵妃与皇后娘娘乃是死对头,奈何肚子不争气,只生了新城公主一个女儿,皇后却一气生了三个儿子,如今嫡长子已被封为储君,皇帝又不糊涂,只要太子不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这下一任帝王的身份便是板上钉钉,新城公主哪里敢与皇后娘娘作对?日后她与赵妃还要仰仗皇后娘娘的鼻息生存呢!

那可不是吗!要不是生得俊,他跟老婆子能这么惯着他吗!都怪小四刚出生时经过村子里的那游方老道!说什么小四是文曲星下凡,当时把他们两口子给喜的,还派了几个大钱,现在想想真是悔不当初!

她有心孤立玲珑,皇后娘娘却主动请玲珑到身边说话,若一开始还是因为皇帝的吩咐才对玲珑另眼相待,那么稍微聊了会儿后,皇后娘娘对玲珑的喜爱便都是出自真心了,甚至夸赞祝先生夫妇二人是神仙眷侣,乃是世间少有的般配。

生得俊!

这话听在新城公主耳朵里,能不扎心吗?

祝老爹听了差点儿没昏死过去!

无异于是当众下了新城公主的脸,饶是没人敢笑话,新城公主也觉着自己的脸烧得慌。她不敢记恨皇后,只得记恨玲珑,只可惜这份记恨太微不足道,甚至没能得到玲珑一丁点的注意。

玲珑笑眯眯地道:“他生得俊呀。”

宫宴要一直持续到晚上,为了活跃气氛,皇后娘娘也会拿出一些珍宝作为奖励,组织女眷们做些小游戏,务必是要热热闹闹的,不过玲珑并没有参加,她懒洋洋地坐在那儿,要说起坐姿仪态,跟时下闺秀们并不一样,她就是坐得很随意,却并不显得粗俗,反倒透出股闲云野鹤,置身事外的悠闲来。

祝老爹听着小儿子轻轻松松说出这样的话,气得又冒起火气来:“你起小到大便不做活儿,成日张嘴等吃,我且问你,你若是真跟这位姑娘成亲,日后你们的日子咋过!你还要等着人家姑娘伺候你不成!姑娘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家这小四,到底哪里值得姑娘你青睐?”

场上的玩法没有她喜欢的,皇后娘娘又不会刻意为难,因此玲珑便一边品尝桌上的美食一边围观,新城公主却不肯放过她,“祝夫人与祝先生夫妻恩爱多年,想必也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吧?不知道本宫可有机会讨教一番?”

他要是不娶她,那她就是没人要的女子了。

玲珑微微一笑:“当然可以,只要公主输得起。”

听祝星渊说不娶自己后,翠云便默默站在祝老娘身边流眼泪,她不懂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从前四儿还会跟自己说话的,最近这段时间却疏远的厉害,是她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新城公主脸一黑。

只是爹娘还在,万万轮不到他们几个说话,因此都闭着嘴一言不发,反正不看好。

纵然新城公主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也照样被打击的怀疑人生,从前她总是听人说,每次推行新政时,朝中总有古板的大臣反对,祝先生常常舌战群儒,将那些个人说得面红耳赤愧疚难当,新城公主听了,只觉得祝先生可真厉害,那些人也不瞧瞧自己的德性,配和祝先生相提并论么?不过是一群嫉贤妒能之人,比不过祝先生,才在背后说些酸话,平白增添笑料罢了。

家里嫁娶,那就省了彩礼,只办桌喜庆饭就成,可要是把翠云嫁出去,家里便要备一份嫁妆,等祝小四成亲,又得再备一份彩礼,他们家是多有钱啊才能这样造?这也是为何兄嫂们都不支持祝星渊与玲珑成亲的原因。

现在,她突然能够理解那群被祝星渊碾压的脸皮都不剩的大臣了。

听得几个嫂子脸色都变了。

皇后娘娘也忍着笑,她与其他后妃不同,她是皇帝正妻,也曾有幸目睹过祝星渊在御书房与皇帝据理力争的模样,别说是那些大臣,就是皇帝也时常被弄得下不来台,如今可算是让她见着了,这两口子不愧是两口子,不仅能力卓绝,这挤兑人的手段更是一流!

祝星渊声音平和,“我早与您二老说过,不会娶她为妻,您二老可以为她物色个合适的人家嫁了,咱们家出嫁妆便是。”

眼神都不给一个,照样碾压。

可惜,他没有这个本事。

新城公主那脸色啊,可难看极了!

他还做着蟾宫折桂的美梦呢!

连带着坐在皇后娘娘身边的赵妃脸色也不好看,但赵妃脸色难看,皇后娘娘便舒服了,越瞧玲珑越顺眼,只恨自己这辈子只生了三个儿子便坏了身子,否则若是生个小公主,也要照着这样子养!

无疑,她是爱慕祝星渊的,毕竟大石头村就这么一个读书人,祝小四平日里又爱附庸风雅,常常摇头晃脑吟诗作对,虽然登不上什么大雅之堂,但糊弄糊弄翠云这样的村姑那是绰绰有余,但祝小四心比天高,一直瞧不上翠云,又听村里人打趣说什么翠云是他童养媳,他就更不乐意了。

宫宴的菜上得差不多后不久,祝星渊便先与皇帝告退,来后殿接玲珑。后殿俱是女眷,他便在殿外等候,皇后娘娘打趣道:“这祝先生可真是一时半会都离不开夫人,这才多久呀,便按捺不住要来寻人了!”

翠云听到自己的名字,也不由得渴望地抬起头,朝祝星渊看来。

皇后娘娘一带头,其他人也尽皆开始说起好听话来,玲珑起身离去,便看见祝星渊站在小道上,正笑吟吟望着她。

“那翠云咋办?”

宛如天上月,清冷高洁,又温柔。

祝星渊坚定地回答:“是。”

她扑过去,便被他拥入怀中,两人紧握着手,谁都没有松开。

他让家里人都坐,祝老娘用担忧的眼神看了眼幺儿,与祝老爹坐在最上头,余下的儿子媳妇们一字排开,翠云也在,不过她没有坐,而是站在祝老娘身边,祝老爹火发过了,骂也骂了,语重心长地问:“四儿,你真的要娶你身边这位姑娘为妻?”

此番宫宴,最出风头的自然是玲珑,这是她第一次在京城亮相,也是最后一次,因为祝星渊辞官了!

他看了眼满脸柔情的幺儿,心底唉声叹气,他们这一家泥腿子,哪里养活得起如此娇贵的姑娘?这夫妻之间,又哪里是只靠情情爱爱便能延续一生的?眼下幺儿年纪小,读了书,好那些红袖添香秉烛夜话的东西,是还没有真正吃过苦头啊!

哪怕皇帝坚决不许,他也要辞!趁着皇帝没反应过来,把官印官袍往家中一放,便与玲珑驾着马车私奔而去,这世界这么大,怎么能真的在小小一方天地过活?他还想同她去看山川大海,看似锦繁花。

饶是如此,玲珑一进来,没读过几天书的祝老爹也不由自主想起一个词来,叫蓬荜生辉。

不过这一路上,他倒是做了不少事,也许正是因为心胸开阔,祝星渊的字画更是为人所追捧,能得其墨宝者莫不欣喜若狂,就连皇帝收到了他寄回来的报平安的信,也是先恼怒一番,便又将信仔仔细细收了起来。

祝家条件是真的不怎么好,不过这也难怪,整个大石头村都很穷,祝家劳动力多,能吃饱不挨饿,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将本朝逛遍之后,两人登上了远航的船只。

这回玲珑也跟着进了屋。

大海一望无际,碧蓝如洗,时而平静时而汹涌,但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别人。

于是祝老大作为长子先开口,劝了好久,祝老爹才松口说让把人叫回来,好好商议一番再说。

祝星渊已经很老了。

祝家三兄弟虽然对爹娘一味供弟弟读书有些异议,但到底是一母同胞,自幼感情也不错,哪能眼睁睁看着除了吃饭睡觉读书啥也不会干的弟弟被赶出家门?而且看祝老爹那表情也是后悔了,心知他只是当时发怒,苦于没有台阶下,正在家里来来回回踱步呢!

夜幕降临,他安静地躺在玲珑的怀里,两人坐在甲板上,仰头便是一片灿烂星空,月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之上,宛如万千星子坠入水中,而玲珑仍旧是那副少女模样,换作从前的世界,两人会一起变老,再一起离开,但这一次,要离开的只有她一个。

也就是说有转圜的余地了。

其实如果早一点离开她,他也能继续活下去——像初见时那样,一个世界一个世界,漫长又没有尽头的活下去。

三人在门外站的时间久了,祝老大媳妇王氏被派出来:“娘,四弟,爹让你们进屋里去说话,说这事儿须得好好商量。”

只要他的心无比空虚。

就算小儿子舍得,这姑娘看起来便不是干活的料啊!而且让这样的姑娘下地,祝老娘这老婆子都觉得暴殄天物!

可是在浸满爱意与温柔之后,祝星渊不想再拥抱空虚,他宁可圆满地在此刻消散,也不想继续孤独。

祝老娘听她说是良家女子,心中先松了口气,只是仍然犹豫,这生得也太好了,小儿子一看便被迷得神魂颠倒,日后能舍得让她下地干活吗?

“我想……成为玲珑的一部分。”他轻声呢喃着,“在我还没有消亡之前。”

“您放心好了,我是良家女子,文牒路引都是有的,只是家中没了亲人,这才变卖家产背井离乡,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逃出来的。”玲珑说。

星星活了几百亿年,最终也会坠落,他的空虚被填补,便不再彷徨,每一颗星星坠落之前,也一定都遇到了它们所爱之人。

祝星渊其实还挺想她老人家不答应的,这样他也能光明正大的离开这个家,跟心爱的人去过二人世界,否则留在这里,一大家子挤在一起,条件差不说,有点动静全家老小都听得一清二楚。

玲珑低下头,把他抱在怀中,轻轻贴着他的脸:“……嗯。”

祝老娘也没别的办法,她不想把小儿子赶出家门,势必就得答应这门亲事,“这事儿,娘答应了不算啊——”

这仅存的、几乎要抓不住、马上会随着海风消逝的灵魂,带着他残存的记忆与余温,一点点被吞噬到龙的身体中。

祝星渊闻言,看了她一眼,她冲他做了个鬼脸,他便低头莞尔。

从此以后,星辰不再空虚,也不会再在时空中迷茫与彷徨,他停止了流浪,也彻底消除了怨恨与悲伤。

祝老娘被姑娘这样问,支支吾吾不知该作何回答,玲珑笑眯眯道:“您就接受我吧,不接受我的话,您的小儿子可就要跟着我走了。”

与她合为一体,成为她的一部分。

祝小四仗着自己读书,平时在家里,那是油瓶倒了都不会扶一下,见天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样的人,要不是个读书人,那就是个懒汉!

船上已只剩下玲珑一人,她其实早就知道他的灵魂在慢慢消亡——而她无所不能,惟独不能创造新的灵魂,也不能留住他的灵魂。

人勤快老实爱干净,家里也能收拾,灶上田里活儿一把抓,以后就算祝小四还要继续考,有翠云照顾他,其他人也放心,这要换个身娇玉贵的,需要别人照顾的,俩人在一起生活那叫个什么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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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云已经是最好的人选了。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十里八乡的都知道祝家幺儿考了好几年连个童生都没考上,谁都不愿意把女儿嫁过来,你要真是秀才公,那倒还罢了,可你没考上啊是不是?谁也不想把女儿嫁过来,不能贴补娘家不说,还得朝夫家搬东西。

玲珑趴在归墟龙宫那张硕大的珊瑚床上做着梦。

因此大家都盼着祝小四早日跟翠云成亲,把心给定下来,不适合读书就别读了,考不上秀才,在地里刨活一样能养活自己,以后要是祝小四成亲有了儿女,难道还要靠几个哥哥养?

她看到群山之间有一些村庄,这些村庄里的人每年都会爬到群山中最高的那座山的山顶,去祭祀建在那里的一座神庙。

根本就是收入与付出不成正比的事儿!家家都有儿女要养活,可没有说兄长还要养活弟弟的道理不是?

听说,神会保佑他们风调雨顺幸福安康。

说实话,祝小四考了好几年秀才,连个童生都还不是,几个哥哥没有怨言,嫂子们心里也开始不舒服了,读书那是多大的一笔开销,他们家一年又能赚几两银子?

但这个世界是没有神的,那座神庙里所供奉的也只是一具泥塑的躯壳而已。

真要说外貌,那别人自然比不得她,可谁家娶媳妇是看外貌呀?都是看勤不勤快,能不能干,就跟祝老大三兄弟娶的媳妇一样,虽然模样一般,但干活都是一把好手,否则家里哪里来闲钱送祝小四去读书?

可村民们非常虔诚,风雨无阻。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相信着神庙里的神,直到有一天——他们的信仰,诞生出了神明。

对于祝老娘含泪的打量,玲珑没有畏首畏脑,而是冲她露出了一个笑容:“您不喜欢我吗?为什么呢?难道我不比您随随便便挑个姑娘跟星渊成亲来得好吗?”

神明是个俊美而温柔的男子,他总是站在神庙上,安静而慈悲地望着信奉他的信徒。

祝老娘不由得看向小儿子身边的少女,她看起来年岁不大,十五六岁的模样,生得是眉目如画精雕细琢,一看便是富贵人家娇养出来的姑娘,哪里是他们家能养得起的!

他愿意满足他们的任何要求,风调雨顺,幸福安康,他用自己的神力去守护他们,从来不求回报。只要看到人们的脸上出现笑容,看到他们因为得到幸福而喜悦与感动,神明便会不自觉地感到温暖,那是他从来没有体验过,却深深眷恋的感觉,是人类赋予了他这样的情感,因此,他也想把这样的情感同样赋予他们。

祝星渊在离家门口不远的地方给祝老娘拦住,她大约四十岁左右?也许还不到四十,古代平均寿命低,又生在农家,每日都要做活,一大家子都要靠她打理,劳心费神,所以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苍老憔悴许多,她抓着祝星渊,舍不得放他走,祝星渊轻叹了口气:“娘,我喜欢她,除了她之外,不想娶别人。”

要怎么样做,才能更好的保护人类呢?他可以为他们抵挡天灾,为他们驱逐邪祟与病痛,为他们带来光明与希望。

祝老娘拦不住,眼睁睁看着小儿子牵着那姑娘走了,她年轻时泼辣无比,到老反倒脾气温和了许多,祝老爹则一辈子都是那炮仗德性,换作平时祝老娘也都顺着自家老头子,可幺儿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你把他撵出去,他一个人咋过日子?所以祝老娘无视了祝老爹的怒吼,追了上去,“四儿!四儿!”

真可爱呀。

祝老爹在里面又吼:“让他滚!有本事就别回来!别认我这个爹!”

人类真可爱,他们是那样善良又纯净,每个人都闪闪发光,神明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站在神庙上,俯瞰他的信徒们——他们在快乐地生活着,像那样的笑容,神明想要不顾一切去守护。

话说了一半又给咽了回去,小儿子身边那纤细婀娜的姑娘好奇地朝她看过来,生得真是美极了,美得祝老娘都觉得在她面前大呼小叫是不对的,充满了亵渎仙人的惶恐感。

神明深深地爱上了人类。

祝老娘又急又气,眼泪差点没掉下来:“你爹啥意思你不知道啊?他那是赶你走吗?他那是——”

他热爱着这群充满智慧的生物,甚至开始渴望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于是有一天,前来拜祭神庙的村民们发现,神像下的祭台上,躺着一个漂亮的小婴儿。

“爹不同意我娶她,让我从家里滚出去,那我就滚了。”

他们将小婴儿捡了回去,这个孩子从此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他天生拥有倾听万物之声的能力,仿佛是山间的精灵,面上总是带着笑,总是竭尽全力地去帮助其他人。

祝老爹一脸懵逼,祝老娘急了,追上去:“四儿你干啥去?”

大家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直到……山林卷起呼啸狂舞的大火,大火烧光了森林,庄稼颗粒无收,无数幸福的人失去了幸福,随后是瓢泼大雨,接连数月不停,大雨停后,又是一场可怕的瘟疫。

不是,这几个意思啊?

无数人失去了父母、妻子、儿女,缺了一条胳膊,瞎了一只眼,身体残缺,饥寒交迫,病痛缠身。

祝星渊从屋里走出来,握住她的手,回头冲二老说:“请恕儿子不孝。”

只有那个吃百家饭,穿百家衣的孩子没有。

那天仙般的姑娘坐在院子里的一把椅子上,正无聊地戳着地上的蚂蚁玩,屋子里的争吵她当然听到了,只是没有参与而已。

他的眼眸仍然温柔而明亮,对所有人都充满爱意,光秃秃的山里,他只要进山,就能找到食物,就能为大家找到干净的水源与能救命的草药——就好像、就好像这个孩子不是凡人,而是神明的化身!

祝家人都看傻了,翠云也忘记了哭泣。

群山之巅上的神庙已经腐朽不堪,泥塑的雕像斑驳褪色,人们认为是神明给予了不懂得感恩的他们的惩罚。

谁知道那挨千刀的祝小四,居然二话没说朝二老磕了三个头,爬起来就往外走。

因为他们太过得意忘形,没有再信奉这位神明,所以神明大人选择收回了曾经给予他们的一切——人们是这么认为的。

看出来他说得都是气话,只是想逼着祝小四听话,把那姑娘给送走,再老老实实跟翠云成亲,生个大胖小子传宗接代延续香火,要是能考上秀才那就更好了!

在村子里一位德高望重的先知的占卜下,人们得知神明需要最纯净的祭品,才会重新垂怜他们。

“爱咋过咋过!想咋过咋过!他不是眼里只有那姑娘,不把爹娘的话当回事吗?那你们自己过去!”祝老爹气呼呼的。

山间的繁华,野果,露珠,都不够纯净。

这个威胁一出,连祝老娘都惊呆了:“他爹,你说啥呢?你把四儿赶出去,他一个人咋过?”

只有那个孩子,从头到尾都是那样纯净又美丽。

“祝小四!老子跟你说!”祝老爹气得把扫把往地上狠狠一摔,“你要娶那来历不明的姑娘,行!你从家里给我滚出去!以后别认老子当你爹!你以后自己过日子的日子去!没人管你!”

被苦难逼疯的人们忘记了他们曾经如何欢迎过这个孩子,他们只知道,是这个孩子出现之后,才引来了这么多的灾祸,在这之前,人们信奉的神明大人从来没有抛弃过他们,而如今,无论再怎样供奉,神明大人也不会给予回应,这难道不是这个孩子的错吗?他出现在神庙的祭台上,是他玷污了神庙!侮辱了神明!

这咋能行呢?她要是不嫁他,那还能嫁谁?

脸蛋脏兮兮身上还有许多伤痕的孩子从山里跑出来时,怀里抱着许许多多的野果,身后的背篓里还装着一些药草。看到向自己本来的村民,孩子喜出望外地跑过去,却被捂住嘴巴,蒙上了眼睛,捆绑了四肢,架在一根长长的扁担上,按照村子里最古老的祭祀方式,把他送上了神庙的祭台。

祝老爹高高挥起扫把,却没舍得落下,边上的翠云一直在默默流泪,她打小就知道自己是给小四的童养媳,也一直把自己当成小四的媳妇来看,眼瞅着小四该成家了,结果他却突然说不娶她了!

要开膛剖腹,取出污秽的五脏六腑,挖出眼珠与舌头,杜绝他的怨恨,去除身体的肮脏之处,才能把最纯洁、最干净的身体与灵魂献给神明大人。

祝星渊却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仍旧坚持要娶,但不娶翠云。

真疼啊。

“四儿啊,你跟你爹认个错道个歉,咱把那姑娘送回去,你跟翠云成了亲,往后好好过日子成不成?”祝老娘到底是疼儿子,过来跟祝星渊说,“你看你带回来那姑娘,身娇玉贵的,咱农家咋养得起?你也不说她的来历,这无父无母的,来路又不明,你不能怪你爹不应这门亲事啊!”

活生生地被剖开肚皮,挖去眼珠,割掉舌头,鲜血被放干净,腹腔里什么都没能剩下,好像一只待宰的羊,只能绝望地感受生命的流逝,冷得骨头都要疼碎了。

“老子不听!”祝老爹暴躁极了,都说父母疼幺儿,爷奶爱长孙,这话一点不假,但在祝家,哪怕是祝老大媳妇王氏生了俩儿子一闺女,这长孙长子的地位在老两口这也比不过幺儿祝小四,正因如此,祝老爹才生气。

这个孩子睁着空洞洞的眼眶,非常安静地死去了。

祝星渊跪在地上,轻轻叹了口气,“爹,您听我说。”

先知唱起古老的歌谣,告知神明他们已经为他献上了最纯洁、最干净的祭品,希望神明大人能够原谅他们的不坚定,能够像曾经那样,继续庇佑他们,驱赶疾病与灾祸,为他们带来幸福。

可惜祝小四非常坚持,并且再三向祝老爹祝老娘表明自己决不会娶翠云为妻,气得祝老爹抄起扫把要揍他,被祝老娘拦着了嘴里还不停地骂:“你不娶!你现在说不娶!以前你怎么不说!村里人都知道翠云是给你的媳妇,你说不要她了?你还要不要她活了,啊?老子送你去读书,就让你读成这样?早知道老子把你摁死也不养活你!”

但无论怎么吟唱怎么乞求,神明大人也再没有垂怜过他们。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瞧那胳膊腿儿细成啥样了?能有翠云壮实?有翠云屁股大?袅袅娜娜柔柔弱弱的,哪里是干活的人啊!

曾经因为信徒们的虔诚而诞生的神,因为热爱着人类,而想要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却又被自己的信徒当作祭品献祭给了自己。即便是曾经,他还是站在神庙上倾听人们新生的神时,他也从来都不需要什么祭品。山间的一朵野花,清晨的一滴露珠,孩子的一个笑容,对他来说,那才是最好的祭品。

外头村子里的人在讨论,祝家此时也因祝小四这行为掀起一阵风暴,其中尤以祝老娘为首,坚决不赞同祝小四娶这姑娘为妻!

人们聚集在一起,点燃篝火载歌载舞,他在高高的神庙上看着、听着,这才是最好的祭品。

翠云比祝小四大一岁,生得白净秀气,村里人打小开玩笑说她是祝家给祝小四的童养媳,祝家二老慢慢也认同了这一点,谁知道这天祝小四去私塾读书,回来却带了个貌若天仙的姑娘!

现在,一切都将化为虚影。

祝老爹跟祝老娘心善,捡了个个丫头片子回来,因为自家也没闺女,就把这丫头片子当闺女养,给这丫头取名叫翠云。

群山哀嚎,万物同枯,电闪雷鸣,上天以这样的方式惩罚这些虐杀了神明的人类。

祝家其他三个儿子好歹都是壮劳力,能干活能吃苦的,祝小四能干啥?瘦得跟个片木板子似的风一吹就折了!

神爱着他们,想要成为他们,却又被自己最爱的人类摧毁,连同从信仰中生出的灵魂也变得破碎不堪,记忆全无,仅凭借着怨恨,开始了漫长又漫长的流浪。他怨恨不消,空虚不消,便要永无止境的陷入轮回之中,一次又一次,直到他愿意放下,愿意变回那个温柔的神。

这祝小四小时候特别聪明,祝老爹就把他送去私塾念书,先生也夸他读书有天赋,可惜年年下场考秀才年年不中,到现在连个童生都不是。如今又是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十里八乡的一听说祝家小四,那是家家户户不敢嫁闺女!

神忘了自己是谁,只记得自己的空虚,空虚到怎么也填不满空荡荡的躯体,连灵魂都是破碎而残缺的,他的信徒们一个接一个生老病死,他不能再爱他们,失去对人类爱意的神不仅失去了神格,也失去了成为人类的向往。

说起祝家,这祝老爹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勤快人,娶的婆娘年轻时候也是泼辣至极,这婆娘争气,一气给他生了四个大胖小子!分别是祝老大、祝老二、祝老三跟祝小四,老大老二老三都已成家,年纪最大的祝老大如今娃娃都三个了,惟独祝家小四,因为祝老娘怀他的时候晚,比三哥还要小几岁,今年也才十六。

他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而存在,又因为什么而有意义,更不知道自己这一个世界一个世界的流浪,最终又将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大石头村的村民们聚集在一起议论纷纷,农家人忙活完自家那一亩三分地便没别的事情,凑在一起说说话,平时没什么娱乐,大石头村又这么点地方,村头晚上打了孩子,不出半盏茶的工夫就全村都知道了,更何况是祝家这样大的事?

直到他遇到一条龙。

……

那条龙填补了他的空虚,让他这千百年来流浪的破碎灵魂,再一次尝到了温暖,再一次付出了爱,重新得到了去爱的能力。

“诶,不是,那养在老祝家的翠云,不是说就是给祝家小四的童养媳吗?这祝小四带了个漂亮姑娘回来,这翠云咋办啊?”

但失去信徒的神明,一旦放下怨恨与空虚,也将不复存在,因为这世间没有信徒再记得他,也没有信徒还会信奉他,在无尽的时间中漂泊的神,心甘情愿想要留在所爱之人的身边,不求未来,不求长久,但争朝夕,虽死不悔。

“瞧你说得跟真的一样,还大户人家的小姐,真有大户人家的小姐瞧上祝家小四,我头都给你剁下来!”

人类的灵魂可以通过一些手段重新温养,神却不能。

“那可说不定,老祝家那小的读书虽然不行,但长得是真好,就不兴人大户人家的小姐看上他?”

靠着信仰凝聚而成的神,在失去爱的能力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再是神,而是流浪在无尽时间中的怪物。

“谁知道是不是大户人家逃出来的啊,我看那妖妖娆娆的样子,就不像是正经人家的姑娘!”

玲珑猛地睁开眼睛,又慢慢趴了回去。

“听说没有?老祝家那小的,就读书读愣了的那个,从外头带回来个漂亮媳妇!哎哟哟,那长得可真是俊啊,跟天上的仙女儿似的!”

诶……刚刚做了个什么梦来着。

第875章 第七十八片龙鳞(一)

一觉睡醒,便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