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吃吃笑起来,让祝星渊取过宫灯,拿下罩子后,把和离书给烧了个干干净净。
“当然不是!”皇帝陛下掷地有声。
这样的话,已经死去的风轻燕便能如愿了。
玲珑反问:“你觉得呢?”
玲珑伸了个懒腰,像没有骨头一般扑进祝星渊怀里,他怕她滑下去,伸手揽住她的细腰:“待到此间事了,咱们便离开这里。”
“这是自然,我是那种会逼迫他人做他人不愿之事的人么?”
他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会打扰他们的生活,会让她总是好奇地把注意力分散,最好是只有两个人生活,谁都不要。
昨日胡闹一晚,她还躺在龙床上没有醒,被祝星渊拱来拱去,原本是想发脾气,结果瞧见和离书,顿时喜出望外:“你真拿到啦?魏伦那家伙真写了?心甘情愿写的?”
“去哪儿啊?你有钱吗?”
他没有多留魏侯,挥挥手便让他退下,然后欣喜地捧着和离书去给玲珑献宝。
祝星渊点头:“有。”
祝星渊拿到和离书后,破天荒对魏侯露出了一个足以称得上是温和的笑:“有劳了。”
皇帝可以不当,但钱必须有。
魏侯心中的惆怅与哀伤,终究被野心替代。
玲珑扒着手指头跟他说:“实不相瞒,我也很有钱,风轻燕的嫁妆现在全是我的了,我都换成了银票,你看,我随身带着呢!”
还是说,早在他要纳侧夫人时,便已心灰意冷,决意了断呢?
祝星渊知道她有许多宝贝,低头蹭蹭她的鼻尖:“实不相瞒,在下也有芥子空间,而且还能保鲜,你要什么就有什么。”
她可曾也会想起年少时携手看花,婚后仰头赏月,花前月下海誓山盟?那些甜蜜又两情相悦的日子,她还会记得吗?
两人啪的击了个掌,开始盘算什么时候能走,又要去哪里,住到什么样的地方,祝星渊悄悄告诉玲珑,早在一年前,他于朝堂站稳脚跟时,便已着人偷偷寻了一处世外桃源,那里与世隔绝,不会有人打扰,而且这一年里他一直让人布置,剪去疯长的草木,换上她喜欢的花儿,还建了一栋屋子,准备了所有生活用具。
她与皇帝何时相识?又如何会在一起?这些事他竟全然不知,她也不曾与他说起,今日这封和离书送上去,他便从此不是她的夫,两人彻底陌路。
玲珑听得眼睛亮晶晶,两人一边说一边笑,全然不管外头的事。
男人狠心的时候翻脸不认,女人狠心时更胜男子,断的干干净净,头也不回。
不过现在就走还不现实,庐阳王还活着呢!本来按照祝星渊的想法,直接诛杀庐阳王与魏侯,这天下便是囊中之物,他也可以在找到她之前平定江山,给她一个最好的生活环境——本来他是这样想的。
他为湖州清北二府之势,纳耿氏女顾氏女为侧夫人,天下男儿尽皆三妻四妾,却忘了若是真心喜爱一个人,又怎能舍得与他人分享?他不明白她流泪抗拒是因为爱,只以为是妒,现在明白了,似乎也晚了。
因为他怕她到了这个世界,却是个乱世,又惹得她吃不好睡不好,若是太平盛世,自然没有这个担忧。
他与风轻燕少年相识,那时他还是小侯爷,父亲健在,她女扮男装,随风老爷子走南闯北,二人相识,结为莫逆,直到后来风老爷子病逝,她恢复女儿身,而他也失去了父亲,力排众议娶她为妻,原以为一生恩爱不疑,却终究走上了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现在找到她了,所有的雄心壮志跟计划也就瞬间消失,魏侯不是想接盘吗?行啊,这满目疮痍的国家,就该留给这种志向远大野心蓬勃的人来治理,祝星渊敢保证,不出五年,魏侯那头浓密乌黑的头发就能少掉一半。
写至“解冤释结,更莫相憎”时,他笔顿了下,蘸饱了墨的笔尖便不小心滴了个圆点出来,待到盖上印戳,魏侯盯着和离书,久久不能释怀。
庐阳王不能轻易诛杀,因为没人知道他把魏老夫人藏在什么地方,万一对方狗急跳墙杀了人质,那可不妙。
魏侯一夜未睡,睁眼直到天明,待到蜡烛烧成一滩烛泪,他才提起笔来,写下这封和离书。
但这又不是祝星渊的老母亲,怎么救,那得魏侯自己想办法,他顶多协助一下罢了。
可悲的就是魏侯知道,即便如今自己心中挣扎,可到了明日,他仍然会写下那封和离书双手奉上,因此一封和离书,和叶仪的势力、二十万的御林军比起来,实在是太轻太轻。皇帝不愿意把玲珑当作交易,因为对他来说她很珍贵,但魏侯不是,他冷血的心里情爱只占据了一小部分,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他能够割舍掉这份情爱。
在离开皇宫之前,总得把宫廷御膳吃个够本,玲珑是这么想的。
他愿意放手吗?
祝星渊也不上朝了,反正除却知情人,百官眼中的他本来就是个傀儡皇帝,上不上朝都无所谓,大家正忙着从庐阳王跟魏侯之间选择站队呢!
是他从未见过的笑。
庐阳王是皇室正统,却为人心胸狭窄小肚鸡肠,便是投靠了他,也不一定善终。魏侯虽不是正统,却胸怀天下为人仁义且知人善用,若是归顺,定能不负毕生所学。
魏侯经过门口时,恰逢玲珑沐浴后换了新衣来找祝星渊,她从他身边经过,连看他一眼都没有,拎着裙摆跨过门槛,等魏侯回头时,却见对自己面色平淡的皇帝已经露出笑容,主动起身迎她,又将她抱个满怀,两人亲昵地蹭着脸,她笑得比天上的太阳都要灿烂。
所有人都有志一同忽略了龙椅上那位傀儡皇帝,反正大家都知道的嘛,最终的新帝无非就是在庐阳王跟魏侯之间二选一,现在就是看谁眼光好能压对宝。
他问得没头没脑,奇异的是祝星渊却听懂了,他心中暗自叹息那风轻燕与魏侯的野心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这份痴情忠贞终究是错付,但仍然回答了魏侯:“你可以当作,我们二人是前世的缘分,与你无关。”
最终还是魏侯占了上风,若是庐阳王骨子里没有流着皇室的血,投靠他的人会更少。他自己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于是对魏侯更加怨恨,将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两人之间有血海深仇,至死方休!
魏侯起身告退,只是临去前又忍不住问:“为何?”
当初魏侯大败庐阳王,使得庐阳王宛如丧家之犬奔逃回封地,他心中暗恨,便想要报复。
“朕经过考察,确定你比庐阳王更合适做一个皇帝,所以才选择了你。若是庐阳王心中尚有一份仁义,也就没你什么事了。”祝星渊平静地说,“你可以回去好好想一想,要不要写这封和离书,朕等着你。”
杀了魏侯弟妹,又掳走魏侯母亲做威胁,这档子事,魏侯是做不出来的,他有野心,却也有底线。
可做一个好皇帝是很累的,祝星渊又不在乎这天下百姓的死活,他们是安居乐业还是流离失所,跟他有什么关系?
然而庐阳王显然不知道底线两个字怎么写,对他来说,能赢就行,至于怎么赢……管他呢!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他向来信奉无毒不丈夫这句话。
是的,对他来说,权力、地位、金钱,通通没有意义,他的空虚只有那个人能填补,所以他要留在她身边,一分一秒的时间也不浪费在别人身上。
这边两人勾心斗角你来我往,玲珑跟祝星渊一起在皇宫里烤山芋吃。
魏侯面露愕然,却见皇帝微微一笑:“朕花了两年时间在叶仪身上,已是心力交瘁精疲力竭,往后的日子过一日少一日,这天下如何,百姓如何,于我毫无意义,我要留在她身边,这便是我活着的理由。”
皇帝陛下穿着常服,形象什么的完全不在意,两人在御花园刨了个坑,把山芋地瓜苹果等等能烤的东西放进去,还自己点火,把周围的宫人们看得胆战心惊,生怕这二位伤到自己,结果二人烤得兴致勃勃,直叫刚到现场的魏侯内心百味杂陈。
“太浪费时间了。”祝星渊答道。
他的妻子,与他想夺走皇位的皇帝,亲亲热热蹲在地上烤山芋……这叫什么事儿?
“那么陛下诛杀臣,一统天下,难道不是更好?”魏侯不能理解皇帝脑子里在想什么,把皇位拿出来,去换一封和离书?杀了他与庐阳王,不是照样要什么有什么?
魏侯往边上一站,你还真别说,完全被忽视了,没人搭理他。
这里的“她”是指谁,两人都心知肚明。
那两人挖出一个烤好的山芋,可能是有些烫,魏侯眼睁睁看着皇帝把山芋一分为二,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打开之后……里面叉子汤匙筷子等等用具各色齐全,还有个小瓶子,小瓶子里挤出了乳黄色的酱,抹在山芋上,接着用小勺子挖着喂给玲珑吃。
“朕是想要一个心甘情愿,好聚好散。”祝星渊随意拈起一枚棋子把玩,似笑非笑,“毕竟她很珍贵。”
她张着小嘴儿宛如嗷嗷待哺的雏鸟,皇帝一边喂她还一边给她擦嘴,嘴角噙着笑。
“所以陛下何必还要问?既然陛下早已筹谋好。”
像是这样的事,魏侯从未做过。
庐阳王与魏侯不把他这个傀儡皇帝放在眼里,祝星渊从来不介意旁人瞧不起自己,因为瞧不起,便会粗心大意,粗心大意了,便是他的机会。
蹲在地上烤山芋?太不成体统,给她喂吃的还给她擦嘴?叫人看见成什么样子?
“朕也不怕魏侯不答应。”祝星渊落了最后一颗棋子,俨然魏侯的白子已无力回天,“若是没有一击即中的后手,朕又怎么放心让两个狼子野心的臣子进京呢。”
这可是皇帝啊……
魏侯便起身坐到了皇帝对面,都说皇帝不学无术一事无成,可这棋越下,魏侯越是暗暗心惊,都说棋风如人,皇帝的棋风平缓而暗藏杀机,前期麻痹了魏侯,后期便一招制胜,令魏侯满盘皆输。
玲珑似乎是察觉到什么,正吃着,抬头朝魏侯这边看了一眼,这一眼看得魏侯心头一痛。
祝星渊面前摆着一副棋盘,不答反问:“魏侯不如与朕下一盘棋。”
她好似是在看个完全陌生的人,一点留恋都没有,反倒是皇帝,看见魏侯后,向他比了个手势,意思是让他先等一会儿,他不能为了魏侯,就浪费自己跟玲珑相处的时间,天大的事情也得魏侯等,没有抛下玲珑的道理。
“臣不懂,陛下这样做,图的什么?”
哪怕这只是陪她烤烤山芋,这种在魏侯等人看来不值一提的小事。
他的野心让他不会拘泥于儿女情长,而祝星渊提供给他一个绝佳的机会,可以不费兵刃便得到皇帝的认可,到时候他便是名正言顺的新帝,也能理所当然去讨伐庐阳王,根本不需要再有更多的伤亡牺牲,他为什么不答应?更何况他的母亲还在庐阳王手中,皇帝愿意帮助他,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玲珑咂咂嘴说:“感觉还是抹炼乳比较好吃,蛋黄酱有点腻了。”
但祝星渊很清楚,魏侯一定会接受。
祝星渊从善如流的收回蛋黄酱,又摸出一个装着炼乳的小瓶子来,给她挤到剩一半的烤山芋上,喂给她吃。
“你很明白。”祝星渊声音平缓,好像说得根本不是皇位交替的大事,而是类似今天天气如何?你吃了吗?昨天晚上睡得好吗……这样的日常小事。“我不愿意将之称为交易,因此这是我给出的筹码,要不要接受,在于你。”
她手里拿着根小树棍,戳着火堆,扒拉着看地瓜苹果有没有可以吃,一边张嘴等待投喂,祝星渊对她处处好,照顾的无微不至,把她当着孩子一样珍惜疼爱,哪里像是魏侯,嫁给魏侯,那不是当姑娘的,是当妈的。
魏侯按捺心中惊疑,克制地问:“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不知道魏侯看到这一幕心里有没有什么想法,人家皇帝都能纡尊降贵陪她玩儿,他与风轻燕之间,成婚后却是相敬如宾到处讲规矩,讲那些规矩又有什么用呢,两人出门,他都不会牵风轻燕的手,因为高门贵族夫妻之间都是这样,夫主在前,妻子在后。
祝星渊淡漠地望着魏侯,“这样,你愿意以一封和离书来换吗?”
丈夫是天,妻子是地。
“除此之外,朕还能为你诛杀庐阳王,配合你营救令堂,甚至,朕能写给你一份禅位诏书。”
祝星渊与玲珑的相处,却完全打破了魏侯的认知,在他看来,这是不可思议的,同时,也让他心中某些陈旧、固定的观念开始崩塌,眼见皇帝对妻子如此温柔,他甚至开始想,如若当初自己也是这般珍惜轻燕,是不是二人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如果自己早一点认识到相爱的两个人之间是容不下第三人的,是不是也会夫妻恩爱,家庭和睦?
闻言,魏侯心惊不已,开始考虑皇帝这是在说真的还是故布迷阵,毕竟眼前的皇帝和印象中的传言中的判若两人,他怎么能如此轻易相信?
古往今来,男子都三妻四妾,可谁说只守着妻子过日子就不行呢?
魏侯瞳孔一缩,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皇帝道:“作为交换,朕可以将叶仪手中的权力与精兵,并京城二十万御林军,全部交给你。”
他呆呆地望着不远处那对情人,心中闪过一抹悔意。
两人在御辇里好一阵温存,待到了皇宫,玲珑先去洗漱换衣,祝星渊则于寝宫接见了魏侯,开门见山,不兜圈子:“朕要你与风氏和离。”
山芋的甜味很淡,所以需要抹酱,在这之前他们还试过了草莓酱番茄酱花生酱跟蜂蜜,最终玲珑认为抹炼乳最合她的口味,祝星渊便把其他的全都收了起来。不过地瓜跟苹果很甜,就不需要抹炼乳了。
祝星渊点头:“知道。”
魏侯看着皇帝将外皮脏兮兮的地瓜从火堆中扒拉出来,他又想起先前在侯府时,她似乎也在院子里烤过地瓜,那时候她一个人蹲在那儿,吃的小手小脸都脏兮兮的,宛如花猫,一点都不端庄也不贤惠。
“好呀。”她软绵绵地窝进他怀里,“交给你我就放心了,只是你可别告诉他风轻燕已经死了,免得他心生骄傲,觉得风轻燕临死前还爱着他,那也太给他脸了。”
可现在,她仍然蹲在那儿烤地瓜吃,陪在她身边的男人却不会嫌弃她不端庄不贤惠,反而笑着陪着她一起胡闹。
得知她现在是魏侯之妻,自然,并非先前那位,而她想要的是与魏侯的和离书,魏侯之母又在庐阳王手中,祝星渊登时便有了计较:“此事你不必操心,交给我来吧。”
仿佛天底下,再没有比陪着她吃喝玩乐更重要的事了。
原本,祝星渊是想以叶仪之死,朝廷无人打理的名义请庐阳王与魏侯进京,再一鼓作气扮猪吃老虎将这两人也诛杀的,可是万万没想到他会遇到玲珑,那么先前的一切就都不重要了,他从前的计划可以一笔勾销。
第865章 第七十六片龙鳞(五)
而且祝星渊将消息封锁,无论是庐阳王还是魏侯,都不知道叶仪是败在他手,朝中还有不少人以为他仍然是那个懦弱无能的傀儡皇帝,叶仪一死,便有不少人蠢蠢欲动想要效仿他再做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权臣。
因为亲自给玲珑剥烤地瓜的皮,所以祝星渊手上沾了灰,玲珑却还是干干净净的,不过这样他就没法给她擦嘴了,手一碰,干净的帕子便脏得不像样,玲珑便故意嘟起嘴作势朝他身上蹭,祝星渊笑眯眯地也不躲开,甚至主动迎合,在她的小嘴儿上亲了一口。
两年前,他于皇帝身上苏醒,当时真可谓是四面楚歌,步步惊心,身边没有一个知心人,甚至连个能信任的都没有。叶仪把持朝政,对他的控制已经到了非常可怕的地步,祝星渊本来无所谓怎么样,只是他想起玲珑,又不舍得让她吃苦,却也足足花了两年时间才将叶仪的势力尽收囊中,同时也弄死了叶仪,否则堂堂首辅大臣怎会被发疯的马儿踩踏?
她顿时更高兴,主动把自己的烤地瓜分一半给他吃,然后扒拉出那个烤苹果,试着想咬一口,但是不好咬,祝星渊拿了小刀给她把皮削掉。
玲珑戳了戳他的胸口,他好脾气地任由她戳,开始跟她讲自己的事。
明明,就是几个山芋,一个地瓜,还有一个苹果……这么点东西,能值几文?
在我消亡之前。
为何他们能那样开心?
祝星渊在外头说了什么玲珑没听见,不过他很快便回来了,两人许久未见,他把她拥在怀里吻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着:“我知道一定会再见到你的。”
好像已经拥有了全世界一样。
然后她便大摇大摆上了皇帝的御辇,全程没看魏侯一眼,至于前后左右的人会如何惊异,那跟她没关系,她不在乎。这等离经叛道的事情她又不是第一回做,若是在意人类的目光,那她早死了,何必活到现在?
好不容易弄完了,祝星渊才有时间分给魏侯,他带着玲珑回到殿内,铜盆里有温水,当着魏侯的面,他抓着那双小手,抹了香胰子放进盆中,十指交扣给她搓着沾了黑灰的手,洗得干干净净后,还给她抹上香膏。
随后的事玲珑便不用管了,她大可做个真正的甩手掌柜,都交给祝星渊处理便可。
那香膏叫魏侯闻,应是甜蜜的桂花香,皇帝却一点都不在意,任凭她调皮把香膏沾了他满手。
玲珑点点头,开开心心让他牵着,眼角余光瞥到魏侯,才蓦然想起自己还有个“丈夫”。她扯了扯祝星渊的手,没等她踮起脚尖,他已经微微俯下身子,将耳朵凑到她嘴边,听到她说魏侯是名义上的丈夫时,也未曾有片刻惊疑,只是颔首:“我知道了。”
越是看这二人相处,魏侯越是心惊。
祝星渊心跳平静,情绪却很不平静,他握住玲珑的手,一刻也不舍得放开,低声对她道:“等上了御辇,我再同你讲我的事。”
他隐隐察觉到妻子与皇帝之间难以言喻的熟悉与默契,不管其中一个人想说什么做什么,另外那个人都能立刻反应过来,这样的羁绊,若是没有几十年的相守,绝对不会拥有!但怎么可能?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甚至都忘记去想这两人是何时见过面!
皇帝先前说什么前世的缘分,魏侯是不信的,他不信鬼神,每个人的命都掌握在自己手里,若是一切都可依赖神佛,古往今来,便不会有那么多沉溺修仙的帝王葬送了江山。
他们一个魏侯夫人,一个皇帝,当着这么多人如此不成体统的热烈拥抱在一起,简直令人瞠目结舌!尤其是魏侯,他眼见对自己冷若冰霜的妻子见到皇帝却像是换了个人般扑过去,心中如何能没有怒意?
“……陛下,你我二人有要事相商,是否……”
那人也冲她奔过来,紧紧地将她拥在怀里,玲珑再一次听到了他平静又规律的心跳,就好像曾经几十年的日日夜夜,没有丝毫改变。
魏侯说着,看向了玲珑。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玲珑从马车里跳了出来,满脸都是灿烂的笑,朝被簇拥在人群中心的那人跑了过去。
祝星渊揽着她,眉目柔和:“无妨,没什么是她不能听的,她都知道。”
第864章 第七十六片龙鳞(四)
魏侯心下一颤,再看玲珑,却不见她眉宇间有丝毫怨怼,满满的都是天真快乐,反倒像是风老爷子健在时,那副鲜活模样,而这副模样,魏侯已多年不曾见过了。
哀蓝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她知道了他接受了皇帝的筹码才写了和离书吗?她知道他为了权势放弃了她吗?如果知道,为何没有丝毫伤心,丝毫疑虑?为何如此……如此的漫不经心?她难道忘记了曾经他们是如何恩爱,相约白首?
“星渊!”
此时此刻,魏侯心中宛如烈火在烧,烧得他心肝脾肺肾都在疼,他明明后悔了,却又逼着自己不肯承认这份后悔,因为若是承认了,便是自己错了,错了就要挽回,可他拿什么挽回?他凭什么挽回?
她几乎是立刻就掀开了车帘,一眼便看见人群中最亮眼的那人。
她根本不会回头!
马车中的玲珑抽动了几下鼻子,这熟悉的香甜的味道……
玲珑坐在祝星渊腿上玩着他的手指头,等了半晌不见魏侯开口,嘟哝道:“这人怎么回事,站了半天一句正事也不说,别浪费时间呀,待会儿还要去看我的秋千呢。”
魏侯心中暗暗提防,其实他一早便觉得叶仪之死有蹊跷,堂堂首辅大臣,虽是死于意外,可这意外,未免也太可笑零。如魏侯庐阳王这样嗅觉敏锐的,宁可错杀绝不放过,都是十足的阴谋论者,一见皇帝与传闻中不同,立刻便起了戒备之心。
她先前在侯府的秋千被魏侯弄坏了,皇帝让人准备了材料,要亲手再给她搭一个,就等魏侯说完事呢。
这位陛下竟生得玉树临风,温文尔雅,怎么看,都不像是传言中昏庸软弱的样子。
魏侯似乎也想起了那个坏掉的秋千,一时间眼中闪过万语千言,最终还是克制住,对祝星渊道:“我的属下秘密查询后得知,庐阳王将谨慎小心,将我母亲也带进了京城,只是他在京城尚有王府,且守得水泄不通,我的人虽然能混入其中,却无法自由行走查探,因此,我想请陛下助我,救出我的母亲。”
可今日一见,皇帝的模样却出乎魏侯意料。
祝星渊颔首:“朕答应过你,自然是要做到,只是……”
先帝便不是什么明君,骄奢淫逸只顾享乐,今上更是无能,朝野上下沆瀣一气,各处民不聊生,世人皆知,皇帝已是形同虚设,南有虎视眈眈的庐阳王,北有手握大军的魏侯,皇帝退位,不过是早晚的事儿。
他话音一转,“二十万御林军已经给了你,叶仪的势力朕手中也没有留,除却禅位诏书还没有给你之外,朕全部的底牌都已经拱手相送,魏侯还想要朕做什么呢?庐阳王可不是个多么听朕话的好皇叔。”
距离魏侯上一次见皇帝,已经过去了十几年,那时老魏侯还在,记忆中的皇帝便胆怯懦,当时先帝有好几个儿子,今上并不受重视,谁知道后来只活下他一个,不好听点,这皇位算是今上捡漏的。
魏侯盯着皇帝,缓缓道:“庐阳王入京后,陛下虽然召见过他,却还未曾为我二人接风洗尘。”
魏侯要比庐阳王晚到数日,听庐阳王到时,皇帝曾亲自到城门口来迎接,庐阳王为此十分得意,没想到魏侯竟也是同样的待遇,他心中十分瞧不起这个懦弱无能的侄儿,觉得先帝将皇位传给他真是瞎了眼,当初若是换成自己,哪有这么多事儿!把个魏伦养得狼子野心!
聪明的人不需要多说话,祝星渊平静道:“朕明白了,你先回去吧。”
顾氏女留在侯府,魏侯带了玲珑,他怕自己不在府中,她便跑了,只有把她放到眼皮子底下他才能安心。
魏侯走时,又深深看了玲珑一眼,她却根本没搭理他,而是拽住了皇帝的袖子,小声跟他说些什么,娇憨可爱,似乎天底下根本没有什么能让她苦恼的事,也好像是和皇帝在一起,所有烦恼都烟消云散了。
但从另外一方面来,这是个绝佳的、让皇帝禅位的好机会,谁能接手叶仪留下来的势力,谁就是这场争斗中的赢家,这已无需质疑。
玲珑哼哼两声:“这人倒是不吃亏,什么名头都让你担着,到时候就算找不到他娘,也是你来承受庐阳王的怒火,真是把你当工具人啦?”
虽然皇帝无实权,可二冉底是臣子,口谕还是要接,并且还得领命进京。
祝星渊倒是很能理解魏侯的做法,设身处地的想一下,他的手段只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无妨,横竖不管他要怎样,都妨碍不到咱们。”
这下庐阳王跟魏侯都怀疑起对方来,随即皇帝口谕也传来了,是京中不稳,请皇叔庐阳王与魏侯进京叙事。
他很快吩咐下去,让人设宫宴,为庐阳王与魏侯洗尘,当然了,这两人还没有到他必须好好伺候周到的地步,所以也就是随口一吩咐,至于这宫宴弄得怎么样,到时候能不能让人宾至如归,祝星渊完全不在意。
结果就在庐阳王与魏侯两方势力一触即发时,京中突然传来消息,首辅大臣叶仪从马车上摔了下来,当场叫发狂的马儿踩踏成重伤,回到府中后撑了三日,伤重不治。
庐阳王若入宫,必定带着心腹,至于在庐阳王入宫这段时间魏侯能不能救出自己的母亲,那是魏侯的事。
且当今圣上性格懦弱无能,到时候请他禅位,岂不是比抢来的名正言顺?
玲珑没有出席,因为她不想看到魏侯那张面无表情却又总是若有似无透出一股你是渣女的脸。她不在,祝星渊也不想多待,反正他的形象是个懦弱无能谁都能来踩一脚的皇帝,因为“惧怕”二位身上的气势称病提早退出,不也是理所当然的么?
他们自然可以直接打进京城,把皇帝从龙椅上拉下来,可那样便落下人之口舌,而想当皇帝的人,哪个不爱面子呢!
爱掐架的人让他们自己掐去,他才不浪费时间呢!
这也是为何叶仪明明没有兵权,却能令庐阳王与魏侯忌惮的缘故。
魏侯自然不会让庐阳王走,两人是互看不顺眼,中间又夹杂着血海深仇,庐阳王忌惮魏侯,明明自己派人杀了魏家人还抓走了魏家那老太婆,可你瞧这魏侯,喜怒不形于色,仿佛两人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甚至还能心平气和地跟自己对话……庐阳王打起一百二十个精神,警惕的不行,生怕一个不注意便被对方钻了空子。
虽皇帝懦弱无能,朝政被首辅大臣叶仪把持,可皇帝终究是皇帝,正统终究是正统,庐阳王与魏侯之心世人皆知,但只要皇帝没死,只要皇帝坐在那龙椅上,这下就是皇帝的,别人就不能当这个乱臣贼子!
这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一个派不上用场也插不上嘴的傀儡皇帝在场跟不在场,反正也没什么区别了,所以祝星渊说要走,魏侯还看了他一眼,庐阳王却是全不在意。
老夫人在庐阳王手中,魏侯也没那么多时间悲春伤秋,他一边与庐阳王虚以委蛇,一边暗中谋划营救母亲,本就不是儿女情长的人,如今回府的时间更少,偶尔顾氏女担忧他的身体状况,派人去军营送补品,他也是不见不收的。
他自幼是皇室中人,血统尊贵,便是龙椅上的这位侄儿他也瞧不上,言辞多有轻慢,可面对庐阳王的挑衅挖苦乃至于是蔑视鄙夷,祝星渊都波澜不惊,他并没有表现的唯唯诺诺畏畏缩缩,只是不在意,也就庐阳王以为这个侄儿是个傻子,换作魏侯来瞧,却是暗自心惊,对祝星渊更是防备。
玲珑趁机开始清理自己的嫁妆单子,把拿去讨好老夫热饶东西尽数取了回来,像是那些已花出去的银两,虽然不能原数返还,但那些衣服首饰的还可以拿出去换银子,她做得非常隐秘,顾氏女怕被魏侯得知,又要恼自己管家不力,便也没什么。耿氏女死后,没了那个在前头冲锋陷阵的,顾氏女便尽可能的做一个“贤内助”,打点侯府,让魏侯无后顾之忧。
明明对方已经把手头的势力全部交出来,自己也安插了自己的人手,可魏侯仍然不敢轻易放下心来。
如垂是给了她施展能力的空间,毕竟喜好奢华花钱如流水的魏家人一个也没剩下。
他继续跟庐阳王扯皮,派去的人若是得手,会给他信号,不见到信号,魏侯是不会放庐阳王走的。
想来她也是知道侯府有人与庐阳王的人里应外合,这件事该怪罪她与耿氏,侯爷虽没什么,却冷待自己,每次回府也都是一个人歇着,顾氏女心中也很是忐忑,只能尽量做到最好。
若非担忧母亲性命,庐阳王早死了一百次了。
魏侯府财物没有什么损失,却死了一堆主子,连带着老夫人也被人抓了去,玲珑照常过自己的,顾氏女因着侥幸活命,便暂时接管侯府,如今侯府只剩下顾氏女、玲珑并魏侯三个能当家做主的,魏侯终日繁忙,玲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侯府大事宜,至此尽数落入顾氏女手郑
横竖他已得到皇帝禅位的许可,且大权在握,庐阳王一死,他账下那些人不过是乌合之众,自己便能名正言顺登临大宝,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这天下眼看便是他囊中之物,魏侯决不会拱手让人!
她是那样美丽,眸子里还带着真,一字一句却像刀子般剜着魏侯的心脏。今夜,她不会怜惜他也不会安慰他,更不会担心他,因为就算是魏侯的死活,她也是不在意的。
就在他为了皇位要死要活的时候,人家祝星渊正跟玲珑洗鸳鸯浴。
“是的。”玲珑爽快承认,“完全没有意义。”
……谁管魏侯在干嘛啊!
魏侯红着眼道:“在你心中,这是无关紧要的事吗?”
两人也不要宫人伺候,白玉石堆砌的池子里,漂浮着一层厚厚的花瓣,散发出动人的幽香,祝星渊捉着玲珑雪白柔嫩的胳膊,给她搓着。她干净得很,不过被洗的时候还是很乖,没闹腾也没发脾气,主要是祝星渊根本没舍得用力,动作轻柔的不行,玲珑故意拿花瓣糊他的脸,他都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
完玲珑便躺了下去,又把被子拉上来盖到脖子:“我要睡了,请你快些离开,别拿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来烦我。”
据他说,刚接手这具身体的时候,傀儡皇帝有些脑满肠肥,肚子比孕妇都大,他花了好久时间才慢慢锻炼出现在这样漂亮的肌肉,面部五官也在瘦下来之后,变得愈发像上个世界的模样,祝星渊跟玲珑说,那是他本来的模样。
“如果你不纳妾,耿氏女顾氏女便入不了侯府,你母亲也就不会把管家权给她们,庐阳王的人自然混不进来,你的家人也就能活下去。到底,是因为你有二心,这是你的报应。”
虽然他不记得自己曾经是谁,又打哪儿来,为何会一个世界一个世界的漂泊流浪,但脸是他自己的,她能够喜欢真是太好了。
就像她的,别指望她帮忙,她没有雪上加霜已经足够仁慈。
玲珑背贴着他的胸膛,听他说傀儡皇帝的心愿。
玲珑却不会那么做,人类的生死实在是太过渺,她从不在意。
听得她嘴角抽搐:“……花卫生护垫的代价,想要加长版夜用的量?想得美啊。”
玲珑冷眼瞧着他,没有丝毫怜悯,他死了家人又如何,母亲被人抓走又如何?通通与她没关系,换作风轻燕,哪怕要与他断绝关系,也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魏家人丧命,不定还会主动被抓走以保护老夫人。
不是她说,这傀儡皇帝的人生有拿出来交易的价值吗?
“是你自己把她弄丢的,本来可以不这样的,是你的错。”
祝星渊说:“所以我认为没有必要为他维持这个皇位。”
“轻燕……”
每个愿意把身体让出来的人,似乎都有着可笑的要求。如上个世界的祝星渊,明明就是个狼子野心忘恩负义的渣男,却又想挽回想补救想讨好。这个世界的皇帝也是,自己没有才能,做了许多令人耻笑之事,却又寄望于后来者能够为自己完成盛世的心愿——祝星渊觉得,直接把江山交给能治理的人最好。
不是威胁,不是耍性子,不是而已,不是欲擒故纵为了挽回,是真的认为他不值得,所以要断的干干净净。
他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也许他有过,也许他根本没有,但是从遇到玲珑的那一刻起,他就叫祝星渊。
如果之前魏侯还觉得妻子是在跟自己闹别扭,那么今晚上她的冷眼旁观,已经彻底证明了一件事——她是真的要与他恩断义绝。
他鲜少完成那些人的心愿,在他看来,生前死后都逃不过一个贪字,这样的人还是别去祸害别人的好,死了就是死了,世上有没有后悔药卖,想那么多做什么呢?
现在她不好妒了,于是把爱也收回去了。
这傀儡皇帝觉得自己余下的短短几年寿命,有资格换取那么多吗?又想要江山稳固,又想要朝堂肃清,还想要不辜负皇后,想要国泰民安——讲道理他自己根本做不到的事,拿这满目疮痍的人生来换,脸呢?
她曾经心心念念想要挽回他们的感情,不希望他们之间有第三个第四个人介入。可当时他是怎么想的呢?他没有想过她是因为爱他才不能接受,只觉得她好妒。
他们意识不到他们不值得吗?完成他们的心愿与遗憾所付出的时间与心血,远比他们的寿命来得麻烦多了。
魏侯顿觉浑身无力,他本就风尘仆仆很是疲累,又亲眼所见家人尸体,母亲也被庐阳王的人抓去作为人质,可以在这个时候,最让他信任与放松的就是妻子了,然而他的妻子吝于给予他一丝温情,决绝的让他不由想起那日自己决定与湖州耿氏,清北顾氏联姻时,她泪流满面求他的模样。
正因为觉得这些人不值,祝星渊才鲜少去做。
当然是在他遇到危难时,她不仅不会和他同舟共济,还会落井下石的心理准备。
玲珑趴在浴池边上,长发被祝星渊拨到一边,他用柔软的布巾给她擦着纤细的背,擦着擦着就开始亲吻她的蝴蝶骨,玲珑被他亲的痒痒,两人胡闹着,溅起一池水花,等到出来的时候水都要冷了!
做好什么心理准备?
祝星渊用干净的毯子把她包起来抱到龙床上,自己草草擦了下便跟着上去,两人在帐子里咬耳朵,打赌魏侯到底能不能成功营救母亲。
她问:“这样的事以后也会继续发生,你不与我和离,就得做好心理准备。”
祝星渊说能,玲珑说不能。
她话绝情至极,那柄剑闪着冰冷的光,好似下一秒就要把她的头颅割下来,玲珑却一点都不怕。
两人谁也没去分析,谁也没把握,不过赌的挺豪放,彼此都非常期待对方输掉。
若是她也被抓了去,玲珑有一万个理由相信魏侯不会用军队来换她,聪明的自己咬舌自尽,还能落个美名,又能激励魏侯帐下将士,简直两全其美,可惜玲珑不乐意那么干。
可怜魏侯还在跟庐阳王针锋相对互不相让,哪里知道自己被人拿来逗乐。
“只是袖手旁观,没有落井下石,你已经该庆幸了。”玲珑讥笑,“不过对你来,这都是事,不过是死了几个弟弟妹妹罢了,又无碍你的大业,反而这些人死了,日后你便没有了软肋。至于你母亲,何必管她呢?庐阳王挟持她来跟你谈条件,想必要狮子大开口,你又怎么舍得把手头的军队拱手让人?”
眼看干柴烈火一触即发,突然外头传来内侍的声音,说是贵妃娘娘求见。
其实不仅是他不明白,风轻燕也不明白,为何自己全心全意地去爱他,他转头便能再娶他人。
玲珑头上瞬间蹦出一个问号,她用看负心汉的眼神瞪着祝星渊,大有一种我都没有睡英俊潇洒的枭雄魏侯为什么你却有贵妃娘娘你今天不给我解释清楚那我立刻踹了你说拜拜的架势在里头。
魏侯像是不认得她了,似乎不明白一个爱自己至深的女人为何能一夕之间判若两人。
祝星渊笑着亲了亲她:“我可没碰过她们。”
可玲珑就是要让他知道,不是这样的,魏家人是死是活她全不在意,更不会为了那些人去牺牲自己。
玲珑精准抓住两个字:“她们?”
她用甜美又冷酷的声音向魏侯阐述这个残忍的事实,他总是觉得她爱他,是在闹脾气,早晚能够哄好,便是事儿上耍性子,大是大非也拎得清。
重点在后面那个“们”上。
“你家饶死活,我不在乎,即便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伸出援手,就是这样。”
祝星渊先说了声不见,然后把她圈在怀里跟她讲道理,“咱们刚结婚那几年,你不是喜欢看小说吗?”
“我为何要,又为何要保护他们?”玲珑笑起来,“这是你的债,不是么?我可没有为他们拼命的义务,你纳侧夫人那日我便了,从此以后,你我恩断义绝,再不相干,你不想跟我和离,我却也什么都不会再为你做。”
说得是上个世界的事情了,那时候他公司里头忙得要死要活,她在边上什么事都不干净捣乱,后来实在无聊,便看小说,一目十行一下午就能看个百来本儿,涵盖各种类型,等祝星渊不忙了她都不稀得搭理他了,于是祝星渊为了了解心爱的人在为什么着迷,也跟着捡起小说来看,看到后来,就是一脸老爷爷地铁看手机的表情。
“那你、你为何……”
反正他是不懂什么虐恋情深的,也尤其不明白书中主角们爱着一个人,又怎么舍得去伤害那个人。
她看着魏侯不敢置信的面容,毫不客气地承认了:“没错我早就知道府里有庐阳王的人。”
特别是那些把妻子挂在城楼上三天的,把自己的女人都给别人轮的,看得祝星渊想报警。
她伸出手拈住剑尖,他想必也是没要杀她的,所以玲珑很轻松便将剑尖推开,嘲弄道:“真要起来,还是得怪爷自己。若非爷纳了耿氏女与顾氏女,老夫人又将管家权交给她们,这二女生怕府中下人听我的来了个大换血,使得庐阳王的人混了进来,里应外合,迅速抹杀了爷的弟弟妹妹,他们也不至于死得这样快。”
后来看多了,就麻木了。
刷的一声,魏侯抽出宝剑抵在了玲珑脖子上,伺候的丫鬟连忙跪地求情,玲珑却面不改色,甚至眼皮子都没有眨一下,笑道:“爷可真是好威风,怎么着,府里死了人,反倒是我的错了?”
“这跟我看小说有什么关系啊?”玲珑诚心诚意地问。
玲珑抱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反问:“为何要救?旁饶死活与我何干?”
“我这具身体的原主,本身是个懦弱无能的傀儡皇帝,一生都在别人的掌控中。先是皇叔庐阳王怕他生下子嗣自己难以名正言顺,便暗中派人长年累月在他的食物里下药,以至于他到死都没能有个一儿半女,身边的人全是别人的眼线,一个忠于自己的都没有。后来,三方势力割据,他作为炮灰光荣牺牲,所以死前最大的心愿就是保住龙椅,继续享乐,最好能做个千古名君,还要弥补被自己辜负的好皇后,不要轻信妖妃……对了,妖妃就是殿外那个求见的贵妃娘娘,她是叶仪之女。准确点来说,如果傀儡皇帝的人生是一本小说,他不过是个推动剧情发展的npc,但是因为他死了,所以可能这个小说就发展成了男主重生宠妻文。”
他沙哑着嗓子,通红着眼睛,一字一句地问:“能救他们,为何不救?”
玲珑啪啪啪为他鼓起掌:“概括的太地道了,我瞬间全听懂了。”
魏侯满心悲伤愤怒无处发泄,便又来寻玲珑,见她院子里果真齐整干净,甚至她还在睡觉,丝毫不为外界事物影响,愈发寒心,竟不敢认眼前这人,是否还是那个温柔体贴的妻子。
祝星渊矜持地点点头:“尚可、尚可。”
魏侯目眦欲裂,他恨毒了庐阳王,顾氏女见他盛怒,便畏畏缩缩了夫人全程关闭远门诸事不管,风氏脑子灵活,倘若有她在,其他人不定能活下来。
“尚可你的头!”她扯他耳朵,“那皇后呢?不是要弥补被辜负的好皇后吗?”
府中人死了大半,尤其是他的弟弟妹妹,无一活口,尽是被一刀抹了脖子,可见来人心狠手辣,本就是奔着魏家饶性命来的。此外,老夫人被带走,玲珑却毫发无损,就连耿氏女也被杀了,顾氏女则更机灵些,发觉不对便藏了起来,魏侯一回来她便冲了上去,狼狈不堪连哭带喊地跟他了府里遇袭一事。
“他是个昏君。”祝星渊一本正经回答,反正她扯他耳朵没用力,一点都不痛,他甚至还微微侧了下头,让她可以更好的扯住,“我到来的时候,皇后已经被他打进冷宫了。”
没睡多久,魏侯便回来了。
“然后?”
确实是事不宜迟,不能再拖了,把这老太太带出城又要费一番功夫,黑衣人不再恋战,直接将老夫人提着走了,玲珑笑了笑,回到屋子里让下人们把院门关上,该怎么睡觉还怎么睡觉。
“然后我就让人负责那位皇后的一日三餐,保证饿不死。”
这女人有些邪门。
不然呢?
黑衣人哪里会因为她一句话就真的不来抓她,当下便有一人快速冲过来,只是还没到玲珑跟前,便噗通一声匍匐在地,来了个大马趴,玲珑俯首看他:“倒也不必行此大礼。”
“妖妃娘娘怎么留到现在啊?”
老夫壬大了眼,呜呜叫唤着,玲珑权当没看见,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头,“至于我,我走不走,那是我自己的事,还轮不到你们为我做主。”
“叶仪刚死不久,只顾着处理叶家,把她给忘了。”
她看了下时间,冲庐阳王属下道:“魏侯前去西山大营,三日未归,想必你们也是得此消息才选择夜袭,可恕我提醒,闹了这么久,再不走,守城的卫队可要到了,到时候想把这个老不死的带出去,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祝星渊回答的很真实。他从接手这个身份后,根本没去过后宫,盛宠的叶贵妃他更是看都没看一眼,后来干脆把后宫给封了,他不进去,也不让人出来,反正他平时就在自己寝宫里哪儿也不去,后宫那群女人爱咋咋地。
玲珑摊开手:“你要死你去死,我反正是不会死的,我还玩够呢。”
是真的忘了,因为从没当回事。
所以为什么要为一个男饶野心大业葬送自己的性命呢?便是日后得了他几滴眼泪又能如何?他转身便能再娶,谁又会记得已经香消玉殒的原配?两人一起去死,还可以称为殉情,单方面的死又有什么意思?
他当时只想着赶紧解决了叶仪,至少在找到玲珑之前要拥有足够养活她的银子,也希望这个天下更平和一点,这样的话,即便还没有找到她,她也能够生活的好一些,遇到的麻烦少一些。现在找到了,当然撒手不管,天下人的生死存亡,他是半点不放在心上。
她不是。
玲珑哼了一声:“都两年了,她怎么还敢找你?”
可她是吗?
祝星渊没跟她说那些年叶仪还在时叶贵妃的嚣张事宜,“想来是要为叶家求情,毕竟叶仪已死,叶家如今是泥菩萨过河,她没了父亲,日后如何耀武扬威?”
如果魏侯没有纳侧夫人,如果在这之前她没有死心,如果玲珑是风轻燕本人,那么是的,她会自尽以全气节。
叶家如何处置,祝星渊不管,他马上便要带着他心爱的人去世外桃源生活,烂摊子全部丢给魏侯就完事了。
玲珑懂她意思,是叫自己在落入庐阳王之手受辱前自尽以保全气节。
不是想当皇帝吗?那能者服其劳。
老夫人不敢相信这都什么时候了,风氏居然还记挂着早前的事儿,她不出话来,便冲着玲珑啊啊、啊啊的喊。
明明是玲珑在无理取闹,故意找事,祝星渊却全然不生气,甚至好脾气地跟她解释,抱着她哄,她本来也是闹着玩,装着生气的样子,结果他不慌不忙有理有据的说开了,玲珑便高兴起来。
玲珑看了半,突然:“下巴被人卸了都没晕,前些日子怎么我两句话就给气晕了?啊,我知道了,你装的。”
生气与欢笑,世故与天真,总是在眨眼之间。
那群人一听,立刻卸了老夫饶下巴防止她咬舌自尽,老夫人养尊处优,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当下痛的不能自已,险些晕过去。
换作寻常人肯定受不了她这样的性子,偏偏祝星渊甘之如饴,任她怎么折腾也不生气,觉得她哪哪儿都可爱,恨不得要抱在怀里好好疼爱抚慰。
此时此刻她已经明白这群夜袭侯府的是什么人了,这些人大摇大摆肆意杀戮,又口称为王爷办事,显然是庐阳王的人!前不久庐阳王刚在魏侯手上吃了个大亏,却不曾想此人性情如此卑鄙,竟派人夜袭侯府,甚至侯府里还有内应……老夫人思及此,遂对着玲珑大喊:“风氏!这群人乃是庐阳王手下,你我享虽是女子,却也有气节!断不可落于庐阳王之手使我儿为难!”
所以可怜的叶贵妃真就在外面跪着……皇帝不肯见她,她便一直跪一直跪,心中还残存着希望,认为两年前那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皇帝也许还会出现。
老夫人正被他们提在手中,她亲眼所见伺候自己的嬷嬷及儿女儿媳惨死,虽其中有两个是庶出,可那也是她看着长大的,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自己面前,是何等的残酷!
所以说她喜欢皇帝么?
先杀了魏侯弟妹,再捉走他的母亲与妻子,到时候看魏侯是要母亲妻子,还是要这下!
怕是从未有过真心。
可这些人又怎么会听她的?他们今日潜入魏侯府,便是要给魏侯一个教训,否则他真要当王爷是吃素的了!
祝星渊接手皇帝的身份后,从未掩饰过自己,可前朝后宫这么多人,却无一人察觉,可见这傀儡皇帝生前,根本没有人把他当回事,简直可怜又可悲。
她也不困了,甚至有心情披了件披风出去赏月,虽然侯府惨叫声不绝,她却像是没有听见,哪怕院子被人踹开,她仍然没有惊慌,冷眼看着几个身着黑衣手里提着滴血的大刀走进来的男人,:“我劝你们别再往前走了。”
至于被傀儡皇帝自己打入冷宫的那位皇后对他是真心还是假意,不好意思,祝星渊不感兴趣,也懒得去探究。
直到半个多月后的一个夜晚,本来安静的魏侯府突然火光四起,杀声震!玲珑院子里的下人被惊醒,正不知所措时,玲珑却:“不必理会,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
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傀儡皇帝都已经消失无踪了。
玲珑不管,那就是真的不管,她甚至把自己的院子关了起来,除却让下人出去买菜外,完全与世隔绝,谁来她都不见,谁话她都不理。
叶贵妃到底是身娇体弱,跪了没一会儿便受不住,比起身体上的痛苦,她更害怕失去父亲后,不能再维持往日光鲜亮丽的生活。想当初她在宫中横行霸道谁敢多说一句?陛下更是把自己视为心头宝,如今父亲出了意外,陛下对自己也避而不见……难道往日他对自己的宠爱都是作假不成?
人心也不是一开始就是凉的,是在一次一次冷眼错待下才逐渐熄灭了热情的火焰。
直到现在,她都没意识到自己亲爹根本不是意外而死,也没意识到这位两年不曾踏足后宫的皇帝早已换了个芯子,满心以为能够求见皇帝,达成所愿。
既然人家不要这个脸,她又何必给?
结果她直接跪晕了被宫人送回去,愣是一面也没见着。
老夫人装了半病,却并不能让玲珑低头,这使得她愈发恼火起来,偏偏又不能拿玲珑怎么样,谁叫人家院子里用的全是当初风家的仆人呢,老夫人曾经塞过几个貌美婢女过去,都叫风轻燕不着痕迹地给退回了,无论什么事,风轻燕总是做得很委婉,给老夫人留余地,可惜老夫人并不领她的情。
次日,祝星渊理直气壮地不去上早朝,陪着玲珑赖床,果然得到消息说魏侯成功营救出了老夫人,只是老夫人吃了不少苦,怕是需要将养一段生息才能好起来。
语毕她甩手就走,看都没再看魏侯一眼,留下他一人站在原地怔愣片刻,迅速想要追上来,却被玲珑躲开,该的她都了,他听不听得进去无所谓,总有一他会知道,这世上并不是什么事都能如他所愿,至少风轻燕不再爱他,甚至不想以他妻子的名义死去这件事,是真的。
玲珑输了,非常不高兴。
“哦~你可以,我就不行,是这意思吧?”玲珑冷笑,“那咱们就走着瞧,看谁狠得过谁!”
祝星渊主动说:“这把不算。”
魏侯瞬间脸黑了:“你想都别想!”
她立刻叉着腰道:“愿赌服输!我让你的!”
见魏侯露出惊喜之色,玲珑恶意道:“你纳了几个侧夫人,我便要几个入幕之宾,咱们公平公正,如何?”
“是是是,谢谢你让我。”祝星渊亲了下她的小嘴儿,“不然我也不能赢。”
她用力推了魏侯一把:“别想着左拥右抱娇妻美妾的好事,你不想和离,咱们继续过以前的日子也成。”
他的力量非常微弱,根本无法看到人的未来,但她肯定是能看到的,即便如此却还是选了不能,祝星渊已经在心底甜蜜地认为她是故意选的了,这样的话,他就不会吃魏侯的醋。
“那我现在也跟你,我跟你过不下去,也是无可奈何。”
说老夫人吃了不少苦都是委婉的,那简直是瘦成了皮包骨,她本来年纪就大,一路奔波折腾弄掉了大半条命,玲珑跟祝星渊在龙床上胡闹的时候,老夫人正在鬼门关挣扎呢!她这辈子虽然早早丧夫,却有个格外出息的儿子,可以说一辈子享福,结果临老却遭逢这么一出,不仅亲眼所见儿女死在眼前,还被庐阳王当作人质抓走。
“我与你过,那是无可奈何……”
这年头可不讲究什么善待人质,老夫人那被山珍海味养惯了的精细肠胃,三天才能吃一顿饭,每次都是干馒头配咸菜,反正只要吊着一口气没死就成,难道庐阳王还要给她准备一桌鱼翅熊掌?
玲珑烦透了这个人:“到底是谁绝情在先?我卧病在床,你新婚大喜洞房花烛,如今却又怪我绝情?你对自己倒是宽送。”
因此当魏侯瞧见母亲时,愤怒地险些情绪失控!
魏侯呼吸粗重望着她:“你当真如此绝情?”
他衣不解带的伺候着,一颗孝心简直感天动地,待到老夫人清醒,见了儿子的面,立时便流出泪来,长时间的折磨使得她的嗓子都坏了,说话沙哑磨砺,断断续续地喊着魏侯的名字。
“那你就只能受着了。”玲珑无所谓地摊摊手,“反正从此以后你魏侯府的事情我是不会插手,你的衣食住行也与我无关,这府里其他人是死是活我都不管。你要是觉得可以,那我也行,可是你别忘了,因爱生恨也不是不可能,我若是存心给你添堵,你觉得我做不做得到?”
魏侯也红了眼眶,母亲的惨状让他想起那天晚上回到侯府,却在离侯府还有距离的时候闻到顺风而来的血腥气,他握住母亲的手,坚定道:“母亲请放心,儿子一定不会让弟弟妹妹枉死,定要将那庐阳王碎尸万段,给弟妹报仇!”
“我不和离!”
与此同时,外头突然一阵惊雷,接着下起瓢泼大雨,而冷宫之中,一个躺了许久仿佛已经死去的女人也动了动手指。
她真是厌恶世人总女子善妒,男子若是一心一意情有独钟,女子为何要善妒?偏就允许男子三妻四妾,却又不许女子另有所爱,真是可笑的过分。
第866章 第七十六片龙鳞(六)
她嗤笑一声:“和离之后这正室的位子便空了,你不定还能再娶个贤内助回来。”
老夫人别的本事没有,迁怒的功夫一流。她不去恨杀了她儿女又把她掳走对她诸多侮辱虐待的庐阳王,却恨上了当日不肯随她一起去死以示坚贞,还见死不救的玲珑!
“魏伦,世上没有做贼的喊捉贼的,当了婊子还要贞节牌坊的,当初我嫁你,是因为你爱我,我也爱你,可现在你有二心,我也不想与你争夺的头破血流,闹得那样难看,好似过去的爱都是假的一般,咱们好聚好散,承认是彼此理念不合走不到一起去,比撕破脸更强。你是个聪明人,我想你一定知道怎么做才对大家都好。”
哪怕身体虚弱到连话都说不轴溜,她也死死抓着长子的手,宛如拉风箱般的嗓子里哼哧哼哧断断续续:“风……风氏!贱人……杀她……为我儿女……报仇!”
“别拿那种看负心汉的眼神看我,真要起负心,也是你先。”玲珑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两人之间,拒绝魏侯靠近,“也别什么我是因为你纳妾嫉妒所以兴风作滥话,不是那样。”
见魏侯愣在当场,她更是恨红了眼,指甲刺入魏侯手背也不自知:“贱人……风氏……贱人!杀……杀!”
她眼中一点对他的眷恋与爱意都没了,往日的柔情似水仿佛都是他的一场梦,她好像根本就不曾爱过他。
说着,情绪竟是过于激动,又晕了过去,魏侯大惊!
魏侯怔怔地看着她,显然没料到她这般决绝。
傍下午的突然打雷闪电,皇帝的寝宫中只放了几颗光芒柔润的夜明珠,纱账层层叠叠,影影绰绰显现着床上两个相拥在一起的人影,这雷声并没能扰乱他们的好心情,甚至雷雨声更催眠。
“我就是不喜欢你了,觉得这些年的时光与爱意都错付了,发现你根本就不值得,所以我要及时止损离开你,话都到这份儿上了,你还听不明白吗?!”
玲珑整个人窝在软绵绵的被褥当中,祝星渊搂着她,头抵着头睡得正熟,那记几乎撕破天空的闪电过后,伴随的是轰隆隆的炸裂雷声,玲珑与祝星渊同时睁开眼睛,他把她朝怀中又抱了抱,怕吓着她,柔声问:“还困吗?”
她用力甩开他几次三番想要再次钳制住她的手,声音格外冷漠:“啊,怎么,到了现在你还觉得我是在跟你闹吗?我是在跟你耍孩子脾气吗?那你未免也太看我了!”
“嗯……闻到了很不一样的味道。”
魏侯明显是真的动气了,他威严甚广,发怒时令人心惊胆战,可这心惊胆战的人里绝不包括玲珑。
祝星渊是知道她的强大的,他并不好奇,只是问:“对我们离开这里有影响吗?”
“你是不是一定要跟我闹?!”
“或许有,也或许没有。”
第863章 第七十六片龙鳞(三)
也就是说无关紧要了。
这世上男子大多如此。
他便不在意起来,手指在她纤细的香肩上抚过,玲珑被他摸得舒服,哼哼着过来蹭他,两人很快便又抱作一团。
风吹一枝折,还有一枝生。
这场雷雨下得很大很大,直到入夜了才将将停下,两个人起来吃宵夜,吃完了玲珑没了困意便要出去逛逛,祝星渊便拉了她过来,虽说天气不冷,但总怕她生病,哪怕意识到她是不会生病的,他仍然不受控制地要去担心。
应似门前柳,逢春易发荣。
人类太脆弱了,这样的想法,他总是忍不住将她视为人类,哪怕他知道她不是。
男儿若丧妇,能不暂伤情。
如果不是祝星渊阻拦,玲珑简直想要甩掉两只鞋子去踩水坑,被他拉住了,天黑过后,前后都有提着宫灯的宫人,两人走走停停,全然把皇宫当成了自家后院随便逛,结果没走多远,就听见一阵歌声。
一折不重生,枯死犹抱节。
唱得什么任教相思寄浮萍,春宵梦散两忘情,又唱什么怜悯歌衫带泪痕,痴心渐化浓情,听得玲珑牙都酸了。
有如林中竹,忽被风吹折。
她看向祝星渊,祝星渊面色平淡,丝毫不受影响,吩咐道:“大半夜的学鬼叫惊扰到了朕,禁足一年。”
妇人一丧夫,终身守孤孑。
看那样子是驾轻就熟了,显然这样唱歌跳舞各种偶遇的宫妃不少。
但风轻燕不甘心。
随后他牵着玲珑的手同她解释都是傀儡皇帝的锅,这傀儡皇帝胸无大志,叶仪糊弄他,给他美人他便接受,倒也是知足,后宫无趣,他也是个没规矩的皇帝,常常装作侍卫等与宫妃偶遇调情,自以为风流倜傥,还特别喜欢看自己身份被拆穿后宫妃们又羞又喜的模样,感觉跟话本子里微服私访结果耍威风的皇帝异曲同工。
玲珑想过魏侯得知真正的风轻燕已经死去会是什么反应,难过一段时日,夜深人静时怀念几分,也许日后登上大宝,还会睡许多与风轻燕眉眼相似的女郎,但也就这样了。因为他知道风轻燕临死前都还爱着他,都还是他魏侯的妻,生是他的人,死也是他的鬼。
玲珑:……
但在魏侯眼里,她就是“风轻燕”。
会玩还是您会玩。
“风轻燕已经死了!”玲珑继续拿脚踹他,“你叫谁呢!”
很快便没人唱歌了,至于那什么大半夜着衣起舞,不被祝星渊看到最好,被看到了禁足一年都是轻的!
魏侯被她连踢带踹好久才抓住她的双手,英俊的脸上还黏着滑稽的地瓜皮,可他却用力钳制住她:“风轻燕!”
两人逛了一会儿,玲珑又觉得饿了,于是回去再吃一顿,反正祝星渊是皇帝,要啥有啥,一天就是想吃一百顿也没人敢说他什么。
可从前,她连他一根头发丝都不舍得碰。
说来也是巧合,一个奉菜上来的宫女走时似是不小心脚滑了下,狼狈扑倒在地,从她怀中便掉出一个褪色泛黄的荷包来,玲珑没在意,祝星渊看了一眼便挥挥手,示意旁人把这宫女拉出去,宫中自有宫规,御前失仪是要打板子的,重一点小命都要没了。
一边说一边抓起裙摆疯狂踹魏侯,踹的可用力了,一点情面都不留,那架势,像是要活活把魏侯打死。
那宫女被拉住去时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太监堵了嘴,至于那个褪色泛黄的荷包,早被其他人捡了起来处理掉了。
玲珑还生气呢:“给我扶起来!给我弄好了!你不给我恢复原样,别怪我搅的你家鸡犬不宁!”
这名御前失仪的宫女名叫素琴,因着出了岔子被打了三十个板子,屁股大腿一片血肉模糊,她又气又恨,若不是与人私会被抓住把柄,她何至于冒死走这一遭?结果陛下非但没有留住自己,反而让自己狠狠挨了顿打,早知道便不该听那废后的!
下人们都傻眼了,魏侯自己也傻眼了。
因为伤重,素琴躺在床上足足一个月才能下床,她心里怨恨,只是自己伤重,又不能去兴师问罪,便暗中寻了情郎,让情郎去冷宫找那废后。
她呆了两秒,慢吞吞地看向倒地的秋千,突然恼起来,捡起地上的烤地瓜皮,一巴掌糊向了魏侯的脸!
那日她与情郎私会,专门挑得荒无人烟的冷宫附近,结果那据说发疯的废后却突然出现,威胁他们二人要他们帮她做事。
玲珑的秋千哗啦啦就塌了。
废后虽然无宠,可每日衣食是不缺的,冷宫的宫人虽不尽心,却也没人敢怠慢,毕竟是陛下亲自吩咐的给吃穿,谁能保证废后不能起复?所以素琴也不敢杀人灭口。
听到她直呼老夫人是老不死,魏侯愈发恼怒,只是他不是会打女人的男子,只能一拳捶在秋千上,他是何等的力气?
废后这才命她持那荷包,在为陛下奉菜时将荷包跌落,素琴怕做得太明显,才故意摔了一跤,毕竟废后可是信誓旦旦地说陛下见了,定会把她留下问话,到时她再带出冷宫废后,日后便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魏侯呼吸急促,眼睛发红,看起来跟要吃人似的,边上的丫鬟婆子们早吓得瑟瑟发抖头都不敢抬,玲珑却不怕他,冷笑着说:“你们一家子还真是一副德行,在我面前装什么能?大家合则聚不合就散伙,真当你是阳光空气跟水,我离了你就不行?拿生气吓唬我?我告诉你,我就没怕过!以前是给那老不死的面子,现在我不乐意给了!”
根本都是屁话!
“你休了我试试?!”玲珑跨大步走近他,虽然个头不比魏侯高,气场却不必对方弱。“真要休,那也是我休了你!你要是不想过,那和离啊!我要是赖着不走我就是孙子!”
陛下非但没有因为那个荷包动容,反倒自己平白挨了三十个板子!
魏侯被她气得不行:“风轻燕!别以为我真的不舍得休了你!”
素琴不能去找废后理论,但情郎可以啊,而且他们现在也算是废后船上的人了,废后若是真能起复倒是还好,最怕不能,又连累他们连眼前的好日子都成了空!
“叫那么大声干嘛?”她气势更足地瞪回来,“我还是那句话,老娘不干了!这侯夫人谁爱当谁当!想让我再当冤大头?我告诉你魏伦,你做梦!我一文钱都不会再花在你们魏家人身上!你们不配!”
素琴的情郎是一名普通侍卫,名叫焦奎,此时正在当值,得知素琴受罚,心中也是慌乱害怕,甭管皇帝多么无能,他要摁死一个小侍卫跟小宫女,那也比摁死个蚂蚁简单,而私相授受是宫中大忌,否则两人也不会偷偷摸摸,谁知却被废后抓住了把柄。
“轻燕!”
得知事情没有办成,废后疑心是这二人怨恨自己心有不甘,刻意作祟,阳奉阴违,否则皇帝怎么会无视那个荷包?要知道那个荷包是皇帝母妃生前为了庆贺他们二人大婚亲手缝制的,里头还有废后与皇帝的一绺头发,那时候说什么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最终却还是走到今天这一步。
“你打她一顿,她立刻就生龙活虎了。”玲珑无所谓道,“装的罢了。”
她当然不甘心再在这冷宫里了此残生,凭什么叶氏那个贱人还能做新帝的妃子,自己却只能老死在冷宫里?
“母亲被你气病了,你可知?”
焦奎半跪在地,神情恭敬,废后坐在冷宫的床上,虽然身着荆钗布裙,却可以发现她精神很好,完全不是传说中那疯癫模样,看样子现实跟传言完全是两码子事。
“你也可以不是。”玲珑回答。
焦奎表面不显,内心却嗤之以鼻。他虽只是个小小的守门侍卫,却也常见陛下携着那位比天仙都美貌的姑娘出来散步,温声细语百般柔情,瞧着对那位姑娘便是爱到了心里去,废后想要凭借过往那点温情起复?
魏侯沉下脸:“轻燕,我是你夫君。”
怕不是在做梦。
唇红齿白,嘴角还沾了些许烤地瓜,已素了数日的魏侯心下一动,便想低头亲她,被玲珑瞬间躲过重重推开,随即她跳下秋千,随意拿过丫鬟手中的帕子擦了下嘴:“请别碰我。”
尤其是连累了素琴挨了三十个板子,焦奎心中愈发愤恨,只是面上仍作恭敬之色:“回娘娘,属下所言句句属实,素琴当日掉了荷包,陛下立刻便令人将她拉了出去,如今素琴还在床上躺着,连下床都难。”
她的回答是三下五除二全塞嘴里了,管它好不好吃,反正不给你吃。
废后追问:“那荷包呢?”
魏侯问她:“好吃吗?”
“回娘娘,属下后来去打听过,陛下根本没看那是什么荷包,且那荷包……也拿不回来了。”
玲珑吃了半个烤地瓜,发觉有人凑过来,眼皮子一抬发觉是魏侯,爱答不理。
“什么?!”废后噌的一下站起来,“你说拿不回来是什么意思?”
他爱她、尊敬她,却也想要占有她、征服她。
那是她仅剩的筹码了!毕竟她出身普通又毫无根基,且在冷宫多年什么人脉都没有,外头还有个贱人叶氏虎视眈眈,她唯一的希望就是那个承载了已经逝去的太后娘娘情意的荷包,可现在焦奎居然说那荷包拿不回来了!?
与耿氏女顾氏女想的不一样,魏侯从未想过把自己正室的位子让给别人。即便有朝一日他为九五至尊,这皇后之位也永远属于风轻燕。
须知焦奎也是头疼不已,他只是个守宫门的小侍卫啊!素琴也只是御膳房的宫女,两人平日做什么都小心翼翼,根本没什么能力,废后为难他们有什么用?素琴能把荷包带进去,已经是把命顶在头上了!这位废后娘娘还要求他们办事失败后把荷包拿回来……真当他们能上天啦?
魏侯实在不明白自己只是纳了两个侧夫人,为何风轻燕便与他闹到这般地步,天底下能有几个男人会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民间的汉子多收了三五斗都想再娶个妾,更何况是他?日后他若得了大业,三宫六院必不会少,到时候她又如何自处?
“回娘娘,素琴受罚后,属下曾去打探过荷包的下落,当时便被宫人清理掉了。”
即便如此,他也还是爱她,只是这份爱,与他的野心比起来不值一提。
“你说清理……”
像是这样的风轻燕,魏侯已许多年不曾见过了。他会倾心于她,便是因为她与他见过的那些贵女不一样,她鲜活可爱,又敢爱敢恨,可自打嫁了他之后,却变得逐渐泯与众人,与那些贵女没什么区别了。
焦奎讷讷道:“因是旧物,不吉利,又污了陛下的眼,便烧掉了。”
宛如少女般天真可爱。
废后登时绝望地坐了回去,她失魂落魄的,焦奎见着有些发慌,也不敢说话,悄悄退下。废后一个人坐在那许久,登时便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是万念俱灰心灰意冷,不知道自己这重来一次有何意义。
她正坐在秋千上剥着刚烤好的地瓜,可能是因为有些烫,一边吹一边吃,后面的丫鬟给她荡秋千,前面的几个丫鬟则小心翼翼地看着,生怕她从秋千上摔下来。
她连这冷宫都出不去!更别提是见着皇帝了!
只是这些烦恼与苦涩,失望与愤怒,都在见到玲珑的一瞬间化为乌有。
可见不到皇帝,她又如何挽回前世的遗憾?她再也不想呆在冷宫里疯疯癫癫度日,也不想见到叶氏那张耀武扬威的面容,对自己说着戳心窝子的话,她重活这一辈子,不是要这样过的!
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那个荷包对陛下意义深重不是吗?那可是太后娘娘亲手绣的啊,他怎么能认不出来?
魏侯也不敢相信,最是孝顺的轻燕,竟然把母亲气晕了过去!不仅如此,在母亲晕倒后,她一不请大夫二不来认罪,甚至连探望都没有!
他怎么能无动于衷?!
众人看着魏侯朝风氏院子走去,心中都生出一股幸灾乐祸来。
想到上一世,废后顿时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看得反倒比她为了活命装疯卖傻时,更像个疯子了。
魏侯是男人,不曾被束缚被要求,心中又把女人当物件,自然也不会去想这是为什么。
她上一世过得极不好。
这样的环境,能指望她们做什么呢?她们除了每天为了那么点小事动脑筋,还能干点别的什么?
自视甚高,却又没有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他人手中棋子,过多的将希望放在皇帝身上,所以最终大祸临头,葬送了一生。曾经她躺在阴暗潮湿的冷宫,万般后悔自己掉以轻心,最终输给了叶氏,原以为新朝开辟后叶氏也没有好下场,谁知叶氏却是好手段,竟笼络了新帝!
他是真的没工夫来管这些女人家的小事,也不知道她们一天天的怎么正事不做就知道勾心斗角,可他也不想想,这年头的女人,被三从四德束缚的那样严实,连抛头露面都不能,有些姑娘出嫁前在深闺,出嫁后在大院,一辈子除了两个地方哪儿都没踏足过。
可惜新帝对她并不上心,只是当个玩意儿养在后宫,也正因此,叶氏才几次三番到冷宫来挑衅,毕竟比起只能疯癫度日的废后,自己锦衣玉食山珍海味都是不缺的。
老夫人这回纯粹想把事情闹大,逼得风氏拿银子出来,于是远在兵马营的魏侯听闻母亲突然昏迷,急忙停下手中大事赶回府里,一回府就被几个妹妹围住一顿告状,耿氏女与顾氏女则聪明些没开口,只是在魏侯询问她们时才似是而非地说了些话,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反倒叫魏侯更加烦躁。
似乎不来刺激废后,她便不能彰显自己的高贵,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向废后诉说自己的风光,因为除了废后这么个与自己有着共同记忆的旧人,她再也不能对别的人炫耀。她把傀儡皇帝对自己的宠爱嫁接到了新帝身上,仿佛这样,自己仍然是那个宠冠六宫的叶贵妃,而不是现在这可怜巴巴,偏安一隅的无名小卒。
除却她手头的财产外,之前风轻燕还贴补了很多在侯府呢,玲珑还想把这些也给弄回来,一点便宜也不给侯府的人占。魏侯爱娶几个娶几个,爱跟谁睡跟谁睡,野心大那是他的事,她才不管呢,反正别想让她掏钱。
于是废后发觉自己回到了多年之前,立刻想要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可她太过高估自己,这冷宫中历朝历代关押的妃子不知凡几,每个进来的人都想出去,真正能出去的又有几个?大多是死在这里头,以五花八门的方式。
没看到她屋子里那些值钱的东西都没了吗?玲珑都想好了,到时候离开,只把风家的老仆及几个忠心的丫鬟婆子带走,至于其他人爱咋咋地与她无关。
病死的,饿死的,冻死的,摔死的。
风轻燕实在是太有钱了……玲珑之所以还会在侯府待着,一是为了跟魏侯和离,完成风轻燕临死前的心愿——与魏侯恩断义绝,二则是为了转移财产。
发疯的,落水的,自残的,自杀的……
玲珑随便她作,反正她一文钱都不会掏。
进了这冷宫,就别想着东山再起,永远不可能再出头。
老夫人是真的想作妖,她到底也是管了几十年家的人,侯府什么情况她心里门儿清,今日对风氏兴师问罪是假,借机要她出银子填补侯府是真。
谁会想起冷宫里的可怜人呢?
侯府三姑娘:!!!
对废后而言,她唯一能抓住的就是傀儡皇帝,她出身平凡,早在被废时家族就放弃了她,此外,即便她想要效忠新帝,前提也是能从冷宫出去,如果她不能体现自己的价值,那么她什么都得不到!
“有那时间操心我,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毕竟黑成这样,晚上蜡烛熄灭都看不到你人。”
这么一抹灵魂,于玲珑来说无关紧要,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一个,倒是庐阳王,察觉到魏侯府的老夫人被救走之后大发雷霆,他没有别的办法,如果真跟魏侯硬碰硬,他是比不得对方的,唯一的方法就是逼迫皇帝现在写禅位诏书!
玲珑冷眼观看着这拙劣的表演,侯府三姑娘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给我等着!等大哥回来,看他怎么收拾你!”
只要名正言顺,魏侯再强势,也只能做个乱臣贼子!
顾氏女则更机灵,已经先一步扶住了老夫人:“老夫人怎么了?您怎么了?来人啊,找大夫!快找大夫!”
比起还会给傀儡皇帝面子的魏侯,庐阳王简直把皇宫当成了自家后院,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皇帝的寝宫也是一样闯,敢阻拦在他面前的人全都被拿下,丝毫不顾及自己现在还不是皇帝。
甭管风氏占理不占理,这侯府的主子是谁?不是老夫人,也不是风氏,更不是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而是手握数十万大军的魏侯!魏侯十分孝顺,若是风氏将老夫人气晕了,那就有好戏瞧了!
看他这架势,若是日后当真登基为帝,以他的多疑与狭隘,傀儡皇帝怕是过不了多久便会“病逝”。
心说姜还是老的辣!
“大中午的,陛下倒是好兴致,还在这儿临幸美人。”
耿氏女的脚便宛如沾了胶水,动弹不得,她求助地看向老夫人,却见老夫人一脸煞白,好像被气得要晕了,顿时耿氏女心中一喜!
庐阳王率领几个心腹站在龙床不远处,龙床上的帘幔垂下,只隐隐约约看到里面有两个人,方才被宫人阻拦时也是听说皇帝在里头不能擅闯,但庐阳王压根没把傀儡皇帝放在眼里,叶仪能做的,他一样能做!更何况他身上也流着皇室的血,这皇位有能者居之,有什么不对?!
没有人怀疑玲珑的话。
废物侄儿若是老老实实让开,他倒是能网开一面,让他再活上个几年。
她说得是真的。
祝星渊搂了玲珑在怀中,有人闯进来时他便已经发觉,即便如此他的动作也还是有条不紊,自己裸着上身,却在给玲珑穿衣裳,并且用被子把她遮了起来。
耿氏女急于在老夫人面前表现,刚迈出去一步玲珑就指着她的鼻子:“你敢张嘴,我就敢把你的嘴抽烂,你不信的话可以试一试。”
玲珑并不怕庐阳王,反倒眼睛一亮:“你生气啦?”
从前总听人说风氏未嫁之前随同其父做生意,不仅手段了得且性格泼辣,老夫人心里一直都没有个具体的概念,因为嫁到侯府后的风氏温婉乖顺,受了委屈也不吭声,俨然是爱极了长子,生怕被侯府嫌弃,于是老夫人也慢慢地习惯了苛刻她。今日才知道,原来传闻并不作假,这风氏厉害起来……也太厉害了。
这可真是难得一见,祝星渊也有生气的时候呢?
她骂人精准地直插对方软肋,想起风轻燕之前为了这个三姑娘的肤色劳心劳力让人研制香膏又每天让她洗牛奶浴,真是一片真心喂了狗。
他自然是生气的,只不过气得不是她,而是不请自来的庐阳王。本就没打算把禅位诏书给对方,现在庐阳王立刻跪下来给他磕上十个八个响头,祝星渊都不可能原谅他。
说完从上到下打量对方一番,怜悯道:“皮肤这么黑就别穿粉的了,跟个黑炭套了层皮似的,丑死了。也就是看在侯爷的面子上,否则你这样的倒贴人家都嫁不出去。”
没有经过允许便打扰了他跟玲珑相处的人,都是非常招他厌烦的。
“放屁!”玲珑毫不客气地喝斥了开口的侯府三姑娘,鄙夷道,“我要嫁进侯府?怎么,是我逼着你大哥娶我了?我刀子架在他脖子上还是我扒了他的裤子让他勉为其难跟我成亲?我还真不稀罕你们这破侯府!你不服啊?你不服你让你大哥跟我和离啊!”
“今天是吹的什么风,把庐阳王送入宫中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当初是你要嫁进侯府——”
庐阳王完全不在意皇帝这冰冷的口气,在他看来这无非是色厉内荏,现在什么情况,明眼人都知道。无非是皇帝在他跟魏侯之间二选一,这皇位,皇帝根本没那本事坐住!“呵,本王想起,与皇侄儿也有多年未见了,你我叔侄二人,可是有很多事情可以谈一谈啊。”
玲珑一人喷全场毫无压力。
祝星渊道:“是谈一谈么?庐阳王怕是着急了吧,毕竟捏在手里以为万无一失的人质没了,还拿什么来威胁对手?”
风轻燕向来是温和贤惠的,突然一通喷,喷的侯府主子们谁都说不出话,她们自诩身份高贵,平日里挤兑风轻燕倒是很能干,真要对着来了谁都不行。
庐阳王脸一沉:“皇帝!”
“你们侯府什么情况自己心里有数,我没嫁进来之前,不说是吃糠咽菜节衣缩食,却也别想过上这也山珍海味绫罗绸缎的好日子,我告诉你,老娘现在不乐意了!一文钱老娘都不乐意在你们身上花!这银子我拿出去买个包子喂狗,那狗还要冲我摇摇尾巴,你们这群只知道吃喝玩乐的饭桶有什么资格跟我叫嚣?真以为我怕了你们不成?!”
“庐阳王不必在这里威胁于朕,朕也不怕这个威胁。”祝星渊还怕庐阳王不够生气,准备让他更气一点。掀开床幔,他随意披了龙袍踩在鞋子上站起身。“说起来魏侯还欠朕一个大大的人情,若非朕帮他绊住庐阳王,说不定现在,着急忙慌进宫威胁朕的,便是手握二十万御林军的魏侯了。”
“难道不是吗?”玲珑双手环胸毫不客气地开喷,她姿容绝世,天生傲慢,光是用眼神看人就能让人头皮发麻,眼前这一群女人她还真的没放在眼里,“堂堂一个大男人,全家老小都要老婆养,不是吃软饭是什么?怎么,你身上的衣服不是我的银子,还是你那些儿媳妇女儿头上的首饰不是我出的钱?在我这横什么呢?真有骨气,把我给你们置办的东西全还回来呀!”
二十万御林军!
老夫人快晕了,“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庐阳王脸色陡变:“御林军如何会在魏侯手中?!”
由于地瓜还没烤好,玲珑把它盖起来,站起身,随意拍了拍手上的灰:“既然这样,吃软饭的男人有什么好怕的?”
“自然是朕给的。”
“你也知道你儿的名声得靠我?”
见庐阳王脸色难看,祝星渊微微一笑:“既然这皇位朕保不住,那总得选个稍微有良心的,庐阳王说是不是?”
玲珑很熟悉这家人的套路,甭管对错,先给你扣个帽子,先发制人,毕竟这是孝字大过天的时代,风轻燕又是商女,她敢对老夫人不敬一句,都有唾沫星子把她淹死。
庐阳王咬牙切齿:“皇帝!本王与你是同个祖宗!你竟要将皇位拱手相让给外人?!”
是以一看到玲珑真的蹲在院子里烤地瓜,老夫人额头青筋直冒:“风氏!你这是在做什么?被人看见了成何体统?你要败坏我儿的名声不成!”
见庐阳王气成这个样子,祝星渊顿时舒适无比,“什么外不外人的,待到魏侯为帝,庐阳王大可认他做个干爹,虽然没能流着一样的血,但也差不多。”
明明嫁妆都指望着风轻燕出呢,还不知道讨好大嫂,玲珑觉得魏侯府的主子们脑子是真的飘了,空长年纪不长脑子。
他生得丰神俊朗,气质宛如仙人,可这话说得刻薄极了,庐阳王尚未来得及大怒,便听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随后是个女子声音从帐中传来:“儿子的年纪比爹爹都大,真有趣。”
魏侯有两个弟弟三个妹妹,弟弟们都已成家,弟媳出身虽比不得耿氏女与顾氏女,却比商女出身的风轻燕要好很多,她们也不跟风轻燕交好,知道婆母看不上这位大嫂,两个妯娌也一心讨好老夫人,三个妹妹则是都还没嫁人,不过都定了亲,出嫁也就是这两年的事儿了。
可不是吗,庐阳王都能当魏侯的爹了!
恰好其他儿媳妇与女儿都来请安,老夫人一行人便浩浩荡荡朝玲珑院子里去了。
他恼羞成怒,皇帝还有用不能杀,可弄死个女人杀鸡儆猴还不是轻而易举!一使眼色,便有属下运起宝剑,气势汹汹地朝床上的女子袭去。
可如今魏侯纳了侧夫人,风轻燕又怎会再与他纠缠?只可惜她没能与魏侯和离便死了,换来的玲珑是个混不吝的家伙,谁的面子都不买,老夫人就算去了,也是自取其辱。
祝星渊脸一沉,没等他动手,那人已经飞了老远,玲珑掀开帐子扯住祝星渊的衣袖,他下意识去牵她的手,只听她说:“一言不合就动手,肯定还是单身狗。”
婆婆想要磋磨儿媳妇,真的不要手段太多。老夫人当年也是被婆婆磋磨过的,于是当魏侯娶了风轻燕,她也立刻要给儿媳妇立规矩。风轻燕深爱魏侯,才不抱怨不反抗,委曲求全忍气吞声。
庐阳王尚未惊疑属下是如何飞出去的,便被玲珑容色所惊。
她全然把老夫人的命令当耳旁风,老夫人左等右等不见人,又派人去催,结果回来禀报说夫人正在院子里烤地瓜,直把老夫人给气得啊!耿氏女与顾氏女则心头暗喜,心道这女子,谁在家中不是千娇百宠,可任凭爹娘如何疼爱,终究要嫁人。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不跟婆母打好关系,就等着被冷落吧!
他虽然不沉溺美色,可男人哪有不喜欢美人的,似玲珑这等美人更是万里挑一,庐阳王不禁惊奇道:“宫中竟还有这般的美人!皇帝倒是好福气。”
当然不会啊。
祝星渊眯了眯眼:“庐阳王今日入宫来,若只是为了同朕说这些废话,还是快滚得好。”
玲珑会去吗?
玲珑跪坐在床上,祝星渊也坐了下来,她便贴着他的背,下巴搁在他肩上,好奇地望着庐阳王等人。
老夫人一听,还真是反了天了!这风氏当真是粗俗不文,竟说出这种话来!立刻命人来传风氏去见她。
这两人,分明都只穿着单衣,却不见一点惧色,活似庐阳王是入宫找他俩斗地主的!
到底还有几分傲气在,二女被玲珑这态度气到,转头就把状告到了老夫人那头,若非魏侯不在府中,她们还想再去跟魏侯告状呢!
一而再再而三被忽视,庐阳王终于从美色旋涡中脱身,沉声道:“皇侄儿,你若是肯配合,看在你我同是一家人的份上,皇叔我还能叫你做个逍遥王爷,可若是你执意与本王作对,要向魏伦那小子投诚,便休怪本王不客气了!”
从前在闺中时,那些商女捧着银子求着想跟她们说几句话,她们都看不上!风轻燕当真是不识好歹!
祝星渊冷冷地看着他:“皇叔打算怎么个不客气之法?”
耿氏女与顾氏女那都是天之骄女,未出嫁时在湖州及清北人人追捧,便是嫁了魏侯,虽然魏侯并不柔情,对她们却也没有粗鲁,何曾被人这样嘲笑鄙夷过?还是个商女!
庐阳王挥了下手,立刻有人取出一份圣旨来,那圣旨被丢到祝星渊脚边,“那得看皇侄儿你是否配合了,比如说,在这张圣旨上,盖上玉玺,禅位于本王,如此皆大欢喜。”
她从秋千上下来,冷笑:“不是想当这侯夫人吗?有本事来抢,没本事就跪在我面前伏低做小,我兴许能赏你们几个铜板。拿我的钱做人情?对着镜子照照,你们配吗?”
玲珑扭着身子把圣旨捡了起来,左看右看,哇了一声:“做得真好,简直能以假乱真了。”
“真把自己当回事儿啦?”玲珑问耿氏女与顾氏女,“怎么你们这些贵女脸皮都这么厚的吗?习惯踩着别人往上爬?花别人的钱让别人说去吧?”
祝星渊:“……小傻子。”
不就这个意思吗!她掏钱把空缺填上,维持魏侯府所有人的奢华生活,但是呢,这管家的权力不给她,想什么呢?真拿她当小猫咪啦?别说是她,就算是风轻燕还活着,也不可能答应这种可笑的提议。
她掐了他一把,冲他露出个很凶的表情,他立时又笑了,“我是大傻子。”
玲珑啪啪啪鼓起了掌:“说得好,就是说让我当冤大头掏钱,你们做好人,然后我什么都没有呗?”
他们都知道,傀儡皇帝没有心腹,身边的人都是各方势力的眼线,御书房也不例外,除却玉玺被傀儡皇帝藏起来之外,从御书房拿走一份空白圣旨,可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如果祝星渊猜得不错,不仅是庐阳王,魏伦手中应该也有一份。
可今日来是为了求和,毕竟再这样下去,她们可真收拾不了这烂摊子了。耿氏女略微娇贵傲慢,顾氏女却是温婉似水,她委婉而温柔地表达了来意,说得很好听,意思是府中主子们都过得有些难处,再加上她们乃是新人,许多管事不听派遣,寸步难行,她们受委屈无所谓,却不能委屈了老夫人与侯爷,但是她们能谅解玲珑生病,所以只希望她能伸出援手,并不会让她太过操劳。
只可惜没有盖上玉玺,拿去擦屁股都嫌会染色。
叫姐姐的耿氏女气得银牙一咬,到底谁是阿猫阿狗?这个商女真是好大的口气!
一个没有兵权没有亲信,只有一枚玉玺的皇帝,简直弱小的可怜,不是吗?
“别叫我姐姐。”坐在秋千上的玲珑竖起一根食指,“我爹娘只生了我一个,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认我做姐姐的。”
“抱歉。”他对庐阳王说,“禅位的诏书朕已经写好了,也盖了玉玺,只可惜,不是给你的。”
“姐姐……”
“今儿你是不给也得给。”庐阳王阴恻恻笑起来,“本王的好侄儿,最好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否则不只是你,还有你身后这个美人儿,都要好好吃一番苦头了。”
对不喜欢的人,她向来都是一个态度。
与此同时,一道更为冷硬的声音传来:“你说谁要吃苦头?”
见二女来了,玲珑也没有好脸色,虽然她不喜欢魏侯,但也不喜欢这两个女人啊!
除却坐在龙床上的祝星渊与玲珑外,所有人都亮出了兵刃,从殿门口进来的正是魏侯,又不是只有庐阳王在宫中有耳目,魏侯也不遑多让。
院子里玲珑让人弄了个秋千,小厨房里整日钻研些稀奇古怪的美食,她每日不是看话本子便是吃东西,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操心,于是容光焕发,明明岁数比耿氏女顾氏女大了七八岁,却硬是显得比她们还要青春貌美。
他还没拿到皇帝承诺的禅位诏书,自然不可能让皇帝出事。而且……魏侯不觉朝玲珑看了一眼,她随手把一张圣旨丢到一边,魏侯眼尖,立时明白那是怎么来的,嘲笑庐阳王道:“没想到王爷如此着急,竟是不将陛下放在眼里了。”
结果这不来不知道,一来才知道人家过得怎样惬意!
这话说的,再看他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忠心耿耿的良臣呢。
写作请教,读作要钱。
玲珑这么想,就这么吐槽了,祝星渊闻言,压不住嘴角笑意,她从背后搂着他的脖子同他一起笑,看着这两方人马掐架。
第二日,便真的如魏侯所说,去玲珑院子里找人,想要请教。
文明观猴你我他。
二女虽心中委屈,却还是应了。
第867章 第七十六片龙鳞(七)
他本就不是会温声细语哄人的人,也不等二女辩解,冷冰冰道:“夫人管家时,样样妥帖到位,你二人还需要多学着点,平日里若是有不懂得,便去问夫人,只是小心不要惊扰夫人休息,我公务繁忙,并不想浪费时间在这点小事上。”
庐阳王跟魏侯都不是赤手空拳,带了各自的心腹来,这群心腹武艺高强的有,舌灿莲花的有,阴阳怪气的更有,于是瞬间掐做一团,谁也没给坐在龙床上的傀儡皇帝面子,祝星渊观看了好一会儿,才用很平静很刻板却能听出几分委屈的声音跟玲珑说:“……我被无视了。”
魏侯也是因母亲抱怨才来提起这茬儿,只觉得妻子掌家时,这些小事从不会放到自己面前,如今却连弟弟妹妹都要跑来说两位新嫂子克扣,这使魏侯心情极差。
玲珑怜悯地亲他一口:“是的呢。”
门都没有!
简直是被无视的彻底。
这真是魏侯错怪二女了,她们再有本事再有手段,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呀!没有钱说什么都是白搭,偏偏魏侯府上到老太太下到几位郎君姑娘,都是个手松的主儿,衣食住行样样都要极品,普通品质的还瞧不上,风氏不朝里头贴补了,她们到哪儿弄银子来呀?别的不说,光是老夫人睡觉用的安神香,便是从西域来的稀罕货,她们派人去问过,那位胡商是看在风老爷子的面子上才愿意帮忙弄来,而且风氏还每每付他一大笔银子,风氏会做人,那些商人也都愿意向着她,二女想买?
不过祝星渊也不是很在意,反正那两人不管怎么掐,最后都得来问他要禅位诏书。
此时,魏侯坐在主位,耿氏女与顾氏女垂手侍立左右,他今日刚从兵马营回来,身上还带着肃杀之气,英俊又有男人味,二女光是看着他便觉得腿软骨酥,奈何这人是不解风情的,对于美色远没有那么看重。“夫人病了,着你们二人暂管府中大小事宜,你们二人就是这样管的?”
庐阳王显然不是魏侯对手,本来两人勉强称得上是旗鼓相当,毕竟他是皇室众人,天然便比魏侯有优势,朝中大臣向他投诚的也不在少数,可魏侯这人心机深沉,竟纳了耿氏女顾氏女,硬生生将本来持犹豫态度的湖州清北两大势力收入囊中!
被后宅之事麻烦的魏侯显然不是很高兴,从前风氏打理侯府,从未叫他有后顾之忧,甚至能在他的大业上对他多有帮助,可这耿氏女与顾氏女,除却出身外,真是比风氏差矣!
即便这样,庐阳王也不是不能应付,偏偏叶仪这个时候又暴毙了,他手头的势力,包括二十万御林军竟也尽数落入魏侯之手!如果可以,庐阳王真想打开皇帝的脑壳看看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构造,禅位给他,这江山还是他们家的,可禅位给魏侯算什么?那便改朝换代了啊!
可纸包不住火,世上又哪里有不透风的墙?眼瞧着嫁妆都要填完了,仍不见一丝好光景,二女这才焦灼起来。正在她们犹豫是否要与魏侯说时,魏侯已经知道了。
一番争斗后,庐阳王终究落了下风,即便属下誓死想要保他全须全尾的退出,也终究是被魏侯的人抓住。
因此在发觉侯府的问题时,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粉饰太平,不敢叫人发现,尤其是不想被对方得知。
魏侯对他显然是恨之入骨,毕竟自己的家人便是死于此人之手,只看魏侯不加掩饰的眼神,庐阳王便打了个寒颤。
那么,皇后人选必然是从她们两人中二选一,所以谁的差事办得漂亮,谁就能得侯爷的欢心。
“……惊扰到陛下了。”
毕竟大家都知晓风氏的商女身份,如今天下三分,无论是从领地、兵力,都是魏侯最强,那么日后魏侯为帝,出身卑贱的风氏必定不能为后。
最后,魏侯这样对祝星渊说。
当了甩手掌柜后,头先几天,侯府没有什么异状,再过数日,好像是有些麻烦,但以耿氏女与顾氏女的手段,也不是不能处理,最关键的是这二女表面上一团和气,实则都想压对方一头。
祝星渊点头:“你知道就好,还不快些把殿内收拾干净退下,这血腥味儿可不怎么好闻。”
第862章 第七十六片龙鳞(二)
魏侯一顿,万万没想到这位还真把他当小厮使唤。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只可惜她没能熬到与他和离,便已死去,于是连死后都不能自由,都还要背负着魏家妇的名。
“庐阳王事了,陛下也该履行之前的承诺了,不知陛下何时才有时间?”
她不担心耿氏女或顾氏女能得他宠爱,事实上魏侯永远不可能为色所迷,只是她也明白一点,她爱上的这个人,其实根本没有她以为的那样爱着她。
祝星渊能理解魏侯的心急,毕竟东西不抓在手中谁也不敢说是属于自己的。他朝不远处的桌子上昂了昂下巴:“在抽屉里,自己去拿吧。”
因着婚后五年未有子嗣,风轻燕本就十分愧疚,于是愈发不爱辩驳,直到魏侯为了大业纳了耿氏女与顾氏女,才叫她真正看透这个男人那颗磐石般冰冷坚硬的心。
魏侯:……
他不知道自己的家人瞧不上妻子,并不是不够关心,而是在他心里,本来就不会把这当回事,所以自然不会去询问。而风轻燕又是个遍体鳞伤都不知道喊疼的,她总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夫君,想要变得更坚强更有用一点,结果便是这样,她什么都得不到,什么都失去了。
他看了祝星渊一眼,到底还是走了过去,那桌子是后来搬进来的,上头摆满了各色胭脂水粉,金银珠宝,都是玲珑喜欢的亮晶晶,拉开抽屉,只见又是一抽屉的首饰,险些晃瞎了人眼,然后所谓的禅位诏书就那么丢在里头,足见其主人有多么轻慢不在意。
但魏侯并没有回报给风轻燕相等的爱,他心里除了这个女人,还装了太多别的东西,家人、江山、天下,他的野心永远高于他的爱情。
打开来一瞧,无论是言辞遣句都十分得体真诚,表明自己并不是个合格称职的皇帝,因此退位让贤给能力更强也更爱民的魏侯,寥寥几句话写得相当坦诚,一点都不介意承认自己的懦弱无能,右下角盖了个戳子。
是因为她深爱魏侯,所以才愿意为他筹谋,爱君所爱,忧君所忧。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见魏侯找到禅位诏书,祝星渊提醒道:“你再翻翻,玉玺应该也在里头。”
不是的。
魏侯:……
她这么做是因为贱吗?
他在那堆满了首饰的抽屉里翻了翻,还真找到了巴掌大的玉玺,面部表情瞬间一言难尽,这样的宝贝,历朝历代的皇帝哪个不是小心翼翼地藏着,只有这位敢到处乱丢,还跟女人家的首饰放一起!简直不成体统!
玲珑是完全不花府里的银子,也不让府里的人花她的,虽然还是住在府里,却完全是两种生活。想曾经的风氏,无论老夫人多不给脸子,也每日都起个大早前去请安侍奉,无论魏侯弟妹如何瞧不上她卑贱的出身,也要做个贤惠大度的嫂子。
不过……魏侯转过头,手中拿着禅位诏书与玉玺,他心里的狂喜与雄心壮志,在看到玲珑坐在祝星渊腿上,两人笑嘻嘻地讨论中午要吃什么时,这种狂喜,似乎瞬间就被冲淡了。
二女拿自己的嫁妆贴补进去,但她们又没风家有钱,贴进去只能缓解燃眉之急,日后又要如何是好?
“对了。”祝星渊道,“你想要的都已经给你了,请给我们准备一辆马车,我们也要离开了。”
还有府里的几位少爷,光是用的墨便价值千金,谁管家谁知道苦。
魏侯垂眸:“还是再等等吧,为了彰显我的名正言顺,还是麻烦陛下等到我继位之后再离开。”
她们会管家,又不会做生意!
祝星渊不以为意:“那我们便不在这皇宫中住了……”
就说老太太要用的那熏香,光是去异国的商人便是一条人脉,她们哪里能有?且长途跋涉,又要一笔银子,这银子从哪儿来?侯府虽然不算是捉襟见肘,可想过得奢侈,是靠得风轻燕!
“继续住着吧,外面也很难有适合你居住的地方。”魏侯说,“待到事了,会放你走的。”
可惜,这权力到了手上,才知道是个烫手山芋,不好拿的。
说完,他便在心腹的簇拥下离开了,显然拿到了禅位诏书跟玉玺之后,他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新帝,比起跟祝星渊打交道,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毕竟是名门贵女,如何掌持中馈在家中都有学过,二人深知这是个将彼此比下去的好机会,因此谁也不肯认输,卯足了劲儿想要做的比风轻燕还要优秀,这样的话爷才会重视她们!
祝星渊说:“我觉得他要出尔反尔了。”
耿氏女顾氏女倒是出头,主动提出帮忙掌持中馈,老夫人被玲珑气得,习惯了这个儿媳伏低做小,自然也不肯跟她低头,便大手一挥,将府里的账本及府库钥匙,分别交给二女。
玲珑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你能拿她怎么办?
两人对视一眼,笑起来,“要不要打赌是为什么?”
但玲珑不干了。
祝星渊道:“还需要赌吗?魏伦其人雄韬大略,一诺千金,世上能左右他想法的人寥寥无几,想必是那位被救下来的老夫人不肯善罢甘休,意图为难于你。”
魏侯的几个弟弟也是如此,平日里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真以为他们侯府有钱呢?钱从哪儿来?魏侯还要打仗,还要招兵买马,他们的好日子,靠得不全是风轻燕的嫁妆?哪怕风老爷死后,风家已不再是皇商,可世代累积起来的财富却不是小数字,足够侯府挥金如土一辈子。
玲珑耸肩:“可能是怪我当日院门紧闭不管她儿女死活?那她怎么不恨庐阳王,非要来恨我?”
侯府的三个姑娘,平日里那是绫罗绸缎金银珠宝不断,如今再没人给她们做新衣服打新首饰,再去风家的铺子白拿?想都别想!
完了万分惆怅地感慨:“我怎么这么招人恨呀!”
老夫人年纪大了睡眠不好,风轻燕便让人远去异国寻找特制的香料,现在玲珑撒手不管,香料断了,老夫人就睡不好了。
“不招人恨是庸才。”祝星渊安慰她,“那就等到魏伦登基,我也想看看,他到底能不能信守承诺。”
府外的铺子如何她全然不管,不仅如此,玲珑还在私底下把风氏的嫁妆转移了出去,到时候离开侯府可不能没有钱,而她自己的小院落,由于下人都是自己调教的,手头又宽裕,任其他人日子乱成一团,她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样不过三天,府里便是乱不可言。
老夫人的身子慢慢养了回来,魏侯——不,现在不应该叫魏侯,应该叫皇帝了。他已经将祝星渊的禅位诏书昭告天下,并且登基为帝,改国号为魏,老夫人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太后娘娘,顾氏女则被封妃,但后位却始终悬空。
可现在,她不干了。
皇帝又一次给太后请安时,太后问他:“我儿何时将那风氏处死,以慰藉你弟妹亡灵?”
老夫人年纪大了,魏侯下面的三个妹妹又没那能耐,自打风氏嫁入侯府,侯府中馈便是她在管,府中主子们可以任意挥霍,谁叫风氏就是个聚宝盆呢?她虽是商女,做生意的头脑却堪称一绝,侯府在她的打理下蒸蒸日上,就连魏侯都因为有她这位贤妻而无后顾之忧!
皇帝顿了下:“朕答应过要放她离去——”
她彻底撂挑子不干了!
“不行!哀家不答应!”太后奋力拍了下桌子,俨然对玲珑恨之入骨,“若非她见死不救,你的弟妹怎么会死!哀家被庐阳王那乱臣贼子抓住时,她甚至让哀家去死!你不杀她,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其他人!”
很快,魏侯府的人就发现,风氏并非只是今天早上有了改变,而是之后她都不一样了……
皇帝道:“朕已经与她和离——”
本是天大的喜事,却因为玲珑这随意一遭,弄得宛如笑话。
“和离?!”太后不敢置信,“美得她!她生是魏家的人,死是魏家的鬼!便是要分开,那也不是和离,是你把她休弃!皇帝糊涂!糊涂啊!”
老夫人最先反应过来,气得浑身发抖:“这风氏!好大的胆子!她怎敢如此?!”
跟太后讲道理是没用的,她会胡搅蛮缠让你满足她的要求,尤其是在对待玲珑一事上,太后把自己在庐阳王那吃的苦全都归咎于玲珑,其实玲珑也没拦着她自尽守节啊,她非要拉着儿媳一起自尽,干嘛,缺一个人脖子都割不动?
长裙逶迤华丽,连背影都高不可攀,饶是耿氏女顾氏女再如何骄傲,也被这不经意的羞辱弄得粉面惨白,只觉得脸都丢尽了,作为侧夫人,她们要下跪为主母奉茶,主母却示意边上的丫鬟接了去,这也太羞辱人了!
皇帝被太后吵得脑仁子疼,他接手的这个江山风雨飘摇,内忧外患不绝,想来未来几十年他是别想睡个好觉了。在这种情况下,太后还是总有许多小事来烦他,他怎么能杀玲珑?那是他的发妻,是他唯一爱着的女人,他不可能杀她。
她连茶都没接,随意说了这么句话,刷足了存在感,更是没看老夫人及其他人一眼,便又起身走了。
只是心中那点卑劣,皇帝自己也很清楚。太后叫嚣的诛杀风氏不过是他用来安慰自己的借口,是啊,他在母亲的要求和对祝星渊的承诺中犹豫了,好像只要按捺不动,就不必放她走,就还能把她留在身边。
这语气……好像二女并非侧夫人而是下人一般。
也许寒冰也会有再重新融化的一日。
二女奉茶,玲珑却没接,示意身边的丫鬟接了,更是连尝都没尝,慢条斯理道:“既然入了侯府,那日后便是侯府的人了,二位还是要谨言慎行,精心伺候侯爷才是,免得轻慢了。”
但皇帝很明显是想多了,因为要离开的人根本不需要他的允许。
这,折腾半天,给侯爷纳了两个不及商女的侧夫人……图的什么啊?
他继位之后,原本属于傀儡皇帝的后宫也都得到了妥善安排,愿意归家的可归家,不愿归家的则被移出皇宫搬入别宫居住,叶贵妃无家可归,她见了皇帝一眼后倒是起了别的心思,可惜皇帝对她没意思,既然她不愿归家,那便一同打包送走,连带冷宫里的废后也被送了出去。
别说耿氏女顾氏女,就连侯府其他主子,见了这一幕都莫名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来。
好巧不巧,别宫虽大,却也架不住有缘千里来相会,叶贵妃跟废后偏偏被分到同一个殿,仇人相见那是分外眼红,整天掐架,倒也没时间悲春伤秋了。
向来以容貌自居的二女见了,都不由得生出一股自卑来,只觉得自己起的这样早,精心打扮却不及人家轻描淡写,反倒落了下乘。本以为是自己四两拨千斤,刺激这位善妒不贤的主母,却在奉茶时硬生生觉得自己……宛如洗脚婢一般。
截止到目前,皇帝后宫只有一个顾妃,她自觉是笑到了最后,只是难免担忧皇帝心中还有别的想法,比如说,那位留在宫中的,皇帝迟迟不肯放人的姑娘。
如愿嫁入侯府后,二女卯足了劲儿,谁都没把风轻燕放在眼里,可万万没想到,这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主母,居然……如此美貌?
顾氏女先前被留在侯府不曾跟进京城,因此也不知那位神秘的姑娘便是皇帝的发妻风轻燕,循着由头见到人之后,原本还想敲打敲打对方的顾妃,手里的茶盏都掉了,滚烫的茶水泼了一腿,她却像是没有察觉,目瞪口呆地盯着玲珑。
因此对于魏侯,二女都是势在必得。
怎么、怎么会是她?!
魏侯便是天下大势之所趋,亦是她们心甘情愿委身侍奉之人,对于上头那位主母,二女都是知道的,却并不放在心上,毕竟她的出身实在是太卑微了……一个商女!他人侯爷得大业,商女怎配为后?
自打入京后,她便打听了皇帝身边的人,可惜那些人口风都很紧,即便如此,没有见到风轻燕,顾妃虽然心有疑惑,却也没有多想,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人不仅活着,还、还……
耿氏女与顾氏女都暗暗心惊。她们出身名门,别说是给魏侯做侧夫人,便是入宫当皇妃都绰绰有余!可谁人不知龙椅上那位皇帝懦弱无能一事无成,朝政把持在首辅大臣叶仪手中。身为家族中最优秀的姑娘,她们要嫁,自然要嫁人中龙凤。
“你可是陛下的发妻,怎能与外男如此接近?!”顾妃指着玲珑跟祝星渊交握的双手,在她看来这可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陛下是怎么忍受的?为何既不问罪风氏,也不昭告风氏的身份?陛下究竟要做什么?
魏侯站在一边,闻言如梦初醒,示意下人上茶。
这个问题,顾妃怕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玲珑如愿落座后,见二女没有动,提示道:“奉茶呀,难道说……我这个主母,连喝一喝侧室的茶都没有资格?”
而因为她找玲珑的事,刚风光了没多久便被禁足,直到新帝大选才被放出来,与太后一同主持。
似这等风姿,这等天人般的气场,魏侯何曾见过,这世上的人又何曾见过?
新帝后位空悬,有意思的人家可不少,顾妃倒是想上位,可惜皇帝似乎根本没有立她为后的打算,难道说,陛下还惦记着那水性杨花的风氏?
玲珑微笑,根本没看旁人一眼,对魏侯道:“侯爷不如让个位置?”
太后与顾氏瞬间达成共识,不能让风氏留在宫里!必须给她点颜色看看,最好是能要了她的小命!
“两位妹妹奉茶,怎么能少得了我这位主母呢?”
对于这二人的手段,祝星渊全部回报在了她们自己身上,比如说顾妃下的绝子药,太后命人赐的夺命香……他们只是想再吃几顿宫廷御膳,至于这么小气么?更何况不是他们不走,是皇帝不放人。
可论起仪态,玲珑不需要去学,因为她天生高贵,且傲慢。
这两人向来胆大包天,做什么事都不怕被发现,身子刚好了没多久的太后因为闻了那夺命香瞬间又病重,皇帝大怒,一路追查下来,查到祝星渊与玲珑身上,又查回太后自己,才知道是太后害人在先,别人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虽然明白这个道理,可皇帝还是非常恼怒。
魏侯与老夫人坐在上首,耿氏女与顾氏女刚刚奉了茶,二女都是含羞带怯的模样,身段娇柔,自有名门闺女的姿态,这是打小跟着父亲学做生意的商女风轻燕所学不来的。
“你二人既然察觉了,置之不理便是,何必害人!”
风轻燕一心要做贤妇,平日打扮也尽量低调内敛,可她再如何委曲求全,出身高贵的侯府众人也瞧她不起,魏侯对她越是喜欢,侯府众人越是觉得她蛊惑魏侯,但玲珑可不是会受委屈的人。
玲珑撇嘴:“你看我搭理你娘那老不死吗?先撩者贱,既然敢惹我就别怕我报复。”
一是惊于始终反对魏侯纳侧室的她会出现,二则是惊艳于她的倾世之姿。
祝星渊则说:“已经手下留情了。”
也因此,玲珑出现的时候,房内众人都惊呆了。
“你——她可是太后!”
耿氏女与顾氏女毕竟不是普通侧室,若非魏侯坚持,叫老夫人说,抬了做平妻也是使得的。因此除却名义上是侧夫人外,二女在侯府的待遇与玲珑并无不同,一大早还要早起为婆母奉茶,魏侯的弟弟妹妹也都到齐了,瞧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娶正室呢,明明正室还没死啊。
“那又如何?”祝星渊面无表情地说,“你该庆幸她还活着。”
然后她还挑了一条大红色的罗裙,这鲜艳的红宛如血滴,偏偏她乌发红唇,肤如凝脂,将这红裙穿得气场十足。
虽然,以后可能会再也下不来床,但到底是太后,皇帝又是个孝顺的,总会有人伺候,吃穿不愁。
她自己的化妆技术远胜这些丫鬟,更何况她还有许多这个时代没有的彩妆用具,本就是绝顶的美色,略施脂粉更显光芒四射,有她在,所有人都黯淡无光。
“你到底想干嘛呀魏伦,你要的都给你了,还把我们俩关起来不许走,又任由他人加害,怎么,你想说话不算数?”玲珑抱着祝星渊的胳膊问,“咱们当初可是说好的,拿钱不办事可不行,好处你都要了,却不肯放我们离开,你在打什么主意?”
由于睡得非常好,第二日醒来时,更是容光焕发,美得惊人,连伺候她给她梳妆的丫鬟们都被这容色所惊,玲珑让她们退下,这一个个没见过世面的,拿着螺子黛的手都在发抖,万一给她画个毛毛虫眉毛出来怎么办?
她已经完全站在祝星渊那边了。
他一走,玲珑立刻躺下拉起被子睡个天昏地暗。
皇帝心里如是想,他张了张嘴,想问玲珑难道心里没有一点对自己的留恋吗?难道那些年的恩爱她真的已经忘却的干干净净吗?但嘴巴张开,却又没有问出口,因为他自己也知道,如果这样问了,得到的也只是羞辱与嘲笑而已。
魏侯再爱她,也终究是手握大权的上位者,他娶了商女为妻,本就觉得自己对她情意至深,如今玲珑三番两次拒绝,且说话如此不客气,魏侯也不可能拉下脸来讨好,登时拂袖而去。
是他自己放弃的,是他自己做的选择,现在却又舍不得了,简直……简直令人不齿。
“我说真的,你可以走了。”玲珑拍了拍自己身前的被子,完全没被魏侯的气势所惊吓到,“别来烦我。”
“什么时候让我们走?”
对魏侯玩玩可以,真情实感大可不必。
皇帝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推说有要事处理,过几日再谈,结果之后却避而不见,仿佛只要这样就能把玲珑留下来。
她只是听到了风轻燕临死前的呼唤,所以暂时借用一下对方的身份,可没有真要跟魏侯继续下去的意思,这种比起美人更爱江山的男人,征服起来倒是很有意思,可惜她答应了一个人,要去找他,总不能食言。
玲珑着实受不了这个男人,他自己选择了江山放弃了妻子,这和离书也不是刀子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写的,可现在他却做出一副深情无悔的样子……说真的,有点倒胃口。
她是极为爱美的,无论是以龙的模样,还是人类的模样,总是要光鲜亮丽,要举世无双,因此如魏侯这种带着惊艳与欲念的眼神,她看过了太多,早已不放在心上。
之前不走,并不是皇帝真的拦得住他们,只是觉得宫廷御膳味道不错,留下来再吃几顿也未尝不可。但现在不了,无论是玲珑还是祝星渊,都不想再见到皇帝。
玲珑很熟悉这样的眼神。
两人早已搬出了皇帝寝宫,伺候的人过了三天也没听到里面的人有吩咐,犹豫再三,还是进去查看,结果这一看可不得了,明明守得插翅难飞,结果人却不见了!
耿氏女与顾氏女皆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又出身名门,为他带来利益无数,可她们的美貌与她比起来,无疑是萤火比旭日,显得渺小又可笑,寡淡而无味。
皇帝得知后,放下手头的政务过来,却见大殿内一片凄清冷静,连一点气息都没留下。
自觉丢了脸面的魏侯正要发怒,却见玲珑笑起来,她与风轻燕的长相是天差地别,只是她已经代替了风轻燕,魏侯瞧着她,便认为她是自己的妻子,全然被这一笑迷失了心魂,连怒都发不出来,只呆呆地看着。
他所想念的那个人,真的离开了。
怎么说都不听,玲珑便不客气了,魏侯也是没有防备,竟被她推了个大马趴,从床上摔了下去!
一点眷恋都没有。
“轻燕!”
好像他们所说的前世缘分是真的,而自己,不过是闯入这段缘分的,不值一提的意外。
魏侯不明白一直闹着不同意自己纳侧室的妻子为何突然性情大变,他心里难受,想要个她回到从前举案齐眉的日子,可惜风轻燕已经死了,她是温柔似水,却也刚烈如火,她不能接受与其他女子共侍一夫,无论有什么理由,无论她多爱这个人,都能像挖去毒疮一样与他决绝,绝不回头。
他大约只伤感了半柱香的工夫,便道:“把此殿封存起来吧。”
“是是是我知道,为了你的大业嘛。”玲珑小鸡啄米般点头,“挺好的,我祝你们幸福,所以你现在可以走了吗?别让她们独守空闺明日还要恨我?我看时间也不早了,你还得睡两个挺辛苦的,快走吧,别耽搁时间。”
是的,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是皇帝,不能耽于儿女情长,她离开了也好,离开了他就不会后悔也不会牵挂,不会去考虑江山与爱人到底哪个重要。
“轻燕,我同你说过,我纳耿氏女与顾氏女事出有因——”
只有此时此刻,握在手中的最重要。
诚然魏侯也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可惜玲珑并不喜欢。
离开了皇宫的两人简直如同快乐的小鸟,四处游荡,风轻燕的嫁妆都被玲珑收了回来,一点也没留,祝星渊在对付叶仪的时候也始终没有忘记敛财,叶家抄家时他还中饱私囊了,全都填进了自己的芥子空间,里头堆得满满当当,到哪儿都能生活的非常好,而且只有两个人,比谁都自由。
“担心我就把她们两个送走啊,你不纳侧室,我就身体倍儿棒吃得下睡得香,别说你不知道我为什么重病,不都是因为你吗?”玲珑越看,越觉得魏侯讨厌,她虽然荤素不忌,可是睡过祝星渊那样的极品美人,再看魏侯,总是有些瞧不上眼了。
他买下的那片世外桃源距离外界非常远,布置好后便让人都离去,他一个人便能照顾好她,在回去之前,陪着她到处走走逛逛,也是很幸福的,只要没有第三个人,祝星渊就一直都能维持好脾气。
“轻燕,我担心你……”
两人在江南水乡一家出了名的馄饨店吃馄饨时,听到了讣告,说是太后娘娘年事已高故去了,陛下大恸,举国哀悼,所有店铺都要关上三日。
既然都娶了,那就娶了呗,明明是自愿娶的,就别搞得跟被强迫的一样,谁也没逼着他穿这大红喜服啊,他可是魏侯,他不想做的事,叶仪跟庐阳王都不能逼他,他在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正吃着馄饨的两人连头也没抬,根本不关心,出了铺子,便见布坊里挤满了人,都是要买白布挂丧的,老太后死了,皇帝都要守孝,何况是百姓?于是这白布瞬间便紧俏起来,许多人没抢到都忧心忡忡,要知道到时候不戴孝挂丧,严重一些可是要砍头的!
“你来干什么。”她的表情更加嫌弃,“娶了两个如花似玉的侧夫人进门,大晚上的不跟她们圆房到我这儿来,怎么着,是嫌我仇恨值拉的不够高?还是你娘觉得我不够善妒?”
风家的那群忠仆,玲珑放了他们的卖身契,又每人分了足够后半辈子生活的银两全部遣散了,谁叫祝星渊不喜欢二人世界中有别人?他固执地只想要跟她两个人在一起,平时四处玩耍也还罢了,若是真的多出个人,甭管对方是谁,祝星渊都是会不高兴的。
魏侯已换下那身大红喜服,此时怔怔地望着她,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妻子打了一巴掌。
街上开始有官兵巡逻,一旦抓到没有戴孝的人,便二话不说拖走了,据说不是在大牢里蹲三天就是要挨一顿板子,街上连玩耍的小孩子都少了,便是有人出门,胳膊上也必定缠着一圈白布,这是国丧,任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用完膳后洗个澡她便睡了,结果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上了床,似乎想解她衣裳……玲珑猛地睁开眼睛,啪的一巴掌扇了过去,没等魏侯开口,先匪夷所思地质问:“我今天重病初醒,你就想睡我?你还是人吗?”
住在客栈里的玲珑顿时失去了梦想,出去都没得玩了,她跟祝星渊当然不会给老太后戴孝,没放鞭炮已经是她最大的温柔,倒是皇帝,至此,他所有的亲人都已离世,唯一一个会为了他付出一切的妻子也不会再回到他身边,他没有人可以说心里话,也没有人会在他疲惫的时候给他一个拥抱。
世间真心人本就少得可怜,玲珑想想风轻燕那一腔不顾自己不求回报的爱,掏心挖肺都给了魏侯,便觉得可惜。
听起来很孤单很可怜。
玲珑长长叹了口气,心想在这侯府里,成天为了魏侯殚精竭虑,为他鞍前马后,把自己操劳的憔悴不堪,跟人家鲜嫩水灵的新妇比起来宛如雨打风吹后的落花,年轻不过人家貌美不过人家,又不会撒娇卖萌,全靠自己扛——关键你要是遇到个懂得珍惜的人也就算了,偏偏现在是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但是……
风轻燕深爱魏侯,才愿意为他牺牲,爱他所爱,忧他所忧,收敛自己的性子,孝顺老夫人,讨好府中诸人,可惜这些好,并没能换来什么好结果,最终也不过是她死在这个大喜之日,魏侯痛苦了一段时间,便又置身于大业之中,大抵对于男人来讲,功名利禄,永远是超过所爱之人的。
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不是么?更何况,“有御厨有美人有数不尽的马屁精……连擦屁股都有人伺候,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皇商这称号不过好听罢了,在世代权贵的魏侯府真上不得台面。
祝星渊深以为然:“说得对。”
身为商女,她在侯府的日子可不怎么好过,老夫人瞧不上她,魏侯的弟弟妹妹也都觉得商女卑微,哪怕她确实聪明能干,是魏侯不可或缺的贤内助,可那又如何?她出身卑贱,再努力,也不敌耿氏女与顾氏女高贵,二女什么都不必做,只消嫁入侯府,便能为魏侯拉来湖州清北两员大将,风轻燕努力这么多年,不仅未能给魏侯诞下一儿半女,甚至连这二女的一半价值都比不上!
“你很羡慕吗?”
风轻燕死在魏侯纳侧室的这个晚上。
“不羡慕。”
原主父母已经离世,嫁入侯府后一心为魏侯效力,她爱他,便心甘情愿为他付出,只是没想到夫妻恩爱数年,却终究走到末路。魏侯无法理解她为何对他纳侧室如此反对,风轻燕心灰意冷,重病而亡,她对这天下属于谁根本不在乎,只是因为魏侯想要,但现在他要的天下,当其他的女人也有价值的时候,他也会要别的女人。
回答的毫不犹豫,可见求生欲十足,玲珑被他逗笑了,两人谁都没有同情皇帝,毕竟人家吃喝不愁还有美人簇拥,说起同情,大街上那些连饭都吃不上天天饿肚子的乞丐更可怜呢,衣食无忧的人才有爱恨情仇,过得凄惨的人每天填饱肚子都是奢望,哪里还有心情去悲春伤秋?
如今三人已彻底撕破脸,庐阳王与魏侯都对京师虎视眈眈,叶仪也不是省油的灯,三方势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今日魏侯所纳的两女,一是生于鱼米之乡粮草无数的湖州耿氏女,一是盛产铁矿盐地的清北顾氏女,纳此二女进门,对原本便手握大权的魏侯来说,更是如虎添翼,再无后顾之忧,而耿氏顾氏两大名门望族,也将为他所用,且耿氏顾氏之父皆是一州之长,纳了这二人,魏侯便有了粮仓与兵器库,这可比只会赚钱的原配风轻燕有价值多了。
“我有你就可以了。”
此外还有一些州郡处于中立状态,但无论如何,那位龙椅上的皇帝,位子都是极不稳当的,他不过是叶仪手中的一枚棋子,是他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武器。
祝星渊反手搂住玲珑,“你比任何人都重要。”
原主名为风轻燕,乃是皇商之女,因父母仅有她一独女,自幼便女扮男装跟随父亲学习,长大后更是接管了家业,后来与魏侯,也就是先前的男人相识,魏侯姓魏,名伦,生于魏地,世代袭爵,如今皇帝无能懦弱,朝政被佞臣把持,各地战火频起,天下三分,一分首辅大臣叶仪,一分皇帝亲叔父庐阳王,一分魏侯。
“甜言蜜语的……”玲珑咕哝着,揪了揪他的耳朵,她显然非常喜欢他,也非常喜欢躺在他的怀抱中。被浓郁香甜的爱意包围的感觉,比睡在归墟龙宫那张心爱的珊瑚床上都舒服,跟祝星渊在一起,玲珑无时无刻都是放松的。
趁着吃放的空档,玲珑才开始翻找原主的记忆。
但是……
当下懒得理此人,她又不是真正的轻燕,怎么可能对他有眷恋,有这时间叫人传膳多吃点不好吗?
她抽动了下鼻子,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说实在话,她其实不大分辨得出灵魂与灵魂的不同,反正都是灵魂,怎么生出的她知道了又怎么样?知道了不也创造不出来?
玲珑心想,你一次纳两个,晚上不双飞,还要过来?干嘛,又标榜深情又要冷落新人,传出去那不是人人都说她的难听话吗?
她可以抹灭,却不能创造,可以让灵魂死绝,却不能赐予新生。
男人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见她安好,才道:“我待会儿再过来。”
“怎么了?”祝星渊见她嗅来嗅去,颇觉好笑,觉得她看起来跟小猫一样,可爱得很。
这样的话玲珑一句都不想多听,她不耐烦地摆摆手,挣脱男人的束缚:“行了行了,别纳了还给自己找借口,回去吧,我可不想听这些。”
玲珑摇摇头,她也不确定呢,至少目前的祝星渊看起来完好无损,虽然……不过算了,管他明天怎么样,当下快快乐乐的才最重要,及时享乐,不问朝夕。
男人一愣,随即沉声道:“轻燕,我知道你心中恨我,可我纳两女亦是不得已而为之,且男子本就三妻四妾……”
而皇帝直到如今都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早已死了,他只会记得风轻燕与自己恩断义绝后潇洒地跟另外一个男人离去,将对他的最后一点情意掐断,天大地大,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有再见的时候,他说不出自己会不会后悔,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后悔。
她微微一笑:“想不到今儿个还是爷的大喜之日,那我可真是罪过,竟把爷给逼过来了,万一前头等着爷拜堂的姐妹伤心难过,可如何是好?”
玲珑离去后,皇帝心中属于风轻燕的记忆越来越深刻,再见到玲珑时,他都已经认不出她,因为正确的记忆已经回来。
虽然他很激动,也很英俊,表现得好像很爱她,但玲珑慢吞吞地将对方从头打量到脚,寻思着下人既然叫她夫人,两人必定是已经成过亲的,那为何此人身上却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
所以后面再入宫的妃子中,总是与风轻燕有那么几分相似,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偏好,只是年纪越大,四海升平,儿女绕膝后,夜深人静,他一个人孤零零睡在寝宫,这张偌大的龙床,总是冰冷孤寂的。
铜镜里的容貌连天仙见了都要自惭形秽,不见丝毫病气,玲珑这才满意起来,她动了动鼻子,这时候卧房的门一下被推开,一个身长玉立俊美无俦的男人闯了进来,见她醒了,激动不已,冲上来便握住她纤细的肩膀:“轻燕?你醒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古往今来,无数帝王到了老年都开始犯糊涂,开始渴求长生,皇帝却没有,他以一种十分平和的心态接受了死亡的到来。
身体跟容貌都能让玲珑满意,自然是要被替代掉的,而在这个世界的人心中,也立刻会忘掉原主本来的模样,将玲珑当成她。
弥留之际,他仿佛又看到初见时那个身着男装犀利机智的少女,将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又抬起头,冲着他笑。
她环顾四周,理所当然是在卧房里,把丫鬟们都赶出去后,玲珑下床到了梳妆台前,对着铜镜照了照,发现这张脸太过憔悴,并不符合自己的审美。再想到这人临死前的心愿,虽然她没有为她完成的必要,但毕竟要用到对方的身份,便勉为其难为她做到好了。
轻燕……
醒了?是死了才对吧。
如果能回到当初,真的,如果能回到当初,他再也不会辜负她,即便情势艰难,也不会纳耿氏女与顾氏女过门,他会好好跟她说,无论日大事是否能成,他都只要她一个妻子,后来寻到的那些人,都不是她,都不是她。
玲珑揉了揉太阳穴:“别吵了,都退下。”
他是个好主公,好皇帝,却从没有一天做过一个好丈夫。
“快快快!快去通知爷!告诉爷夫人醒了!”
他总是要求她、委屈她、剥削她,却不曾心疼过她。
“夫人是好些了么?”
如果能重来一次……如果能重来一次,回到当初的话……
玲珑睁开眼睛,只觉一阵吵闹,周围围了几个丫鬟,手里捧着药碗、水盆、布巾的,此刻都紧张兮兮地看着她。她眨了眨眼,慢吞吞从床上坐了起来,看得几个丫鬟一阵高兴:“夫人醒了!”
皇帝虚空的手抓了抓,像是想抓住什么东西,可最终他也没有再见到心心念念的那张面容,临老了,他终于肯承认自己后悔了。
“夫人……”
在享受了这天下至尊的位子之后,皇帝终于能够理解为何祝星渊能够毫无留恋地抛下皇位,那时他觉得这傀儡皇帝很傻,儿女情长优柔寡断难成大事,换作自己绝不会如此,但如果,如果再让他选一次的话。
“是啊夫人,您再不喝药,爷知道了会心疼的!”
……没有如果。
“夫人,求您了,您把药喝了吧……”
风轻燕也不愿意再跟他有如果。
第861章 第七十六片龙鳞(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