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饮着,歌舞看着,本来挺享受,却有灼热的视线盯着他瞧,薛夙感觉自己都要被盯出火来了,抬头顺着那视线处看去,就见大殿之上,皇帝身边有个极美的少女,正笑盈盈看着他。()
人人说他是怪胎,说他孤僻,他也不以为意。自己活好了,管旁人说什么呢,更何况他如今是当朝太傅,又有谁敢在背地里嚼舌根子?你不去招惹他,他便很好说话,可你要招惹了他,薛夙也不是好欺负的人。
第219章 第二十片龙鳞(九)
御膳可不是随时随地都能吃的,薛夙虽然食素,却好口腹之欲,自己一人得了空,能把古本上的做菜方子翻来覆去的看,自个儿研究自个儿做自个儿尝味道,不知比那些家庭和美的人快活多少。
薛夙当年号称惊才绝艳的第一才子,自然有无数美人对他芳心暗许,状元骑马游街那日,丢他的荷包跟手帕落了一地。但就跟人们口中说的那样,薛太傅是个怪胎,超级大怪胎,不肯尚公主也不肯娶妻,就一个人过,听说薛府连伺候的下人都没几个,也不知道他过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
多年下来他的性格早已深入人心,因此也无人敢过来与他把酒,薛夙自斟自饮,喝的畅快。
饶是如今三十五高龄,寻常人家都能当祖父了,大街上一走,照样有大姑娘小媳妇含羞带怯地看过来。无他,薛夙那就是神仙长相,偏还不显老,比实际年龄年轻个十岁绰绰有余。
薛夙连参加皇帝寿辰都是孑然一人,他坐单桌,也不跟人敬酒,更别提什么寒暄,坐在那就很认真的吃吃喝喝,吃完这一顿出了宫步行回家刚好消食,然后洗洗就能睡,明儿一早还要给国子监的监生们上课,他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可这样被人用充满兴趣的眼光盯着,哪怕是薛夙也有点撑不住。他远远看去就知道是那小姑娘,虽然只见过一面,可她小时候便生得可爱,虽说长开了,却还有小时候的影子,薛夙没见过比她更可爱的小姑娘,也没见过比她更美丽的少女。
他的儿子们个顶个长得好,可要跟薛夙这样的美男子比,哪怕是皇帝,哪怕那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也没法昧着良心说他们比薛夙强。
眼下气氛有点尴尬,许是因为见过玲珑的小时候,薛夙待她便比对他人温和了几分,自然他心中也清楚,另眼相待,不过是因为她特别美貌。
皇帝恨啊!
于是端起面前酒杯,遥遥举了一下示意,而后一饮而尽。
最后玲珑总结道:“可见他的确是在等我长大。”
玲珑欢天喜地地托着腮对皇帝说:“他真帅。”
荒海里随便挑一株珊瑚都比薛夙年纪大得多。
微微谢顶微微皱纹微微大肚的皇帝装作什么都没听到,而是继续给玲珑洗脑老男人不如小鲜肉,可惜无论他怎么苦口婆心的劝,玲珑都只有三个字:他真帅。
对玲珑而言,时间不具备任何意义。
帅是侧要的,更重要的是他闻起来很香,玲珑几乎能够想象自己吃掉那份爱之后会获得怎样的饱足感。只是这样的事她自然不会跟皇帝讲,旁人问她为何喜欢薛夙这个老男人,那她就只有一个回答:他真帅。
反正活多久饿多久,讨人厌极了,她一点都不想去计算时间。
要想她移情别恋也很简单,找个比薛夙更好看的来就成。玲珑就是这么个简单的龙,她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丑一点都不行。
她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活了多久了。
皇帝很难受。
而且身材保持的好,这在其他人眼中可怕的年龄差,对玲珑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你真的要跟她比谁年纪大吗?
在场的年轻郎君们也很难受。
皇帝突然觉得自己中枪了,他暗暗吸了吸肚子,他跟常年征战的齐钰不一样,皇帝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坐着,当然坐出肚子来了,这时候又听玲珑说:“薛夙看起来没见老呢,说是二十五六也有人信。”
这殿中最美的自然是长乐郡主,没有哪个男人能轻易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即便有些人假装不在意,也总是忍不住要朝她那儿看。只觉得她头上簪的那朵还带着水珠的牡丹,远远不及她容貌的艳色倾城。
说完怕皇帝膨胀,她又好心地给她皇帝叔叔解释,“当然我是指薛夙这样的美男子,长得丑留胡子啤酒肚的三十五岁男人就只剩下搓不干净的油腻了。”
男人好美色,素来如此。
“嗯……三十五了吧?”她很期待的样子,“正是一个男人最成熟最有魅力的时候。”
可看得久了就也发现了,长乐郡主全程就盯着一个人看,那人还是德高望重的薛太傅。
皇帝又问:“那你知道薛夙多大了吗?”
薛夙本来参加这样的宴会大多不惹人注目,安安静静吃饱喝足走人,但今日因着玲珑,他受到的瞩目怕是比今年一年加起来都多。旁人看他尚且好,玲珑也盯着他看,反倒叫薛夙生出一丝不自在。
“薛夙啊。”玲珑很自然地回答,“我见过他,还让他等我长大呢。”
等到薛夙先行离席,玲珑跟皇帝抱怨:“皇帝叔叔好坏,明知道人家喜欢薛夙,还让他提前走。”
眼下看见玲珑又指了薛夙,他突然想起七年前齐钰参薛夙的那本,嘴角一抽,顿觉不妙:“穗穗啊,你可识得那人是谁?”
皇帝觉得很委屈:“你看薛夙那臭脾气,朕要能管住他早管了!”
不能睡美人喝美酒吃好肉,那他当皇帝做什么的?没日没夜的披折子看奏章劳心劳力折磨自己?皇帝对此敬谢不敏,薛夙那种和上班的生活他才不干呢。
那家伙就喜欢煮雪烹茶琴棋书画做学问,闲暇时捣鼓些吃食,对权势名利都不大上心,也没有娶妻成家的打算,皇帝又能怎么办?他管的再宽,也不能管臣子晚上跟谁睡觉吧?不过话说回来,倘若真是薛夙娶了玲珑,倒也不是不可以。
说到这里皇帝就忍不住有点妒忌,薛夙比他也小不了多少,可看起来简直跟两代人一样,他知道薛夙肯定不像女人那般注重保养,那凭啥自己老的这么快,薛夙就一点不见变化?皇帝问过薛夙,薛夙说,皇上要是能跟臣一样清心寡欲不近女色食素不食肉,皇上也能如此。
定国公府日益壮大,皇帝信任齐钰,却不代表等将来新帝登基,齐家能忠心不改,更不能保证新帝也如他这般信任齐家,因此皇帝菜想着把玲珑许给自己的儿子。可玲珑若是想嫁薛夙……倒真的合适。
皇帝眼睛一亮就顺着玲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然后浑身僵硬,她指的那不是薛夙又是谁!
唯一就是这小姑娘也是皇帝自个儿看着长大的,他抱玲珑的次数比抱公主们都多,小姑娘又漂亮可爱,皇帝是很疼她的。薛夙好是好,人品外貌能力都出挑,说真的,年青一代没一个比得过薛太傅当年的风华,可是,这年纪差的也太大了啊!
咦,有戏!
哪怕玲珑喜欢,皇帝也不敢就这么给她指婚,齐钰那老小子若是知道他给他的宝贝女儿许了个大二十岁的夫婿,怕不是能提着大刀从定国公府闯入宫中。
她又把在场的人扫视一圈,突然指着一个说:“皇帝叔叔,我觉得那个不错。”
玲珑听皇帝不能指婚,很遗憾地看了皇帝一眼:“原来皇帝叔叔也不是什么都能做。”
人类神话里将龙塑造成可以跟任何物种繁衍后代的形象,向来为玲珑所不喜。
说完就很无情地走了,再也不陪皇帝唠嗑了,她爹爹跟两个哥哥都在下面眼巴巴看着呢,在这跟皇帝废什么话呀!
玲珑心想这有什么好炫耀的,要是她想,她的儿女能遍布每个世界每个位面,可生得多有什么用,又不能拿来吃,人类真的很奇怪,他们特别喜欢生孩子,还觉得越多越好,多子多福,玲珑就不这么觉得,她觉得幼崽虽然有时候挺可爱,但大部分时候都是烦人的,像她就永远不会生孩子。
她打小就各种嫌弃皇帝,皇帝……习惯了。
皇帝也觉得她回答了跟没回答没什么区别,就有点犯愁:“寻常人家像穗穗这么大早就定亲了,朕当年十四岁就有了儿子。”
等宫宴结束,纪氏晚上就找来了,把女儿搂在怀里,跟她说了自己的想法。今日去宫宴,齐钰夫妻也存了为女儿相看人家的意思,看来看去,总觉得哪个都配不上,可女儿大了终究要嫁人,夫妻俩也总算是挑了几个合适的,就等着有空探探口风,给自家女儿再仔细相看一下。
玲珑眨了眨眼,“这个很难回答啊,等我遇到了我就知道了。”
她跟齐钰最看好的是大学士的嫡长子,今年十八岁尚未娶妻,书香门第,身份自然是比不上定国公,但女儿若是嫁了过去,便不会受欺负,那名叫魏坤的少年,年纪轻轻便素有才名,人品才气都不差,相貌也俊朗出众。宫宴中纪氏仔细观察过对方的举止行为,张弛有度温文有礼,女儿若是嫁了这样的人,倒也不亏。
皇帝又问:“那穗穗喜欢什么样的?”
玲珑听到这个名字,内心毫无波动,这就是穗穗上辈子的夫君。就跟纪氏说的那样,好是真的好,人品才气相貌都是一等一的挑不出个毛病,又是书香世家,墨香浓厚,他的父亲魏大学士一辈子不曾纳妾,门风高洁,若是嫁进去,自然不会有太多糟心的事儿。
玲珑从不在皇帝面前惺惺作态,喜欢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点点头:“一个也不喜欢。”
可谁嫁进去谁才知道好不好。
皇帝就失望了:“一个也不喜欢?”
魏大学士一辈子不纳妾,除却自身性格外,魏夫人才是主要。她占有欲极强,因着只生了魏坤一个儿子,对夫君跟儿子都有很强的控制欲。魏坤都十八了,魏夫人还不许他身边有婢女伺候。等到穗穗嫁过去生不出孩子,她便理直气壮地给儿子纳妾——浑然忘了自己夫君大半辈子都没有过第二个女人。
玲珑也不含糊,托着下巴认认真真看了一圈,少年们大多生得好,有些还颇有才华,可以说无论哪一个都相当出色。其中还包括了皇帝的儿子们,玲珑看了一圈,很诚实地回答:“没有喜欢的。”
自己是妻子的时候恨不得丈夫洁身自爱连女人都不要见,等到了自己儿子,又巴不得儿子人见人爱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偏偏因为穗穗占了魏坤正妻的身份,便成了魏夫人的眼中钉。
那架势,跟让玲珑选妃似的,活似玲珑说喜欢哪个,他立刻就把人赏给她一般。
穗穗出身高贵,那也成了魏家的媳妇,要孝顺懂事逆来顺受。穗穗容貌过艳,魏夫人觉得是狐媚之相。
他招手让玲珑坐到他身边,摸了摸她的头,指着座下一众玉树临风的儿郎:“穗穗瞧瞧,可有喜欢的?”
魏坤也爱重自己的妻子,只是和母亲比起来,孝字压在头上,他便总要妻子忍让体谅。久而久之,穗穗便再不和他说自己与婆母之间的矛盾,可笑魏坤竟以为母亲和妻子之间就此无比和谐。
这也是为什么他有那么多的女儿,却独独最喜欢玲珑的原因。
回到娘家,娘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将穗穗搂在怀中疼爱,哥哥们也不能抱她了,爹爹更是要保持距离,娘教导穗穗,如何讨婆母欢心如何侍奉夫君……穗穗回来了一两次,便不再喜欢回到这个生她养她的地方。
皇帝盼着她长大,终于长大了,就特别希望她能嫁给自己的儿子,当年他还是太子的时候便对纪氏倾心已久,原想娶纪氏做太子妃,可纪氏却不愿嫁给他,反而看上了齐钰那老小子。君子有成人之美,如今皇帝虽然对纪氏已经放下,却仍然希望纪氏的女儿能嫁给自己的儿子,嫁哪一个都行。
等到她生不出孩子,魏夫人连给魏坤纳妾都是那般理所当然理直气壮,不容拒绝。穗穗原盼着父母能为自己说上几句,只他们也觉得,身为妻子,不能为丈夫传递香火是罪过,劝她忍耐。
有她的地方,永远是她最惹人注目。
她忍了太久了。
皇帝四十岁寿辰,玲珑随着爹娘入宫贺寿,她已经满了十五岁,正是少女最美丽的时期,宛如梢头含苞待放的花朵,只看谁是那个懂美之人,能有荣幸将她采摘。
久到好不容易怀孕,也没了那种欣喜。魏坤已经有了庶子庶女,她生出个孩子又能如何?更何况,她生的还是个女儿。
时光荏苒,玲珑也逐渐长大,从八岁到十五岁,整整七年时间,说慢也慢,说快也快,她及笄后,不知多少人盯上了。只可惜她并不是特别喜欢出门,偶尔参加下宴会,便令其他姑娘家失色,人人都传言说定国公府的长乐郡主容貌倾城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绝色美人,传的有鼻子有眼的,真正见过的怕是五根手指头就数的清。
女儿又有什么不好呢。
这件事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谁也没放在心上,只不过打那以后,定国公再见到薛夙,总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闹得薛夙每次看到这样的定国公就想起此事。
可她还得继续生,直到血崩而亡。
然而薛夙已经走远。
这样的人生,活着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留下皇帝吹胡子瞪眼的,干什么呢这是,他这个皇帝还有没有点尊严了?!这臣子们跟他说话就这么没大没小呢?他允许薛夙走了吗?
纪氏觉得魏坤很好,齐钰也勉强赞同魏坤不错,他们甚至已经跟魏大学士私下交换了名帖,过几日要邀对方来府中一聚。纪氏又不舍得,又知道自己不能不舍得,搂着玲珑做思想工作,平日里闹腾的小女儿这回却乖乖巧巧的:“我都听娘的,见了之后再说吧。”
当下对皇帝也不尊敬了,拱拱手:“臣家中有事,臣告退。”
三日后,魏大学士应邀而来。
他在皇帝心中,就是个会对八岁小孩起邪念的人?
玲珑见到魏坤的第一想法是有点失望,真的,她还以为这家伙是多么的玉树临风,好看是好看,可跟薛夙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闻起来挺香的可以吃,却也不及薛夙闻起来香甜,所以除了年纪魏坤到底有哪里比薛夙强?
薛夙:“……”
她对魏坤无意,自然落落大方,魏坤却很心悦她,瞧她的时候俊容微红。因着都是自己人,又是在定国公府,玲珑便作为主人带着魏坤欣赏一下定国公府的花园。
皇帝点点头:“齐钰爱女如命,朕也没想到他会真的参你,不过你放心,朕知道你没这方面的心思就成了。”毕竟那小姑娘他打算给自己的儿子们留着呢。
她对他没什么话好说,因她知道她肯定不会嫁给这个人,没看到刚才魏夫人那眼神吗?掩饰的再好也逃不过玲珑的眼睛,她不喜欢别人用失礼的目光冒犯她,所以就悄悄做了点小手脚。
更何况那小姑娘出身高贵,他若是当年那翩翩无双惊才绝艳的状元郎,岁数相当,兴许能有求娶的希望,“这也太荒谬了。”
于是正在房内说话讨论两家结亲可能性的齐钰夫妻连带魏大学士都惊呆了,刚才那清脆的响声——
不知道是不是薛夙的错觉,他总觉得皇帝陛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也隐隐有点咬牙切齿。他想起那天见到的小姑娘,娇嫩柔软,玉雪可爱,只那句话,谁会把它当真?无非是孩童的戏言,他今年都二十八岁了,小女娃比他足足小了二十岁,老牛吃嫩草也不带这样的。
还有这逐渐蔓延的味道——
皇帝见他还是没懂, 就好心解释:“穗穗, 你识得吧?听说过年休沐的时候,你见过她,小姑娘很喜欢你,还说长大了要嫁给你?”
魏夫人满脸涨红,幸而她的贴身婢女机灵,连忙下跪请罪:“奴婢失礼、奴婢失——”
薛夙:“……”
话没说完,又是一声响亮的噗——
皇帝怜悯地回望他:“定国公参你引诱幼女。”
气氛顿时变得极其尴尬。
这薛夙还真不知道, 他疑惑地看向皇帝:“敢问皇上, 臣做错了什么?定国公参臣什么?”
因为任谁都听得出来这声音是从谁身上发出的,毕竟这实在是太响亮太刺耳也……太有味儿了。
薛夙淡定地任由皇帝打量, 正等着呢,皇帝幽幽道:“薛爱卿, 朕也不跟你说那些兜圈子的话,你可知道今日,定国公跟朕参了你一本?”
第220章 第二十片龙鳞(十)
此时此刻,皇帝正用有史以来最认真、最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薛夙, 在心里琢磨着自己跟薛夙到底差在哪里。穗穗那小丫头,自己蓄了胡子便不给抱了,嫌丑, 薛夙凭啥就能让她发出长大后嫁的豪言壮语呢?
这俗话说,屁乃人生之气,焉有不放之理。说是这么说,只是高门世家,哪个不是要脸面的,女子尤甚,讲究的是行不回头语不掀唇,那可真真是讲究到极致。尤其是魏大学士,那可是先帝曾经都赞誉过的魏家风骨,书香世家,博学门第,怎么夫人就这么的……这么的……
结果退朝后皇帝特地把他叫到御书房,薛夙还以为是有什么要紧事吩咐自己, 结果皇帝陛下也是一脸的一言难尽。
一时间,齐钰夫妇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场面一度显得无比尴尬,婢女再机灵再快承认是自己放的,也没人能信啊!只是面子到底得过得去,哪怕知道是谁放的,也不能直说,便将这婢女斥责了下去,谁知婢女走后就更尴尬了,因为有婢女在,尚且有人背锅,婢女一退下,在场两对夫妻,四个有头有脸,你就说是谁放的吧!
他为人孤僻, 无甚亲朋好友, 却也没什么仇家,定国公又是出了名的高风亮节, 是以怎么也想不出是哪里得罪这个人了。不过薛夙性格如此, 别人爱慕他也好, 厌恶他也罢,他都不放在心上。因此对于定国公仇视的目光,薛夙纳闷的想了想也就算了,横竖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死不了。
于是这场聚会便匆匆结束,魏坤尚且来得及跟玲珑逛完花园,就听父亲身边的小厮来禀报说要回府了,他问了缘由却又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大概,魏坤心中着实不舍玲珑,却又不得不回去,玲珑善解人意道:“魏公子,我也觉得有些乏了,不如你我一同去大厅看看吧。”
薛太傅今日觉着定国公瞧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儿。
两人并肩至了大厅,一进去玲珑就捂住了鼻子,魏坤忍耐力更高些,没有捂鼻,脸色却也绝称不上好看。
第218章 第二十六片龙鳞(八)
纪氏心疼女儿,赶紧走过来:“娘正准备送你魏伯父魏伯母出府,你——”
他要弹劾薛夙!
话没说完,又是一连串响屁,一声更似一声响,一声更比一声强。玲珑都惊呆了,她不可思议地看向魏夫人,似乎很不能理解这样一位贵妇人是如何做得出这般失礼的行径的。
明日上朝他就要参薛夙一本!
魏夫人老脸都红了,尤其是当玲珑看她的时候,眼前这豆蔻年华的美好少女,那样的美丽、娇嫩、年轻,和青葱的少女比起来,自己越发自惭形秽,尤其是这根本无法控制的放屁——
齐钰如遭雷击,合着不仅女儿嫌弃他,就连妻子也觉得他不如薛夙好看?
魏家人走后,纪氏忧心忡忡对丈夫道:“我觉着这魏家,似乎也不是那般好,老爷,你瞧见魏夫人走之前看咱们穗穗的眼神没?那眼神、那眼神不像是看未来儿媳妇的,倒像是……”
纪氏听到丈夫嘟哝着抱怨,忍不住道:“老爷,您是哪里来的自信,您是生得不错,可薛太傅那是出了名的美男子,您——”
齐钰自然也瞧见了,帮妻子补足了下面的话:“像是看情敌的,我瞧得清楚着呢,夫人曾经看翠莲也是如此。”
都说女儿依恋父亲,他怎么就没听穗穗说长大了嫁给爹爹呢?难道他不比薛太傅好看?
翠莲是他们新婚时的一个婢女,心大得很,为了她夫妻俩闹了一场矛盾,最终以将翠莲发卖然后齐钰跪了一个时辰搓衣板告终。听到丈夫重提旧事,纪氏难免有些羞赧,捶了齐钰一下:“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老爷还提,咱们现在是在说女儿。”
齐钰也知道这个理,可知道是一回事,接受是另外一回事,他娇滴滴的小女儿出了趟门居然就对着个老她二十岁的男人说长大了嫁给他???
一提到女儿齐钰就正经了,他话不多,也不跟妻子绕圈子:“魏家父子倒是不错,魏坤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是个年少有为的儿郎,家风又好,只是这个魏夫人……”
纪氏睨了他一眼:“我还不知道老爷在想什么?穗穗许是见薛太傅生得好看便说了那样的话,小孩子家家的,哪里知道什么嫁人不嫁人。”
今日这一见,真是让他们夫妻大跌眼镜,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纪氏道:“我觉着,魏夫人是有些刻薄了,今日她这般失礼,没来由地怪咱们家穗穗。这还没个谱儿呢便是如此,若是真将穗穗嫁了进去,还不知道要被怎样磋磨。没有个好婆婆,那可是受罪。”
齐钰顿时不高兴了:“这怎么成。”
齐钰道:“还是咱们夫人有福气,不仅公婆好,夫君更是好。”
“我见穗穗怕是已经忘了,不想再叫她记着,就没提。”
纪氏被他这自吹自擂弄得哭笑不得,夫妻俩又商量了一番,决定开个家庭会议,等齐嘉言齐懿行兄弟返家,一家人围着桌子用晚膳,齐钰才试探着问玲珑对魏坤印象如何。
齐钰在外头就迎了上来:“夫人跟穗穗说了么?”
玲珑正忙着张嘴吃美大哥喂来的白嫩虾仁,抽空回了父亲一句:“马马虎虎。”
玲珑乖乖就着母亲的手喝消食汤,喝完还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儿,把纪氏弄得哭笑不得,点了点她的小脑门,又哄她睡觉,等到她的呼吸渐渐平缓,才转身离开。
那你要看跟谁比了,跟同龄人比自然是出色,可跟美颜盛世的薛太傅比,充其量也就一根狗尾巴草。“还是大哥更好看。”
但纪氏也清楚,她的小女儿才不是乖巧好宝宝,大多时候是阳奉阴违,嘴上答应了,等事后该怎么吃还是怎么吃。她招手让婢女过来,端过托盘上的青花瓷碗,“喝些消食汤,快些睡吧,明儿早上娘给穗穗包个大红包。”
齐嘉言得了妹妹在容貌上的赞美相当受用,谦虚道:“咱们家穗穗才是最好看,什么人都配不上。”
“哦。”玲珑乖乖点头。
齐懿行问:“二哥就不好看了吗?”
纪氏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女儿贪吃,好不容易被两个儿子带出去,那两个又是撑不住穗穗撒娇的,定然是有求必应,她有些担心,睡前就过来看看,本来齐钰也要来,但女儿到底大了,大晚上的进来不太好,便在外头等着。“下回可不许贪吃了,吃多了要难受的。”
“好看。”玲珑忙点头,眼睛盯着齐懿行筷子上来来回回勾引她的蟹肉,“我的哥哥们都好看,旁人谁都比不上。”
没有才怪!
齐懿行满足了,把蟹肉喂给她,纪氏笑着骂:“你们这兄妹三个,成日没个样儿,穗穗都多大了,还这么爱撒娇呢。”
玲珑舔了舔嘴巴:“没有。”
“十五岁啊。”玲珑嘟哝着,“我觉得我还是个孩子呢。”
纪氏瞧见小女儿坐在床上软趴趴似乎想睡又强撑着的模样,坐到床边顺手摸了摸那柔软的小肚肚,柔声道,“哥哥们是不是又乱喂我们穗穗吃东西了?”
“是是是,你是孩子,大家都让着你。”纪氏笑起来,“说着也是,咱们家穗穗确实年岁不大,若是这么早就定亲,我觉着也不好。”
玲珑一边百无聊赖地陪她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一边打呵欠,正巧纪氏来看她,姐妹俩就乖巧起身告退了。临走前又是羡慕不已,穗穗的闺房可真好,她们也好想睡一晚上试试看啊。
玲珑顺势皱皱小脸,都是一家人不说客套话,她就直接了当地说:“我不喜欢魏夫人,她好失礼,而且她不喜欢我。”
只是心底又忍不住羡慕,人跟人真是命不同,为何玲珑就这样好命呢?那么严肃的大伯父都那么疼她,第一次瞧见齐钰抱玲珑举高高的时候,姐妹俩都愣了,她们的爹平日能耐着性子跟她们说几句贴心话就了不得,从有记忆起,爹都没抱过她们,穗穗八岁了还能在大伯父怀里闹腾呢。
齐钰与纪氏相视一眼,“为何如此说?”
她们清楚着呢,自家无权无势,还得靠着大伯父一家过日子,要是撕破了脸,日后嫁人难不说,嫁了人被欺负,那是连个能说理的都没有。所以随着岁数见长,姐妹俩对待玲珑的态度从一开始的坑蒙拐骗变成了现在小心翼翼的讨好,生怕惹了玲珑不高兴,自己一家都要倒霉。
“爹爹,娘亲,你们一定要我说她为什么失礼吗?”玲珑不是很乐意,“正吃饭呢。”
从前玲珑小的时候,姐妹俩能拿一块粽子糖跟玲珑换上好的翡翠镯子,现在那种小把戏自然是不敢再做了,这些好东西她们是没有的,就看看过个眼瘾。
只有齐嘉言齐懿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面面相觑,等玲珑凑近他们耳边说了悄悄话,兄弟俩顿时一脸无语嘴角抽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齐懿行心想,哪怕是在军营里,都是些大老爷们,也没见着如此豪放的!
玲珑其实也不是很讨厌二房的两个嫡女,因为她们蠢蠢的,贪婪都写在脸上,就是她曾经说过的恶心萌,被恶心习惯了就觉得有点可爱。所以当她们又来找她玩的时候,她也没拒绝,托着腮看两姐妹坐在她的梳妆台前左顾右盼,看了这个蝴蝶发簪喜欢,瞧着那个玛瑙坠子想要,可是又不敢明目张胆地找玲珑要,实在是被大伯父还有两个表哥教训怕了。
“那穗穗为何说魏夫人不喜欢你?”齐钰问,在他面前,惟独最后离开时魏夫人那一眼,叫他觉得有些不妥,其他时候魏夫人可是一直在夸赞他们家穗穗,似是很期望穗穗嫁入魏家。
二房心里盘算什么他们都清楚,当年闹的面上也不大好看,分了家后二房的日子过得就不那么顺畅,因此总想着来捞点油水打打秋风。今儿个过年,是好日子,纪氏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玲珑嘟嘴,“我跟魏坤说话,问了几句他的母亲,才知道魏夫人管他管的非常严,不像是管儿子,倒像是管丈夫。”
又带着玲珑在街上转了一圈,给她买了可爱的小猫咪面具,还带她去放了烟花,时辰就不早了,兄妹三人打道回府,却不曾想二房的人还没走,竟是死皮赖脸要留下来。纪氏是个好说话的,基本上只要不作死她都很宽容,既然留个二房,自然不好让三房回去,她便叫人收拾了院子让两家住下。
这就有点微妙了。
两人也没当回事,只以为是童言无忌,毕竟她年纪小,连出府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过不了几天,有了好吃的,看到其他好看的人,薛太傅就不知要被忘到什么地方去了。
无论之前齐钰夫妇如何打算,今日魏夫人那壮举,也让他们对魏家退避三舍,来往是还能来往,但做亲家……别了吧,他们不想女儿总是生活在气味那样浓厚的地方,而且魏夫人临去前看穗穗那一眼,也着实是让夫妻俩觉得不好。
妹妹说的好有道理,逻辑严谨无可挑剔。
他们自己家娇滴滴的小女儿,凭什么要去旁人家受委屈?
齐懿行:“……”
这是玲珑十几年来一直给他们灌输的观念,在家里父母哥哥祖父祖母疼的要命,结果一朝出嫁,不仅不能被人疼爱,还要学着侍奉他人,甚至于要委屈自己,怎么想都觉得不好。纪氏觉得,除非是找到像自家这般的婆家,否则她是断然不会将女儿嫁出去的。
“所以我让他不要变老啊。”结果玲珑更加理直气壮,“变老就会变丑,变丑我就不喜欢了,那我就不想嫁了。”
这也是为何她不想女儿嫁给皇子们的原因,无论嫁了哪一个,都难以要求对方一生只有穗穗一人。父母眼里,儿女总是最好的,不为穗穗挑个满意的夫婿,纪氏决不轻易将就。
所以不用跟穗穗说女儿家应该如何如何,直接告诉她太傅会变丑就行了。
结果玲珑语出惊人:“娘,你不问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吗?”
他很了解自家娇滴滴的妹妹,以貌取人,长得好看的她都喜欢,稍微丑点不和她心意她就看都不看一眼,别的不说,就说上次入宫,九五至尊看她可爱想抱抱都被毫不客气地拒绝,就因为皇上突然留了络腮胡子。
???
“薛太傅现在瞧着是好看。”齐懿行说,“可他今年已是二十有八,待到穗穗长成大姑娘,他就老了,那时候就不像现在这样好看了。”
!!!
玲珑扒着手指头告诉他们:“八岁。”
一家五口,四双筷子掉了,砸在桌面上,齐懿行手里还握着调羹喝汤,这下调羹砸汤碗里,滚烫的汤水溅到他脸上,可他丝毫不觉着疼,只目瞪口呆:“穗、穗穗?你方才说什么?哥哥没听清,你、你再说一遍?”
他不跟大哥那般文绉绉,有什么就说什么相当耿直:“薛太傅年纪太大了,穗穗今年几岁?”
玲珑秀气地啃完鸡腿的最后一口,把骨头放好,字正腔圆道:“我说,娘,你不问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吗?”
泫然欲泣的表情瞬间消失,变得理直气壮,齐嘉言一时竟无言以对。齐懿行在边上也听呆了,大哥是什么样的人?除却当年惊才绝艳的薛太傅外,再叫人赞不绝口才华横溢的,那就是他大哥。他大哥不仅才学好,容貌更是俊朗,高中状元游街时,那接到的荷包跟手帕都能绕京城一圈!齐懿行就没见过他大哥露出这种吃了苍蝇般的表情!
多年来纪氏与女儿感情向来极好,母女俩之间没有秘密,但眼下她也觉得这刺激有点大:“穗穗……你、你有喜欢的人了?”
“那我那么说就没错。”
玲珑眨眨眼,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这个深水鱼雷有多吓人,“是啊,有的。”
“穗穗当然是好姑娘——”
“是……谁?”这句问话来自心如刀绞的老父亲齐钰。
看那表情,似乎齐嘉言只要说是,她立刻就能掉下眼泪来。
至于齐嘉言,他早冷了一张如玉般的俊脸,似乎玲珑只要一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他就会提刀去把对方大卸八块。
“那穗穗不是好姑娘了吗?”
他的妹妹才多大!
小姑娘在齐嘉言怀里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又不解地看着他,齐嘉言先是被萌的肝儿颤,而后才正经道:“好姑娘是不会这样说话的。”
十五岁!
“为什么?”
什么禽兽居然暗中引诱他年幼无知的妹妹!
这边齐嘉言兄弟俩拜别薛夙后,路上就忍不住开始教育起妹妹来:“穗穗,那种话,日后不可再说。”
别看齐钰跟纪氏开始为女儿的婚事做打算,可那跟女儿直接看上一个人完全不同,他们给女儿打算,是为了女儿的以后,是为了他们不在了之后有人能很好的照顾她,让她像是在闺中一样幸福快乐。可如果是有人主动来抢!那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合不合适能不能成都得另说,揍一顿先!
赶紧回家洗个澡再用些糕点去去霉气。
玲珑又眨眨眼,在全家的注视下,她的笑容又甜又可爱,无比讨人喜欢:“这个人,爹爹你认识呢,哥哥们也很熟悉。”
莫名其妙变成学生的敌人,薛夙心里很苦,按理说他是要生气的,因为他很怕麻烦,也很讨厌麻烦,要是谁给他惹来这么大的麻烦,他早就报复回去了。可目光一瞥到那表情认真又可爱的小女娃,他又气不起来,只得挥挥手就当今日是自个儿倒霉。
谁!?
他那张英俊冷淡的面容,此时此刻面无表情,但心里已经开始疯狂吐槽:我一个人过年,今天只是来吃顿全鱼宴!结果不仅全鱼宴分了三分之二出去!还要被一个八岁大的奶娃娃调戏!还有我那两个学生!他们那是什么眼神!难道我真的会对一个八岁的小女娃下手不成?一点尊重都没有!我还是不是他们的老师了!
谁?!
薛夙:“……”
父子三人在心中疯狂过滤可能的人选,可想了半天也找不出合适的,就又齐刷刷盯向玲珑。齐钰认识的人多了去了,可他认识的年轻人少,想来想去也不觉得哪个能比穗穗的爹爹哥哥们好,能让她看上,齐嘉言齐懿行认识的人也不会带到家里来,妹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能见过什么人是他们都认识而且还很“熟悉”的?
玲珑用力扒拉齐懿行的手,他怕弄疼她也不敢使劲,就被她挣脱,神色认真叮嘱薛夙:“我是认真的哦。”
想了半天想不出来,就等着玲珑揭露答案。她也不藏着,笑容加深,不知道是不是四个人错觉,总觉得娇滴滴的小可爱有那么一瞬间变成了小恶魔,紧接着就听到她说:“啊,就是薛夙,薛太傅。”
齐懿行直接捂住了妹妹的嘴,“老师,我家穗穗年幼无知,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齐钰翻了个白眼,晕过去了。
可他又并非真的冷酷,看他对待玲珑就知道,八岁的小女孩他尚且能温柔以待,就算他是个怪物,也肯定是讨人喜欢的温柔怪物。
第221章 第二十片龙鳞(十一)
他是格格不入的, 就像是一圈白色里突然出现的黑色墨点,虽然无伤大雅,可是对整个圈子来说,他孤僻又怪异,久而久之,便不再有人试图接近,因为人人都知道,没有人能接近。
最近朝堂出了两件大事。
之所以说他是怪胎, 就是因为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哪个男子十六七岁不娶妻生子, 薛夙不, 哪个男子不好美色, 薛夙不, 哪个男子对权势没有渴望, 薛夙仍然不。
一是素来遗世独立的薛夙薛太傅被弹劾了,参他的人不多不少,三个,分别是定国公齐钰,大理寺卿齐嘉言,振威将军齐懿行。
他是个怪胎。
二还是跟薛太傅有关,某日薛太傅傍晚归府被人当头套了麻袋狠狠揍了一顿,接下来告假五日。
说真的,薛夙活了这么多年, 也不是没遇到过对他求爱的女子, 当年高中状元惊才绝艳, 谁人不赞他是翩翩公子美如玉,只是时日久了大家才明白, 这位美如玉的翩翩公子,不仅惊才绝艳,也心如磐石。
这向来中立不站队的薛太傅是惹了定国公一家子啊!看样子惹的还不轻。
“我没有胡说啊。”玲珑理所当然道, 顺便又指了指薛夙, “你不要变老,老了我就不喜欢了。”
玲珑站在薛府门口,身边跟着老老实实低着头手捧歉礼的齐家父子三人。她单手叉着小腰,在进去之前再次警告他们:“待会儿见了薛太傅,你们都要乖乖的道歉听到了没有?”
三个美男子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还是齐嘉言最先反应过来:“穗穗!不许胡说!”
“听到了。”三个人闷声回答。
齐嘉言跟齐懿行都惊呆了, 薛夙也惊呆了。
玲珑这才满意,率先在管家的带领下走了进去。齐家父子心都要碎了,软绵绵甜滋滋的小姑娘平时见到他们都什么态度啊,那是欢天喜地的扑上来一口一个爹爹一口一个哥哥叫得不知多欢快,现在可好,就因为一个长得好看些的薛夙,全然把爹爹哥哥抛到脑后了!
???
可任心里如何腹诽不满不服不甘心,面上都得老老实实态度都得诚诚恳恳,毕竟参了人家薛夙的是他们,把薛夙套麻袋揍了一顿的也是他们。想到这里齐钰不由得埋怨地看向齐懿行,都是这傻小子在穗穗面前说漏了嘴,连带着他也挨罚!
妹妹总算是让抱了, 齐嘉言也很感动,结果刚感动了大概也许似乎撑死三秒钟左右, 就听见妹妹对太傅说:“等我长大就嫁给你。”
还得低声下气来给薛夙那想啃嫩草的厚颜无耻的老牛赔礼道歉!
任由美男子们伺候自己又美美的吃了一顿全鱼宴后, 玲珑吃饱喝足终于满足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肚皮,对哥哥伸出手。
齐懿行很难受,因为他也不知道怎么就被妹妹把话给套了出去的,他想解释自己不是故意的,奈何父亲跟兄长都不信。
第217章 第二十片龙鳞(七)
一行人进了薛府,见到了薛夙,玲珑更心疼,也更想对齐家父子三人生气了!知不知道她最喜欢薛夙什么?脸!这么好看的脸怎么能下手?!要揍的话不知道找些肉多的地方揍吗?
齐嘉言齐懿行是不想吃了,全程伺候着妹妹吃,玲珑坐在薛夙腿上,张嘴就是美人哥哥喂食,闭嘴还有美人哥哥擦嘴,世间至乐,不过如此。
她眼里的心疼就差没直接写出来,看得齐家父子越发心如刀绞。在玲珑的视线下,齐钰率先开口:“薛……太傅,今日我特带着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来给你请罪。”
“我就吃一点点。”玲珑拿拇指跟食指捏了捏,表示真的只吃“一点点”。
薛夙躺在床上,其实虽然打的比较重,但没有伤筋动骨,都是些皮外伤,将养一下也就好了,可问题在于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挨打!更不知道定国公为何就看自己如此不顺眼!两人虽说不能算是朋友,却也惺惺相惜,怎么就闹到套麻袋揍自己的地步了呢?
她方才已经吃了很多,再吃下去,齐嘉言真的担心她肚子不舒服。要知道他们可不是空腹出的门,之前在家里也吃过饭啊!而且沿路她还要买各种小吃零嘴,才八岁大的女娃娃,到底哪里来的好食量?
齐嘉言跟齐懿行也乖乖道歉,他们身为薛夙的学生,自然不能做殴打老师这般伤天害理的事,因此兄弟俩主要负责套麻袋,下手最重的还是他们爹。
齐嘉言无奈道:“穗穗,你不能再吃了。”
“他们太坏了,薛太傅可以不原谅他们。”玲珑把带来赔罪的礼物都让人放到桌子上,很是认真地问薛夙,“薛太傅觉得我来补偿你可不可以?”
“好啊好啊。”玲珑拍着小手叫好。
“不可以!”齐家父子异口同声。
薛夙低头看向怀里一脸娇俏的小女娃,她软软绒绒,怎么也不像齐懿行口中所说的那样以貌取人。他轻咳一声道:“横竖我一人也吃不完,若是方便,你们便同我再吃上一顿吧。”
玲珑瞪了他们一眼:“不许你们说话。”
……这解释的话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听。老师要是说看着和善,那太阳都能打西边出来了,齐懿行就爽快多了,他直接道:“老师不要介怀,穗穗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上回入宫,陛下要抱她都不行,嫌弃陛下那满脸的胡子。”
薛夙活了这么多年,头一回看到敢正面刚皇帝的定国公这么怂的一面,还有那铁面无私公正廉洁的大理寺卿,威风凛凛少年英雄的振威将军,在一个娇小的姑娘面前,垂头丧气宛如霜打了的茄子,又怂又丧。
总在这楼梯口僵持着也不是办法,于是薛夙只好带着他们进了自己早已定好的厢房,期间玲珑始终黏在他怀里不肯下来,齐嘉言有些不好意思道:“穗穗素来乖巧,从不要外人抱,今日许是老师看着和善……”
但他随后反应过来玲珑说了什么,顿时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这个少女,眼神俨然是问:你脑子没问题吧?“小郡主,你可知道我今年多大了?”
他的全鱼宴。
“年龄不是问题。”玲珑摆摆手,“你愿意做我的郡马爷么?皇帝叔叔说会赏赐给我一座郡主府,你要是肯嫁我,我们以后就可以住在一起。”
薛夙:“……”
齐钰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心肌梗塞了,他特别想插嘴,可是他跟两个儿子一样,什么话都不敢说,生怕再惹了女儿生气,那可真就无法挽回了。
“我叫穗穗。”玲珑扯着他衣领不松开,这人身上香喷喷的,遇到了顶级食材能有放过的道理?她又不是傻子。“你可以叫我穗穗。”
薛夙:“……”
薛夙道:“齐小姐。”
“算了,我也不是要征询你的意见,只是通知你。”玲珑瞥向身边那三位浑身低气压的煞星。“我爹爹跟哥哥们胡乱弹劾你,我已经同皇帝叔叔说了,这是个误会,他们就是嫉妒,你不用管他们。”
齐嘉言好声好气哄着玲珑,她却耿直拒绝:“要他抱。”
薛夙:“……”
心里是很想寒暄完立刻走人的,毕竟他还期待着自己的全鱼宴,只是这小女娃死活赖在他怀中不肯下去,薛夙是孤僻又不是有怪癖,总不好把这小女娃丢掉——再说了,她玉雪可爱,实在下不去这手。
“礼物我先放在这儿啦,你赶紧把伤养好,特别是脸,一定要好好保养,千万不能变丑也不能跟皇帝叔叔那样变胖。”
私人时间,他不想浪费在任何人身上。
她再三叮咛脸跟身材,薛夙就是个傻子也知道这小姑娘喜欢自己什么了,一把年纪了居然还有人看上他的美色……一时间薛太傅居然不知道是该感到羞耻还是骄傲。他一言难尽地看向玲珑:“你如何确定我一定会嫁你?”
脾气古怪,不好亲近,也不懂人情世故,很难融入人群。所以过年也是一个人,心血来潮出来吃顿鱼,又遇到了学生,薛夙心里其实是有点烦躁的。
玲珑理所当然道:“因为我会仗势欺人。”
不拉帮结派,不结党营私,也不给任何人面子,是非黑白分的一清二楚,如今二十八岁的年纪尚未娶妻,人人都说他是个怪胎。
薛夙:“……”
他是个孤臣。
很好,说的非常有道理,他非常服气。
但这样也好,无人靠近,就无人对他有所求。
果然,第二日皇帝赐婚的圣旨就下来了,薛太傅顶着一张刚刚恢复了几分的俊脸接了旨,嘴角微抽。他一点都不怀疑,等他真的“嫁”给了小郡主,齐钰父子三人会如何恨他入骨。
齐嘉言又看向薛夙,薛夙遂低头看向怀里的小姑娘,小姑娘睁着两只又黑又亮的眼睛望着他,眨巴眨巴,似乎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他为人冷淡,饶是皇子,见了他都禁不住害怕,更别提是女娃娃了,曾有公主被他看了一眼就吓得哇哇大哭,打那时候起,薛夙就知道自己不适合同任何人亲近,他身上天生就缺乏那种亲和力。
出乎意料的是圣旨下来后,齐钰父子再见到薛夙,虽然仍旧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可至少没再弹劾他,也没再套麻袋揍他,薛夙对此很满意,不能要求更多。
玲珑实力拒绝。
不是不想揍他,实在是被玲珑威胁要是敢再伤到薛夙一根汗毛,她立刻就把婚期提前以后再也不理他们。这个威胁太有用了,齐家上上下下都老实起来。
事实上哪怕是齐嘉言,也不觉得素来稳重冷淡的太傅会因为怀里抱了个孩子就不知手脚要往哪里放。他先是对玲珑说:“穗穗,快到哥哥这里来。”
而当朝太傅薛夙将“嫁”给长乐郡主做郡马爷的消息一传出去,顿时掀起渲染大波。薛夙那是什么人?大儒!桃李满门!德高望重!多年来醉心学术无妻无子,端的是高风亮节惹人敬重!怎么能嫁给一个女子?!这简直滑稽至极!
等到被搂住脖子,薛夙越发浑身僵硬,他没抱过孩子,更别提对方还把脸藏到他怀中,一时间薛夙手足无措,只是外表上看不出什么来。
更别提这辈分都乱了!长乐郡主的两个兄长是薛太傅的学生,如今薛太傅却成了学生的妹夫?!这叫个什么事儿?两人之间年岁还差了那么多!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
小小的女娃抱在怀里,软乎乎的,带着一股子奶香,薛夙只觉棘手,若非被齐嘉言兄弟二人盯着,他险些要将这小姑娘脱手而出。
皇帝还能是怎么想的,他对上玲珑那小魔星就没赢过,小姑娘看着乖巧无比,实则比谁都精明,从来不做亏本买卖。但这事儿皇帝会说出去吗?叫人知道他被个小丫头拿捏了,他就不要面子吗?
奈何有师长在场,总不好不要脸面的求妹妹原谅。倒是薛夙,孑然一身,教导的又都是皇子与高门子弟,向来少与人亲近,他为人又清冷孤僻,无亲无朋,皇子们读书时年纪都小,他却是严格惯了,面上是常年的冷若冰霜,见不着什么表情,自然也不曾跟玲珑这样的小女孩接触过。
随着婚期临近,定国公府一片愁云惨雾,包括老国公跟老太君在内,人人哭丧着一张脸,整个府邸上空都笼罩着一股浓烈的丧气,一点喜悦的感觉都没有。郡主府已经赐下,玲珑按照自己的喜好找人重新布置了,她是唯一一个高兴的人。
饶是他们不该松手,也绝不是他们将她扔下来的呀!
既然是男嫁女娶,这仪式上自然也有些许改变,比如玲珑只要在郡主府等新郎官过门就好——简直荒谬,冒天下之大不韪!不知多少人在背后口诛笔伐说她有辱斯文,把薛夙想象成了一个深受侵害无能为力的可怜文人,可玲珑觉得那家伙随波逐流,说不准心里美滋滋的呢。
也是薛夙反应快,伸出手臂及时将人接住,否则那张粉嫩嫩的小脸蛋还不完?齐嘉言齐懿行被吓出一身冷汗,结果妹妹却不要他们关心了,很嫌弃地把脸扭到太傅怀中,“哥哥们坏死了,居然把我扔下来!”
谁能跟他薛夙一样,一把年纪了还有小姑娘喜欢?还是个出身高贵又美貌出众的小姑娘?
玲珑不要他们抱了,于是兄弟俩一人牵着她一只小手出了厢房,正巧迎面亦有人来,来人他们都熟悉,正是当朝太傅薛夙。齐嘉言便是他的门生,齐懿行未从军前也是跟随的薛夙学习,两人见了老师,纷纷拱手行礼,谁知两人同时松手,玲珑正好奇地左顾右盼,这一看之下,便踩花了楼梯,整个人朝楼下栽去。
为这没少有门生到薛府求见薛夙,为的就是打消太傅“嫁”给长乐郡主的主意,希望太傅能有些文人风骨站起来奋起反抗,作为他的闷声,他们都会在背后支持他!
反观妹妹,仍然活蹦乱跳,似乎吃了这么多也一点都不难受。
薛夙却摆弄着他新得的一套上好茶具,很没所谓道:“小郡主生得美,性子又可爱。”
明明之前在家里是吃了饭出来的,结果兄妹三人又吃了一顿全鱼宴,最可怕的是,他们看着妹妹吃饭,不觉跟着胃口大开,吃了比平时还多的量,直到吃完了才发觉已经走不动路。
所以他又为何要拒绝?
这就是她可爱的地方,经常气鼓鼓的,可是也很好哄,一块奶糕就能让她喜笑颜开。
那可是圣旨,他看起来真的清高孤傲到连自己脑袋都不在乎吗?不不不,薛夙还惜命的,活着才能钻研琴棋书画诗酒茶,才能琢磨好吃的。虽然跟玲珑见面不多,两人爱好却很相近。尤其是赐婚的旨意下来后,彼此间为了联络感情常常有书信来往,一个娇俏机灵又有些任性的小姑娘形象跃然纸上,去薛夙书房看看就知道,他都给玲珑画了好几幅美人像了。
能让皇帝题字的天下第一鱼果然名不虚传,全鱼宴美味至极,进食期间齐嘉言任劳任怨地给玲珑挑鱼刺,认错态度相当良好,玲珑大发慈悲原谅了他,愿意跟他说话了。
门生们都惊呆了,薛夙慢悠悠地斟茶品了一口:“教了这么多年门生,我也乏了,等嫁给小郡主,我便不是太傅,只是个挂闲职的郡马爷,诸位替我打算,我很感动,但十分抱歉,还是要拒绝诸位的好意。”
不过街上的行人大多容貌普通,气质也不出众,玲珑看了好几圈也没见着几个好看的,这就有些兴致缺缺了,好在及时上菜,让她倍觉无聊的心情好转了几分。
十动然拒的薛夙文质彬彬,完全不是门生们幻想中的愤怒、羞愧、耻辱,他好像还……挺乐在其中的???
她幼时脚还软的时候,齐嘉言喜欢托着她的胳肢窝让她踩在他腿上,现在长大了些,自然不能再这样做,玲珑现在的兴趣在外头,他们所在的这个厢房正巧靠近街边,屋内烧着火盆暖烘烘的还有点热,窗户稍微打开一条缝就能俯瞰街上的场景。齐嘉言怕她掉下去,就一手勾住她的腰,给她把手套戴上,才许她扒在窗边看。
小郡主嫁老太傅,彻底成为本年度最大的爆炸性的新闻。可惜两个当事人无比坦荡,一个赛一个的淡定自如,就连定国公也从一开始的反对到大力支持——开玩笑,他们家小郡主选的郡马爷,就是再讨人厌再欠揍,那也得他们齐家人去套麻袋,外人凭什么指点碎嘴?
玲珑被摸的有点痒,她自幼养得好,又天生丽质,身为龙女对外貌的追求相当严格,除非演戏需要,否则她决不会把肚子吃的鼓囊囊,那样就太难看了。
于是,薛太傅就变成了薛郡马。
只可惜来吃饭的人多,他们虽然有厢房,却还是要等上好一会儿。等待期间玲珑又把之前外头买的零嘴给吃光了,齐嘉言有点担忧地看着她,把她捞过来放腿上,手掌摸了摸她的肚子。软绵绵的全是嫩肉,从出了家门到现在,那小嘴儿就没停过,怎么吃了那样多,肚子却还是瘪瘪的呢?
成婚当日,薛太傅一身大红喜服,带着自己的家当,浩浩荡荡骑马到了郡主府,门一关,这里头发生什么事,外头的人就只能靠猜了。
齐嘉言忙道:“周到周到,必然周到。”
反正玲珑很满意。
玲珑很有原则地说:“那得看大哥服务的周不周到。”
她趴在薛夙胸膛上摸着他英俊的脸,看不出这个人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皇帝确实得学学人家薛夙,身上一点赘肉没有,相当完美。
过了年虽然已八岁,但玲珑个子还是很小,齐懿行把她放到椅子上,她就拿起筷子当当当的敲碗,嘴里还哼着纪氏哄她睡觉时唱的小曲儿,齐嘉言笑看着她,讨好道:“待会儿大哥给穗穗挑鱼刺,穗穗不要生大哥的气了好不好?”
她现在看薛夙,就好像是小朋友看到了超级无敌美味的草莓蛋糕。
嗯……挂在门口还挺好看的。
第222章 第二十片龙鳞(十二)
因为玲珑总要吃东西,齐嘉言又不放心外头的小吃,便带着她去了京城著名的一家酒楼,这家的全鱼宴乃是京城一绝,听说宫里的贵人微服私访的时候都来品过,赞不绝口之余,还亲自给题了一块匾:天下第一鱼。
薛夙被摸得有点情动,捉住那只白嫩嫩的小手靠近嘴边轻咬一口,感觉无比香甜,说:“你很好吃。”
齐嘉言屡次想伸手把她抱回来,都被玲珑无情拒绝,他暗暗叹了口气,不知道要哄多久才能哄好哦。兄妹三人逛了一圈,大街上人类人往热闹极了,前几日大雪纷飞,今日积雪初融,又因为是过年大好日子,街道两旁的商家都挂上了喜庆的红灯笼,叫卖声吆喝声也比平时更卖力气。
玲珑差点儿没一脚把他踹到床下!
不知道为什么,经过沉默后的回答,两兄弟并没有感到开心。很明显在妹妹心里头,好吃的比哥哥重要多了,哥哥?那是什么?没听说过。
说谁好吃呢!
“哥哥。”
谁吃谁心里没点数吗?!
……
谁是食物谁知道!
她朝他皱皱鼻子,认真地吃起手里的饼,齐懿行好奇问道:“穗穗,哥哥重要还是好吃的重要?”
薛夙就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了小娘子不高兴,她顿时就不搭理他了,抱着被子爬起来拿脚丫子不住地踢他,嘴巴里还念念有词的催催催:“饿了饿了饿了饿了我饿了——”
玲珑这才高兴了,齐嘉言看她那笑眯眯的样子,忍不住屈起手指刮了刮她鼻头:“小贪吃鬼。”
薛夙孑然一身,自然没有什么公婆需要侍奉,他也没有兄弟姐妹,同宗族之间八百年不来往,玲珑娶了他那真是太舒服了,而且薛夙还会做饭!
玲珑痛彻心扉。她很现实,立刻就不要齐嘉言抱了,朝齐懿行伸出手,还赌气扭过头不看齐嘉言。齐嘉言也很无奈,好声好气哄了半天,玲珑仍旧不为所动,他只好妥协地去买了一份葱油饼来,全给她吃。
昨天晚上的新婚之夜太销魂,饶是生了懒骨头的薛郡马也老老实实爬了起来准备去小厨房展现一下自己的好手艺。他几乎是无师自通地就学会了对玲珑好,大概是受齐家父子荼毒的多了,老是听他们在耳边炫耀女儿炫耀妹妹,动不动就说在家里自己是怎样疼她的,薛夙觉着自己也不能做得太差。
在这之前,玲珑锦衣玉食,吃的穿的用的都要是最好的,从未吃过外头小摊子上的食物。偏偏她被哥哥抱在怀里,两只小手搂着齐嘉言脖子,却是这个要吃,那个也要吃。齐懿行惯她,要什么给买什么,齐嘉言却有几分犹豫,怕她肠胃精细,外头的小吃难免比不上家中干净,担心她吃了这不干不净的不舒服,所以虽然玲珑要,他也很谨慎,给买,给吃,却不准吃多,就尝尝味儿,剩下的全进齐懿行肚子里去了。
他想做学问,就成了当年惊才绝艳的状元郎,他想做太傅,就教导出了无数社稷栋梁,他想当个好郡马,当然也不能比别人做得差。
第216章 第二十片龙鳞(六)
玲珑在床上又翻滚了许久,终于在婢女们的伺候下洗漱穿衣,桌上已经摆了热腾腾的小米粥跟几样小菜,时间有限,薛夙并没有做多么精细的菜,但就是这几盘摆在桌上,无论是色泽香味都十分吸引人,他是个讲究的,就连碗筷杯盘都是闲暇时自个儿烧制,桌子上铺着餐布,相当有情调。
“走!”
而今日新婚头一日,薛夙还在园中采了一把鲜花插在花瓶里放在桌子中央。玲珑心想这人要是对女人也有兴趣,怕不是个万人迷,谁能逃过他的手掌心?
兄弟俩对视一眼,觉得也不是不可以,小姑娘整天在家闷着多不舒服啊!趁着二房没走他们也出去转转,说不定回来了就清净了。
她坐下来喝了一口加了甜红薯的小米粥,并不烫嘴,温度恰好,甜红薯被碾碎与白米煮的稀烂,小米又让它们保留了些许口感,配上炝炒青菜与酱肉,还有开胃的酸辣黄瓜条,玲珑吃得十分满意,看薛夙更顺眼了。“这个酱肉好吃。”
今天外头肯定很好玩,积雪已化,会有很多卖好吃的小摊子,虽然锦衣玉食山珍海味也很好,可玲珑还是忘不了啤酒火锅跟烧烤。
薛夙悠然为她夹菜,道:“那是自然,这酱肉天下独此一份,讲究得很。”
玲珑躲在齐嘉言怀里笑个不停,“穗穗想出门玩。”
玲珑很好奇:“有多讲究?”
“好啊穗穗,你居然装睡!”齐懿行伸手去捏妹妹鼻子,被齐嘉言一巴掌拍开。
“寻常人家做酱肉,用的是普通的猪肉,我却不然。”薛夙先是喝了口粥,又道,“我这猪,是我从几百头猪仔里挑的品相最好的一只。”
一家人吃了顿饭,玲珑坐在齐嘉言腿上打呵欠,齐嘉言也不想跟二房凑一起,就先抱着妹妹起身,说送她回房睡觉,齐懿行也不想呆,立刻跳起来说要一起,兄弟俩就这样光明正大出了门,然后就听见齐嘉言怀里传来一声偷笑。
……玲珑第一次知道有人做酱肉是从一只猪的出生开始的,她忍不住嘲讽:“那你该不会还每日为它按摩搂着它睡觉吧?”
极品到了一种境界,就是一种恶心萌。
薛夙惊讶地看向她:“穗穗这是什么想法,我怎么会搂着猪睡觉?”
玲珑心想她们这一招得用过多少次才能这样炉火纯青啊。
……等一下,玲珑觉得他人身攻击了。
主要还是防止被二房接近,那俩丫头有好东西不挑新旧,玲珑穿戴过的,只要值钱、好看,她们就想要。跟一开始的看上直接拿走不一样,现在她们都是很友好地询问玲珑能不能试戴一下,没等玲珑点头就先试戴,然后戴着戴着就“忘记”还了。
薛夙很快又解释:“农户们养猪,把猪都关在一个圈子里,让它们彼此争食,整个圈子都污臭难闻。我则是让人在府里开辟了个小院子,让猪仔时刻保持干净,吃东西也要体面,不能哼哧哼哧弄得满地都是。不仅如此,即便是猪也要注意营养均衡,我给它制定了一份食谱,交由专业养猪的下人比照办理。除此之外,我还经常弹琴吟诗陶冶它的情操,这样的猪养出来,是比其他的猪高贵的。我还很注意它的运动,避免身上肥肉过多,穗穗你刚才吃了,是不是觉得肥瘦均匀有嚼劲?”
鉴于二房的两个女儿过去的所作所为,今年过年,齐嘉言被赋予了一项光荣而甜蜜的任务:带着妹妹,无论到哪里。
说完轻叹,“只可惜一年养这么一只便费了许多精力,最终做出的酱肉也有限,还是要省着吃。今年的小猪我已经挑好了,穗穗,我想在郡主府再开个小院子出来养它。”
说她们坏吧,其实也没多么坏,就是目光短浅又贪心,跟二夫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要找点什么优点……那也挺难的,她们就没什么优点,玲珑每次看到两姐妹都觉得好笑,她们以为她不懂,绞尽脑汁地编谎话哄她,不得不说,玲珑听的还挺乐在其中。
玲珑已经听呆了,能让她傻眼的人可不多见,薛夙真乃神人也。
狼多肉少,自然得自己替自己打算。
她点点头:“可以的,你做主便好。”
一年不见,姑娘们都能嫁人了,也开始为自己的未来盘算了。女儿家在意的无非就是那么些东西,未来夫君的家世容貌能力,还有自己的嫁妆。只是二房手头并不宽裕,能给出的嫁妆不能说难看,却也绝不算丰厚,最可怕的是她们家有八个姑娘!要是不出意外,新姨娘肚子里那个也是个妹妹没跑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薛夙的长篇大论,玲珑突然觉得这盘酱肉应该在点着烛光的餐桌使用刀叉周围传来悠扬的小提琴声自己穿着礼服优雅而不失礼貌的用餐,才对得起那只被养的跟大家闺秀一样的猪。
说真的,在家里万千宠爱,偶尔玲珑也很期待有人朝枪口上撞,她今年就很期待两个表姐打算怎么哄她。
薛夙怪的可爱,他嫁给了玲珑立马就辞去了太傅一职,每天就跟玲珑一起吃喝玩乐好不快哉,有同僚来拜访他,薛夙还一本正经的点头:“我觉得做郡马爷比做太傅幸福得多。”
最后耳坠保住了,粽子糖玲珑也没丢,完全不吃亏。
这还真是。
玲珑也不当面拒绝,她直接叫人去找哥哥,齐嘉言来了,看到两个表妹心虚的表情,又见妹妹天真地举起粽子糖,当着妹妹的面不好说,怕把妹妹带坏,背地里才狠狠将两个表妹教训了一顿,只是两个女孩早已定性,是再难扭转过来了。
他当太傅,不仅要去国子监,还要专门去教导皇子们,负责他们的学业,帮助树立他们的责任心以及人生观,每天十二个时辰,至少要在这方面花一半。剩下一半的时间,他还得匀出来些给早朝,皇帝有什么事儿需要人商量,他还得随叫随到。好不容易闲下来,休沐日又少不得有同僚相约赏花饮酒,烹茶下棋。
粽子糖一文钱两块,南海珍珠耳坠却价值连城,也亏得她们好意思。
当了郡马爷就不一样了!
驰骋沙场的战神,血海里奋战拼命活下来的人,一身戾气血腥令人不敢直视,越是心虚的人越怕他,尤其是二房几个心术不正的丫头,看到齐钰那跟耗子见了猫一般瑟瑟发抖。打那以后,她们是再也不敢直接上来拿了,就变着法儿地哄玲珑,说来也好笑,玲珑五岁那年,二房两个女儿居然拿外头卖的粽子糖要跟玲珑换一副南海珍珠耳坠。
他可以每天沉浸在琴棋书画里,累了就与小妻子一同钻研吃的,寻常人家都觉得男儿志在四方,喜欢钻厨房的男子小家子气,小郡主却不这么觉得,小郡主还说认真学做菜的男人最有魅力!两人能在书房里对着一本残缺的食谱研究一上午,也能花一整天的时间在郡主府开垦一片土地种爱吃的蔬菜水果——更别提晚上福利时间,薛夙是疯了才会想要再入朝为官。
齐钰那是什么人?
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操心的感觉真好啊!小郡主会享受,跟着小郡主的他也得了许多好处,傻子才会觉得吃软饭不好呢。
恰巧齐钰那天在家,看到哭得可怜巴巴的女儿心疼极了,一听两个侄女抢了女儿的东西,那还得了?齐钰一生正直,最看不惯这种宵小德性,到人家连吃带拿,还有没有规矩了?当年跟二房分家就是因为二房那边手脚不大干净,没想到孩子也教育不好。
他人生中最辉煌最受人敬仰的时候,也不如此刻快活。
玲珑不跟她们吵闹,身边的婢女气的要制止却被她拉住了,等到两姐妹欢天喜地抱着一大堆好东西走了,玲珑才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踉踉跄跄地要婢女抱去找爹找娘找哥哥。
于是时隔一个月再次见到曾经的爱卿如今的侄女婿的皇帝陛下惊呆了,薛夙怎么就越活越年轻?薛夙怎么就不秃头?薛夙怎么就不长皱纹?薛夙怎么就不大肚子????
她第一次被拿走首饰的时候不哭也不闹,那两姐妹还以为把她哄好了,就当着玲珑的面试戴她的耳环发簪,要不是玲珑的衣服她们实在是穿不下,否则应该也要好好试一试。
说好的同龄人,我老了你却跟个小伙子没区别?
然而玲珑不吃亏。
凭什么!
哪能跟玲珑比呢,宫里的贵人喜欢她,赏赐了她那么多好东西,作为她的姐姐,随便拿几样也不为过吧?正巧是过年,不是正可以当新年礼物么?
难道就因为娶了个小娇妻?
没办法,家里女孩子多,爹爹官儿又不大,靠着娘手里的几家铺子,吃饱穿暖没问题,可想过得奢华些就难了。
那不对啊!那他后宫也有多少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怎么他就没跟薛夙这样年轻呢?
至于她们找玲珑玩的原因很简单。虽然这个小表妹年纪还小,但那是真的受宠,尤其是大伯父跟大伯母,姐妹俩进过玲珑的院子一次就看花了眼!那么多漂亮衣服!那么多首饰!那么多好东西!衣服她们自然是穿不上的,但首饰她们想要啊!这个想要那个也想要,就是想占便宜。
正乐悠悠坐在院子里给小郡主烤鱼的薛郡马用你不懂的眼神瞥皇帝,“皇上国务繁忙,日理万机,跟臣不一样。”
最可气的是这两姐妹还特别喜欢找玲珑玩,她们的岁数不比齐嘉言齐懿行大,但都已及笄,只是还不曾许得人家,二夫人眼高手低,就没有看得上的。
就是说他事儿多活该呗!
也因此这八个丫头一来,就叽叽喳喳的惹人烦。玲珑不爱跟她们玩,二房两口子不怎么样,连带着也不会养育孩子,一个个不是面甜心苦就是霸道蛮横,二夫人生了两个女儿,虽然有些埋怨不是儿子,但也是疼爱女儿的,这两姐妹就把其他六个姐妹往死了压制,就是不许她们出头。
玲珑巴在薛夙身边,整个人都黏在他身上,本来只想吃了他的,现在她觉得还是再等个几十年好了,薛夙实在是个宝贝,虽然他那套养猪理论有点扯淡,可做出来的酱肉就是比别的猪清新脱俗。她喜欢吃但除非心血来潮否则不喜欢自己弄,就眼巴巴地在薛夙身边看着。
可这地都是那么几块地,老生女儿不该找撒种子的人么?找女人撒什么气呢,女人要是能决定自己生儿还是生女就好了。
按理说。
听说就是为了这个,二房夫妻俩没少吵架,二夫人也是哭着给丈夫张罗纳妾收通房的事儿,谁知道这些妾生下来的也全都是女儿,不管二房怎么拼,就是生不出儿子来,二老爷没少跟妻妾们吵。
在场这么多人,皇帝、齐钰、纪氏……哪一个拿出来都是压在薛夙头上的大山,烤好的第一条鱼,从忠君爱国的角度来说,该献给皇帝陛下,从孝顺尊重的角度来说,该给岳父岳母,但薛夙这个人,他想法就跟普通人不一样,他辛辛苦苦用尽爱心烤好的第一条鱼,谁也没资格吃,除了他可爱的小郡主。
玲珑懒得认人,三房还好些,只有一个妾生了一儿一女,加上三夫人的一儿一女,全家过来的也就六个人,二房就不一样了,因为玲珑小,家人都以为她什么都不懂,有时候说些悄悄话也不避讳她在场,所以玲珑知道二房的特别好美色,明明官儿不大,妾跟通房倒是不少,孩子更是生了一大堆,但令人稀奇的是二房有八个孩子,八个还都是女儿。
玲珑也不客气,接过来,薛夙还贴心地为她挑刺。
等到了过年,已经分家的二房跟三房终于都聚集到了定国公府,全家人一起吃顿团圆饭,姨娘们是妾侍上不得台面,是来不了的,来的只有二房三房的老爷跟夫人,还有各自的儿女,因着是团圆饭,所以庶子庶女也都在。
齐钰捂着心口,“穗穗,爹爹心绞痛的毛病又犯了……”
但现在天冷了,玲珑已是很久不曾入宫了。用纪氏的话说,他们家小穗穗是个玉人儿,不能磕着碰着,也不能饿着困着,她每日忙着照顾女儿,再也不像从前无聊了。
玲珑啃了一口烤鱼很敷衍地说:“娘你快看看爹爹,他又间歇性发病了。”
玲珑就爱顶着小女孩的模样四处跑,因她生得好看又嘴巴甜,见过的没有不喜欢的,就连宫里的皇后娘娘见了一回都念着,皇后娘娘生了三个儿子,一直遗憾没能生个女儿出来,她又不想抱别的公主到自己膝下养,玲珑合了她的眼缘,宫里便不时有赏赐送来。有时纪氏闲暇无事,便带着玲珑入宫去见皇后娘娘,同她说说话。
纪氏也心酸,她家小女儿现在看到她都不朝她怀里扑了,她也捂住心口:“穗穗,娘好像也有心绞痛的毛病……”
行吧行吧,反正以后他们总会明白的。
玲珑:“……哥哥们有吗?”
主要是玲珑现在太小,即便她说自己不嫁也没有用,谁会把一个七岁小孩子的话当真呢?都说童言无忌,长辈们要求她跟其他家的女孩子一样七岁就要开始长大,心里又觉得她还小,是个孩子,说出来的话当不得真。
“有啊!”
反正都逃不开嫁人就是了。
哥哥们不约而同地捂住心口,一副痛彻心扉的模样,皇帝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也捂住心口:“朕好像也病了。”
……所以老太君的态度是不学,照样能嫁。
玲珑有滋有味地啃烤鱼,顺便指挥薛夙多涂点辣椒油,说:“又烤好了,你们不吃吗?”
“穗穗小着呢!不想学就不学!穗穗是陛下钦封的长乐郡主,难不成不学你们说的那些,日后就不能嫁人了?”
当然要吃!
齐嘉言齐懿行一回家,她照样欢天喜地地扑过去,赖在哥哥们身上不肯下来,要亲亲抱抱举高高。在家里就黏着纪氏,奶声奶气的撒娇,等齐钰回府,还要爹爹背着,要爹爹给她晃秋千。陪祖父下棋还耍赖,输了就拽老人家的胡子要他让让她,至于老太君……老太君对玲珑是溺爱的,小姑娘就是她的眼珠子,用老太君的话来说,那就是:
心绞痛的人顿时恢复健康,今天大家相约郡主府垂钓,烤的这些鱼都是他们亲手钓上来的,味道也格外香甜!但定国公很失落,他们家穗穗成亲后,心里真是没爹爹了,薛夙个老男人,到底有什么好?
而玲珑压根不在意他们能不能想通,反正想不想得通最后结果都不会有任何变化,那就是她不可能改。向来只有别人迁就她的份儿,她可不会去讨好别人。偶尔装乖卖巧也挺好玩的,可要她真的受委屈?龙女立刻翻脸给你看。
就凭借这张不老的小白脸?
觉得她这想法危险,可细细一想,又没什么不对。
他的穗穗不可能这么肤浅!
想要改变一个人的观念尚且很难,更何况是一家人?三从四德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女子就应该按部就班的来,现在突然出现一个七岁的小女娃说她不喜欢,她不愿意,如果逼她去做不喜欢的事情就会不快乐,一时间,定国公府的主子们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事实上玲珑就是个肤浅的人,长得好看的人只要不做得太过分,她觉得赏心悦目了,小错就都能原谅。“你也吃一口。”
第215章 第二十片龙鳞(五)
接下来齐钰的心绞痛更严重了,他的宝贝女儿,吃着烤鱼,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他这个亲爹,而是薛夙那个老家伙,甚至把自己咬过的给薛夙吃,不卫生啊!不健康啊!不道德啊!
真正的穗穗想要的,只有这个。
薛夙就咬了一口便立刻开始给玲珑烤第二条,他手艺好,可惜只有玲珑才能吃,皇帝都得靠边站。成婚一月,他对小郡主的食量相当了解了,必须一直烤才跟得上,不过能得小郡主喂了这么一口,比当神仙还快活。
至于世人的眼光——如果家人能够站在你身边坚定地支持你,那么为何要去讨好世俗?
他不由叹道:“当年那场全鱼宴,吃的甚好。”方得多年后夫妻情深男欢女爱两情相悦。
她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谁逼她都没用。
齐嘉言齐懿行两人俊脸扭曲。
没有人能够强迫,没有人能够改变,永远不会委屈自己的玲珑。
玲珑说:“我突然想吃全鱼宴了。”
她是玲珑。
薛郡马潇洒地翻了下手上串着的鱼,说:“等送走了不相干的人就带你去吃。”
哥哥们会站在玲珑这一边,也少不得玲珑这几年来潜移默化的影响,否则以齐嘉言守礼的性格怎么可能她七岁了还抱着她举高高。她太可爱了,太讨人喜欢,她会撒娇,也会哭,她不是真正的穗穗,会因为父母的担忧就依从他们的话。
不相干的人???
齐钰愣了,纪氏也愣了,连带着两个哥哥也愣了。
他是指谁????
我就是不喜欢。
这个人没有求生欲的????
所以玲珑帮她把一直没有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
老家伙想死????
她到底没能撑下来,拼了命生了个儿子却血崩而死,也不知夫君会惦念她多久就再娶,也不知家人会难过多久,就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第223章 第二十片龙鳞(十三)
可她就喜欢女儿呀,那样小,那样娇嫩,那样惹人怜惜,可只要一想到女儿会再次重复自己的人生,穗穗就觉得特别没意思。
薛夙这人说到做到,而且绝对不给其他人面子,管他是皇帝还是岳父都没用。讲道理他被套麻袋揍了一顿都没有秋后算账,就已经很不错了,现在他们成婚一个月,薛夙都不想说这些人天天朝郡主府跑——跑跑跑跑个锤子,知道的这是郡主府,是给小郡主跟郡马爷住的,不知道还是以为是客栈,不花钱就能住的那种。
她终于又怀上了第二胎,她没办法呀!生女儿的时候坏了身子,调养了几年仍然得生,不然娘担心她,没有儿子,怎么在婆家立足呢?庶子都冒出了好几个,她仍然只有一个女儿。
定国公一家子那是三五不时地来,一住就是三五日赶都赶不走,皇帝没事儿了也来,薛夙就奇了怪了,他们就没有点自己的事做吗?
可她再也不想出生在这样的世界上了,哪怕活着一天,连呼吸都觉得煎熬。
所以薛夙决定了。
那就这样吧。
他要带可爱的小郡主逃离这里。
那行吧。
于是等定国公夫妻再登郡主府的时候就发现,薛郡马不见了,宝贝女儿也不见了!
哥哥们说,穗穗长大了哥哥不能再抱了。
只留下一封书信,说两人去逍遥天下找寻美食,等玩够了就回来,让他们不要担心。
爹说,穗穗别人家的姑娘都是这样的。
废话!他们当然不担心薛夙!可穗穗那么小!从未单独出过家门,这一去那么远,薛夙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要是遇到什么危险谁来保护他们的小穗穗?!
娘说,穗穗你要学啊。
齐钰几乎要在家里扎小人诅咒薛夙这个老王八蛋了!就是他的存在让乖巧可爱的穗穗变得叛逆了!先是要娶一个比自己大那么多的老男人,然后居然还学会跟人私奔离家出走了!这不是薛夙带坏的才怪!早知如此就不该听穗穗的,真让她这样胡闹!
她为何要为这些人活着呢?
薛夙跟玲珑溜出去玩,定国公一家子个个都有官职在身,公务繁忙不能跟着,只得叫自家护卫暗地里去寻找并保护,龙椅上的皇帝觉得这真是无妄之灾。他赐婚也不是他一意孤行,要不是穗穗要求他能这么干吗?这两人无事一身轻出去玩倒是潇洒快活了,他每天上朝顶着齐家那三双眼珠子,活似能吃了他。
那她呢?
皇帝陛下被迁怒了。
所有人都要她学,都要她嫁,她给丈夫张罗妾侍的时候心都要碎了,谁来怜惜过她呢?她生孩子的时候疼得快要死了,婆母却还责怪她肚子不争气生了个女儿。人人都说,你嫁了人,就跟在家里不一样了,你要学会牺牲学会奉献,要替丈夫养儿育女,替他孝顺父母,还要关怀他的衣食住行。
他觉得自己老委屈了,可又没办法,只好也派了一队人马去寻找小郡主与郡马爷的下落,心里把薛夙那个老家伙骂了一千一百一十遍。这老东西!还是太傅的时候,叫帮忙做点什么都用自己文弱无力来搪塞,懒得跟什么似的,曾经皇帝想叫他做钦差巡视天下,薛夙说自己身体不好走不动远路稍微走几步就喘。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皇帝还想过让薛夙作为使者出使邻国,薛夙说自己胆小怕生没去过远地儿,扎根在京城不敢走太远——皇帝现在才反应过来这人满嘴胡话,根本就是懒!
她不喜欢女红,不想去背什么女戒女训,她不想嫁人,她觉得疼,她讨厌死了总是阴阳怪气的婆母,她也不喜欢那个总是让她多多担待的丈夫。
你看他现在娶了十五六岁的小娇妻,怎么就不文弱无力胆小怕生哪都不敢去了?
在这样的时代,穗穗的想法是要不得的。她就是喜欢跟哥哥们撒娇,让爹爹抱着转圈圈,跟娘亲蹭脸,依偎在祖父母身边,她喜欢读书,想要骑马,更想去遥远的地方看看,好山好水,塞北风光,冰雪高原,她不想一辈子活在这样的高门大院,出个门还要遮着脸。
要是薛夙现在就在面前,皇帝二话不说就把官印塞给他,想辞官?想蜜里调油的过新婚?想得美!
为何长大了就要嫁人,嫁了人就要受委屈,受了委屈就只能自己忍受呢?
然而为时已晚,薛夙早不知带着小郡主跑到哪里去了。已经过了大半年,愣是一点消息都没有,要不是还有报平安的书信传来,这两人简直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
在家时被千娇万宠,到了别人家,什么委屈都要受。早起给婆母请安,婆母病了要侍疾,婆母心里不安还要听吩咐抄写佛经,抄的手腕都酸了也不能抱怨,夫君只会告诉你那是他的母亲,要你多多担待,不要同她见识——可你在家中时,也是被深深爱着的呀!
此时此刻,文弱无力胆小怕生这辈子除了土生土长的京城哪里都没去过不适应陌生地方的前太傅今郡马爷,正慢条斯理地把自己踹出去的长腿收回来,面前躺着几个七零八落的地痞,全是看中小郡主的美色想上来揩油的。薛夙踹完人,拍了拍衣角又回到小摊子上坐下,对卖油炸串串的小贩说:“请再给我们来三十根肉串。”
嫁了人,你就不是姑娘了,你就成了一个男人的附属。你要忍着难受与倦意伺候他,在他身下承欢,若是成婚几个月肚子还没消息,哪怕你出身高贵,也不能平白断了人家的香火。你要大度,你要贤惠,你要主动为夫君张罗妾侍,你还不能哭,你要带着笑意送他进别的女人的房间,谁叫你肚子不争气呢。
玲珑热情洋溢地啃着肉串,根本没看地上的人一眼,食物跟美人大幅度提升了玲珑的容忍度。
异类是要被清除、被排挤的。
薛夙又一派潇洒地回来坐好,用帕子给玲珑擦了擦嘴,顺便叹了口气:“回来过个年,怎么就遇到这种事了呢?这可是天子脚下,什么人都敢如此放肆。”
世间女子都要嫁人,你不嫁,便是异类。
他们在外头浪了快一年,走遍了许多地方,也品尝了许多美食,乐不思蜀根本不想回来,因为京城太多人盯着了,玩点什么都要被叮嘱是否有失身份又是否有伤斯文,真是叫人头大。
那怎么行!
“皇帝叔叔最近工作不到位,回头见了面我要数落数落他。”
不嫁?
薛夙轻笑,两人把肉串吃完,也不管那还在地上东倒西歪爬不起来的地痞,携手远去。
身为父母的掌上明珠,还有两个疼爱自己的兄长,为何真正的穗穗却不愿意出生在这世上?明明有个很幸福的家庭,可就是因为这人言可畏,她便必须做一个女子的表率,她要精通琴棋书画,她要贤惠温婉,她七岁了就不能再朝哥哥们的怀里扑,就要跟他们保持距离,见了面要学会行礼,她要把女戒女训翻来覆去的背诵学习,十五岁及笄便要嫁人。
想了一年盼了一年终于是把女儿给等回来了,齐钰跟纪氏早已等不及,就站在门口。见了玲珑,齐钰一声心肝还没叫出口,就看见小女儿娇滴滴地扑进了妻子怀中,他面色僵硬,伸出的双臂都没能收回来,就听到薛夙友好地问:“要拥抱么?”
她只是想把这样的话说出口而已。
齐钰光速收回顺势白了他一眼,不欢迎的态度一点都不掩饰:“滚滚滚滚滚。”
是的,每个女孩子都要学,可她不想学,她不喜欢,如果非要逼她,就会让她不快乐。
虽然岳父大人态度很差劲,不过薛夙表示自己能理解,他摊摊手,跟在了小郡主身后。齐钰赏了薛夙一个白眼,迅速凑到女儿面前,张嘴正要说话,就看见女儿朝自己看,笑容刚露出来,就听到日思夜念一整年的小女儿问:“爹爹,我的小猪可以吃了么?”
她说话还奶声奶气的,可语气跟神情却严肃极了。
是的,小郡主跟郡马爷浪迹天涯前,留书里还交代了亲爱的爹爹一件事:帮忙照顾她跟薛夙养的要用来做酱肉的小猪仔。
她再次强调了自己不喜欢,“爹爹若是逼着穗穗学,穗穗就过得一点也不开心。”
齐钰的心,啪的一下又碎了。
“穗穗不喜欢。”
但他还是委屈且任劳任怨地回答::“爹爹给你照顾的好着呢,又白又胖又干净,你哥哥每三天都会给它弹一曲琴音,它每天都洗澡,香喷喷的,正适合过年宰来吃。”
小小的女娃娃,讲话却如此坚定。
玲珑高兴地点点头,从纪氏怀里离开去抱薛夙的胳膊:“夙夙咱们过完年走的时候要带好多好多酱肉!”
拒绝的却是玲珑,她揉着眼睛,胡乱擦着眼泪:“穗穗不喜欢,穗穗不学。”
薛夙弹了下她白净的小脑门:“好。”
“不。”
齐钰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差点儿晕过去,合着一年未见他的宝贝穗穗就只记得托付给亲爹的那头臭猪!纪氏忍着笑对玲珑道:“你爹爹可想你了,出门在外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想到这里,她便看向齐钰,齐钰被妻儿这般看着,也说不出话来,半晌叹道:“穗穗确实还小,那便等她长大些再说吧。”
嘴上问女儿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眼睛却若有似无地朝薛夙看,言外之意就是问薛夙有没有把她的宝贝穗穗照顾好。
纪氏想起自己待字闺中时,读女训读的唇舌发苦,男人三妻四妾是美谈,只守着一个妻子反倒惹人笑话,她刚嫁与齐钰没几年,外头便传她是个好妒的悍妇,可她自己心里清楚,便是让天下人都骂她妒忌成性不够贤淑,她也不愿为了贤名叫自己的夫君纳妾。
玲珑点点头:“有的,我在外头也很想念娘亲爹爹还有哥哥们,还有祖父祖母,我跟夙夙还带了很多特产回来呢!”
年轻人便是与长辈们看法不同,齐嘉言也道:“世间女子皆要三从四德,什么女戒女训背的滚瓜烂熟才好嫁人,可我所见之女子,嫁了人要生儿育女,又要侍奉公婆,讨好丈夫,丈夫还要再纳几个妾侍收几个通房,别的且不说,单是二叔家,便弄得一团糟。我自己捧在掌心的妹妹,为何要去受这种苦?”
反正在这个家里,玲珑是被万千宠爱的,薛夙是被所有人嫌弃的。
在场的家人中,就属齐懿行岁数最小,脾气也最冲,想事情最不全面,但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外人指指点点如何,看不顺眼又如何,以后他自会挣揣个好前程,谁敢嚼他妹妹的舌头,他就教训谁。
齐嘉言齐懿行今日都当差,掐着时间赶回来,玲珑看到他们格外高兴,直接从椅子上跳下来朝哥哥怀里扑。那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早被抛到了脑后,她欢快地被哥哥抱起来转了几个圈,薛夙就倚在边上笑吟吟地看,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学个屁!”齐懿行先爆了句粗,直接把妹妹抱紧,“我不管爹娘大哥怎么想,穗穗不喜欢那就不学,自己家的掌上明珠凭什么要去学那些伺候人的东西?难不成咱们家养不起,要她做针线活赚钱不成?爹嘴上说着姑娘家要娇惯,也不曾见娇惯到哪里去,还是说把穗穗弄哭就是娇惯?”
兄妹情深,凭什么哥哥就不能抱妹妹转几圈?高门之间最讲究规矩,却不知薛夙最厌烦那些繁文缛节。
怕不是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一家人其乐融融吃了顿饭,玲珑把带回来的礼物送给各位,纪氏舍不得她,想留她在家中住段时日,薛夙自然不会推辞,他这人不挑剔,在哪都能睡,外头玩了一年,有时候来不及打尖,就在野外席地而眠,只要小郡主不觉得委屈,他就怎么都开心。
她这么可爱,学伺候男人跟公婆?学掌管中馈跟贤良淑德?
但是……在定国公府睡自然没问题,可不让他跟小郡主一起睡问题就大了。
说完她抽噎着抬起哭得红肿的大眼睛,从齐钰夫妇到两个兄长都看了一圈,很无助地问:“穗穗不讨人喜欢了吗?为什么要学这些才能有好日子过?”
纪氏许久没见女儿,晚上要跟女儿一起睡,于是定国公跟郡马爷就都被赶了出来大眼瞪小眼,相当尴尬。母女俩熄了灯在一起说悄悄话,纪氏怜爱地搂着玲珑,女儿再大,在她心里也是个小姑娘,还是那个奶声奶气懒洋洋不爱走路到哪儿都要人抱的小宝贝。她跟玲珑说:“……娘总觉得过去的想法不好,穗穗如今这般快活,娘心里特别高兴。”
“穗穗不想学,穗穗不喜欢学。”玲珑揉着眼睛哭泣,她哭也不是那种嚎啕大哭,而是细细嘤嘤,小嗓子奶声奶气可怜极了,让人觉得要是不答应她的任何要求都是极度无情的。“穗穗不喜欢拿针线,也不喜欢背三从四德,穗穗想快快乐乐的过日子。”
这是肺腑之言。
齐懿行委屈死了,他在家里都是很注意的,哪里说过这样的话!
穗穗没有嫁给一个他们认为的青年才俊,没有去相夫教子,没有学三从四德侍奉公婆,过得反而更快乐。
一时间,众人竟是哭笑不得,齐嘉言敲了弟弟一个爆栗:“跟你说了不要把军营里学的那些胡话带回家来,平白带坏了穗穗。”
“娘现在想起都有些后怕,当初幸好没跟魏家订下亲事。”纪氏先是感叹了一句,只是想到那抢走了女儿的女婿,怎么也顺眼不起来,就顺便攻击了一下薛夙,“薛太傅虽说年纪大了些,脾气怪了些,但比起魏坤可真是好到不知哪里去。”
齐嘉言与齐懿行听了也都沉默起来,玲珑坐在二哥腿上听他们讲道理,她才不要做乖巧懂事的孩子,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乖巧懂事的都是要受委屈的。所以她就是不讲理,眼睛一眨,泪珠便刷刷往下掉:“穗穗不爱学那些,穗穗只喜欢吃喝玩乐,穗穗没有梦想,穗穗想做条咸鱼。”
这也就是纪氏对薛夙有偏见,其实薛夙比起齐钰都要好,齐钰再好,还是有些大男子主义,霸道又专制,想法也跟世间男子差不多,认为女子就是要相夫教子温婉贤惠,也是得了这么个宝贝女儿,才叫他改了看法,只想疼着捧着哄着,连她皱个眉都觉心痛。
穗穗还小,可总归要长大。
薛夙却不然。
并非每个人都有纪氏这样的好福气,能嫁与齐钰这样好的郎君。成婚多年齐钰不曾纳妾,始终对她爱重有加,可那民间的脚夫,有了几个钱都想再纳一房妾,更何况是高门之家?
薛夙的想法,跟世人大为不同,也就是这样的薛夙,才配得上她的女儿。
她的女儿深受宠爱,可世间女子皆要嫁人生子,身为爹娘自是想要娇惯,可女儿成了婚,变成了别人家的人,若是有哪里做得不好,苦的便是她自个儿。
“魏坤怎么了吗?”
纪氏又哪里不知道夫君说的是对的呢?大周民风保守,对女子束缚极重,平日里抛头露面都要被人指点,何况是不事舅姑不遵女训,哪怕是纪氏,在未嫁入定国公府前,也是读了好些年的女训,学了好些年的规矩。尤其是嫁人前那段时日,几乎是日日都要学习如何掌管中馈,如何侍奉公婆,嫁人后便要早日为夫君诞下长子,又要承担起教养孩子的责任……
好奇八卦的眼睛亮晶晶,纪氏莞尔:“魏坤也成婚了,如今也是快一年了,就在你跟薛夙走后。不过……只一年,便纳了好几个妾侍。”
齐钰将这话说出来也是为了让妻子赞同自己,他也宠爱女儿心疼女儿,只是疼归疼,女儿家都是要嫁人的,该学的东西还是要学。
玲珑撇撇嘴:“不到一年就纳妾?”
其实不只是齐钰,纪氏也知道,如他们家穗穗这么大小的女郎,都早已跟个小大人似的,惟独他们家的穗穗,还奶声奶气的长不大。身为家人,他们自然乐意宠着疼着,只是又不免为她的以后考虑,如今有父兄护着,日后总要嫁人,若是什么都不学,婆家又如何能依?
“是啊。”纪氏轻叹,“那魏夫人,看着是个好的,实则不然,新妇进门半年未有孕,她便做主给魏坤抬了几个妾,实在是……”
第214章 第二十片龙鳞(四)
玲珑却一点都不意外。
齐钰突然觉得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合着就他里外不是人啊?
第224章 第二十片龙鳞(十四)
齐嘉言也不赞同地看了父亲一样,蹲下来哄:“对,大哥永远都抱着穗穗玩。”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
玲珑吸着鼻子很努力地不哭,偏偏眼泪忍不住她又拼命在忍,那个可怜那个可爱,齐钰恨死自己先前说的话了!纪氏一看到女儿哭就忍不住跟着想哭,齐懿行直接过来把妹妹抱走,胆大包天地瞪了父亲一样:“爹不会说话就别说话,别人家七岁了是大姑娘咱们家不是,咱们家穗穗永远是心肝宝贝,爹不抱没关系,穗穗还有哥哥们呢,是不是大哥?”
玲珑蹭了蹭纪氏,“那娘是不是觉得我眼光很好啊, 夙夙父母双亡无亲无朋, 又心胸开朗豁达。”
齐钰真是服了这小娇气包,“好好好,都听穗穗的,穗穗不哭了好不好?”
纪氏这回没取笑她自吹自擂, 而是轻轻叹息:“是啊, 我的好穗穗,就该配这样的郎君。你爹爹得知魏家那事儿后止不住地后怕, 若是当初将你嫁了进去, 不知该多么难受。”
“不要!”玲珑又被吓到,扯住齐钰的袖子,“不要大哥跪着。”
对此玲珑只是笑笑,这是她, 她选的是薛夙, 才有纪氏跟齐钰这样的想法, 跟她这些年的潜移默化分不开, 换做另外一个人,就是另外一种情形了。
齐嘉言:???
因着过年, 玲珑跟薛夙就在定国公府住了几日便回了郡主府, 不过答应了等到年三十晚上还回来跟家人一起过, 薛夙倒是无所谓,他从来都一个人过年, 热不热闹的不重要,反正不管怎么过,他一心一意就只有小郡主。
齐钰心都要化了哪里还记得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赶紧抱着哄啊:“爹爹跟穗穗说着玩的,爹爹当然要抱着穗穗,穗穗一点都不胖,大哥说穗穗胖,大哥真是坏蛋,爹爹待会儿罚他跪雪地里去。”
为了讨小郡主欢心, 薛夙还特意提前让人订了一桌全鱼宴, 小郡主好像很爱吃鱼, 他们在外面虽然品尝了无数美味, 但论起做鱼,不仅要做得美味还要精致,那只有这天下第一鱼称得上十全十美。
“那为什么过了年就不抱穗穗了?”她可怜巴巴地抽着鼻子,豆大的泪珠一颗颗往下掉,无助地看向齐嘉言,“大哥说穗穗胖了,是因为穗穗吃太多了吗?那、那穗穗以后不吃饭了,爹爹抱。”
年后高门之间互有往来,纷纷拿了名帖过府做客,定国公府一时间也是盛客如云,两个兄长尚未娶妻,纪氏就打算着趁今日相看一下,自然要玲珑也在场。许是因为被玲珑给调教习惯了,这寻常人家的郎君,十五岁左右就娶妻生子,他们家这两个一个赛一个的能拖,眼看都要老了,这身边连个知冷热的人都没有。
齐钰万万没想到一句话把女儿弄哭了,立刻收到妻儿六道谴责的眼神,连忙哄道:“喜欢喜欢,爹爹最喜欢穗穗了。”
玲珑坐在纪氏身边,今日来了不少未出阁的千金小姐,定国公府许久没这么热闹了,说起来二房的女儿们也都纷纷嫁了人,三房的孩子也都成家立业,惟独大房的两兄弟,到现在都还是光棍一条。
听到这话玲珑吓了一跳,立刻搂住他的脖子,眼圈一红小奶音带着哭腔:“爹爹不喜欢穗穗了吗!”
薛夙是男子,自然不能往后头来,但他是亲自将玲珑送来的,走之前还亲昵地捏了下她软乎乎的耳朵,丝毫不管还有他人在场。别人想看便叫她们看去,横竖也看不出什么花来。
纪氏有点不想放开怀里暖呼呼的小身子,但还是松了手,玲珑跑到齐钰身边,被他一把抱起放在腿上坐着,就听齐钰慨叹:“咱们家穗穗过了年也就八岁了,是大姑娘了,不能再这样抱着了。”
哪怕是夫妻,在外若是稍稍亲密了些,也是要被人指指点点背地里说三道四的,更别提薛夙还根本不加掩饰,当下有些夫人瞧玲珑的眼神就变了。玲珑跟薛夙说完了话回来坐下,身边就走来一位雍容典雅的女子,她问:“可是长乐郡主?”
“夫人说得是。”齐钰看到女儿仰着嫩生生的小脸注视自己,就对她伸出手,“穗穗到爹爹这儿来。”
玲珑抬眼看她,嗯了一声。她是正儿八经的郡主,出身高贵又有皇帝做后盾,哪怕是诰命夫人见了她也要行礼。那女子便淡淡一笑,打量玲珑的目光让她十分不喜。玲珑可不是那种会给别人面子的人,她懒洋洋地从椅子上起来,“你是何人?”
她这也说得是气话,齐钰为人正直,却并非愚鲁,二房近几年越发作,已在逐渐消磨齐钰的耐心。更何况那几个侄女想欺负穗穗,都是齐钰教训的,导致几个丫头见了齐钰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女子没有回答,却道:“郡主是皇上钦封的郡主,不仅代表着定国公府的颜面,也代表着皇上的颜面,这般坐姿实在是不该。”
“穗穗有什么需要他说的?”纪氏护短得很,她觉着她的穗穗哪里都好,二房家那几个丫头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他还是先将自己女儿教好再说吧,好好的女孩儿被教养的鼠目寸光心胸狭隘,前几年来,哪次不欺负穗穗?看着穗穗这个东西好想要,那个东西好想拿。老爷我可跟你说,你在乎兄弟情义,我可不管,我不许穗穗受委屈。”
玲珑左右看了一圈,每个大家闺秀都老老实实坐着,双腿并拢双手放在膝盖上,背甚至都不敢去倚椅子。她觉得莫名其妙,“我就是这么坐了,你待如何?”
“那倒不是。”齐钰淡道,“这不是要过年了,过几日二弟要带家里头来府里给爹娘请安,我今日遇着他,他与我说了几句穗穗。”
是啊,你又能把她怎么样呢?就算玲珑现在跳到桌子上劈叉三百六十度倒立打飞机,你又能怎样?
不过也因为玲珑受尽宠爱,二房总觉得这份宠爱是属于他们女儿的,对玲珑挑剔得很。
女子微微皱眉,似乎对玲珑很是看不上眼,她对这位小郡主闻名已久,第一位“娶”丈夫的女子不说,与薛太傅成亲一年不能有孕,居然还如此善妒地霸占着正妻之位,这不是要断了太傅的香火么!
齐钰夫妻俩想要女儿,二房也知道,只是生了齐懿行后纪氏肚子便没了消息,齐钰又不纳妾,二房便想把自己的女儿塞到纪氏身边养,原因无他,分家后二房的日子过得虽然不算紧巴巴,可比起没分家的时候大手大脚,真是拮据了不少。谁知道纪氏很快又生了女儿,这才断了二房的梦。
又闻她性格骄纵任性不讲道理,三从四德更是一概不知,这样的女子怎配称得上女子?定国公与其夫人教出了两个优秀的儿子,只这个女儿,实在是不配为天下女子之表率。
“他又说什么了。”纪氏面上丝毫不掩嫌恶之色,两个儿子都已长大,很多事情不必瞒着他们。“穗穗都七岁了,他该不会还想着把他那女儿过继给咱们吧。”
为了让这人再生气一点,玲珑干脆翘起二郎腿了。她向后让自己倚的更舒服,上下打量了对方一遍:“你到底是谁?这么跟我说话,信不信我让我哥哥们打你。”
二房就不想说什么了。
听听这威胁,更没个形象可言。
倒是三老爷,虽说现在也只是个八品京官,人却温厚老实,分家后也不曾来沾大房的光,纪氏反而对他们很是照拂。
女子眉头拧得更深,实在是无法想象让自己夫君念念不忘的白月光竟是这般模样。“我是魏大学士的儿媳妇,亦是右佥都御史魏坤之妻。”
纪氏便停了与女儿亲热的动作,但还捏着她软绵绵的小肉手,只是面上神色不大友善,也失去了先前的开怀。齐钰口中的二弟便是老国公的第二个儿子,老国公有一妻两妾,除却嫡长子齐钰外,还有两个庶子,都是两个妾侍所生。纪氏还没嫁给齐钰前,没少见识齐家二老爷的德性,对其很不喜欢。
……玲珑花了几秒钟才想起来魏坤是谁,讲道理这一年她过得快乐赛神仙,早不记得自己来这儿干嘛来的了。
看着娘俩脸贴脸的蹭,齐钰先是嫉妒了一下下,而后道:“我今日遇到了二弟。”
“然后呢?”是魏大学士儿媳妇,是魏坤妻子就很了不起?她觉得她也得自我介绍下,“我是长乐郡主,薛郡马的小娇妻。”
无辜被殃及的两个哥哥一脸淡定,反正在爹娘眼里,他们俩跟穗穗不能比。
这话实在轻浮,魏坤的妻子越发不懂得丈夫的眼光,她问玲珑:“我可以坐下来吗?”
所以啊,她耍脾气才不叫人觉得骄纵,反而让人怜惜。纪氏本就是故意说的,哪里真能跟个孩子生气,便轻笑,把女儿又搂进怀里,“穗穗真是娘的小棉袄,可比你两个哥哥贴心懂事。”
玲珑摊摊手,“随便你。”
玲珑虽然有脾气又记仇,可是也很甜很可爱,她听了纪氏的话,蹭啊蹭从齐钰腿上滑下去又跑回纪氏身边,挤进纪氏怀里,眼巴巴道:“娘,穗穗错了,穗穗再喝一碗。”
魏坤的妻子坐下,仍旧用探究的目光看她,玲珑很大方,要看随便看,反正她好看。只听魏坤妻子问:“郡主以为,什么样的女子才适宜室宜家?”
纪氏差点晕过去,老爷这重点抓的神奇!
玲珑搞不懂她想干嘛,但有一点是明白的,魏坤的妻子在拐着弯儿地说她不宜室宜家。玲珑看了纪氏一眼,她正跟人说话,没注意到这边,为了不让纪氏操心,玲珑就对魏坤的妻子笑了一下:“女子为何就要宜室宜家?难道要像你这样嫁进去不到一年就给夫君张罗妾侍侍奉婆婆换得的家庭和睦,就是宜室宜家?”
齐钰顿时跟妻儿站在统一战线上:“穗穗不乖,穗穗都没有来迎过爹爹。”
娇媚的面容上笑容加深:“你算什么东西,到我面前管我做什么,我是皇帝钦封的长乐郡主,你连个诰命都没有,却敢这样对我说话,可见礼义廉耻也没学好,又何谈什么有德行呢。”
“你的宝贝女儿这么冷的天跑外面去接嘉言,回来路上打喷嚏了,我便逼着她喂了半碗姜汤。”说着纪氏都觉得委屈了,“小没良心的,娘还不是为了你好,居然去跟你爹爹告状,娘伤心了。”
“原来魏坤就娶了个这么个妻子,看你这样,在魏家过得不大好吧?”
齐钰浑身的气势顿时没了,他尴尬地咳了两声,“夫人这是做什么,穗穗还是个孩子,若是做错了事,夫人好言好语说道说道也便是了——”
魏坤妻子本是想看一下叫自家夫君念念不忘的长乐郡主究竟有何与众不同之处,可如今京城谁人不知她离经叛道,先是要“娶”夫,而后居然越了辈分,与父辈年纪的薛太傅结为连理。按理说成婚后,薛太傅那般年纪要早日留下子嗣延续香火才是,可这长乐郡主,非但一年不曾有孕,甚至还不为丈夫纳妾!
纪氏眼皮子一抬:“是我。”
她自己不能生,难道也不叫别人给薛太傅生?
可惜她拒绝无效,还是被亲爱的娘强迫喝了小半碗,两个哥哥也没有救她。这下可糟糕了,记仇小能手哭哭啼啼地谁也不理,恰好齐钰回府,她就哒哒哒跑过去告状。齐钰看到爱女水汪汪含着泪的大眼睛,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是谁惹我的宝贝穗穗生气了!”看他不好好教训对方!
自幼熟读女训三从四德倒背如流的魏坤妻子觉得这样的女子真是不配生为女子,全然丢了女子的脸面,若天底下女子都像她这般,那家家户户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玲珑不爱喝姜汤!
眼下又见玲珑根本不听劝,反而沾沾自喜,还以权压人,越发叫魏坤妻子不喜。强势又骄纵,难为薛太傅那样的君子能够忍受,只可惜皇上太过偏爱长乐郡主,活生生糟蹋了个栋梁之臣。
这古董羹也就是火锅,玲珑抽了抽鼻子突然打了个呵欠,齐嘉言吓了一跳,纪氏也是:“该不会冻着了吧?快快快,快回屋去,我命人烧些姜汤来。”
可见这长乐郡主如何嚣张跋扈,薛太傅何等倾世之才,“嫁”了之后居然连官位都要辞去,从前人人赞赏薛太傅桃李满门,如今却成了个劳什子薛郡马,真是可笑可悲!
纪氏这才神色缓和些:“天冷,晚上咱们一家聚一起吃古董羹。”
玲珑哼了一声,大声唤道:“娘!”
纪氏有些抱不动她了,毕竟已经七岁,齐嘉言见状还是将人接了过去,“娘,我肚子饿的不行,今天晚上吃什么?”
纪氏正与人说话,“穗穗怎么了?”
两兄弟连连告饶,玲珑软绵绵道:“娘,我不怕,好玩。”
“我不喜欢这个人,让她走吧,日后也莫要来了,看着就惹人心烦。”
真不知道怎么回事,长子素来稳重,也陪着次子玩这种危险的游戏,穗穗才多大!
纪氏溺爱女儿,自然不会不答应,魏坤妻子不堪受辱,正要当着众人面揭穿长乐郡主真面目,就听到一道清朗好听的声音传来:“穗穗,来前院玩吗?”
她把女儿捞走,在两个儿子脑袋上狠狠敲了个爆栗:“干什么呢!若是伤着穗穗我可不饶你们兄弟俩!”
正是薛夙。
玲珑伸手在齐嘉言头顶摸来摸去,他轻轻拍了下她的小屁股示意她乖乖的,玲珑抱住他的脑袋,整个人把齐嘉言视线挡住,齐嘉言脸上贴了个小女娃,把齐懿行逗得在一边笑个不停,连忙将妹妹捞过来往天上抛,玲珑也不害怕,咯咯笑着被两个哥哥抛来抛去,差点儿没把纪氏吓死!
旁人家有了妻子,是断不会叫她与男宾见面的,高门尤其如此,女子嫁了人,那便要彻底与外男断绝关系,便是家中有宴会也不能上同一桌,薛夙却不如此,他觉得好玩,就会带着玲珑一起玩,他的小郡主聪明又狡猾,在他看来,一千个男人加起来也不敌她一分。
“我也是。”齐嘉言抱着玲珑往屋里走,“只盼着过年这段时间不要闹的太厉害,可别出什么大案。”他官升的高,遇到的案子也越来越棘手,年纪轻轻感觉都要秃了。
“有什么好玩的?”
齐懿行答道:“这几日无甚要紧事,又快到年关,军中也放松了些。”
“前院在行酒令,你两个哥哥也在,分了两队,咱们这边人数不够。”
“今日怎地回来这么早?”
薛夙说得自然,魏坤妻子却都听呆了,居然有人叫自己妻子混迹外男之中……怎会有这样的人!她嫁入魏家后,为了避嫌,连六岁的弟弟都不单独见!与亲爹说话都要隔着帘子,薛太傅怎能做出这般有违规矩之事!
玲珑回以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的笑容,齐嘉言当然知道这小家伙一张嘴巴抹了蜜,全家上下都被哄的团团转,然而知道是一回事,他们就是吃这一套,又有什么办法嘛!
她在闺中时也这般教育自己的妹妹们,可能是形成习惯了,觉得谁都得按照她认为的规矩礼法来,看到不顺眼的哪怕是郡主也要说两句捍卫女子的尊严。“薛太傅……”
软绵绵的小玉人满嘴甜言蜜语,饶是齐嘉言也受不住,心底甜的跟吃了蜜一样,正要回话,就听旁边传来略带哀怨的声音,原来是齐懿行也回来了:“穗穗,你上回让二哥抱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的。”
薛夙听到有人叫自己,扬眉看去,手却在众目睽睽下握住了玲珑,将她拉到自己怀里揽住肩膀,“薛太傅是谁,我是薛郡马,这位夫人日后可别叫错了。”
“不要。”听到这话的玲珑把他脖子搂的更紧,“我要等大哥,要大哥一回来就看到我。”
魏坤妻子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想到薛太傅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他就不觉得羞耻么!
“没有啊。”齐嘉言抱着她朝里面走,“天冷着呢,下回在屋里等哥哥,哥哥回家就会来看你的。”
玲珑扭头看了她一眼,许多话都懒得说,她只叮咛纪氏:“娘不要忘了,我不喜欢她。”
齐嘉言轻笑,他年已十八,十六岁时便高中状元,深受皇帝器重,如今已是大理寺少卿,每日公务繁忙,但每次回家他都会在外头给玲珑带些零嘴或是玩具。齐懿行则选择了从军,日日也忙的脚不沾地,除了早晚能见着人,其他时候基本上全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说完就被薛夙带走了,前面好玩着呢,他才不想让她跟一群后宅妇人混在一起讨论如何伺候夫君侍奉公婆打压妾侍,待会儿还要打马吊,怎么都比留在这好玩。
玲珑搂住齐嘉言的脖子皱起小脸,“才没有。”
魏坤妻子呆呆地看着,风中隐约还听到薛太傅——哦不,薛郡马的声音:“那般蒙着眼睛活的人,跟她说那些话做什么。”
齐嘉言甫回家,就听到一声娇嫩嫩的呼唤,紧接着一颗糯米团子便冲了过来,他不觉露出笑容,弯下腰接住那小身子,熟练地抱起来晃了两下,“穗穗是不是背着哥哥吃了什么好吃的,怎么比哥哥出门的时候重了?”
言语之间并无鄙夷,却也毫无赞赏。
“哥哥!”
第225章 第二十片龙鳞(十五)
第213章 第二十片龙鳞(三)
“尽说别人蒙着眼活, 也不瞧瞧是谁教她把眼睛蒙上的。”玲珑撇撇嘴,她去过很多世界, 有些世界男人弱一些,有些世界女人弱一些, 但归根究底,一种性别或是一个种族的卑微,除却他们本身的原因外, 外部因素也少不了。要是只去怪他们本身不争气, 那就纯属流氓逻辑了。
呵,下辈子吧。
薛夙道:“你说得对,女戒女训虽然都是女子所著, 可说白了,都是男权社会压迫所造成的。只是这样的日子, 凭借一己之力很难改变, 穗穗如今这般恣意, 也愿天下女子多多学习几分。”
让她学怎么伺候男人侍奉公婆?
真正心胸开阔眼光长远的男子,根本不会想方设法将女子踩在脚下,让女子生来便为男子服务,这也是为何薛夙当了这么多年太傅还一直关照国子监的原因, 他希望除了男子以外, 女子也可以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读书,未来有一日, 也希望能够出现女状元, 这世间夫妻, 都能一心一意永结同好。
玲珑完全不知她这对爹娘在想着怎么教育她,说起来,比起其他高门世家的千金小姐,她可轻松多了,听说别人家的女儿,认了字就开始熟读女诫女训,反正要学的一大堆,玲珑听了都嫌烦。
想要达到这样的目标, 三五十年不够,但也许一百年、两百年就可以。人只要活着,就是在不断进步的。
当然这话是不敢说出来的,否则先得罪了夫人,他也没好日子过。
玲珑深深吸了口气,薛夙见她这般,也跟着嗅了嗅:“有什么味儿么?”
齐钰在心底偷偷腹诽:若说惯着穗穗,夫人你也差不到哪里去,今早还瞧见你抱着穗穗亲。
“有呀。”小郡主笑嘻嘻的蹭蹭他,“就是你身上很好吃的那种香味。”
纪氏觉得这苦差事不能她一人来做,怎么也得拉人下水,“我明儿去父亲母亲那里,同他们说说。穗穗这般娇气,少不得他们惯出来的。”
薛夙淡然以对,将她搂入怀里,与此相对,男欢女爱也不该叫人不齿,“晚上回去了给你吃。”
齐钰面露苦色:“穗穗更亲你,她生气起来,说真的夫人,我是真的怕。”
“为何要晚上,我现在就想吃。”玲珑拽住他的袖子,“我觉得跟前院那些人行酒令打马吊,远不及与我家夙夙颠鸾倒凤来得快活。”
纪氏气乐了:“就你怕女儿,我不怕?”
她仰着小脸,容光焕发,薛夙心下一动,便将她小手拢入掌心,直接把人抱了起来朝他们住的院子去了,一路上遇到家仆也不以为意,反倒是叫些脸皮薄的下人羞红了脸。世人皆知郡主与郡马爷恩爱,却不曾想恩爱到了这般地步。
“夫人,此事还是要交由你来说。”齐钰是怕了。“穗穗那脾气,我若是说了,怕是又要十天半个月不理我。”
一番云雨,玲珑趴在薛夙胸膛上突然吃吃的笑,薛夙摸了摸她香汗淋漓的肩,“笑什么呢。”
不过……
“笑魏坤的妻子。”玲珑挑眉,“高门之间最重所谓的规矩,听说决不能白日宣淫,若是夫妻敦伦的时间长了,合格的贤妻都要规劝一二,你说魏坤他们夫妻是不是也这样?那位小魏夫人满嘴的道德礼法,听得我的头都疼了,若非今日是给我两个哥哥相看嫂子,我一早叫人将她从门里丢了出去。”
只是女儿越长越大,都七岁了,还是不喜欢走路,去哪儿都要人抱着,纪氏觉得应该好好跟女儿说说了。晚上她跟丈夫说起此事,齐钰也这样觉得,男女七岁不同席,结果穗穗这么大了还喜欢朝家人怀里扑,尤其是两个兄长,一个十八一个十六,都是该成家立业的了,还成天把妹妹抱来抱去。
夫妻两个闹作一团,愈发蜜里调油离不开,倒是魏坤妻子这一遭在定国公府受辱,对玲珑很是看不惯,更是无法理解她的夫君为何对这么个离经叛道的女子念念不忘。在她看来,玲珑身上是一点好的都没有,过盛的容貌必是祸水,性格顽劣骄纵叫人不喜,根本当不得贤妻二字,就连薛太傅都叫她给带坏了。
转念又一想,她的女儿,便是再美丽,家里也护得住,美丽又不是罪过,觊觎美丽与毁灭美丽的人才是。
蒙着眼活?依她看,真正蒙着眼活的不是别人,正是定国公府的人跟薛太傅!
春去秋来,玲珑便慢慢长大了,她小的时候便好看,稍微长大一些更了不得,要说纪氏未出阁时也是出了名的美人,齐钰更是剑眉星目俊美无比,两人的长子与次子亦是继承了双亲的优点,生得格外好看,然而小女儿虽不像他们任何一个,容貌却更胜,每每纪氏都忍不住担忧,小小年纪便如此,若是长大了又该怎样惊人!
是他们将那女子养的无法无天,连带着这世间许多女子都不学好!
听到有人夸宝贝女儿,纪氏也高兴,她心里觉得那父子三人傻乎乎的,自己却也凑了过去,一家四口无比幸福。
只魏坤妻子又不懂了,像自己这般真正好的大家闺秀,为何夫君就是不喜欢呢?
婢女也笑:“小郡主冰雪聪明,奴婢可从没见过这样漂亮又早慧的孩子。”
她与夫君相敬如宾,也不是不羡慕人家恩爱齐眉,只是无论自己如何做,似是都走不到夫君心里去,难道要她去学长乐郡主那般不知检点,才能让夫君另眼相待?
纪氏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丈夫跟两个儿子围着小女儿团团转,她失笑,对身边的婢女说:“咱们家穗穗可聪明着呢。”
她做不到!
然而玲珑不肯再开口说话了,任他如何哄也没用。待到齐嘉言兄弟回家,听说妹妹说了话,一个个又高兴又失落,两兄弟凑在玲珑面前说了一大堆好话,然而小祖宗就是不肯开金口,等到两个小少年露出失望之色以为没希望的时候,她才慢悠悠地叫出一声哥哥。
魏坤妻子也有自己的小圈子,跟她来往甚密的女子大多性情也如她,贤惠温顺宛如一个模板刻出来的,除此之外她们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夫妻关系平淡,当然除却魏坤妻子之外的人并不觉得这有多么不好,在她们看来,她们是正儿八经的正室夫人,要端庄大气,可不能学妾侍们那般狐媚。
奶糕比较甜,平时纪氏很克制玲珑食用,今儿是太高兴了,就又给了一块,玲珑立刻放弃了她英俊威武的亲爹转投亲娘怀抱,齐钰叹了口气,羡慕嫉妒地看着她坐在妻子怀里乖巧吃奶糕,“爹爹错了,以后都不让穗穗生气了好不好?”
说出去平白惹人笑话。
纪氏瞬间舒服了,她略带得意地看了丈夫一眼,觉得那张俊脸上呈现出的心如刀绞的表情可真是太棒了!忍不住凑过来在玲珑脸蛋上亲了一口:“娘的乖穗穗,再吃一块奶糕好不好。”
她们怎么想玲珑自然不在意,可这些人在背地里悄悄嚼舌头就有些过分了,不知从何时起,京中逐渐多了有关玲珑的流言,说她善妒成性,不许薛太傅纳妾,眼看可怜的薛太傅一把年纪,如他这般岁数的男子早已做了祖父,他却连个儿子都没有,一切都是因为长乐郡主善妒,身为女子怎能善妒?
玲珑回以一个无比甜美的笑容:“娘,好。”
退一万步说,哪怕是善妒了,也不能毁了夫家的香火呀!
纪氏如遭雷击,“穗穗!”娘这么疼你爱你!你居然先叫爹不叫娘!
外头传的沸沸扬扬,一时间玲珑简直成了女子的公敌,若只是一个两个这样说也还罢了,偏偏许多人都说,法不责众,又能将这些人如何?
一时间齐钰竟然不知是先激动于女儿第一个开口叫了爹,还是先伤心于女儿给的一个字评价坏。
倒是过了年,薛夙又跟玲珑在京城待不住了,在他们俩看来这里好吃的好玩的都少,还是在外头逍遥。外头的流言所有人都有志一同地瞒着玲珑不叫她知道,但她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鉴于犯人认罪态度良好,玲珑决定宽大处理,但还是要稍微谴责一下。她用两只小手分别贴上齐钰的脸,奶声奶气吐了两个字出来:“坏!爹!”
只不过大家想让她无忧无虑,她就满足他们而已。只可惜以她的小心眼,在背地里嚼她舌根子的人,至少得倒霉个几十年,讽刺她生不出孩子断了薛家香火的,干脆就跟她一样不要生了,龙女虽然很爱惜自己的力量,但在教训人这一方面向来不吝啬,缺胳膊少腿都是好的,严重些家破人亡也不是不可能。
齐钰没办法,玲珑慢条斯理地啃完一块奶糕,打了个饱嗝,又就着纪氏的手喝了一小碗牛乳,终于纡尊降贵地施舍给了父亲一个眼神。齐钰感激涕零,接住她伸过来的小手,终于得以把娇滴滴的小女儿重新抱入怀中,这回是再也不敢提要她自己下来走路的话了,玲珑在他怀里蹬了蹬小脚,齐钰便一手抱她,一手托住她肉呼呼包裹在软鞋里的小脚丫,嘴里哄道:“不走路不走路,爹爹特别喜欢抱着穗穗,以后穗穗要去哪儿,都爹爹抱着去。”
就好比魏坤妻子,这辈子也一个孩子别想生出来,看她是不是会愧疚于自己不能为丈夫产下嫡子而自请下堂呢?
一夜夫妻百夜恩啊!齐钰的眼神如是说,纪氏权当没看到。
又是一年玲珑薛夙回京,听说魏坤妻子还是没有能生出孩子来,倒是魏坤的妾侍个个争气,成婚到现在不过两年多一点,魏坤已是儿女双全。
纪氏又道:“我可不敢给你说情,免得穗穗又恼了我,连娘都不要了。”
再见魏坤妻子,玲珑这回笑吟吟的,半年不气恼。她走的时候京中还有关于她的谣言,然而她的爹娘兄长不是吃素的,整顿了没多久,便再也无人敢说她一句不好。可惜魏坤妻子就没有这样的福气,明明大夫诊脉说夫妻二人身体都很健康,却唯独她生不出孩子来,婆母的不满已经浮现在脸上,偏她满腹委屈又不知从何说起。
齐钰苦不堪言,后悔不迭。
不到二十岁,面上就隐隐有了老态,疲惫至极,再见玲珑,却见她容光焕发眉目如画,俨然还是那十五岁的少女模样,竟是不见丝毫老去,光是这动人颜色,便有许多人理解为何薛太傅对长乐郡主这般珍爱。
纪氏存心看他笑话,“夫君不是昨日才说不能惯着穗穗,要她自己走路?怎地这会儿又要抱了?”
其实这世间男子也好,女子也罢,过得好不好,都与玲珑毫无关系,但她就是喜欢落井下石,尤其是对曾经得罪过自己的,那真是记仇记到了地老天荒。这会儿宫宴上见了魏坤妻子,她便娇笑打招呼:“一年未见,小魏夫人过得不快活么?怎地疲态尽显。”
可就是不给齐钰抱,齐钰好听话说了一箩筐,昨儿他也就是做做样子,这不是最后也没让她走路么?小家伙脾气可大,到现在还记她的仇。好言好语半晌也没能得个眼神,齐钰只好求助爱妻:“夫人,你快帮我说两句好话,可不能叫穗穗再恼下去了,我都好久没抱她了。”
魏坤妻子为了怀孕一事几乎焦头烂额,很多时候她想跟婆母吵起来打起来,却碍着那贤妻的名头拼命隐忍,偶与魏坤抱怨,魏坤便要她谦让母亲,时间久了,心都寒了。
正是冬季,十分寒冷,屋内烧着地龙,小孩子脆弱,纪氏怕女儿冻着,将她包裹的严严实实,绸缎小棉袄,领口还有一圈白茸茸的兔毛,衬得她越发玉雪可爱,玲珑坐在纪氏怀里捧着一块奶糕小口小口的啃,她虽然年纪小,却极爱干净,吃东西也很秀气斯文,粉嫩的腮帮子因为咀嚼鼓起来,萌的人心肝颤。
被玲珑这么一挑衅,顿时怒气上升,幸而理智尚存,知晓眼前这位是现在的自己开罪不起的,便冷冷道:“我的家事,不牢郡主费心。”
玲珑的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上午气的下午就好了,齐嘉言也是到了晚上就得到了原谅,惟独齐钰,第二天小女儿也没有理他。
“啊呀你怎么这么说,我的家事你都那么上心,我关心一下你有什么错呢?”玲珑撑着下巴笑眯眯。
齐钰心都要碎了!他试图讨好女儿,什么好吃的都朝她那儿送,好听话说了一箩筐,威风凛凛的定国公上次这样低声下气,是求娶纪氏的时候,他一生宁折不弯,在而立之年有了个小女儿,那不只是弯,简直低到了尘埃里。
魏坤妻子闻言,顿时心下微慌,一年前京城流言四起,都是说长乐郡主善妒恶毒要断了薛家香火,究其源头,还是出在自己身上。
而其中,又数齐钰跟齐嘉言最惨。前者是罪魁祸首,后者是拒绝了她的求抱抱,反正谁也讨不得好。宁可被婢女抱也不让家人抱,脾气可大着呢。
但这是万万不能承认的:“我不知郡主在说什么,请恕我不能与郡主长谈,还有婆母需要侍奉。”
齐钰手足无措,先前摆出来的严父形象瞬间破碎,只好求助地看向妻子。纪氏忍着笑靠近,谁知也被女儿拒绝,合着小奶娃不是普通的记仇,被父亲教育的时候祖父祖母娘亲哥哥都作壁上观,于是一齐恼上了!
这样大的宫宴,是每年过年前,皇帝为了犒劳文武百官及其家眷设的,魏夫人自然也在。玲珑可不跟她表面关系,之前宫门口见了那是眼神都懒得给一个,把魏夫人气得肝颤,再见了魏坤妻子,越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便主动过去要抱她,结果却被拒绝,玲珑抱着布老虎飞快后退,瞪着一双水灵灵的眼戒备地看着他,得了,这下大家伙儿都看明白了,小奶娃记仇了。
薛夙将她搂到怀里,“听说了个有趣的事儿。”
玲珑被哥哥拒绝了,她可不受气,干脆也不去齐钰那边了,直接又抱起自己的布老虎继续啃着磨牙玩,反正就是不屈服于齐钰的淫威。接下来无论齐钰说什么,如何威逼利诱,她都看也不看他一眼,弄得齐钰心慌慌,他本意是为了女儿好,可若是因此让女儿生气不理会自己了,那可亏大了!
他是很乐意听八卦的,别以为男人聚在一起就不说三道四,薛夙就很喜欢听了八卦回来讲给小郡主听,每次小郡主眼睛亮晶晶的听,他就感到高兴。“魏大学士养了个外室,据说那外室为魏大学士生了三子两女。”
齐嘉言正要抱就被齐钰制止,他歉疚地看了玲珑一眼,不得已退下,然后又谴责地看向齐钰:“爹这是做什么,穗穗才多大?您这样做有意思么?”
“哇!”玲珑果然很感兴趣,“那不是要恭喜魏坤喜提弟弟妹妹?”
玲珑想了想,对着齐嘉言招了招手。齐嘉言立刻过来,她就很熟练地伸手要抱。要知道她跟齐钰之间也就两米多一点的距离,但就这么一点路她都不愿意走!
“魏坤心中,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常理,他是嫡长子,又是朝廷命官,魏大学士又无爵位,无甚好争的,难受的是魏夫人才对。”
于是齐钰就说:“穗穗,你想吃吗?你想吃就自己到爹爹这儿来拿。”说着故意拿起一块在玲珑面前晃,看到她渴望的目光随着栗子糕左右移动,心都要化了,太可爱了,可爱的让他觉得自己正在犯一桩天怒人怨的大罪。
魏夫人虽然拼了命的给儿子物色妾侍通房,对自己夫君却管得很严,如今魏大学士在外养了十几年外室她却不知,一朝闹起来不知得多好玩。魏坤肯定是无法理解魏夫人的,因为魏夫人平时就总跟他说男儿三妻四妾是寻常,小魏夫人自然也不会站在魏夫人这边,她那贤德的名声注定她会劝婆母将外室接入府中。
无规矩不成方圆!
魏大学士就更不用说了,十几年养一个外室,没点感情肯定不成,为了给外室子女好点的身份,怕不是要抬个贵妾。
齐钰下意识就要过去把栗子糕给她,幸而他及时清醒,今日不是来陪她玩的,是要当着全家老小的面,告诫他们孩子不能太过溺爱,哪有三岁了还不爱走路成天要人抱的!看那小鞋子,底下是一点灰尘都没沾过,这怎么能成?
玲珑眼睛期待的搓手手:“妙啊!”
她果然有了兴趣,松开了怀里搂着的布老虎,对着齐钰伸出手。
那想来真正的穗穗死后,也有一场大戏看呢,只可惜穗穗没那福气。
所以栗子糕对于玲珑的吸引力是很大的。
不过没关系,她会全程围观然后消化掉的。
可是他有什么能吸引玲珑过去的呢?她仍然百无聊赖地拿着布老虎磨牙,看都不看一眼。齐钰就敲了敲自己手边的白玉盘,盘子里放着玲珑很爱吃的栗子糕,因为入口即化又容易克化,纪氏经常会喂她吃一些。她早就断奶了,牙齿长得也好,尤其喜爱甜食,但担心她小小年纪会坏了牙,纪氏给吃,却每次都给少少一块。
嘻嘻。
齐钰顶着莫大的压力对玲珑招手:“来穗穗,到爹爹这儿来。”
第226章 第二十片龙鳞(十六)
玲珑盘腿坐在毛茸茸的厚地毯上,周围是一圈围着坐的家人,齐钰则在她的正前方,此刻她怀里抱着心爱的布老虎正在用糯米小牙啃,啃的不亦乐乎,压根儿不把她爹浑身的王霸之气看在眼里。全天下所有人都害怕齐钰,她也不怕。
在京中过了个年, 玲珑跟薛夙就又要走了,如今齐钰跟纪氏算是看明白了,谁也管不了这俩,饶他们再如何不舍得, 玲珑当着面软话说了一大堆, 等过了元宵人就又走了。你说这明明是把薛夙给娶回来的, 怎么就闹成一年才能见女儿一面呢?
第212章 第二十片龙鳞(二)
好在纪氏还有其他烦恼, 比如说两个儿子有样学样也不肯成亲,愣是说没找到心仪的姑娘, 还扬言若是找不到就打一辈子光棍,薛太傅都能在一把年纪找到他们家穗穗这样的小娇妻,凭什么他们就不能?真爱还分年龄的吗?
齐钰决定,今天就要当着全家人的面,告诫他们什么叫教育孩子。
兄弟俩都不信自己的运气能比薛太傅还差。
穗穗就不一样,穗穗是非要人抱就是不肯走。
久而久之, 纪氏也不想说他们了, 横竖说了也没用, 反倒把自己气得心口疼, 儿孙自有儿孙福,她就要看看这俩倒霉儿子能寻到什么样的好姑娘当意中人!
要知道她两个哥哥一岁多就会走路了!而且学会走路后再也不要人抱!
一大早, 玲珑蜷缩在温暖的被窝不想爬起来, 跟往日不同,今日没有宽阔的怀抱贴着她。她躺着揉了揉眼睛, 拿手四处胡乱摸索, 平时睡着薛夙的地方空荡荡一片, 玲珑勉强撑开一只眼皮去看, 薛夙果然没在床上。
她现在三岁了,脚上还穿着软底绸布小鞋,基本上到哪儿都有人抱,很少下地自己走,所以走起路来还有点蹒跚。比起溺爱的老国公老太君,还有心软的妻子以及两个妹控儿子,齐钰驰骋沙场多年,气势惊人,心肠也比较硬,今天他就打算治一治小女儿这不爱走路非要人抱的毛病!
别看这人做太傅时一丝不苟从不迟到, 其实生了一副懒骨头,能躺就不坐,能坐就不站,能站就不走,尤其是这种寒风飘雪的天气,虽然年已过了,可这几天外面还飘着雪,这家伙居然会这么早就从床上爬起来?按照他的性格应该恨不得贴在床上不动才是。
不说话没别的原因,就是故意不想说逗别人玩,玲珑就是这么个恶劣的性子,想她改比登天还难。
更何况她都没起。
让他们急一下没什么不好。
玲珑在暖烘烘的被窝翻了个身,抱着被子的一角打算再眯一会儿,谁知却有一双手悄无声息地摸了进来,在她滑嫩的腰肢上揩油。那手很温暖,摸着有点痒,但更多的是舒服。“干什么呀。”
齐嘉言齐懿行兄弟俩也愁得慌,总之整个定国公府,都因为不肯开口说话的小郡主陷入一片愁云惨雾,在这一片忧愁之中,玲珑该吃吃该喝喝半点不含糊,别人愁归别人愁,她一点都不急。
“穗穗,起来吧?”
老国公跟老太君也犯愁,三岁的娃娃不说话,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薛夙都已经穿戴妥当,玲珑眯起眼睛打量了他一下,问:“你要出门?”
就在这样的日子里,玲珑三岁了,三岁还不肯开口说话的,她怕是第一个。这回就是淡定如定国公齐钰都忍不住有些担心,女儿该不会……真的是生了什么病吧?他请了御医来看,得到的都是小郡主身体十分健康的回答,可健康归健康,怎么就一句话也不说呢?随着长大,饿了困了也不用哭了,就磕磕绊绊的走到人身边扯人衣裳,伺候她的都是纪氏精心挑选的下人,小郡主有什么需求一个眼神就能看懂。
薛夙纠正道:“不是我要出门,是我们要出门。”
穗穗那样小,每天都在长大,纪氏又希望她长大,又想她慢些。
“不要。”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外面下雪好冷,我不想出去。”
纪氏就知道别人,她自己还不是更惯着?小女儿睡觉时皱皱眉头她都要担心好久,怕磕着碰着饿了渴了困了,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抱在怀里片刻不松开。
“真的不去吗?”
话又说回来,她那跟老国公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严肃冷沉的夫君,面对女儿的时候也没好到哪里去。
“真的。”
老国公上了年纪不如当年严肃,越发像个老顽童。若非纪氏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他带小孙女的时候能跪下来给小孙女骑大马,老太君就笑呵呵地扶着不让小奶娃掉下来——真真是没眼看啊没眼看。
闻言,薛夙遗憾地叹息:“今日有好戏可以看,我还以为穗穗会感兴趣。也罢,既然穗穗不想去,那我一个人去好了,到时候若是魏夫人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我也好及时出手免得闹出人命。不管怎么说,还是要维持魏大学士的脸面,毕竟我也与他同朝为官过,还算有几分交情。”
好在老国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并未强求,只是每次看到小孙女的眼睛都闪闪发亮,纪氏把女儿交给老国公抱的时候都担忧他老人家抱着小女儿撒腿就跑头都不回。
接下来他的小郡主就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屋内很暖和,她昨晚在他怀里睡觉时没穿什么,这会儿露出痕迹斑斑的藕臂香肩,愣是叫薛夙觉得就留在家中你侬我侬也不错。他取过床头叠好的新衣,从肚兜到外衫一件一件服侍小妻子穿上,玲珑乖巧地伸手蹬腿,穿戴好后又梳妆洗漱,两人吃了些早膳,薛夙把玲珑从里到外包裹的严严实实,兜帽一戴上,连半张小脸都露不出来,这才抱她上了马。
别说她舍不得,齐钰跟齐嘉言齐懿行两兄弟也不答应!他们每天学文习武,就盼着早些回家陪妹妹玩会儿,怎么能抱到祖父祖母那边?
他们两人在外游玩时大多时候是坐马车,身边总会带一个小厮一个婢女伺候,但也经常骑马,玲珑坐在薛夙身前,两只小手紧紧搂住他的腰,脸蛋也埋进他怀里,薛夙掀起自己的大氅将她裹到怀里,不让寒风吹到她娇嫩的小脸蛋。“穗穗,坐稳了。”
纪氏哪里舍得!
玲珑嗯了一声,薛夙策马扬鞭,大概半柱香左右,最后停在一户人家门前。
还不会说话的奶娃娃自然也不会接旨,齐钰与纪氏千恩万谢,老国公跟老太君越发认定小孙女是个有福气的,本就喜欢她,如今更是不想把她还给她儿子跟媳妇,恨不得就留在自己身边养。
薛夙伸手再将小郡主抱下马,进了这户人家的二楼靠街边的厢房,桌上已经备好了零嘴跟热腾腾的茶水,玲珑好奇地往外看:“这里有什么特别吗?”
玲珑满一周岁生辰,皇帝虽然没能亲自到场,却命人传了圣旨,封定国公之女齐氏玲珑为长乐郡主,享汤沐邑。
薛夙却卖关子,点了点她粉嫩的鼻尖:“你很快就知道了。”
纪氏被丈夫一安慰,也逐渐宽了心,夫君说得对,他们的女儿值得拥有世上最好的一切,她不必这般忧心。
他说的很快,还真的很快,玲珑也就吃了第二块豌豆酥,就瞧见不远处一辆马车驶来,马车四周还跟着气势汹汹手拿棍棒的家丁,到了他们对面的那户人家,二话不说就开始砸。
小穗穗聪明着呢!
紧接着马车上下来一个中年美妇,仔细一瞧,不是魏夫人又是谁?只是此刻她面上再也没了平日里的笑容,冷硬至极,恶狠狠地盯着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家丁们很快将门破坏,里头的人也闻声而来,玲珑哇的惊叹:“这刚过年就到外室这儿来,可见魏大学士对外室才是真爱。”
而且刚出生时哭声可响亮着呢。齐钰倒是看得开,觉得小女儿定然是早慧,别人家的小孩可不会像她这样爱干净,拉在尿布里的情况就没发生过,平时是不哭,有需求才哭。
下头魏夫人已经哭了,哭得无比伤心,魏大学士却将外貌柔弱美丽的外室护在身后,同样被他保护的还有三个少年两个少女,依稀可见少年眉眼间与魏大学士的相似,两个少女则像极了那位如夫人,他们站在一起俨然便是一家子,反倒让魏夫人像是外人了。
正常的小孩子一岁左右就差不多能学说话了,但不知为何他们家的小妹妹就是不肯出声,成天抱着个小布老虎也能蹬着玩的开心,可无论谁教她说话,她都不学。一开始纪氏还担心孩子是不是哪里病了,因着她平时不哭不闹,就睁着水汪汪的黑葡萄般的眼睛看人,眼神灵活又生动,任谁也不信这么个孩子是个不会说话的。
玲珑都想给魏夫人点根蜡。
齐懿行也很渴望地看着亲哥,可是他亲哥总说他太小了不会抱妹妹,就小了两岁而已,也算小吗?
她突然想起什么:“魏夫人怎么知道的?”
齐嘉言被教导过要如何抱妹妹才能让她舒服,小心地将她从床上抱起,看着她圆溜溜的黑眼睛,不哭不闹特别乖巧,喜欢的要命,妹妹就是比弟弟好,弟弟太皮了。
薛夙慢悠悠地看了她一眼,玲珑觉得这厮的笑容都是黑的,只见薛夙轻笑:“穗穗,你又同我演,她怎么知道的,你最清楚了。”
齐懿行被亲哥推开很是委屈,他眼巴巴地看着玲珑,玲珑就勉为其难伸出手也摸了摸他的脸,一手一个小美男,简直不要太开心。
玲珑吐吐舌头表示自己挺无辜的,她就是叫人“无意中”说漏嘴给小魏夫人,不曾想小魏夫人虽然表面端庄贤惠,心里却怨怼婆母,否则也不会处心积虑再把这个消息告知魏夫人。当然,薛夙也插了一手,他自是知道谁在背后放出的流言,小郡主他喜欢得紧,他在小郡主面前都卑躬屈膝的伺候着,旁人凭什么说她不好?
齐嘉言把他往后推:“穗穗能有什么力气,她哪里捏的了?快后退些,你靠的太近,吓到她了。”
哪怕一句也不成。
齐懿行就努力捏自己的脸凑近玲珑,“二哥的脸也很好捏,穗穗,穗穗你捏捏、你捏捏!”
因此他就帮玲珑添了把火,还偏偏挑在这大过年的日子。魏大学士这事儿闹出去,皇帝必然会觉得他治家不严,罚了魏大学士,自然就教训魏家,小魏夫人怕是要有很长一段时间耽于家事,没工夫再去端着架子嚼舌头了。
齐嘉言性格内敛,哪怕面对亲近之人也很是守礼冷淡,惟独对这个妹妹,大抵是因为她太小了,太娇嫩、太脆弱,所以只想保护她,若是做个鬼脸能够叫她开心露出笑颜,齐嘉言无比愿意。妹妹主动触碰自己,饶他已经十二岁,也不由自得地看了一眼弟弟,言下之意是妹妹果然更喜欢我。
要不是盯梢的下人来禀报说大学士府有了动静,薛夙也不会特地挑在这样的日子里起这么早,在被窝里跟小郡主抱抱睡不好么?谁乐意在这天气出门,那必须是得有好戏瞧才成。
玲珑伸出软绵绵的小手摸了摸齐嘉言的脸,这两个哥哥都遗传了父母外表上的优点,小小年纪就容貌惊人,以后不知道得让多少姑娘爱慕。
外头吵闹不休,养尊处优夫妻和睦儿子孝顺的魏夫人何时受过这天大的委屈,对她来说最可怕的不是隐瞒,而是事发后丈夫对那外室下意识的维护,这些年的恩爱难不成都是假的?她抛去了贵妇人的面子,也失去了风度与端庄,面部扭曲用尖利的声音喊着:“我决不允许她进府!”
无比美好的人生,她自己却不愿意过下去,宁可从未出生在这世上。
魏大学士在一开始的惊讶后很淡然,他养了外室这么多年,没感情是不可能的,干脆就趁东窗事发与妻子摊牌,外室跟子女他都是要接回去的,但是他会保证魏坤的地位绝不会有改变。
老国公跟老太君岁数大了,正是含饴弄孙的时候,可以说,定国公府的小姑娘,刚出生便是万千宠爱于一身。
魏夫人不敢置信这是与自己恩爱多年的夫君。
玲珑一觉醒来,就看见面前两张生得与齐钰夫妻极为相似的脸,是齐钰跟纪氏的两个儿子,长子齐嘉言,次子齐懿行,齐嘉言今年十二岁,齐懿行稍小一些,十岁,但已入了国子监读书,所以在次子都这么大了意外又得了个女儿,定国公夫妇当真是欢喜到了骨子里。而因为与妹妹年龄差较大,两个儿子不但没有嫉妒妹妹得到了爹娘的爱,还一个比一个的护着。
魏大学士到底是爱面子的文人,大街上拉拉扯扯,在门口就闹的不可开交,他心中就觉得魏夫人不懂事。眼下见她面目狰狞声音可怖,更是觉得外室惹人怜爱,他不耐烦道:“单坤儿你便给他安排了数个通房妾侍,人人都要多子多福,这些年你未曾再有孕,我却想儿女绕膝。你对儿媳妇说的那些,怎么你自己做不到不成?”
这还能想什么办法?
魏夫人向来如此。她喜欢让自己儿子三妻四妾,在外头也爱宣扬男子多情,可一旦有人问她家老爷,她便假装为难实则炫耀,我家老爷不肯,我家老爷说有我便足够——这话不知多少夫君纳妾的夫人们听过,可见此后她会如何沦为京中笑柄。
也就摸了两下,定国公就不给摸了,把女儿的小手手放进襁褓,很嫌弃地说:“去去去,没有女儿自己想办法去。”
玲珑一边笑一边吃,薛夙殷勤地为她倒茶顺便表忠心:“我可不会跟他们一样。”
太、太可爱了吧!
玲珑就拿眼睛瞥他:“若是你跟他们一样了又如何?”
玲珑乖巧被父亲抱着,水灵灵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这围了她一圈的男人们,嗯……都没有亲爹好看,所以她兴致缺缺,又打了个呵欠闭上眼睛。齐钰发觉她困了,小心翼翼地换了个姿势,几个没女儿的同僚凑过来近距离观察这可爱的小奶娃,忍不住摸了摸她露在外面虚虚握成拳头的小手手,软的要命,不敢用力。
薛夙道:“那不用夫人说,我便自宫。”
纪氏有点舍不得,齐钰已将女儿从她怀中抱走,她一时阻止不及,又见高大的丈夫已走远,今日女儿生辰,来的不只是女眷,想必又是抱着女儿去前面跟那一群同僚炫耀去了,他三十岁了生出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儿,从严父瞬间变成了女儿奴。
能发出这样的毒誓,玲珑顿时就信了,感动:“你真香。”
出了大厅迎面遇上定国公,齐钰先对妻子微笑,而后爱怜地望向她怀中的小娇女儿,伸手将襁褓接过,“夫人闷在家中许久,今日这样的日子,穗穗便我来带吧。”
虽然薛郡马没搞懂他表忠心跟他香不香有什么关系,但还是回了一句:“不,你更香。”
她软绵绵地打了个呵欠,表示自己不想再听下去了,周围这么吵她连觉都不能好好睡。纪氏看到怀里的小女儿张着粉嫩嫩的小嘴打呵欠,爱得不行,便温言与各位夫人说了声,抱着女儿先行回房。横竖这生辰热闹的是大人,小小人儿是什么都不懂的。
两人坐在二楼欣赏完整幕好戏,魏夫人听到丈夫那样说,宛如疯了就命人上去把外室打死,直把魏大学士恼的甩了她一耳光,怒喝:“你在发什么疯!成何体统!世间男子谁不想三妻四妾,这些年的风光你还不够!”
是以今日小女儿的周岁生辰,来的人无比之多,多的玲珑眼花缭乱。要知道她现在只是一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猫咪,怎么记得住那么多上来打招呼的?亏她这具身体的母亲不觉得厌烦,听那些人把她夸的天花乱坠还喜不自胜——不过刚满一周岁,这些人尬吹的那么真情实感,玲珑都替他们臊得慌。
而她却无怨无悔无名无分跟了他十几年!他早欠她一个名分,欠他们的孩子一个光明正大了!
定国公府的荣耀来自于纪氏的夫君,也便是定国公齐钰,齐家是百年世家,到了齐钰这一代,他不仅承袭了老国公的爵位,还在战场上屡建奇功,皇帝有感这令外敌闻风丧胆的猛将,便亲自赐予一个“定”字,于是“齐国公”便成了“定国公”,如今天下安定,一时荣宠无限。
魏夫人被这一耳光打得浑浑噩噩,没有了主见,她眼睁睁看着魏大学士直接把外室及其子女带上了马车回府,临去前对她拂袖:“原本想过了年再与你说,如今见你这般,我也不与你废话,今日我便带他们回去入了族谱。”
娇娇软软的小奶娃被国公夫人纪氏抱在怀里,育有两子一女的她今年二十八岁,但仍然年轻美丽一如少女,生女儿的时候岁数都大了,九死一生得到的小女儿,怎么能不捧在心尖尖上疼呢?
说着,竟是再没看她一眼。
今天还正巧是她的一周岁生辰。
魏夫人六神无主,惟独期盼儿子儿媳给自己做主,儿媳却劝她贤惠大度,言辞恳切,让魏夫人无话可说。至于魏坤……那就更理所当然了,谁不想纳妾?娘你都给我纳了那么多妾,爹这么多年就喜欢这么一个女人,你就不能大度一些?
玲珑其实不大喜欢变成人类幼崽,尤其是那种父母健全需要照顾的,家里要稍微有点钱那更了不得,有人伺候就代表要吃喝拉撒,可她又不是真正的人类,根本不需要像人类一样五谷轮回,但是……算了,反正有人伺候,不亏,而且她现在不是那种只能躺在摇篮里的奶娃娃,马上就要满一周岁了。
是啊,妒妇的嘴脸,可太难看了。
第211章 第二十片龙鳞(一)
竟是惟独那离经叛道的小郡主,宠爱满身,独得有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