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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片龙鳞

谁知说曹操曹操到,虽然已年近四十,但仍旧保养得宜雍容华贵的岑皇后来了,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一群伺候的人,架势十足,小王爷本来正在辣手摧花,他从前胡闹没有分寸,来了脾气随便抓了人就打,恭亲王为此伤透脑筋,宫人的命再不值钱,也不能随意打杀,且儿子这性子愈发残暴任性,他着实束手无策。

在又一次恶作剧失败后,小王爷气呼呼地跑出东宫,一股脑儿钻进御花园,把那些个珍贵名花一顿蹂躏,花瓣散落一地,看得边上的宫人都要心疼死了!这些可都是皇后娘娘的最爱!平常谁若是碰了都要挨板子的!

结果把人丢在京城,在太子殿下的友,好,帮,助下,小王爷仅用了三个月时间便改了,他再生气也不敢随意拿无辜宫人撒,玲珑便叫他,若是生气,只管去御花园,反正那些花是岑皇后的心头宝,一举两得。

说起来大家可能不信,有时候他瞧着檀绒,隐隐有种瞧见了太子殿下的感觉……

他又不是恭亲王,会因为这是自己儿子下不去手,对玲珑来说,把小王爷打死也不过是句话的事儿,而他父皇宅心仁厚,其他狠得下心的人又没有这个身份地位,因此他还真是天底下唯一一个治得住小王爷的人。

于是,小王爷视檀绒为眼中刺肉中钉,毕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把这个死丫头从东宫赶出去!

一听岑皇后来了,小王爷从头到脚全身发麻,他打小就怕玲珑,在玲珑跟前也就第一次见面时没吃过亏,然而随后脑壳上便多了一个更大的包,小王爷心中有个根深蒂固的观念,那就是甭管太子殿下多爱吃什么都吃好像还不怎么挑食,但只有亏,太子殿下绝对不吃!对小王爷来说,太子殿下虽然很凶很可怕,但又总是能想出许多新奇的玩意儿,因此小王爷又是怕他又是犯贱想跟他玩,痛并快乐着。

可太子殿下那是谁?那是一国储君,未来帝王,小王爷觉得自己被整是活该,但这小宫女凭啥不怕他?最可气的是,不怕他也还罢了,她还帮着其他被整的人!导致他的恶作剧十个里有九个失败!

他捉弄东宫宫人,也都是有分寸的了,至少不会令人受伤,也不会叫人见血。

哦不,上一个作弄失败反倒把他整的哭爹喊娘的,应该是太子殿下才是。

这种对玲珑的信任以及崇拜,令小王爷对玲珑言听计从,按理说,这后宫对他最好、最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的人,不是可怕的太子殿下,也不是宽容温和的皇伯父,而是这位对谁都冷冰冰偏偏对自己和煦慈爱的皇伯母。

新来的小宫女里有个叫檀绒的,生得十分美丽,十五岁的少女正是最好的年纪,她为人也很和善,虽然还只是三等宫女,在东宫做些洒扫清理的活儿,却做什么都很认真仔细,最重要的是,她是唯一一个小王爷作弄失败的人!

小王爷惯会脑补,玲珑又刻意诱导他往歪了地方想,长到快弱冠还是只长个子不长脑子的小王爷坚定认为:皇伯母对自己兴许有非分之想!

可是这一回他却踢着了铁板。

不然干嘛对他这样和颜悦色?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他亲娘咧!恭亲王府在几位亲王中可以说是最穷的,岑皇后讨好他他也没钱孝敬,所以只有一个原因,她馋他的身子!

东宫新来的宫人不少,但被小王爷看上特别想捉弄的只有那么几个,他在恶作剧方面可谓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尤其是那些个小宫女,他捉弄出经验来了,一只大蜘蛛就能吓得她们花容失色跌倒在地,别提多蠢了!

是以小王爷视岑皇后为洪水猛兽,一听说岑皇后来了,手里揪下来的花瓣都没忘了丢,拔腿就跑!谁知他跑得慢了,岑皇后已经来了,小王爷只能憋屈着上去给她请安。

第792章 第六十八片龙鳞(六)

岑皇后微微一笑:“可是有人惹小王爷生气了?”

小王爷最喜欢恶作剧了!

小王爷下意识看了身边的檀绒一眼,他刚在这小宫女身上吃了亏,但也清楚是自己技不如人,因此只是条件反射看一眼罢了。结果岑皇后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便也跟着望去,随即皱起眉头。

他不敢欺负太子殿下,东宫的宫人们又对他的手段见怪不怪,可这些新人呢?!

“你是伺候小王爷的人?本宫怎么从未见过你。”

嘻嘻,那些新来的宫人们,颤抖吧,准备迎接来自恭亲王府小王爷的蹂躏吧!

檀绒跪在地上,恭敬而不卑不亢:“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是东宫的宫女。”

因为!东宫要来新的宫人了!

“呵。”岑皇后嗤笑,“原是东宫的,本宫说怎么会有如此嚣张的奴才,既是东宫出来的,倒也不足为奇。”

被迫住在东宫不能到处搞事的小王爷泪水涟涟,还是只能屈服于玲珑的淫威之下,东宫的宫人们深受太子影响,对他丝毫不惧,不过没关系,无聊的人生马上就要迎来新的快乐了!

说到这里她心下便恼怒不已,这十年来,随着太子逐渐长大,她真是吃了无数个哑巴亏!不仅日常生活用度大不如前,心中还屡屡憋气,甚至于当她终于忍不住想要给真宗皇帝点甜头的时候,那从她肚子里蹦出来的冤家也要横插一脚!如今她这个皇后是彻底被架空了,除却衣食无忧,什么都别想有!

对付这货他懒得骂,想整人他有无数种方法,保管小王爷下回觉得越漂亮的人越可怕,顺便转变观念爱丑女。

娘家有几个侄子,一把年纪还是一事无成,本来她让真宗皇帝给安排个差事也就是了,太子却不肯答应,连带着真宗皇帝也斥责她说不可任人唯亲,说什么要是有才华便去参加科考,考中了朝廷自有安排——开什么玩笑,真能考中,岑国公府还担心后继无人吗?!

诚然玲珑喜欢别人夸他漂亮,也不在意别人说他貌美赛女子,但小王爷说的嘛,纯粹就是找揍了。

可惜岑皇后对太子毫无办法,如今前朝后宫,哪个提起太子殿下不是交口称赞?便是民间百姓也对他十分推崇,谁让太子殿下真做出了实绩呢?都不知道他那脑子是怎么想的,近些年愈发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谁让自己日子过得好,百姓们最清楚,要是有人敢在大街上辱骂太子一句,光是愤怒的百姓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

可叫他说什么样的女子才美貌,他又说不出来,瞥了一眼玲珑后茅塞顿开,说至少得比太子殿下漂亮。

后宫宫务岑皇后也是半点手插不进去,其一是太子不许,其二是樊三冰那个老东西,一门心思站在太子那边给她使绊子,气得岑皇后跳脚,却又拿这二人毫无办法。

他……实在是没什么才能,唯一就是会闯祸,真宗皇帝都不想把他留在京城,而且已经十八岁的小王爷尚未娶妻,原因无他,他扬言要娶天底下最美貌的女子为小王妃,对其他庸脂俗粉都看不上。

只因真宗皇帝对她愈发冷淡,近些年,已是完全的陌路人,连初一十五都不往她宫中去了。

但神奇的事情出现了,小王爷对着玲珑叫嚣不过三天,便被整治的服服帖帖,玲珑一个眼神他便不敢多言,俨然又变成了小时候那个见着玲珑就发抖的怂货。

岑皇后心想,我治不了太子,还治不了东宫一个小宫女吗?

这十个字是恭亲王留书里说的,真宗皇帝觉得可以贯彻到底。

当下便抬起下巴,高傲道:“倒是个牙尖嘴利的,来人,掌嘴。”

只要打不死,就朝死里打!

檀绒面不更色,她早知岑皇后是什么样的人,也不介意以自身为代价换取太子殿下与圣人对皇后的厌烦,虽然她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宫女,可对那二位来说,宫女也是人,岑皇后越蛮横越残暴越好,早晚能让那二位看清楚她的真面目,早做防范。

小王爷小时候怕玲珑,大了之后愈发长能耐,对着玲珑也敢叫嚣,那副老天最大老子第二的气势又来了,吓得真宗皇帝再三叮嘱暗卫,一定要好好保护太子殿下,必要时候小王爷也是可以揍成猪头的!

在那之前,她会一直盯着小王爷的,这家伙虽然讨人厌,却也不到该死的地步,更不该被人利用。

已经非常爱偷懒的真宗皇帝立刻把这烫手山芋丢给了玲珑。

岑皇后身边的两个老嬷嬷立刻上前,一人摁住檀绒,另一人高高扬起手,小王爷一看,顿时急了,他是很烦檀绒,可也仅仅是因为不管他拿什么吓唬她她都是一副泰山崩于前不改色的模样,人家小宫女恭恭敬敬谨慎细微,总不能因为人家胆子大,就要打人吧?而且太子殿下说了,要是他知道东宫的人被随意打骂,就要剥了他的皮!

由于小王爷太不着调,恭亲王夫妇对他束手无策,你说面对个滚刀肉要怎么办?你打吧,不能打死,骂吧,不痛不痒,反正整天腆着脸皮四处闯祸胡闹,弄得恭亲王夫妇头疼不已,这不,去年元宵一过,他们夫妻俩就偷摸摸连夜跑回封地,把小王爷给丢在了京城,美曰其名是请求圣人教导,往白了说就是:哥啊求你治治他吧!

“等一下!”

十年来亲王们回京三次,次次恭亲王府的小王爷最战战兢兢,他都不知道他哪儿得罪他皇伯父了!

东宫的宫人们小王爷不敢动,岑皇后身边的宫人嘛……那就另当别论了,只见小王爷挺身而出,发挥出他浑身肥肉的力量砰地把两个老嬷嬷推出老远摔了个屁股墩儿,冲岑皇后说:“皇伯母怎么打人呢?这小宫女又没做错事!”

真宗皇帝觉得,自己儿子脑子里似乎总是有无数稀奇古怪的点子,很多时候他都珍惜地摸摸儿子脑壳,心里对多年前推他儿子导致他儿子脑壳上长了包的恭亲王府小胖子愈发怨念,这么宝贝的脑子,差点儿就叫磕坏了!

人家不是老老实实行礼了吗?

有些宫人家中已无亲人,想要出宫又无处可去,玲珑便着人将其登录在册,分配到宫外做事。

岑皇后对他一派温和:“本宫只是觉得她规矩学得不好,所以派人教教她。”

伺候玲珑的几个大宫女岁数都不小了,除却春云春烟两个不愿离宫外,其他大宫女都选择了离宫,玲珑从不苛待下属,将人风风光光送了出去,又给了一大笔银子,足够她们后半生衣食无忧。

小王爷头顶蹦出三个大问号:“啊?可是被选进东宫的都是规矩极好的啊!而且……”

真宗皇帝只这么一个儿子,父子俩与民间父子也无差别,彼此毫无猜忌,甚至于勤勤恳恳数十年的真宗皇帝逐渐开始偷懒,试图把所有政务都推给他可怜的才只有十四岁的儿子。

好在他也不是真正的缺心眼,知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因此后半句在自己唇舌间嘀咕了一圈儿,小小声道:“真要说起没规矩,皇伯母才是最没规矩的呢……”

有太子如此,实乃国之大幸!

为后不贤,为妻不善,为母不慈,比他母妃差远了,他母妃虽然很柔弱总是溺爱他,对他父王对他却都是掏心掏肺的好,也正因有此对比,小王爷才觉得岑皇后很奇怪。

尤其是在玲珑领命,用以工代赈的方式救济灾民,疏通河道引流分歧,出色地处理水患之后,他的声望到达了顶点,臣民们都坚信这位太子殿下将来能够带领走上更为光明的未来。

从前在京中待的时间少不觉得,现下才发觉岑皇后对太子殿下与皇伯父简直冷淡到过分,偏偏对自己却又热情的吓人,小王爷觉得肯定没错,岑皇后肯定是贪图他的美色!

真宗皇帝也是位好皇帝,爱民如子开明宽容,这样的帝王能够让百姓安居乐业,可太子这样的帝王,却能够开创一代盛世使国富民强天下归一。

岑皇后不喜欢瘦人,喜欢胖子!

越是长大,玲珑越不像小时候那样冰冷,他面上常年带着笑,只是从他逐渐开始协助真宗皇帝处理政务所表现出来的手段看,这位太子殿下可不像真宗皇帝宅心仁厚是位仁君,而是更具备铁血帝王的潜质,说一不二,能力卓绝,杀伐决断不容置喙。

他发誓从明天开始努力减肥!

十四岁的玲珑当然不能再继续跟真宗皇帝住在一起,满十岁的时候便已搬入东宫,真宗皇帝为此感伤不已,深恨儿子长得太快,没有小时候那样奶呼呼的可爱了。

虽然小王爷说得很轻,但檀绒还是听清楚了,她嘴角扬起一抹微微的弧度,显然非常赞同小王爷的话。同时岑皇后靠得近也听到了,对比起檀绒的幸灾乐祸,岑皇后显然很尴尬,同时还有些微的怒意,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感觉……

时光荏苒,十年光阴一闪而过,真宗皇帝仁厚,许宫人们二十五岁离宫,因此虽然不选秀,但每隔四年,便要充盈一回宫人内侍,今年也是如此。

正处于僵局中呢,便听到太监通传,说是太子殿下驾到。

待到过了十五,亲王们便陆续返回封地,此后再见,便要三年之后了。

小王爷立刻露出看见亲人的表情,虽说日常他怕玲珑怕的要死,可比起觊觎自己肉体似乎想与自己来一场轰轰烈烈忘伦之恋的岑皇后,显然是太子殿下更可亲可爱!

吃完馄饨,玲珑偷懒不想走路,真宗皇帝便将他抱起来,他小脑袋歪在真宗皇帝肩膀上,还不住地瞧那家馄饨摊子,小姑娘似乎也瞧见了他,朝他施了一礼,又用力挥手,玲珑便也冲她挥了挥手,心想下次还来吃。

他拔腿就朝玲珑身边冲,讨好的狗腿笑:“殿下你来了?是不是找我的?”

如今又多了个小主子。

玲珑随意看过去,“怎么都跪着,起来吧。”

真要说起来,他可是真宗皇帝身边的红人,想讨好他的大有人在,但樊三冰重诺守信,当年又是被家人卖进了宫中,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真宗皇帝便是他的信仰,是以他什么好处都不收,一心一意效忠真宗皇帝。

跪着的都是东宫的,自然听他的命令,岑皇后说实话也有些怕这个越长大越深不可测的儿子,而且天底下只有这个儿子从不给她面子,她每回瞧见他都怵得慌,明明当了这么多年皇后,按理说她谁也不该怕才是。

侍卫们碍于有人,不敢谢太子赐食,纷纷抱拳行礼,樊三冰也美滋滋,珍而重之地把那颗馄饨放进嘴里。

东宫的宫人们都经历过严格的训练与教导,他们是跟着小王爷过来的,这会儿自家主子叫起,便迅速起身,退到了玲珑身后,束手垂头安静伺候。

最终还是妥协,叫玲珑把这一盘炒馄饨给吃了,不过玲珑不是那种无情之人,他小心地分了每人一颗,这盘子小,总共也就十颗左右,他足足分出去一半还多,嘀嘀咕咕,还很不满意呢。

玲珑权当没看见岑皇后,拎着小王爷的耳朵:“太傅给你布置的功课,做完了?”

说起来他儿子好像一直都挺能吃的,尤其是近年身体愈发好起来,那吃得就更多了。

小王爷怂耷耷:“……没有。”

他顺手摸摸儿子的小肚肚,肉不多,也不鼓,可吃得不少,也不知这么点大的小人哪里来这样好的胃口。

他最讨厌读书写字了,每回都变着法地想逃学,可惜次次被太子捉回去,教导他的太傅便是当年为玲珑启蒙的上官太傅,每每教小王爷的时候都唉声叹气,他又是最最古板严苛的性子,可以说!这天底下除了玲珑之外最让小王爷头疼的就是上官太傅!

真宗皇帝:……

眼见太子来去匆匆,连问候都没有,岑皇后气得手在发抖,她忍不住冷冰冰地说:“太子见了本宫,连安都不请了?”

玲珑低头看看,冲真宗皇帝咧嘴笑,意思很明显,长得好看是有优势的。

“我说是谁,原来是母后。”玲珑一副呀不好意思我才看见你的表情,“请母后安。”

那家小姑娘也瞧见了这一幕,忍不住掩嘴偷笑,去跟爹娘说了什么,很快端了一小盘炒馄饨过来,轻轻推到玲珑跟前,又一溜烟跑开了。

说是这么说,可表情肢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丝毫没把岑皇后放在眼里。

玲珑:……

他就是故意的。

这家馄饨是真的好吃,虽然比不得宫中御厨做得精巧,却别有一番鲜美滋味,导致已经吃饱的真宗皇帝也吃了一碗,玲珑只能从他碗里分几颗吃,期间由于儿子太过馋嘴,真宗皇帝还不得已加快速度吃,连汤都没给小太子剩下一口。

他太清楚怎么对付岑皇后这种心高气傲的人了,你打她骂她都没用,惟独无视她、孤立她、瞧不起她,才是对付她的最佳方式,足以令岑皇后气疯!从来都是她瞧不起别人,当她也成为被瞧不起的人时,巨大的落差感会让她抓狂。尤其是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她早习惯自己的高贵,可玲珑偏偏就是蔑视她,她又能拿玲珑如何?

她似是有些窘迫,眼眸中又有些令人看不懂的东西,玲珑察觉她灵魂有异,可这个人从头到尾散发出动人的香甜味,足见其灵魂纯净,因此他并不关心她有何奇遇,总归与他无关。

孝?

那小姑娘却是看得呆了。

嗨,谁不知道太子殿下是天下至纯至孝之人,连仁厚的真宗皇帝都屡屡夸赞儿子孝顺贴心,你岑皇后,当了二十多年皇后屁事没干,你蹦出来说太子不孝,别人就信了?

他握着儿子的小手,冲小姑娘摇了摇,玲珑嘻嘻笑着钻进他怀里,大眼睛扑闪扑闪。

呵,要不是你是皇后,百官们一人一句都能骂得你抬不起头来。

甚至于哥哥走后,真宗皇帝还关心妹妹:“方才可是吓着了?莫怕,我们不是坏人,是不是啊,龙宝?你跟姐姐说说?”

只能说玲珑经营的太子形象太过完美优秀,以至于全国臣民都成了他的脑残粉,化身狂热太子吹,便是宫人们也真切地意识到,自打太子执掌宫务,他们所得到的优待,太子殿下好不好,不是岑皇后说得算的。当了二十多年皇后,岑皇后为宫人们做过什么吗?当然没有,虽说他们是伺候人的奴才,身份卑微下贱,可太子殿下把他们当人看哩!

他贵气十足,却这样平易近人,实在是令这对兄妹不可思议,往日摊子上也会有家境好的人来,那些人总是眼睛长在头顶上,似乎吃了他们家的馄饨是给他们家脸面一般,没想到这位老爷却如此宽厚。

在收买人心这一方面,一百个岑皇后都撵不上玲珑的脚后跟皮。

真宗皇帝不由失笑:“无妨,不过小事罢了,快去忙吧,又有客人来了。”

岑皇后看到太子这副漫不经心的表情,顿时来气!“东宫的奴才对本宫不敬,你有何话说?你若走了,把那奴才给本宫留下!”

他幼年始便与父母出来摆摊,瞧得出这几位客人来头不小,生怕惹了贵人发怒祸及家人,于是连连致歉。

说着,直指檀绒。

小姑娘连忙把抹布捡起来,那边的哥哥也过来了,把妹妹抱起来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这几位客人,我妹妹年纪小,若是惊扰了,还请几位大人大量,莫与她一般计较。”

其实檀绒啥也没做,甚至规矩挑不出一丝错儿来,但谁叫岑皇后恶意找事呢?她就是想借着皇后与太子生母的身份压玲珑一头,让玲珑低头,可惜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没习惯——太子殿下从来不给她面子的事儿。

啊,闻到与众不同的气息了……

“哦?怎么个不敬法?小宫女,你来说说?”

玲珑则好奇地看着这个小女孩,鼻子微微抽动。

檀绒上次见到太子,已是十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他便生得好,十年过去,当年的小豆丁长成了风华绝世的少年,长身玉立眉眼如画,东宫的小宫女们常常坐在一起托腮吹太子殿下的彩虹屁,檀绒自然也有所耳闻。

真宗皇帝自做了父亲后愈发温和,对孩子尤其如此,恭亲王家的熊货例外。见小姑娘慌张害怕,他不由得柔和眉眼轻声道:“莫怕,我们不是坏人。”

她自进了宫,历经半年的苛刻教导,因为规矩好嘴巴严又机灵,才在近千人中脱颖而出被选入东宫,可她品级不高,只能远远看着,这还是头一回如此近距离地与殿下说话呢。

见有客来,妹妹一摇一晃地走过来,用干净的抹布擦桌子,因为背光,直到一行人坐下来,小姑娘才看清楚他们的长相,这一下着实吓到了她,只见她手中的抹布啪的一声掉在了桌上,神情也显得很是慌乱。

便将方才的事细细说来,言语诚恳中立,不惧怕岑皇后,也不偏袒自己,不卑不亢坦然真诚的态度令玲珑很是满意。

他其实也想过这样的日子,奈何岑皇后不配合,不过如今有了儿子,下半生也有了盼头,那些白头偕老两情相悦的愿望,已经逐渐消散,不再是他的执念了。

玲珑当然不记得她是谁,在他的生命里,有太多太多好玩的有趣的事情等着,区区一个普通人类,他从不放在心上,唯一让他高看这小宫女几眼的,是她灵魂甜美味道。

真宗皇帝过去在人家摊子上坐下,摊主是一对看起来十分朴实的夫妇,他们一个包馄饨一个煮馄饨,边上还有一对年纪不大的兄妹,稍长的哥哥勤快地端着做好的馄饨,年幼的妹妹则拿着一块抹布,笨拙而仔细地擦着桌子,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看得真宗皇帝十分欢喜。

小宫女说完,明白人都听出来这分明是岑皇后故意找茬想给东宫下马威,小王爷在边上猛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哎呀你这个小宫女嘴巴是真的伶俐,换我我就说不这么周溜。”

就这,小太子还吆喝着想吃那家看起来就非常好吃的馄饨。

对于自己的笨嘴,他还挺骄傲。

几个大男人捡剩饭,活生生给捡饱了,还撑了。

岑皇后不敢相信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宫女,太子都要与自己作对!他到底是不是她的儿子?!“今日本宫就是要教训她!太子难不成一定要拦?”

但他自然不会让儿子全吃了,基本就是玲珑吃几口,剩下的全进了真宗皇帝的肚子,等真宗皇帝撑的差不多,就开始轮到樊三冰跟侍卫们。

檀绒眼观鼻鼻观心,她这样的小宫女,主子允许说话才能开口,她自然是守规矩的。

玲珑对其他的不感兴趣,只喜欢那数不清的小吃,这个他要吃,那个他也想尝,真宗皇帝虽忧心外头的吃食不卫生,可难得带着儿子出门,自然要满足他全部要求,无论玲珑想吃什么都大手一挥,买!

且她巴不得太子殿下与岑皇后的间隙愈发变大,似岑皇后那等蛇蝎心肠,以一己之力搅乱朝堂使得天下大乱百姓流离失所战火频发,若是可以,她真恨不得一刀刺入岑皇后的心脏,了结了这个无情残酷的女人!

如真宗皇帝所说,京城果真无比热闹,饶是天黑许久,也是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守在真宗皇帝边上的四名侍卫虎视眈眈,樊三冰也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一旦有人不小心撞到真宗皇帝,他便条件反射怒斥大胆,被真宗皇帝瞪了好几眼。

玲珑摸了摸下巴,冲身边的宫人道:“我看那老货很不顺眼,将她拿下。”

真宗皇帝给他把小鞋子穿上,因为天冷,怕儿子受寒,真宗皇帝把玲珑包成了个球球,这导致他细胳膊细腿儿的衣服穿太多走路艰难,一摇一摆宛如小鸭子,真宗皇帝险些笑出声来,立时忍住了,他儿子最爱面子,为人父,怎么能不尊重孩子呢?

“是!”

玲珑坐在床上拍着小手:“想想想。”

岑皇后瞪大了眼:“太子!你这是做什么!”

说着,被锻炼出来的奶爹已是手脚麻利地给玲珑换好了,把儿子搁床上,真宗皇帝又开始给自己也换一身,连樊三冰都脱去了太监服换上了民间装束,瞧着还像模像样的。

“不做什么。”玲珑走到那被押下的老嬷嬷身前,漫不经心地抬起脚,往老嬷嬷手上踩,老嬷嬷发出一阵惨叫,凄厉的令人毛骨悚然!就连岑皇后也脸色惨白,太子却还是笑吟吟的,“今日我就是要教训她,母后难不成一定要拦?”

“带你出宫玩儿,今儿可是二十九,京城热闹着呢,龙宝想不想看?”

岑皇后气得浑身发抖,她到底是快四十的人了,这些年又处处被玲珑压制,心情不好,保养的再好也是白搭,玲珑甚至能看到她脸上因为苍老微微下垂的肉也在都懂,他不虐待她,却能从各方各面的小事摧毁她的意志,令她挠心挠肺的难受却无计可施,谁叫在他们母子中,真宗皇帝总是无条件站在玲珑那边呢?

家宴结束,真宗皇帝便兴冲冲地把儿子抱起来,樊三冰适时送上衣裳,玲珑乖乖伸手蹬腿儿让真宗皇帝给他换衣服,一边奶声奶气地问:“做什么去?”

他又拿她的话来顶嘴!

答案显而易见。

檀绒还记得这个老嬷嬷,那张刻薄寡恩的面容,正是当初踩着她的脸,教她“规矩”的模样,又不知这宫中,曾有多少鲜活的生命于这老货手中葬送,想想便令人作呕!

他占有欲强,爱他便要全服身心的爱,这份爱是亲情还是友情亦或是爱情都可以,但必须只有他,将他视为唯一,视为信仰。真宗皇帝的为人玲珑也摸得差不多了,重感情,恋旧,岑皇后她配吗?

老嬷嬷痛的晕过去,玲珑移开脚的时候,她的手掌已经被踩烂,岑皇后看了一眼便面色青白想要呕吐,玲珑似笑非笑道:“母后想要体罚宫人,总得亲眼见着,别总是一句话吩咐出去,连看都不看,怎么解恨?”

想,屁,吃。

岑皇后可不把宫人的命当命,她随口一句掌嘴,随口一句杖毙,换来的血肉横飞魂消身死,她从来不看,也不放在心上。

玲珑若是知道岑皇后在想什么,一定回她三个字。

死了就死了,谁叫她是高贵的皇后呢?

她劝,只会让岑皇后愈发倔强,总之真宗皇帝讨好了她十几年,没可能让她放下身段去求和,除非真宗皇帝再来寻她,为她准备一份盛大的礼物,她尚且可能看在他精心的份上略微回应,否则决无可能!

小王爷瑟瑟发抖。

岑皇后憋着一股气,回到寝宫忍不住发了一通脾气,伺候她的嬷嬷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也是犯愁,这帝后不睦,从前圣人还追着娘娘跑,有了小太子后来得愈发少了,近一年来竟是一次皇后寝宫都没来过,皇后如何发脾气,圣人也视而不见,夫妻情分早晚要消磨光。偏偏娘娘又是这般性情,老嬷嬷觉得迟早要出事。

他就说!太子殿下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人!

岑皇后的走并没有影响到什么,甚至都没有人留她,盖因她在这儿也就是个坏气氛的冰雕,走了才好一起玩呢!

嘤嘤嘤,他以后指定乖乖的,此时此刻,他太想念一脸严肃还会打自己手心的老太傅了!

想到这里,他惊觉自己的难过、伤心、失落,已经许久没有出现了。

“我瞧着你不错。”玲珑对檀绒说,“正巧我身边还缺个大宫女,日后你便来伺候吧。”

儿子奶呼呼的声音令真宗皇帝眉眼瞬间舒展开来,他总是很容易被岑皇后左右情绪,这种情况最近愈发少见,从前是患得患失,如今竟是只剩下厌烦,甚至还能冷静地得出一个结论:家宴上皇后先行离去不与皇亲同乐,显得太过小家子气,实在没有一国之母的风范。

檀绒连忙跪下谢恩,无视边上羡慕嫉妒恨的小眼神儿,她知道自己能从三等宫女一下被提拔到殿下的贴身大宫女,并非是因为自己优秀,纯粹是走了狗屎运。

到了时辰,皇宫也会燃起烟花,可与诸王共赏。

瞧,岑皇后想教训的人,太子偏偏要捧着,你说你是岑皇后你气不气?

真宗皇帝眉头几不可见地一蹙,玲珑适时抱住他的手指:“父皇!烟花!”

别人不知道,反正岑皇后快气炸了。

她噌的一下起身,冷冰冰道:“本宫身体多有不适,先回去歇着了。”

然而她越生气玲珑越是笑,玲珑越是笑她就越生气,她在玲珑手里吃了这么多次亏还是学不乖,玲珑也搞不懂岑皇后总想压自己一头是为什么,一个人没长眼睛已足够可怜,更可怜是她连脑子亦没长。

岑皇后待不下去了!

直到太子带着毫发无损的檀绒扬长而去,岑皇后还在发抖,谁知太子突然又回头,万分感慨道:“生气容易苍老,这话从前我不明白,如今见了母后,才发觉果然是句真理。”

她坐在原地,居高临下,却完全融入不到皇家圈子中,连事事把她放在心上的真宗皇帝都只顾着哈哈大笑与兄弟饮酒,哪里还看得到她!

怎么样摧毁一个女人的意志让她抓狂?

岑皇后摆出一副高贵冷艳的姿态,反正往年几个王妃妯娌都是绞尽脑汁与她搭话,她习惯了不开口也有人捧着自己,结果今年竟压根无人理她!

说她丑,说她胖,说她老。

玲珑刻意卖萌,又刻意引导众人的话题远离岑皇后,他这么点儿大,过了三十晚上才四岁,在座的大人们哪能想到他是故意孤立岑皇后?只觉得这小不点儿玉雪可爱,叫人恨不得再多与他说几句话,再多逗逗他。

岑皇后白眼一翻,晕了。

要不怎么说女人的第六感很神奇呢,在其他人都没有察觉的时候,惟独恭亲王妃感受到了岑皇后对她的敌意,虽然她想不明白是为什么,王爷说可能是因为他们家熊孩子推了小太子,但恭亲王妃觉得未必,因为岑皇后那种夹杂了厌恶、嫌弃等种种复杂情绪的眼神,已经维持十几年了……

身后一片吵闹狼藉,玲珑却笑起来,小王爷乖乖在边上当个跟屁虫,心想太子殿下果然是个狼灭,岑皇后那么强势冰冷的人,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人气晕了……以后还是得夹起尾巴做人,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再不敢恶作剧了。

大家聊得很开心,真宗皇帝也放下了帝王架子,玲珑最受关注,他又生得宛如个小玉人,连觉得自家熊孩子哪哪都好的恭亲王妃都喜欢他喜欢得紧,结果眼角余光不小心瞥到上座冷着一张脸的岑皇后,忍不住暗中吐槽,知道的这是家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做白事呢!

这边岑皇后一晕,她身边的宫人便去通知了真宗皇帝,原本盼着真宗皇帝能给皇后做主,不说体罚太子吧,至少口头惩戒几句,结果真宗皇帝只说了四个字:“朕知道了。”

今年家宴最令人瞩目的无疑是小太子,往年他病弱,基本上走个过场,圣人便心疼地叫人抱回去了,今年他虽然看起来还是有些瘦弱,精神却很好,尤其是因为小太子的存在,恭亲王家那熊孩子乖的不可思议,往年他是可着劲儿欺负其他堂兄弟堂姐妹,今年反倒跟个鹌鹑一样,看得几位亲王亲王妃啧啧称奇。

宫人满头雾水的回来,岑皇后捂着额头,万般娇弱:“圣人怎么说?”

怎么说呢……少女冷着脸是冰美人,固然岑皇后也很美,可他们终究看了这么多年,又不是什么百看不厌的绝世美貌,大家推杯换盏,说说笑笑好不热闹,权当那儿多了座冰雕。

宫人小心翼翼转达了圣人的话,岑皇后眉头微蹙,还是继续躺了下去。

扯远了,且说宫宴过后第二晚便是家宴,皇家兄弟中,也惟独与真宗皇帝一母同胞的庄亲王夫妇知道圣人与岑皇后之间的冷淡关系,人前岑皇后就是再高傲,也不敢真对真宗皇帝横挑鼻子竖挑眼,因此家宴她也是老老实实出席,往年她搁那儿一坐,就是块移动冰雕,导致性格安分老实的醇亲王夫妇总是怀疑是不是他们哪里惹到了皇嫂,不过经年下来,也是习惯了岑皇后那张冰山般的晚娘脸。

结果圣人并没有来……

反正她们主意打得都挺好,也再三叮嘱岑樱讨好太子,宫中只有小太子一个孩子,平日里那些小太监玩伴,虽说一个个聪明伶俐,但终究是奴才,玩不到一起去,这感情就得从小培养不是?

也没有去东宫。

最后终究是不欢而散,那叫樱娘的小姑娘,在家中也是横行霸道,到了岑皇后跟前却乖巧得很,嘴巴又甜,岑皇后亦不想与母亲闹得翻脸,年后便以思念家人的名义将侄女接进宫“陪伴”,这倒也合了岑老夫人的意。

第二日退朝,父子俩在御书房与众臣议事结束,只剩下彼此时,真宗皇帝才好笑着问:“又去气你母后了?”

她们母女总是说不到一起去,岑皇后心中的打算,又如何能跟岑老夫人说?

玲珑在别人跟前是太子风范,到了真宗皇帝面前那还是个粘人精撒娇怪,他搂着父亲的胳膊,理直气壮:“她无理取闹,我还不能气她了?父皇不必担心,我看她活蹦乱跳的,暂时死不了。”

岑老夫人觉得女儿糊涂,岑皇后又何尝不觉得岑老夫人市侩?

第793章 第六十八片龙鳞(七)

人的感情都是相互的,单方面的付出却得不到珍惜反被践踏利用,早晚都会反噬,更何况那单方面付出的还不是别人,是从来高高在上的帝王。

真宗皇帝笑道:“无论如何她都是你的母后,你可以不喜欢她,偶尔有些小手段也无可厚非,可是要注意分寸,切不能做出追悔莫及的事情来。”

她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岑家三兄弟没一个省油的灯,暗地里腌臜事儿没少干,这是岑皇后护着,要是哪天岑皇后倒了呢?她对圣人爱答不理,圣人忍了十几年,还能忍多久?

这么多年下来真宗皇帝也看开了,再不去渴求岑皇后在爱情上的回报,可不管怎么说,岑皇后都是他儿子的生母,他愿意给她这份体面,且说起来,岑皇后除了无视他们父子俩之外,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害他们的事,虽然情感上的受伤无法避免,但真宗皇帝并没有对她因爱生恨,你不能说因为你爱着一个人,那个人不回应你便是对方的错,爱本来就是相互的。

要说从前岑国公还是个五品小官的时候,家里人虽都有些缺陷,却并不扎眼,谁知家大业大后,反倒一个个都令岑老夫人大失所望。太子已经四岁,她这做外祖母的,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这日后,说句大逆不道的,圣人殡天,岑皇后不能像现在这样一家独大,岑国公府还能有活路吗?

他搂着儿子的肩膀,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把这道理讲给他听,最后总结道:“父皇也是在有了你之后才逐渐领悟到这一点,龙宝,你也要明白才行。”

可别以为是天生的读书料子,能进太学那就是岑国公舔着老脸找岑皇后走的后门!如今读了快四年,屁都没读出来一个!

这个孩子的出生让他当时愤怒、失望、悲伤的情绪逐渐得到缓解,也抚平了他心中的伤口,如今再想起那些年的求而不得,简直恍如隔世,竟激不起一丝波澜。

再退一万步说,岑国公府若是后继有人倒也好,可岑家三位爷,大爷二爷都是个不成器的,至于岑家三爷,呵呵,那就不是从岑老夫人肚皮里爬出来的,是不着调的岑国公后纳的姨娘所出,今年也才十七,正在太学读书。

玲珑乖巧点头,他在真宗皇帝面前向来乖得不行,阳奉阴违这一套他耍的炉火纯青,这些年他给了岑皇后多少苦头吃,真宗皇帝压根儿就不知道,至于了若指掌的樊伴伴……嘻嘻,谁叫樊伴伴疼他呢,见他没闹得太过,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会助他一臂之力的。

她这女儿自幼容貌生得好,又聪明,于是心高气傲,扬言嫁人要嫁她自己喜欢的,谁知一道圣旨被指给了当时还是太子的圣人,原以为成了亲就好了,谁能想到十几年下来,她还是对圣人冷若冰霜?

真宗皇帝兴许不会怨恨,但伺候他多年的樊三冰却对岑皇后多有不满,恰好与玲珑一拍即合,一老一少联手,岑皇后可真吃过不少哑巴亏。

说实在的,这十几年的滔天富贵,除却一开始被迷花了眼,到后来岑老夫人都是忧心忡忡,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与真宗皇帝交流了下感情,玲珑回到东宫,发觉小王爷居然在好好读书,这可真是天下红雨的稀奇事,这厮拿起书本便打瞌睡,琴棋书画是样样不会,诗词歌赋也无一精通,惟独吃喝玩乐这一块是个高手。

你要说岑皇后跟圣人两情相悦倒还罢了,这外人不知道,当娘的难道也不知?岑皇后那压根就没把心思放在圣人身上过!

新的大宫女檀绒,虽然从三等宫女被提拔上来,却也不是立刻能到太子殿下身边伺候的,要再次经由殿下身边大宫女的培训教导,须得熟知殿下的喜好与习惯,否则伺候不好,还要她做什么?

岑老夫人好说歹说,岑皇后也不应,别说是去召太子过来见见她这外祖母,就是提到太子,她都是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岑老夫人心都凉了,他们岑家能有今天,全靠岑皇后,说句不好听的,岑国公府简直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典范,圣人对岑皇后情深似海一天,他们岑国公府就能潇洒快活一天。

春云春烟仔细观察过,这个新来的是个本分人,性格虽温柔却很有原则,两人很满意,教导的也愈发用心起来,如是直到入夏,檀绒才算是真正到了玲珑身边伺候。

第791章 第六十八片龙鳞(五)

她心里有事,常常会想自己要如何才能改变前世悲剧的一幕,归根究底一切的问题都在岑皇后身上,若是能杀了岑皇后,自然迎刃而解,圣人是位仁君,太子殿下也励精图治,惟独岑皇后……叫她搅乱这一池春水,闹得天下大乱,可她不过是个小宫女,岑皇后动辄出行便有无数宫人侍奉,她又不会武艺,想要刺杀成功并不容易。

岑大奶奶简直想跟小姑子交换一下人生!

而且她现在是太子殿下的宫女,便是刺杀成功,传出去对殿下的名声也有损。毕竟岑皇后虽然风评不好,却终究是殿下生母,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但更气人的是,你想要的,人家得到了还不屑一顾呢!

不过……距离那件事发生,也只剩下几个月了。

这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玲珑一开始没注意到身边这个新来的宫女,后来慢慢琢磨出味儿,这名叫檀绒的宫女比春云春烟更为灵活应变,十分聪慧,许多时候他都不用说,她便知道要做什么,事事都做得极好,玲珑也逐渐习惯把她带在身边,不得不说,有个贴心的人儿侍奉,对他不喜欢自己动手的懒性子着实是种解放。

可现实是本该三宫六院的皇帝只有一个妻子,一事无成的岑家大爷,前不久又抬了个十五岁的水灵灵的姑娘进门做十九姨娘。

檀绒虽然成了太子殿下的贴身大宫女,性情却不见丝毫骄纵,仍旧温柔平和,对待谁都一视同仁,她生得极为貌美,便是跟当年风华绝代的岑皇后比也不逊色,在宫女中光是容貌便十分出挑,真宗皇帝第一次看到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儿子长大了,都十四了,也到了挑太子妃的年纪了。

岑老夫人无语,岑大奶奶嫉妒死这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小姑子,她家大爷那是个好美色的,小妾一个一个朝家里抬,美曰其名男人就要三妻四妾,皇帝还有三宫六院呢!

宫中规矩,皇子满十四,便应安排宫女侍奉,不过这种事一般都由皇后安排,指望岑皇后肯定是不成了,虽然是亲爹,但真宗皇帝还是很不好意思跟儿子提这件事,便隐晦地说了太子妃的问题。

岑皇后理所当然道:“本宫不需要依靠他,本宫自有打算。”

他自己一生只有岑皇后一个,却并不会要求自己的儿子也如此,且真宗皇帝自己尝过了爱而不得的苦,是决计舍不得辛苦养大的儿子也被如此对待的,倘若儿子寻得心爱之人,两情相悦,他自然不会阻止他们小两口一生一世无二心,可若是没有……真宗皇帝必然要给儿子挑些品性容貌皆是上等的女子为妃。

岑老夫人都要被这女儿急死了:“你说说你,这么多年了,也不好好过日子,你不对太子好,日后去依靠谁?这母子连心,哪有说不疼就不疼的?”

敬事房的太监几十年没有活,突然被圣人传唤心中好不激动!听说是要为太子殿下挑个侍奉的宫女,一干太监跪在地上就差没拍着胸脯保证必然让太子殿下满意!

她不可能派人去传话让太子到她这儿来!

所以直到宫女们被送入东宫在玲珑面前排成排站着,他还没弄明白这是在干啥。

一听岑老夫人要见太子,岑皇后脸刷的一下就变了:“本宫不去!”

敬事房的大太监姓杨,这会儿笑得见牙不见眼,小声与玲珑说了。

岑大奶奶心里其实是很不愿意抬举庶女的,可谁叫她的几个女儿都年纪大了太多呢,为了岑国公府长久的富贵,她也只能努力扮演一个慈母。

玲珑恍然大悟,随即在这一排宫女中看了一圈。

小姑娘生得十分好看,单看还有些像岑皇后,可见侄女肖姑并非说说而已,看得出岑国公府很用心在教她,教出了当年的岑皇后那般姿态,可能与他们对小姑娘耳提面命你是未来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之类的话有关。

他生得天山冰雪般俊美高贵,能与这样的太子殿下亲近都是宫女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因此一个个被玲珑视线扫过时都忍不住羞赧垂首,心脏怦怦直跳,生怕自己落选,都要表现出最美的那个自己来。

一同带去的还有那个被记在岑大奶奶名下的庶女,比玲珑大一岁的岑大爷幼女,闺名一个樱字,家中都唤她做樱娘。

玲珑发现杨太监的眼光局限性很高,他送来的这些,全是那种身材丰满一看就好生养的,容貌倒是也不差,可惜站在一起,也只能说是不过尔尔。

岑皇后离席早,因此女眷这边气氛更为轻松,岑国公府的老夫人就带着大儿媳,也就是岑大奶奶去求见了。

没办法,谁叫圣人这些年对女色毫不看重,太子殿下又小,每隔四年一回的选秀都是选一批新的宫人,只要容貌端庄没有疤痕便可,谁家也不会把美貌女儿送入宫中不是?玲珑身边的春云春烟几个大宫女,也只能说是美人,但都是小美人,秀丽温婉,真要跟她们睡了,玲珑觉得是自己被人占了便宜。

她们又能如何?圣人宠爱岑皇后,她们也只能闭嘴呗。

是以到最后一个也没瞧上。

宫宴分为两边进行,女眷都在后殿,岑皇后虽然不问世事,但这些场面上的活儿她也是必须做的,根本不费事儿,因为从操办到结束她一点手都不插,不过盛装打扮出席,坐一会儿便推说身体不适回宫歇息——这戏码稍微年长的女眷们看了十来年,早习惯了。

真宗皇帝倒是不以为意,他也知道宫里的宫女们容貌生得如何,他那儿子自幼便是上天偏爱,无论容貌资质都是世间罕见,等闲美人看不上也是正常,等下一回选秀放出风声便是,京中许多人家都有才貌双全的贵女,还怕他儿子挑不到个有眼缘的?

小太子尽捡父母五官优秀的地方长,还是那种精益求精地长,生得极为好看,庄王妃特别喜欢他却并没有因为他而生出怀孕的念头也在这里——别想了,天底下那么多小孩子,也不过一个玲珑,趁着还小赶紧亲亲抱抱,等再大点儿就得避嫌了。

檀绒跟在玲珑身边久了,也希望太子殿下能够早日定下亲事,最好是能早些生下皇长孙,这样才不给岑皇后可乘之机!

他长得可比岑皇后好看多了。

可是见玲珑一个都看不中,向来安静不多话的她也有些着急:“……殿下怎么一个都不留呀?”

时至今日,玲珑也不懂真宗皇帝为啥看上岑皇后还一跳火坑出不来,反正叫他看来岑皇后一无是处,连那张算得上绝色的脸,对玲珑来说也是尔尔。

玲珑瞥她一眼:“留了是她们占便宜还是我占便宜?”

也正因为圣人对岑皇后的态度,使许多男子都不再纳妾,转而对妻子一心一意,女子们愈发感念圣人的好,她们哪里知道,圣人还在岑皇后那吃闭门羹呢!

檀绒顿时无言以对,摸着良心讲,方才那批精挑细选出来的宫女站在太子殿下面前,尽是黯然失色,可这世上什么样的美人与殿下相对不会失色呢?那是天上明日与地上萤火,根本不可相提并论。若是殿下这般挑剔,要寻个与他容色相当的美人……檀绒觉得,殿下孤独终老的可能性比较大。

虽然许多古板的臣子觉得圣人不选秀很傻,但出了皇宫一打听,世上的女子就没有说圣人一句不好的!

她的表情毫不掩饰,玲珑笑出声来,猛地靠近她,惊了檀绒,她连眼睛都忘记眨,盯着眼前那张俊美绮丽到了极点的面容,心想世上怎会有人生得这样一张脸?令人见了便心驰神荡,甚至不敢多看,生怕自己的魂儿也被勾了去。

宫宴枯燥,真宗皇帝虽然脾气温和又好说话,但也说一不二杀伐决断,是以臣子们还是挺畏惧的,至少有真宗皇帝在,绝对没人敢大口吃饭大口喝酒,甚至于怕给圣人留下好美色的坏印象,对着翩翩起舞的美人儿们,百官也没多看一眼。

只听太子殿下道:“若是你,倒还可以考虑一二。”

虽然,叫恭亲王说小王爷气质该是什么样,他自己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檀绒的脸刷的一下爆红起来,不过玲珑只是逗她玩儿,这小宫女只比他大一岁,平日里却老成得很,连春云春烟都说檀绒比宫里几十岁的姑姑们都稳重谨慎,鲜少见她这般羞涩的少女模样,还挺可爱的。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他家这个胖猪崽子,必须得减肥了!胖成这个熊样,一点小王爷气质都没有!

檀绒也不是傻子,心知殿下这是恶作剧吓唬自己,福身道:“殿下不要捉弄奴婢了。”

小太子似乎注意到恭亲王叔盯着自己看,非常从容不迫、雍容大气地颔首示意,气质、仪态、风度都没得挑,于是恭亲王更难过了。

“怎么能是捉弄呢?”玲珑慢悠悠道,“我这都是实话,少说也得你这样的美貌,才能让我多看一眼。”

皇兄说啥他听啥,皇兄叫干啥他干啥,哪怕这会儿圣人叫他把熊儿子屁股给打烂,恭亲王也顶多是心疼心疼然后就上手,反正屁股已经两瓣了,肉多夯实还不怕打!

即便不喜欢岑皇后,玲珑也得承认岑皇后当年的美貌,虽然现在人老珠黄,但人家仍旧有一颗经久不衰的少女钻石心。

所以是的,除却周大人外,与真宗皇帝并非一母同胞的恭亲王,则是第二大真宗吹。

抗打抗摔耐磨还坚硬。

但是现在,恭亲王觉得少年时期的自己是跟憨批,看他儿子就知道了,这德性这脑子这一身肥膘,跟他小时候简直如出一辙,天生就是没出息的料!与其想着谋权篡位,还不如想想怎么抱住圣人的金大腿,以后至少衣食无忧吃穿不愁闯祸有人善后惹事儿有人撑腰!

檀绒不跟玲珑说话了,去给他整理刚才换下来的外衣,玲珑坐在案前,面前摊着一本书,他似乎在想些什么,檀绒又连忙拿了一件薄衫过来给他披上,嘴里忍不住念叨:“虽然是入夏了,可东宫冰盆这样多,殿下还是注意不要着凉,衣裳穿得太少不好。”

嗯……是有那么一小点点的,谁还没中二过呢?

低头瞧见太子殿下不知何时把鞋子也给踢飞了,檀绒万般无奈,又去寻了一双干净的鞋子,玲珑双脚一踩,顿时嗯了一声,抬脚一看,这跟平日里的鞋子又大不相同,比较像现代人类社会的室内拖鞋。

他抬头看看过完年才四岁却已经风姿出众资质绝世的太子侄儿,再看看自家这个七岁却还是整天闯祸惹事儿的熊儿子,内心深处油然生出一种悲凉之感,说实在的,当年他母妃很受先帝宠爱,以至于他在皇子中的地位也水涨船高,虽然皇兄那时便是太子,但少不得有人暗中撺掇恭亲王,试图勾起他的野心。

用绸布做的,穿起来丝滑舒适轻薄。

恭亲王看着自己不成器的熊儿子,差点没哭出声来。

“殿下不是嫌弃在东宫总是要穿鞋子麻烦么?奴婢便想着把后面的包跟给去掉,这样殿下穿起来舒服方便,下回可不要再赤着脚了,寒气入了脚底会生病的,殿下可不能再病了。春云春烟两位姐姐可是说了,殿下幼年时,常常病呢!如今身子好不容易养好了,还须得小心注意。”

吓得小胖子连滚带爬窜回他亲爹身边,屁都不敢放一个,天知道他回去之后做了多少天噩梦!一开始是梦到小太子拿玉枕敲自己的脑壳,后来玉枕就变成了刀子、剑、长枪……有一回还变成了铡刀!直把小胖子搞出了心理阴影,这段时间住在宫里也老老实实地不敢乱跑,生怕被小太子遇上再给自己脑壳开瓢。

这小宫女平日里话少安静,一旦张口必定是念个不停,玲珑觉得自己耳朵都要起了茧子,可人家一番好心,又是真情实意,且这拖鞋穿着确实舒服,他也只好当作没听到,任由檀绒念叨,继续读自己的书。

玲珑连头都没低,只是垂下视线看着他,“头还疼么?”

檀绒念的心满意足,最后还给玲珑上了一壶果茶。

正蠕动的小胖子瞬间僵硬。

她家中是开馄饨摊的,爹娘都有一手好手艺,她也跟着学了不少。平日里殿下上朝,她在东宫便会钻研些吃食,茶水虽好,却不适合身体孱弱的太子殿下品用,檀绒绞尽脑汁琢磨出了果茶、奶茶等物,殿下很是喜欢,看得出来比起茶水,殿下更喜欢甜的。

小胖子在地上滚啊滚滚的正开心,他在家里惯会用这一招,什么不如意了便往地上一滚,横竖父王母后都会听他的,结果他得意忘形,咕噜噜滚到了玲珑桌案前。

亏得在家中时,哥哥教自己读书习字,这使得她在一众宫女中十分出挑,因而才有了被选入东宫的机会。

百官们要笑不笑忍得特别难受,恭亲王实在是气啊,偷偷掐了儿子的肉屁股一把,结果这下捅了娄子,小兔崽子立刻忘了上头还有自己超级怵得慌的小太子,直接倒地上开始打滚,看得百官目瞪口呆——这小王爷的言行举止,跟小太子比起来,未免差得也太多了……不过想想恭亲王少年时也是出了名的混账,大家又暗忖,心道这必然是亲生的了。

东宫旁的不多,藏书阁多,檀绒不想考女状元,对那些经文策论没有兴趣,她只研究吃食,从古法食单中开辟创新,再加上她心灵手巧,因此逐渐受玲珑重视,可以说,如今她在玲珑身边的地位,已经与伺候了玲珑十几年的春云春烟两位姐姐差不多了,檀绒为人又谦和温婉,春云春烟与她相处也极好,整个东宫上下,除却总是作死的小王爷外,就没人说她一句坏话。

喊完他就后悔了,恭亲王脸色发绿,无他,熊孩子回他的时候嗓门儿太大了……

玲珑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果茶,忍不住又瞧了檀绒一眼。

虽然小,但今年也七岁的小胖子早早知道了好面儿,闻言恼羞成怒:“父王才想出恭!”

他身边伺候的人很多,许多都叫不上来名字,可这叫檀绒的小宫女胆大心细又一片赤诚,他可一点后门没开,全是人家自己努力爬上来的,当初是为了气岑皇后故意把檀绒擢为大宫女,现在玲珑却开始庆幸起来,春云春烟及小盖子虽然也很机灵,可与檀绒比起来还是差上不少。

小胖子全程安静如鸡,他倒是想闹来着,他母妃宠他,父王虽然会凶巴巴但最终都会妥协,换作在封地他早躺地上打滚要看中的东西了,但今天……被比他小了好几圈的小太子一看,小胖子紧张地不停夹腿,紧张地他亲爹忍不住问了一句:“想出恭?”

檀绒天生便比旁人有灵气,再加上灵魂纯净毫无坏心,玲珑用起来也很放心。

对比起紧挨着圣人的恭亲王家座位上那只圆滚滚肉乎乎的小胖子,小太子可真是娇弱多了。

好在他身边的宫人们大多老实本分,并无勾心斗角之事发生,玲珑非常厌烦污浊之气,但凡他感受到了,必然要将人赶出东宫,他心里能说出檀绒一千一万个好来,其实都不抵一样:这个小宫女心灵手巧,做得一手好吃食。

就是瘦了些……

光是这一点,已经足够她成为太子殿下身边的红人了。

百官们甚少见到小太子,今日才发觉小太子生得愈发好,小小年纪已有帝王之相,除却脸色略有些苍白外,已经是个看起来非常健康的小朋友了!

伺候玲珑的太监小盖子为此还嫉妒过,酸溜溜的,从前虽然有四位大宫女姐姐,可殿下的起居他还是要占一份的,结果这檀绒来了之后,他只剩下给殿下跑腿的用处了……小盖子觉得,如果不是檀绒是女子,殿下去上朝的时候说不定也会把自己抛弃了转而带上她!

皇家宫宴总是比高门世家更为精致讲究的,玲珑今日也穿了一身与真宗皇帝同色的小袍子,他愈发大了,人后真宗皇帝还会抱抱他亲亲他,但这样的大场合,真宗皇帝都会给他身为太子的尊严。

不过小盖子对檀绒的敌意,也就保持了三四天,谁叫檀绒是真的太会做人、太贴心温柔呢?以至于如今小盖子已经一口一个檀绒姐姐叫得甜,再没开始那些小心思了。

不过宫宴,五品及以上官员皆可携带家眷参加,他们光明正大地来,作为太子外家,上去拜见也是应当,这下岑皇后总没话说了吧?

其实他比檀绒可大了好几岁,玲珑出生不久,他便被樊三冰调来东宫伺候,小盖子认樊三冰做了干爹,打小就聪明伶俐,人家檀绒今年才十五呢!不过这不影响小盖子一口一个姐姐,反正他生了张见人就笑的娃娃脸,谁都不会觉得他是在装嫩。

唯一可惜的是他们算盘打挺好,没想到岑皇后不配合……岑皇后一听他们要见玲珑,便觉不耐烦,在她心中这个儿子是自己的耻辱,很真宗皇帝有了夫妻之实,她还能说是不得已,可为真宗皇帝生了孩子,她便觉得自己“不干净”了,玲珑宛如她的“污点”,她很是看不惯娘家人总是要她亲近玲珑的行为,而娘家人都靠着她才有今天,又知道这个女儿自幼心高气傲,认定的事情别人难以更改,也很是无奈。

时间徐徐过去,转眼夏季已过,初秋到来,御花园中菊花怒放,遍地金黄,别有一种“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的滋味,同时,秋闱也将开考,今年太子殿下被圣人任命为主考官,擢太傅上官清与礼部尚书袁平、翰林院掌院学士肖文理从旁协助。

比起对小太子视而不见的岑皇后,岑国公府可是恨不得把小太子抱回家养着呢!他们家虽然一个个没什么本事,却看得很准,他们的富贵来自于岑皇后,而岑皇后的富贵来自圣人,如今小太子身体里也流着岑家的血,那当然是要好好亲近亲近!最好是从小培养感情,岑皇后有两个兄长一个弟弟,两个兄长年岁都大了,他们的孙女倒是与玲珑差不多同岁,可辈分差了啊,巧就巧在岑家大爷刚纳的小妾又有了身孕,生下了个比玲珑大一岁的女孩儿,岑国公立刻把这女孩儿记到了大儿媳名下,好生娇养着,为的就是再培训出个姓岑的皇后呢!

这是太子殿下首次主持科考,百官毫无异议,几位重臣也尽心尽力辅佐,不过玲珑因此忙了起来,常常很晚才回东宫,檀绒每每点灯守候,又侍奉到深夜,愈发有些担心。

唯一不理解的,可能,也就,只有岑国公府。

她有些事……想要提醒太子殿下,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才不至于令殿下生疑。

玲珑天资聪颖,便是百年也难得一见,百官们便只操心小太子的身体了,好在随着时间过去,小太子愈发康健,病也生得少了,对于圣人紧张小太子甚少让小太子露面的行为,百官们也非常理解。

春云春烟见她日日如此辛苦,要与她换班,都被檀绒婉拒,她不觉得自己辛苦,殿下每日都睡得很晚,真要说辛苦,还是殿下更辛苦些。

见小太子如此聪慧,周大人感动落泪,好在记得不能御前失仪,于是回家后才抱着糟糠之妻狠狠哭了一通,此后更是宛如打了鸡血,再有人质疑小太子,不需要真宗皇帝开口,周大人都能扑上去把人咬死!

这一日晚,玲珑在案前看礼部刚刚呈上来的流程,他自接手后,便大刀阔库下了几道命令,最重要的便是改善考生考场环境,他也是曾经靠科举位极人臣之人,自然知晓科考环境多么苛刻简陋,许多身体不好的书生直接考死也是常见的事,既然能改善,何乐而不为?

总之,圣人指哪儿他打哪儿,可以说是真宗皇帝的头号脑残粉。真宗皇帝不想选秀,他冲在最前面跟那些老古板掐的你死我活,真宗皇帝要立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皇子为太子,周大人也一马当先抢在战线最前方,总之,真宗皇帝的要求就是他的追求,真宗皇帝的口谕就是他的神谕,真宗皇帝指鹿为马,周大人也会说是马变异长出了角!

本朝重文轻武,真宗皇帝也明显更看重文官,玲珑却是一视同仁,朝中武将都是他的忠实拥护者,等到这次秋闱结束,玲珑想要提出“武举”制度,日后不仅要文状元,还要武状元。

与喜好提拔世家子弟的先帝不同,真宗皇帝更看重寒门举子,如周大人,先帝在时,只能当个六品小官修书,但真宗皇帝即位,便很快挖掘出了他的才能,因此对周大人来说,自己不仅是天子门生,还是天子舔狗!

此事他咨询过诸位武将,真宗皇帝也觉得可行,只待实施。

真宗皇帝喜滋滋,明明都绷不住嘴角的笑了还要虚伪地摆手:“不过尔尔、不过尔尔。”

“……殿下?”

国之栋梁们纷纷羞愧掩面,又亲眼所见小太子在老太傅读了一篇文章后奶声奶气却一字不差地给背了下来,如周大人这般激动的,立刻泪流满面,最后众人跪下向真宗皇帝行礼,高呼是国之大幸,民之大幸!

玲珑正在想事情,边上有人唤他,他随意应了一声,半晌等不到人说话,才把注意力转移:“何事?”

说完摇头叹息:“殿下若是早生个十年,还有你们什么事儿!”

檀绒跪坐在案边,殿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常常肚子饿,她便习惯在殿下回来前准备好夜宵与助克化的汤水,玲珑喜欢她的贴心,随手拈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半晌,又等不到人说话,才好奇地停下手里动作:“怎么了?今日吞吞吐吐,可不像你。”

老太傅见这一群人没出息的样儿,冷笑着告诉他们,小太子不仅能背书,还一目十行、举一反三、过目不忘。

“殿下别嫌奴婢愚鲁,奴婢是想问,如秋闱这般,可会有人舞弊?”

包括真宗皇帝在内,大家宛如见了鬼,老太傅见他们来了还冷哼一声,又用他那宝刀未老的唇枪舌剑将在场诸位大人羞辱了一顿,紧接着周大人及诸位大臣都惊呆了,才两岁多一点,寻常人家小孩话都说不周溜呢,他们的小太子已经能流利地背下一整本书了!

玲珑笑起来:“自然是有些个不怕死的,不过无妨,夹带私物被发现,可是要被捋掉功名此后三代不许科考,正常人都不会铤而走险。”

那老脸笑成了一朵风干的菊花,甭提多慈祥、多疼爱了!

更别提还要挨板子蹲大牢了。

但周大人这辈子都忘不掉自己与同僚随圣人到东宫所看到的画面——那个不苟言笑总是喜欢斜着眼睛鄙视人的老太傅,居然把小太子抱在怀里,手把手教小太子写字!

能参加秋闱的,基本上已有功名,便是考不上,回乡开个私塾当先生照样度日,然而舞弊被发现,那可是连累全族的大事,谁会如此想不开呢?

再加上老太傅上了年纪,性子愈发古板,不好意思地说一句,大臣们都挺怕他的。

“那……会不会有冒名顶替之事发生呢?”檀绒小心翼翼地问,“比如说,这个人考得很好,却发觉自己名落孙山,并非是自己才华不够,而是被人顶替……”

同时,这也是一位嘴巴非常不客气的老大人,据说真宗皇帝这样聪明的人,当年启蒙时也被骂哭过许多回,反正在很多人眼中,老太傅的危险程度直逼一个不高兴就要砍人脑袋的先帝!

“你今儿是怎么了?”玲珑失笑,灯下少女美得惊人,又不似平日端庄冷静,透着些许慌乱不安,别有一番风情,往日里檀绒总是表现的小心稳重,比春云春烟都不差,反倒叫人忘了她是个才十五的小姑娘,她那种沉着冷静的气质与天真妩媚的容貌奇妙融合,使得她便是在美人堆中也一枝独秀。“对秋闱如此关心?难道是家中有人要考?”

老太傅复姓上官,已过天命之年,当年乃是才华惊人的状元郎,先帝爱才,使他为真宗皇帝启蒙,迄今为止都未曾成家,因为他只爱书!只爱做学问!什么党派之争功名利禄他全不稀罕!就是这么淡泊名利仙风道骨!

“殿下说得是。”兴许是玲珑的话给了檀绒提示,她迅速在心中整理好了说辞,面上流露出担忧的神色,“奴婢家中哥哥今年也要下场,是以奴婢才问了这么些问题,还求殿下恕罪。”

结果他们看到了什么?

玲珑打量檀绒一番,道:“你哥哥生得与你像么?”

待到玲珑稍稍长大一些,除却体质上的缺陷外,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尤其是被真宗皇帝亲自指派为他启蒙的老太傅,曾经也是真宗皇帝的启蒙恩师,对小太子那简直是爱不释手,工部侍郎周大人记得,有一回他与几位同僚于御书房同圣人议事,结束时圣人心血来潮要带他们去东宫瞧瞧小太子读书,大臣们也非常好奇和关心神秘的小太子,谁叫小太子身体不好,圣人当成宝贝,轻易不叫他出来露面,保护的那叫一个滴水不漏。

檀绒想了想:“……应是有几分相像的。”

不过还是有许多大臣暗自担忧,虽说小皇子乃是圣人嫡长子,可这身子骨着实是差了点儿,据说刚出生便一直病着,御医们片刻不敢离开,一个身体孱弱的太子……对这个国家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便笑起来,又回去继续看,漫不经心道:“不必担心,你所担忧的那两件事,不做还好,谁敢伸手,我便剁了他那只爪子。”

真宗皇帝深爱岑皇后,自然也爱极了这个心爱之人为自己生得孩子,于是想都不想便要立为太子,百官们见圣人高兴,谁也不敢来触霉头,先天不足的孩子夭折率是很大的……好在小皇子洪福齐天,最终还是养活了。

说完小宫女久未回应,玲珑便又看了她一眼,她却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檀绒?”

小皇子出生后身体不好,百官们又纷纷为圣人操碎了心,也因此,真宗皇帝才给儿子取了个“玲珑”的名儿,他那时候刚当父亲,捧着小小一个肉团儿手足无措,最初他连抱孩子都不会抱呢!

“啊?殿下?殿下有何吩咐?”

好在岑皇后在二十五高龄时终于一举得子,这可不是开玩笑,二十五岁生育,确实是年纪极大了,寻常人家的妇人大多十五及笄嫁人,最迟十六七岁也有孩子!

玲珑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左右端详一番:“你在想些什么?”

你给娘家要好处的时候咋不清高了呢?

她小脸一红,又不敢挣脱怕对殿下不敬,只好乖乖仰着小脸,只听殿下说:“仔细一瞧,你生得还挺美。”

别说是文武百官,就连梦想当条咸鱼的庄亲王都有点坐不住。他跟王妃不生孩子,那是他们不想要,他们家又没皇位要继承,可皇兄那是真有皇位要继承啊!最可气的是,皇嫂若是一心待皇兄,没有孩子,他们夫妻俩还愿意站在她这边,可皇嫂对皇兄那是什么态度?跟对仇人似的!

这是调戏吧?这绝对是调戏吧?!

这些年真宗皇帝独宠岑皇后,百官们也不是没有劝过他广开后宫,这历朝历代就没见过跟真宗皇帝这样的痴情种!你说圣人膝下若是有子,他们倒也能缓缓不催,可岑皇后可是入宫十几年肚子都没动静!

可殿下语气神态那样认真,檀绒不知该如何是好,脸愈发红了,玲珑欣赏完美人,松开手,把案上的折子合起来往边上一放,伸了个懒腰:“备水。”

宫宴的主人公自然是真宗皇帝,以及过了年便四岁的小太子。

檀绒连忙起身去唤人,一颗心还噗通噗通跳个不停,她站在外头,初秋深夜凉意习习,深吸一口气,五脏六腑被凉意充满,才算是平静下来。紧接着她以双手拍面,使面上的滚烫迅速褪下,才又转身入了东宫。

本朝到了年底,皇帝做主要开两场宴会,一场宫宴,宴请百官群臣,一场家宴,宴请皇亲后宫,不过真宗皇帝后宫就一个岑皇后,不仅省了不少花销,也不怎么花时间。

殿下对自己的话很是随意,想来是并不相信,这也无可厚非,毕竟她一无依据二无证据,随随便便说秋闱要出事,殿下不信也是理所应当,她该用什么方式才能让殿下相信呢?若是秋闱出事,殿下在读书人心中的声望定然也会跌一大截,还有哥哥……她再不想有前世的事情发生了。

横竖从玲珑出生后,每年家宴,与岑皇后几乎是不相往来,倒不如出宫看一看。

这件事若是能避免,自然还是避免得好。虽然她怨恨岑国公府,恨不得岑家断子绝孙,可若是要用殿下的声望与哥哥的前程来换,檀绒是不愿意的。

真宗皇帝开始计划着等到宫宴结束,要鱼龙白服带他的宝贝儿子去民间走一遭。

她在这忧愁不已,殿下那样聪明,她推说神仙托梦成不成?

到了腊月二十五,朝廷开始放假,腊月二十八,真宗皇帝也封笔了,大臣们好歹还有休沐呢,他这个皇帝却是一年到头惟独这几天能落着闲,虽然理智上知道年前年后这段时间虽说是封了笔,但各地的折子还是雪花一样飞来,等他快活过了这几天,又要开始头痛那一堆小山般堆积起来的折子了。

殊不知玲珑根本就是相信她的。

他在心里狠狠掬了把辛酸泪,有点搞不懂到底谁才是这熊孩子的老子。

檀绒灵魂的味道与常人不同,定有奇遇,她吞吞吐吐问秋闱是否会舞弊以及冒名顶替,听似无知,实则定有其事。

很快恭亲王绝望地发现他家倒霉儿子闯祸时,他拿鞭子威胁没用,拿真宗皇帝威胁也没用,但只要说一句把你送去东宫做太子伴读,熊孩子能立马老实!

这两件事不一定是全部都发生了,但其中一件肯定是真的,就是不知舞弊是真,还是冒名是真。

他确实是叫恭亲王夫妇给宠坏了,有股子老天最大老子第二的架势,谁敢像玲珑这样捶他啊?也就最开始他趁着玲珑没注意推了一把占了便宜,现在叫他再靠近玲珑身边他都不乐意了,生怕再伤着这位金贵的小太子,父王责骂也还罢了,反正从小被骂到大,可是小太子……小王爷年纪小,脑子囫囵着,说不出什么一二来,只知道每回瞧见小太子,他总是怕怕的。

前者好解决,加强考前搜身备严,若是考题泄露,准备两份卷子便是,一份正用,一份备用,也不必刻意严防死守,恰好引君入瓮,将那些个毒瘤一次拔起,至于冒名顶替……就得另当别论。

值得一提的是,自打被他用玉枕狠狠敲过脑壳导致长了个拳头大的包,恭亲王家的小胖子再见到玲珑时简直浑身发抖,宛如老鼠见了猫,全无平日里的威风霸气。

首先,被顶替之人定然是寒门学子,式微方被欺,而顶替之人,必定出身世家大族,否则哪里来的能力瞒天过海?

玲珑可不关心他这位便宜生母在想什么,他受损的身体在真宗皇帝精心的照料与爱意下缓缓恢复,虽然不能像恭亲王家那个愚蠢的小胖子一样活蹦乱跳,至少也不会三步一小喘五步一大喘了。

至于会是谁……呵,他要是没记错,他那好母后的娘家岑国公府,今年便有人要下场参加秋闱。

这皇后的位子,她坐了这么些年,早已了无乐趣。

檀绒自以为掩饰的好,可她要是不暗中敌视岑皇后,又或是不要总是不着痕迹地暗示他岑皇后图谋不轨,他倒也不会朝岑家身上想呢。

岑皇后比真宗皇帝小了两岁,今年也是二十有八,不过保养得宜,又不操心劳累,瞧着跟年轻小姑娘也没区别,大抵她这一生唯一的不如意就是没能嫁给自己爱慕的人,因此她将自己这“悲惨的命运”归咎于“横刀夺爱”的真宗皇帝,倘若不是当年尚是太子的真宗皇帝相中了她,先帝如何会为他们赐婚?本来,她明明是有机会嫁给心上人的。

岑国公府啊……招摇张扬几十年,也到了该沉寂的时候了。

却忘了,这权力跟地位,又是谁赐予她的。

第794章 第六十八片龙鳞(八)

她太知道如何去伤害爱她的人了,不需要用利器,她用柔软的唇舌就能把他伤的鲜血淋漓,而面对并不是那么毫无底线爱她的娘家人,她便会端起一国之母雍容华贵的架子,给他们好处,以彰显自己今非昔比的权力与地位。

世人都说女人好虚荣,其实男人也是,比如说几十年没出过什么人才的岑国公府,家里头正当龄的儿郎几乎都送去读书,走的岑皇后的路子,否则以他们的资质,国子监的门他们都踏不进去!饶是如此,天资放在那儿,资源可以给,可脑子谁给呢?

她已经习惯了。

是以考了多年,竟是没一个成器的,连从国子监结业都难,岑皇后那个大侄子,在国子监读了十几年的书,还是一事无成。最终是没读了,成亲生子,又在自己儿子年岁差不多的时候想方设法送了进去。

一次一次下来,事后总是真宗皇帝率先服软。

自己什么水平自己清楚,岑家就没出过几个会读书的,真要说起来,最聪明的也就是进了宫的岑皇后,那真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岑国公总是怀疑是不是全家在读书方面的才气都生在了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儿身上,他最疼爱的幼子,名叫岑琦,今年恰好二十七,之前他想着是等这幼子考了功名再给他说一门好亲事,谁知道考了好几轮都没考中,万般无奈,只好先给娶了妻,今年秋闱若是还考不中,那真是脸都丢没了!

往年也不是没有过吵嘴,许多时候岑皇后都是冷着脸面无表情地将真宗皇帝气得大发雷霆,而到这时,岑皇后冷眼看着真宗皇帝情绪激动,心中波澜不起,只觉得吵闹。

岑琦是岑国公最喜欢的儿子,无他,谁叫这个儿子是他最疼爱的小妾所出,老妻所生的两个嫡子他当然也喜欢,可毕竟比不过一出生便生得好看的岑琦,且岑琦嘴巴更甜,把岑国公哄得心花怒放,怎么看怎么都是个才气横溢的儿子,说不准他们岑国公府未来的希望,都要依托于这个幼子。

因此真宗皇帝不主动来找她,她也绝不肯低头求和。

因此在岑琦的教育上,岑国公可真是费尽了心机。

可稀奇的是,一旦对上真宗皇帝,与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儿子,她那一副对着娘家人的柔软心肠,就会变得比磐石还要坚硬。

他哪里知道,岑琦不过是个绣花枕头,看似锦绣无双,内里却全是稻草,除了这张脸能欺骗人以外,跟岑家其他儿孙一个德行,干啥啥不行,好色第一名。

岑皇后自认为看透了男人的本质,愈发心寒,她本不是这等清冷高傲的性子,亦非铁石心肠之人,至少在面对岑国公府那一票娘家人的时候,她是非常柔软且温顺的,否则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问真宗皇帝要这要那,一门心思提拔娘家人。

岑琦十六成亲,如今二十七,已有九个小妾,这还不算他身边的通房丫鬟,府里但凡容貌不错的丫鬟便难逃他魔爪,便是连去国子监读书,他都敢把书童掉包成女扮男装的小妾!

第790章 第六十八片龙鳞(四)

谁叫他是老爷子的心头肉呢?无论他闯了什么祸,老爷子都会给他摆平的。

不过如此而已。

不过近年来老爷子也逐渐开始怀疑起他的“才学”,若真有才学,怎么屡试不中?这里的不中已经不是说一甲,而是三甲末尾都没有过他的名字!

所以说,他嘴里那些海誓山盟,那些保证,又坚持了多少年呢?

兴许幼年时岑琦的确聪明伶俐,可他终日吃喝玩乐沉浸女色,连一丝心思都不愿花费在读书上,能考中才算是有鬼。

是了,比起她,自然是他的子嗣更重要,否则当初他也不会那样强硬地把她关起来,甚至把她手脚锁住,逼迫她生下不情愿的孩子。而他有了继承人,自然不必再在自己身上花费时间。

岑国公年纪大了,耳根子越发软,他宠爱了大半辈子的小妾在他耳边吹吹枕头风,他就敢真豁出去。

还是说,男人都是嘴上说着爱,实则最为善变?

他觉得,自家儿子并非是蠢笨无能,不过是不适应这等刻板的应试罢了,横竖他有人脉,倒不如挑个有才学的寒门举子顶替了对方的身份,这样自家面上有光,也不至于成为笑柄。毕竟若是再考不中,他这张老脸是真没地儿搁了!

难道真的是自己疏忽了吗?

岑国公哪里来这样大的胆子?还不是岑皇后给的,小妾煽动的!

岑皇后恍惚中想起,也许并不是从今天才开始,已经有好几年,他不再像是过去那样,深夜守在自己宫门外等她开门,清晨为她采来最娇艳的一束花,奇珍异宝不断地往她宫中送……那些盛大灿烂的烟火,精致奢华的宝贝,甚至是那深情无悔的眼神,她都许久许久没有见到过了。

他潜意识里便觉得无论自己犯了什么大错,宫中的女儿都会帮忙解决,再说了,不过是个功名,大不了给点银子补偿,何必想那么多?

不。

他迅速打点好了流程,只待放榜,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他想着寒门举子好糊弄,顶多是不中,横竖卷子又不会公布,谁知道自己能中不能中?这事儿天知地知,没有多余的人知晓,可老天爷兴许是开眼了,本来岑国公觉得,随便挑一份能用的就成,不需要太好,免得被人瞧出端倪来,结果一放榜,前去看榜的小厮兴奋地冲回来,声音大的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听见:“公爷!公爷!是榜首啊!三爷是榜首啊!”

这可真是太奇怪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不再这样看重她了?

边上的岑老夫人跟大房二房都惊呆了,说实话三房什么德性他们还不清楚?老国公这三个儿子里头就没一个成器的!岑琦十四被送入国子监,读了十几年,下场考了好几回,都是一点水花没激起来,结果这次突然一鸣惊人说是中了榜首?

这边恭亲王心思沉重地走了,那边岑皇后似乎忘却了身体上的痛苦,她想了一瞬的恭亲王,立刻又想起先前看都没看自己,仿佛把自己遗忘了的真宗皇帝。

怎么想怎么不可能!

想想少年时对帮助自己屡次三番逃过一劫的皇嫂各种感恩的自己,恭亲王就觉得太傻了,不行,待会儿他得跟王妃好好说道说道,再这样养下去,儿子就是下一个自己,再被人骗了可怎么办!

老太太自然是不信的,别说她不信,大房二房也不信,但这毕竟是好事,当着来报喜的人不能说,待到人一走,老太太揪住岑国公就问:“公爷,这是怎么回事?老三是怎么得的榜首?”

太阴险了太阴险了,他居然还认为皇嫂是个温柔端庄心地善良的女子?怕不是全天下的女子加起来都不如她老谋深算!从那时起,皇嫂就已经开始防备他了吗?怪不得呢,他就说,好端端的,无缘无故,皇嫂为何对自己那样好?

岑国公也吓了一大跳,他心道不好,当初他安排的时候是吩咐只要选一份差不多的卷子就可以,这样不至于惹人注目,也能说是岑琦多年苦读的结果,但是榜首……这也太夸张了,饶他是岑琦亲爹,且对这个儿子多年来有种迷之信任,也知道这绝对、绝对是不可能的!岑琦哪有那本事!

这么一想,当年自己总是闯祸还不耐烦皇兄跟自己讲大道理时,总是皇嫂出来打圆场给他创造机会逃走呢……

三日后可是殿试,作为榜首,圣人跟太子殿下肯定会额外关照,他自己儿子什么德性他自己不清楚?也就是想为儿子筹谋一番,毕竟等自己百年,国公府肯定由嫡子继承,幼子日子到时候定然难捱,可岑国公怎么也想不到……这说好的选一份差不多的卷子,结果却选了份顶顶好的,这不是胡闹吗?!

皇嫂是什么意思啊?难道是因为他家熊孩子太凶了,怕将来威胁到太子,所以故意想要捧杀?

岑琦却想不到那么多,只觉得自己亲爹真给劲儿!说让他考中就让他考中!登时走路都带风,出门炫耀去了!

他虚虚朝岑皇后行礼,然后撒丫子揣着儿子就走,脑子里忍不住开始阴谋论,这么地说吧,年少轻狂时,对皇长兄非常不服气,觉得凭啥皇兄就是太子,自己一辈子只能当个闲散王爷,还不能留在繁华热闹的京城。可随着时间过去,一点点长大,恭亲王逐渐意识到了自己跟皇兄的差距,他对那个位子根本没有想法,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生出野心。

按规矩,阅卷官们点出来的前十份卷子,是要交由圣人检阅的,真宗皇帝亲自点了前三名,结果卷子一拆封,第一说是岑国公府的岑琦?

恭亲王:……

真宗皇帝都惊了,玲珑对这位三舅颇有耳闻,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家伙,跟岑国公府另外两房一样,没什么本事也不长进,但贪财好色,仗着岑国公的宠爱无恶不作。

便笑了笑,只是这笑显得很是苦涩:“此事是小王爷受了委屈,本宫会好好说说太子的,他叫圣人给宠坏了,还请王爷不要放在心上。”

真宗皇帝立时便察觉这其中不对,玲珑晚上回东宫时,檀绒正坐立不安,见了他,一副期期艾艾之相:“殿、殿下?秋闱放榜……可、可有古怪之处?”

没有的。

玲珑瞧她那副想说又不知如何说,自以为掩饰很好其实从头到脚都是漏洞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岑皇后一时冲动叫住他,叫住之后却也这样问自己,是啊,她叫他做什么?有什么事吩咐?

嗨呀,檀绒快要急死了,这冒名顶替一事已是板上钉钉,今日殿下一去上朝,她便与家中兄长联系,得知兄长并未考中,便知道虽然自己隐晦提醒,殿下和圣人却都未曾发觉其中蹊跷。按照上一世,很快圣人便会查出冒名顶替的问题,而岑国公府也会派人前去她家中灭口,虽然她已经再三叮嘱家人连夜收拾行李躲避,性命当是无忧,可殿下的声望怎么办?

不过从皇兄继位,他与王妃去往封地,已是十年多不见了,因此印象也十分模糊。

要知道秋闱是多少举子实现梦想与抱负的途径,若是秋闱都不公正,自己的成绩可以被冒名顶替,得寒了多少寒窗苦读十几载的读书人的心!

说真的,他跟这位皇嫂不熟,唯一的印象就是她格外温柔端庄好说话,少时闯祸,他怕皇兄责罚,皇嫂每每都会主动告知他不必担心,会帮他求情,也确实是帮他逃过了不少次揍。

檀绒实在是没法儿了,她扑通一声朝玲珑跪下,用力磕了几个头:“殿下救命!”

这一声喊得太过柔情,恭亲王吓了一跳:“皇嫂还有何事吩咐?”

她这真是实打实地磕头,玲珑听着都替她疼,他伸手把人拎起来:“好好说话,别一声不吭就磕头。”

庄亲王夫妇看了场好戏,正要回去八卦呢,走得特别爽快,恭亲王若有所思,把儿子夹在腋下准备回去跟王妃好好聊聊,惟独岑皇后愣在原地不知想些什么,直到眼角余光瞧见恭亲王也要走,她下意识地呼唤:“王爷!”

“殿下。”檀绒紧张地握紧拳头,“奴婢家中兄长也参加了此次秋闱,兄长自幼聪颖好学,此番秋闱,奴婢听说他非常有信心,觉得他的卷子必然是第一,奴婢不信,他还亲自给奴婢讲了他都写了些什么,奴婢学问不好,复述给殿下一遍,殿下听听,给奴婢评评理,说他的才学是不是很一般?若是真的有本事,怎地名落孙山?”

谢文正又一次心累的跑来,再三跟圣人保证小太子真的没事,抹了药膏,脑袋上的包不出三日就能消的干干净净。

玲珑没忍住笑出声来,他真是服了这个变着法想暗示他的小姑娘,“说来听听。”

真受教假受教真宗皇帝不知道,但是龙宝又打呵欠了,他便也不留这些人,要抱玲珑回内殿休息,让他们各自安置,由于玲珑在悄悄拽他的耳朵薅他的头发,真宗皇帝连心爱的岑皇后都无视了。

檀绒还在演:“奴婢也觉得兄长是在说大话,他镇日眼睛长在头顶上,恃才傲物,瞧不起奴婢只爱钻研食谱,奴婢想,他考不中,定然是平日里太骄傲了!”

恭亲王呆了一下,随即道:“臣弟受教了。”

此时此刻,听妹妹的话乖乖带着爹娘躲起来的檀家大哥檀宵狠狠打了三个喷嚏,美滋滋地想是不是在宫中的妹妹又在惦记自己呢?其实考不中无所谓的,三年后再试一次便是。只是妹妹在宫中做宫女,要到二十五岁才放出来,到时候怕是成老姑娘了,他还是得好好读书,挣个好前程,日后好给妹妹撑腰。

可他的龙宝跟他却不是如此,他们父子俩亲密无间,无话不谈,他是很认真地在学习如何做一个好父亲,慢慢摸索,一切都是源自“爱”。

打死他也想不到,自幼可爱贴心的妹妹,此时此刻正在他万分敬仰的太子面前疯狂抹黑他。

看老五家孩子跟老五,不又是先帝爷与他们几兄弟?

兄长的卷子檀绒永远都不会忘,前世她便是如此为家人伸冤,只可惜她太天真,太愚蠢,连带着害死了圣人……真要说起来,她还欠着圣人一条命,今生无论如何,她也要帮助太子殿下拔出岑家,杀了岑皇后!

慢慢长大了,他又要忧愁他的品行性格,岑皇后是个彻头彻尾的甩手掌柜,真宗皇帝父兼母职,能够自己做的,从不假手他人。

哪怕是以自己的性命做代价!

真宗皇帝也是第一次当父亲,笨手笨脚,也是有了孩子,他才知道从只会吃奶睡觉吐泡泡的孩子,要健康、平安的长大是多么不容易。

结果她慷慨激昂地说完了,太子殿下却没动静,檀绒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殿下?”

他太爱他的孩子了,也许一开始是因为他是他心爱之人为他生下的孩子,是他生命的延续,可慢慢地,真宗皇帝便是纯然一片爱子之心。先帝教导他们兄弟六人时,也是这般简单粗暴,动辄体罚,仿佛他们犯了错便知道为何错,哪里错,仿佛他们不需要学习不需要教导便能明辨是非,这样不过是养出个不着四六的人间纨绔,他是嫡长子,自幼受到的教育又与五个兄弟不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他们几个兄弟,与先帝之间父子凉薄。

玲珑正看着她笑。

他也是在这三年中慢慢感悟到的这一点。

笑得檀绒小脸一红,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心中所想,都被他看穿一般,“殿下怎么不说话?”

挨了抽的熊孩子能屈能伸,肿着屁股蛋儿先道谢再道歉,真宗皇帝轻叹,对恭亲王道:“老五,对待孩子切忌不可这般简单粗暴,你一顿打,也不与他说哪里做错,为何会错,又要如何改正,上来便打,便是孩子保证知错就改不会再犯,也不过是口头上的罢了。为人父母,切不要再与你少年时那般粗心大意。”

“瞧你这样觉着有趣。”玲珑笑答,“你兄长倒也不是说大话,他的卷子言之有物字字珠玑,虽说难免有些纸上谈兵,但比起其他答卷,更加灵活、真实,点他做个榜首,倒也不亏。”

恭亲王感激涕零:“多谢皇兄,还不快谢过你皇伯父,再向太子殿下道歉!”

檀绒:?

结结实实吃了一顿竹笋炒肉丝后,真宗皇帝看不下去了:“行了行了老五,别打孩子了,这事儿便算了,若有下次,朕定不轻饶。”

她这么努力抹黑她哥哥,不是要殿下肯定的啊!

恭亲王摸了摸自己儿子脑袋后的包,觉得也是活该,反正这熊孩子皮糙肉厚,当下他二话不说,直接把小王爷摁在腿上扒了裤子噼里啪啦一顿抽,抽的熊孩子哭爹喊娘,恭亲王妃由于赶路身体不适还在休息,最溺爱他的人不在这里,熊孩子再怎么哭都没用。

她只好又问:“……今日已经放榜,难道卷子刚批阅完毕,圣人没有让殿下一起看吗?怎么说殿下都是此次秋闱的主事……”

她心中咯噔一下,有种重要的东西失去掌控的感觉。

“你到底想说什么,嗯?”

看得玲珑立刻破涕为笑,真宗皇帝怜爱地抹去儿子白嫩脸蛋上的泪痕,只觉得怀里这团小生命便是自己的全部,他一门心思都在儿子身上,至于岑皇后……向来习惯万人瞩目的岑皇后所有风头都叫儿子抢走了,摔在地上无人问,她又气又羞又怨,恨恨地瞪向真宗皇帝,却见那个眼里只有自己的男人,此时却抱着孩子在那儿温柔地哄,一个眼神都没给过来。

檀绒欲言又止,她被那样一双天上星子般的眼眸凝视着,仿佛连灵魂都无所遁形:“殿下,奴婢……”

樊三冰立刻领悟,上前捡起那玉枕,便用手上拂尘狠狠敲打:“真坏!叫你吓唬我们小殿下,叫你吓唬我们小殿下!待会儿就把你埋雪里好好学学规矩!”

“前世岑皇后是怎么死的?”

这夫妻俩一唱一和,真宗皇帝则完全被委屈巴巴的儿子吸引走了全部注意力,他抱着儿子轻轻摇晃哄他,神情语气都是极致的温柔:“好好好,不怪龙宝,都怪那枕头太重了,父皇这就派人打它!”

檀绒倒抽一口气,捂住了嘴巴,结结巴巴:“殿、殿下……”

“看皇嫂对龙宝的高标准高要求,想必也会以身作则吧?真是让人佩服啊,我书读得不多,只听过一句宰相肚里能撑船,皇嫂肚里怕是能撑一座城了!”

她大脑一片空白,只记得跪下磕头:“奴婢不是妖怪!奴婢只是、只是——”

“是啊皇兄。”庄亲王一本正经,“龙宝才三岁,又向来性格温顺宽厚,想来也不是故意的,谁会跟个三岁娃娃较真儿呢?是不是皇嫂?”

只是什么?

岑皇后没来得及发难,玲珑说哭就哭:“呜呜父皇,龙宝不是故意的,龙宝是无心之失……那个枕头好重,龙宝抱不动!龙宝抱不动!”

她自己也不知该作何解释,只能跪的更卑微、更臣服,思维彻底僵化,把自己要说什么都给忘得一干二净,真要说起来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对殿下说实话,那么殿下还会相信自己吗?

庄王妃差点儿笑出声来,甭管什么大家闺秀,摔个屁股墩儿那都没了美感,岑皇后也是一样。

“我读过一些志怪小说,借尸还魂的有,死后重来的有,从一个世界到另外一个世界的也不少见,你属于哪一种呢?”

庄亲王夫妇自然是不会扶她的,恭亲王抱着自家熊孩子也腾不出手,宫人们离得远,想救也来不及,唯有真宗皇帝下意识伸手想要抱,可丢掉玉枕的小太子却啪叽一下摔他脚上了,三年来的习惯深刻入股,真宗皇帝非常自然地弯腰、伸手、捞人……顺利把宝贝儿子抱入怀中,脖子立刻被小家伙两只小手搂住,毛茸茸的小脑袋靠在他颈窝里,他摸摸儿子的头,又摸到他脑袋后的包,更是无暇顾及岑皇后。

太子殿下的声音平静温和,稍稍安抚了檀绒怦怦狂跳的心,她眨了眨眼睛,答道:“奴婢是死后,发觉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奴婢不是有意欺瞒殿下的!只是这等事,说出去骇人听闻,奴婢也是担心会引起慌乱,而且,奴婢还有家人,奴婢不想被当成邪祟烧死……还求殿下开恩!”

她在宫中养得身娇体弱,风一吹都要受不住,被砸这么一下,脚趾剧痛,眼泪狂飙,人也站不稳狼狈地往后摔去!

“我若是不开恩,你以为你还能好端端活到现在?”玲珑睨她一眼,“说说看,你为何仇视岑皇后?”

玲珑抱起玉枕,这玉枕少说也有四五斤,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弄动的,反正大人们呆呆地看着这个小豆丁抱着玉枕踉踉跄跄朝他们靠近,然后一个“不注意”,只听岑皇后一声尖叫,原来那玉枕“恰好”砸到她脚上了!

檀绒抿了抿唇,有些拿不准主意,虽说殿下与岑皇后并不亲近,可那毕竟是殿下生母,她如实说出,殿下真的能够承受吗?最终,在玲珑的眼神催促下,她还是一五一十地将前世种种叙述出来。

她这样偏颇,连恭亲王都觉得匪夷所思,他一开始以为皇嫂是要给小太子出气,可现在他怎么觉得怪怪的?

前世之所以天下大乱,与岑皇后脱不开关系,甚至于可以说,岑皇后便是那导致万千百姓流离失所的罪魁祸首。

她强词夺理道:“小王爷是无心之失,你却是有意为之……”

而导火索,正是这次秋闱的冒名顶替。

眼下被那双水汪汪灵动的大眼睛看着,小太子完全不怕她,她在他面前也耍不了威风,甚至于岑皇后与他对视时,内心还生出一股说不出的不安……

岑国公想给幼子弄个前程,本来一切都好好的,谁知阅卷过程中出了问题,本来看中的是一份答的并不出彩,只算中等的卷子,在左上角滴个朱砂点子做记号以做手脚,这样原考生拿不准自己是否能中,也不至于成绩太好显得夸张,结果那被贿赂的官员手一抖,在另外一份卷子上也滴了个朱砂点子,卷子由主考官们批阅完后会进行统一封存,看不到卷子内容,想要偷天换日,只能二选一。

岑皇后还是头一回跟自己的亲儿子对话,她知道这孩子长得好,也聪明,就是身子骨差,那是因为他还在她肚子里时她便服用了打胎药,又绞尽脑汁想要打掉他的缘故,只是没想到,最终他还是好端端的出生了,对这个孩子,岑皇后向来视为陌生人,她不愿意承认自己为不爱的人生了孩子,便对他再三忽略,权当没有这个儿子。

檀绒的哥哥檀宵自读书来便是出了名的才子,结果却榜上无名,他自己心态倒是挺好,可真宗皇帝不是傻子啊!他看了被臣子们排在前十的卷子后,对榜首的卷子相当青睐,结果一拆封,发觉是岑国公府的岑琦,真宗皇帝当时就愣了。

“至于谁把我教成这个样子,儿臣得想想。”小太子笑出一嘴小奶牙,瞧在庄王妃眼里那可真是可爱极了!“唔……也就是出身自开国便扬名天下的书香世家,被皇爷爷夸赞是股肱之臣左膀右臂的大儒太傅,还有文武双全英明睿智的父皇吧。怎么了,难道母后觉得他们教的不好?”

待到殿试,一个人肚里有货没货怎么瞒得过一众大臣与真宗皇帝?

玲珑所言,字字句句,都是岑皇后的原话,他乖乖巧巧地把玩着手里的玉枕,方才他就是用这个狠敲了小王爷的头,不过力气有限,仅仅让小王爷脑袋上多了个包——比他的包更大!

岑琦在殿试上的表现不能用简单一个差字来形容,别说真宗皇帝,就是傻子也看出来这里头有鬼!真宗皇帝立刻下令彻查,不仅抓出了被贿赂的官员,还顺藤摸瓜查到了岑国公府上!

庄王妃忍不住狠掐自家王爷的手,庄亲王被掐得龇牙咧嘴,正想求王妃手下留情,却见他家王妃两眼直放光!

对于岑皇后提出的要求,但凡不过分,真宗皇帝都会答应。他太爱她了,即便这份爱没有得到回报,他也从未收回,从未变心。然而在国家大事上,他从不偏颇,以往一些小错倒还罢了,看在岑皇后的面子上,真宗皇帝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次冒名顶替,若是也不了了之,他还当这个皇帝做什么?

“怎么小孩子打闹的事情,母后也要管吗?”玲珑继续甜甜的笑,奶声奶气地问,“母后无需在这里危言耸听,连这点容人之心都没有,便不配为皇后,稚童之间打闹实属寻常,母后胸怀宽广,何必与小孩子一般见识?”

因此,在岑琦一案上,真宗皇帝的态度十分强硬。

等一下,庄王妃突然觉得这话有点熟悉……想起来了,可不就是岑皇后先前说小太子的吗?!

岑国公没有办法,眼见儿子被下了大狱,他只好一次又一次前来求岑皇后。岑皇后虽然不喜欢这个庶弟,可毕竟是父亲所托,再说了,真宗皇帝蛮不讲理,不仅不答应释放岑琦,还要连着岑国公一起治罪,她父亲都多大年纪了?撑得住吗?

庄王妃忍无可忍,她觉得小太子快要委屈死了,恨不得扑过去把他抱起来疼一疼亲一亲,谁知小太子冲岑皇后甜甜一笑,奶声奶气地说:“无妨,不过是小孩子打闹,也是恭亲王府小王爷顽劣,我又何错之有?”

可这回真宗皇帝头一回不肯听她的,岑皇后怒极,眼见老父亲也要跟着入狱,她竟一反常态对真宗皇帝柔声细语,哄着他留在自己寝宫,第二天,真宗皇帝便“病”了。

她生得虽美,眉眼却冷漠如冰,对着自己的亲生儿子毫无温情,连嚎啕的小王爷都被岑皇后这冰冷的气势吓到了,哭声小了一圈儿,还朝他父王怀里拼命缩了缩。

这“病”来势汹汹,岑国公府因此逃过一劫,檀绒一家人还等着圣人给自家做主,结果却等来了官府上门抓人,说是檀宵犯了法,可若是问犯了什么法,他们又不肯回答。檀宵被抓走后便没有回来,爹娘也因此丧了命,檀绒只得去告御状,结果真宗皇帝一病不起,她这样的行径无疑是惹怒了岑皇后。

真宗皇帝都没开口呢,岑皇后便厉声道:“你这孽障!怎敢在宫中伤人?!谁把你教成了这般无法无天的模样?!”

偏偏这时,叫岑家大爷,也就是岑皇后的兄长瞧见了她,十五岁的檀绒貌若天仙,那好色的岑家大爷当时便动了心思,令人将她绑了带回岑国公府。

才三岁的小人儿,裹在毛茸茸的袄子里,领口一圈儿兔毛显得他愈发玉雪可爱,只见他手上一个玉枕,光是瞧着就很重的样子……小王爷也哭唧唧地扑进父王怀里,抽抽噎噎地告状说小太子打他,恭亲王一摸小王爷后脑勺,嚯!好大一个包!

檀绒是个烈性子,岑大奶奶又是个善妒的,在岑国公府檀绒受尽了罪也不肯屈服,她心中还抱有希望,圣人一旦病好,定不会置此事于不顾。

宫人们讷讷不敢言语,恭亲王一心挂念儿子,一低头才瞧见原来不仅是儿子,小太子竟也在。

就在她苦苦支撑时,全传来了国丧的消息,原来圣人不仅病没好,反倒因此驾崩了!

隔壁偏殿里,恭亲王家的小王爷正捂着脑袋哭闹不止,他白胖肥嫩,坐在地上宛如一只小胖虫在蠕动,恭亲王顾不得真宗皇帝还在,连忙喝斥小王爷的贴身宫人:“你们在做什么?怎么不看好小王爷?”

岑家大爷又一次醉酒来折磨她,檀绒才从他的语焉不详中得知外头变了天,她只得忍气吞声,一改往日脾气,小意奉承,将岑家大爷迷得神魂颠倒,岑家大爷是嫡长子,待到岑国公百年,他便是下一任岑国公,趁着岑皇后无暇顾及岑国公府,檀绒一人便将其搅了个天翻地覆!

以真宗皇帝为首,其余人纷纷跟上,倒没人招呼岑皇后了,这使得但凡出现便是人群焦点的岑皇后很不习惯,她在原处坐了几秒,也选择了跟上去。

她心思缜密又狠得下心,怀揣着家人的仇恨,誓要血债血偿!

恭亲王脸都绿了,是他家熊孩子!

岑皇后一时情急害死真宗皇帝,自己也乱了阵脚,一开始她并没想过这样做,谁叫真宗皇帝不肯答应她放过岑国公府?可是当她真的下手后,她心中突然又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没等真宗皇帝想明白,突然一阵孩童特有的嚎哭声传来,把殿内这群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家人惊了一跳!真宗皇帝率先回神,这不是他爱儿的声音,龙宝就算是嚎啕大哭也是细细弱弱惹人怜爱的,这哭声……

圣人驾崩,亲王们纷纷回京,岑皇后做主,迎恭亲王府的小王爷为新帝,可她实在不是个玩政治的料,真宗皇帝虽然驾崩了,朝中却还有许多宁折不屈的忠臣,他们纷纷反对岑皇后的做法,按理说真宗皇帝驾崩,若要选新帝,也该是与真宗皇帝一母同胞的庄亲王,岑皇后凭什么做主选了恭亲王府的小王爷?

岑皇后太想为小王爷开脱了,虽然早知她心中对龙宝毫无爱意,连把自己当作龙宝生母都不曾,这三年来,他不是早已清楚么?只是再一次听到她这般言论,爱意愈发动摇,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这十数年的深情,是否都是错付。

岑皇后态度蛮横,对她来说,她没有别的本事,反正不听她话的,通通杀了了事!

看不出皇嫂平日里温柔端庄,宛如一朵解语花,实际上心思却如此深沉。

那些个只知道打嘴头仗的大臣,砍了脑袋,杀鸡儆猴,看谁还敢胡言乱语!质疑她的决定!

这是想给小太子出气吧?怕皇兄罚轻了所以故意为他熊儿子开脱,勾起皇兄怒以退为进,遭殃的还是他家熊孩子啊!

偏偏她越是如此血腥镇压,大臣们越是不满,本来对于这位皇后他们已是十分反感,圣人刚驾崩,又不曾留下遗诏,凭什么听岑皇后的?

此刻恭亲王就在想,皇嫂可真是个狠人。

选了恭亲王府的小王爷,这其他几位亲王也不乐意啊?

他少时闯祸,皇兄从来都是帮理不帮亲,所以跟他如出一辙的熊儿子要是能挨顿打就算完,也真是万幸。

就在这时,岑国公府的血案令岑皇后眼前一黑!

他年少时也是自家熊孩子那性子,整天不务正业,用老太傅的话说那就是除了正事儿啥事儿都干,为此没少被当时身为太子的皇兄收拾,以至于处于中二期的少年恭亲王对真宗皇帝别提多不顺眼,现在想想,咳咳,还真蛮臊得慌的。

她的父母兄弟竟然全都死了!

在场诸人许久不闻他发话,心中思绪各自不同,最可怜的是恭亲王还跪在地上呢,他心里气得要死,家里那熊孩子在封地上便是天不怕地不怕,在封地小王爷最大,其他人都越不过他去,这才养成了骄纵蛮横的性子,谁知回京第一天便捅出如此大的篓子……尤其是此刻皇兄缄默不语,恭亲王就更不安了。

是檀绒亲手杀的。

真宗皇帝却出神了。

她以身饲虎,取得了岑家大爷的信任,还以为这个美人儿终于是知道了厉害,哪晓得檀绒根本就是嫌只杀他一个不够,她兄长爹娘三条命,要岑家上上下下的人命来偿!

庄亲王夫妇也很紧张,因为在他们的记忆中,英明神武的皇兄一遇到跟皇嫂有关的事儿,虽说不是偏听偏信,却也绝对是大大的偏心,只要岑皇后提的要求不过分,他是必然要答应的。

岑家大爷年纪大了,到底不如年轻时龙精虎猛,檀绒便引诱他去寻些重振雄风的药,又刻意索要些令人浑身无力的齐药,美曰其名是为了伺候大爷。岑家大爷享受了几回美人的服侍,愈发回想起她当初宁死不从的滋味儿,用量愈发大起来,檀绒便是如此,一点一点忍辱负重,终于在家宴中成功下了药,然后亲手将所有岑家人杀了个干净。

语毕,言辞凿凿盯着真宗皇帝,似乎是想要证明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不可撼动,身边是要求严惩的庄亲王夫妇,岑皇后更是要真宗皇帝听自己的,否则以后她在庄亲王夫妇面前还有什么颜面?

一个活口都没留。

岑皇后不敢相信自己都为小王爷说话了,真宗皇帝却当作没听见,她又叫了一声,“小王爷不过是个孩子,稚童之间打闹实属寻常,圣人心胸宽广,何必与小孩子一般计较?”

岑皇后听闻噩耗晕了过去,醒来便命人抓捕檀绒,檀绒并没有逃,她被带到岑皇后面前,岑皇后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檀绒却故意说些如何虐杀岑家人的话来刺激岑皇后亲自过来甩她耳光。

“圣人?”

说时迟那时快,一直温顺不挣扎的她猛地往前冲,竟真将摁住她的两个嬷嬷给撞开了,随后她一口咬住了岑皇后的耳朵,硬生生撕下一只来!

像是这种剧情,给玲珑一支笔,他能给你写出一百个不同走向的结局。

檀绒得意极了,她早知道自己要不得好死,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她都不怕,但她也决不让岑皇后好过,她在岑国公府时便刻意培养心腹,待她一死,京城中便会宣扬起真宗皇帝是被岑皇后害死的流言,而在这之前,她还要毁了这个女人的容!

岑皇后自诩清高,真宗皇帝后宫又仅她一人,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她的日子也过得很是舒心,平日里便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陶冶情操,时不时作些酸诗发泄内心抑郁,叫玲珑说,就是好日子过多了才能酸里酸气,因为除了爱情什么都不缺,又有个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当备胎,愈发觉得自己是万人迷是世界的中心人人生命中的女主角,真宗皇帝越爱她,她越是不会回应,但要是真宗皇帝不爱了,她立刻就要不舒服了。

岑皇后一辈子没吃过这样的亏,指着檀绒狠狠大叫:“给本宫打死她!打死她!”

岑皇后以为真宗皇帝对自己的爱永远不会改变,三年里连问都不问一句,无论是玲珑生病还是真宗皇帝生病,别说是前来探望,她连装模作样都懒,使得原本迫切希望帝后和睦的樊三冰心中都生出怨言,樊三冰可不是那普通的小太监,他与真宗皇帝一同长大,自潜邸时便忠心耿耿,真宗皇帝对他也十分信任,内务府便交由樊三冰打理,可以说,后宫宫务这一块,若是樊三冰想要动手脚,那真是易如反掌。

檀绒直到被打成肉泥,也死死盯着岑皇后。

当身边所有亲近的人都站在对面,真宗皇帝也会对自己产生疑惑:难道真是自己错了吗?

她没有办法杀了这个女人,但她在咬掉岑皇后的耳朵前,嘴里便含了毒药,即便要不了岑皇后的命,也会令她吃尽苦头。

还不是多亏了这三年里玲珑的信,他人小,因此在大人们看来,他所看到的感受到的都是真实的,小家伙尚且懵懂,字里行间便透露出岑皇后不慈的信息,如庄亲王夫妇这般爱恨分明之人,自然对她感观不好。

果不其然,岑皇后少了一只耳朵,新帝又是个不着四六的家伙,朝堂大乱,邻国虎视眈眈想要前来分一分这块大饼,几位亲王还因为皇位争起来了!

不仅如此,比起冷冰冰从来不假辞色的岑皇后,仗着小奶娃的外表,长得又可爱漂亮,玲珑可没少给岑皇后使绊子,光看庄亲王夫妇对岑皇后的态度就知道了,夫妻俩从前虽然也不喜欢岑皇后,却对这位皇嫂十分尊敬,毕竟那是圣人心尖尖儿上的人,缘何三年后首次回京,庄王妃便明目张胆地与岑皇后对上?

内忧外患之下,百姓民不聊生,乱世也逐渐拉开帷幕。

说起来岑皇后也挺冤枉的,她虽然不喜欢玲珑,却也仅仅是对他视而不见,如果是普通小孩子,自幼被母亲如此忽略,难免会难过不甘,玲珑却不一样,他有一万种方法让真宗皇帝在思念岑皇后时被打断。

这就是檀绒的全部记忆。

从出生到三岁,他几乎是每天不间断地给真宗皇帝上眼药,“母亲”这个概念在他看来基本没有,真宗皇帝自己疼爱儿子,自然也希望岑皇后同自己一样,可岑皇后是怎样做的呢?

说这一切都是因岑皇后而起,不算冤枉她。

但是玲珑……玲珑不喜欢爱着自己的人,还会有多余的爱分给别人,尤其是一个根本不值得的人。

玲珑听说岑皇后竟狠心害死了真宗皇帝,眼神逐渐冰冷,檀绒心乱如麻,她幼年时在家中的馄饨摊上见过真宗皇帝,由于前世曾见过圣人画像,一眼便认了出来,唯一让她感到奇怪的是,圣人怀里还抱了个小孩儿。

如果没有玲珑,真宗皇帝兴许是一辈子对她情深似海,无论她怎么作都不会改变。

因此她才会入宫,便是想要借此机会,算计岑皇后的性命。

她似乎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也可能是她过了十几年高高在上的日子,已经忘记了曾经身为五品小官之女的自己是如何艰难度日的,总之真宗皇帝对她的爱成为了她的依恃,她凭借着这底气横行霸道,却忘记不被珍惜的爱是会被消磨光的。

真要说前世今生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太子殿下。

第789章 第六十八片龙鳞(三)

前世,圣人膝下并无儿女,因此引起亲王纷争。

惟独岑皇后不满意。

第795章 第六十八片龙鳞(九)

旁听的庄亲王跟庄王妃对视一眼,都对皇兄的表现非常满意,恭亲王也毫无怨言:“但凭圣人处置。”

檀绒并不明白前世无子的圣人这一世为何会有了太子殿下,但如她这样的人都可以重头来过,想来世间有许多事,是没有办法用想当然去解释的,她也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想到前世岑皇后能对圣人下那样的毒手,难保不会伤害太子殿下,岑皇后对谁会有心呢?

“错了自然要罚,老五教子无方,朕便连你一同罚,你可有意见?”

圣人待她一片真心,却落得那般下场,她心中是一丝一毫歉疚也无,令檀绒齿冷。

龙宝很小的时候就会趴在他怀里冲他笑,又乖又暖,真宗皇帝在岑皇后这里碰了一次又一次钉子,他看似百毒不侵,实则来自心爱女人的伤害令他万分疲惫,是孩子的出生让他找到了新的希望,他将自己的爱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他的每一处伤口,都是他的孩子治愈的。

玲珑本视岑皇后为无物,他不喜欢岑皇后,却也没想要把对方赶尽杀绝,毕竟那是真宗皇帝心爱的人,虽说这些年下来,深情厚爱消磨的差不多了,但总还有些情分,岑皇后只要不作死,他是必然会让她衣食无忧的。

而这些伤害,都是那个叫玲珑的孩子为他抚平的。

至于其他的,是没了。

他从岑皇后那里得到了什么呢?冷眼、嘲讽、拒绝、一次又一次的伤害。

可檀绒口中所描述的岑皇后,岂止是冷若冰霜?简直便是忘恩负义!换作世上任何一个有良心的人,都不会那样对待深爱自己的人。玲珑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前世的岑皇后脑子里在想什么,兴许一开始她只是想让真宗皇帝“病”,可慢慢地她发现,真宗皇帝“病”着,比好的时候要更方便。

真宗皇帝也是头一回听到岑皇后如此和善的口吻,换作旁的事,他一早给了岑皇后颜面,他对她的任何要求都是如此,总是不会拒绝,可此事牵扯到他的孩子——三年来真实陪伴他的小生命,鲜活的、温暖的、勾起他心中所有柔情的孩子,为人父,真宗皇帝愿意为自己的孩子付出一切!

反正真宗皇帝身体一直不怎么好,一场大病驾崩也不是不可能,而她,却可以从此成为太后,岑国公府也能逃过一劫,至于选谁做新帝,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儿?

这话放在寻常人家,孩子起了口角,为人父母这样说无可厚非,但问题在于……这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而是太子!

真是天真的恶毒,又没脑子,又真敢干。

不说真宗皇帝,就连恭亲王都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

檀绒说完这些,自己心中也直打鼓,她这样说岑皇后的坏话,却没有依据,殿下不信的话也是理所当然。无论自己是否会被治罪,她都希望殿下能够提高警惕,这次秋闱牵扯到岑国公府,倘若不及早做准备,谁知道这一世的岑皇后会不会做出和前世同样的事?而且,她拿不准岑皇后对太子殿下的态度,檀绒不希望太子殿下出事,她希望殿下和圣人都能长命百岁。

只是他还没开口,岑皇后便道:“无妨,不过是小孩子打闹,也是太子顽劣,小王爷何错之有?”

希望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不要再有人失去至亲至爱,颠沛流离,客死异乡。

恭亲王万分惶恐,亲自押着儿子前来请罪,皇家子嗣多艰,恭亲王也仅有这一个儿子,因此才将其宠成了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小王爷应是被教训过了,红着眼睛来的,老老实实下跪请罪,真宗皇帝却不想原谅,红口白牙说一声知错了,便能弥补龙宝受到的伤吗?那么大的一个包……那么点大的一个小人儿怎么受得住?

她等了许久也不闻太子说话,便犹犹豫豫喊了玲珑一声:“……殿下?”

这深宫是囚禁她的牢笼,但她的心永远属于自己。

玲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冲她笑了笑:“我知道了,你且放宽心。”

她心中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

说是这么说,前世种种檀绒午夜梦回常常惊醒,分不清自己是梦境还是现实,失去家人、自己忍辱吞声苟延残喘的记忆太过绝望,她还记得自己拿着刀杀死岑家人的每一分每一秒,她明明不想那样的,只要爹娘活着,哥哥活着,他们一家四口好好的,但就是这么卑微的心愿都难以实现。

当时她便说了,她不会爱他,也不会把他当作自己的骨肉,三年都这么过来了,以后也是如此。

她也不是天生残暴无情之人,她爹娘一辈子都没跟人红过脸,哥哥更是温润儒雅心怀天下,满腔的抱负都未曾施展,便稀里糊涂丢了性命,为何好人总是不长命?为何一生没有做过事,却不得善终?

岑皇后见了真宗皇帝,也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自然,只是很快就调整过来。她不觉着自己有错,当初有孕时,她想方设法要打掉这个孩子,谁知这孩子命大,愣是没有死,反倒被真宗皇帝发觉了她怀孕,以至于他派人将她严加看管,逼着她生下这孩子。

“殿下,不是奴婢不识好歹,而是岑皇后她、她简直像是天生没有感情的怪物,圣人待她如何,天下人都看在眼里。即便如此,她仍旧能够轻易下手去害圣人,那么她对您又能有几分温情呢?奴婢并非挑拨离间,只是求殿下万事小心,莫要被人钻了空子。此番冒名顶替一案,还请殿下小心为上。”

庄王妃与岑皇后对呛时,他已到了,清楚听见了岑皇后的话,那张令他日夜思慕的面容是那样冰冷无情,以至于真宗皇帝禁不住浑身发抖,不明白她为何能这般对待自己的孩子。

当着人家儿子的面说人亲娘坏话,檀绒两辈子都是头一回,她耳根发热,觉得自己当真是大胆,可不提醒又不行,太子殿下惊才绝艳,决不可折在岑皇后手中!

真宗皇帝得知爱儿没有生命危险,这才松了口气,吊起来的心总算落回原处,只是瞧见躺在被窝里小小一团的孩子,他又止不住心痛不已,多么脆弱的小生命,他多么害怕失去这个小家伙!

檀绒暗暗下定决心,日后殿下去上早朝,她也要跟着,不能进去便在外头候着,她在岑国公府待了许久,对岑家的事情不说了如指掌,也算是知之甚详,希望能为殿下派上用场。

“回圣人,殿下须得好生静养,不得受惊,此外并无大碍,还请圣人明鉴。”

玲珑却嗤笑一声:“她哪里是没有感情的怪物,不过是自私罢了。”

他冷汗涔涔,小太子一直黏着真宗皇帝哭泣不止,想必是极疼的,直到小太子哭累了睡了,真宗皇帝的脸色也仍旧十分难看:“怎么样?”

对娘家能够掏心挖肺,但对于真宗皇帝便是恨不得榨干最后一点价值,半点真心都吝于施舍,岑皇后为何那么讨厌真宗皇帝?这事儿玲珑一直没兴趣知道,不过前些年看岑皇后对着恭亲王叔那种努力掩饰还是流露出情意的眼神,想必她是心有所属,那人除了恭亲王不作他人想。

谢文正深一脚浅一脚一路狂奔跑来,摸到小太子脑后的包时也吓了一跳,这么小的孩子,又先天不足,撞的这一下,说严重些,要了命都不是不可能。

玲珑挺好奇的,他搞不懂岑皇后为何会爱慕恭亲王而对真宗皇帝视而不见。无论外貌、才学、品性,都是他父皇更胜一筹吧?再不济还有个稍差点儿的庄亲王叔,恭亲王叔在几个亲王里虽然不算垫底,却也绝不算是拔尖儿,岑皇后看上他什么了呢?

真宗皇帝大步过来,玲珑立刻从庄王妃怀中伸手要他抱,一边被抱,一边哭着喊痛痛,真宗皇帝心如刀绞,一只手抱着儿子,一只手轻轻摸他脑后鼓起的包,小家伙疼得瑟缩了下,他深吸一口气,眼下不是发怒的时候,吼道:“宣御医!”

难不成是白菜萝卜各有所爱?

自打入宫,岑皇后已多年不曾被人喝斥过,她愣了下,随即瞧见不远处的真宗皇帝与几位亲王,面上不由得露出怔然之色,只不过她眼中,其他人可能都是虚化的,惟独那一个人的模样最清晰,以至于她几乎看痴了。

反正玲珑丝毫感觉不到恭亲王有什么魅力可言,看看他父皇吧!能当祖父的人了!还是身强体健能够上马搭弓,腰腹一点赘肉没有,难得的是脸也保养的极好,再加上又是一国之君,这些年宫中可没少过想爬床的宫女,都想一步登天呢!

“住口!”

只是真宗皇帝似乎已经失去了再去喜欢一个人的热情,他现在是有子万事足,一颗心都扑在玲珑身上,誓要将儿子教导成最优秀的帝王,根本没工夫搭理女人。

岑皇后眉心一跳,她自诩高贵,向来不屑跟庄王妃这样的泼妇打交道,冷声道:“你无需在这里危言耸听,太子若是连这点容人之心都没有,便不配为太子!本宫——”

这回秋闱放榜之前,玲珑便已提前与真宗皇帝通过气,免得他父皇到时候在殿试时发觉货不对板气出什么好歹来,得知岑国公如此胆大包天居然敢冒名顶替,真宗皇帝大发雷霆,他脾气好,便是玲珑也甚少见他发火,当时可是真的生气了,玲珑趁热打铁跟他说此事决不可轻拿轻放,真宗皇帝想都没想就点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朕绝不姑息!”

两人素来互看不顺眼,庄王妃正要据理力争,怀里的小太子哭个不停,小小的身子一抽一抽,庄王妃耳聪目明,她会武,听力也比常人敏锐,有心挖坑给岑皇后跳,便愈发挑衅:“原来这里是皇宫?那怎地太子受伤,却要向伤他之人赔不是?我还道这里是恭亲王府呢!皇嫂可真是大度,对着恭亲王府的小王爷一派慈爱,对小太子却如此苛刻,我倒要去找皇兄评评理,是不是恭亲王府的小王爷比一国储君更金贵!”

可怜岑琦得知自己中了榜首,先是狂喜然后恐惧,他肚子里有几斤几两他自己最清楚,真要参加殿试,他怕是一个字儿都写不出来,到时候指定露馅儿。

岑皇后则挡在小男孩面前,嘲讽道:“庄王妃真是好大的威风!知道的,这里是皇宫,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你庄亲王府!”

别说岑琦,岑国公也发愁啊,他本意只是给儿子弄个功名,谁能想到出了这么大篓子!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怀里的小家伙呜咽一声,哭得打嗝儿,两只小手弱弱地圈住她的脖子,庄王妃心都要碎了,她瞪了那白胖小男孩一眼:“对太子不敬,便是你父王来了也保不了你!还不快跪下向太子认罪?!”

眼看三日后的殿试越来越近,岑国公吃不下睡不好,只能舔着一张老脸找到老妻,与她说了此事,意思是希望她能入宫找皇后娘娘说说情,怎么说岑琦也是岑皇后同胞兄弟,一笔写不出两个岑啊。

庄王妃差点儿气笑了,你说这岑皇后是真心如磐石,她自己的亲生儿子,她看都不看一眼,反倒对别人家的孩子另眼相待,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若非当年小龙宝出生,她与王爷亲自回京,都要以为小龙宝不是岑皇后亲生了!

岑老夫人一听当时就晕了过去,醒来后再也端不住老夫人的架势,对着岑国公破口大骂!

岑皇后非常不喜欢这个出身卑贱又举止粗俗的妯娌,冷淡回答:“他是一国储君,成日叫妇人抱在怀中,成何体统?”

他们国公府本就靠着皇后娘娘才有今日,岑国公过去不过是个五品小官,若非看在国丈身份上,出去了谁认识他是谁啊!如今太子逐渐长大,与他们这外家丝毫不亲,见了面是连外祖父外祖母都不叫的,宫里的女儿主意大她管不住,只盼着家里的这几个不要惹出太大事儿来,小事儿定然是能摆平的,可是这冒名顶替……若是圣人轻轻带过,这谁能服气?

她先将地上的玲珑抱起来,随后冷声问岑皇后:“皇嫂这是怎么了?小太子跌倒在地,皇嫂竟是连抱都不抱?”

可骂完了她也只能忍着气入宫去寻岑皇后,毕竟岑琦获罪的话,岑国公府也跑不了。

昨日她陪小龙宝玩了一天,对他身边的宫人也颇为了解,别的不说,只说这名叫春云的宫女,不仅心灵手巧还胆大心细,把小龙宝照顾的无微不至,饶是庄王妃都觉着她尽心尽力。

好在如今事情并未闹大,若是叫那些个酸腐的读书人知晓,不闹个天翻地覆绝不算完!为今之计,只有让岑皇后说动圣人,此事压在一边暂且不提,岑琦的这个功名不要便是,国公府也愿意补偿那被冒名顶替的倒霉蛋,此后他们定然对岑琦严加管教,再也不敢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了!

她早晨特意出宫去买了些小玩意儿回来,结果刚去找玲珑,就听宫人说小太子到御花园玩雪去了,连忙跟过来,谁知还没到呢,就听见孩子嚎啕大哭,吓得庄王妃赶紧叫人通知真宗皇帝,自己则抢先一步冲进来,眼见那伺候小龙宝的宫女要被人掌嘴,她想也不想便将那几名宫女隔开。

饶是岑皇后也被母亲带来的这个消息惊得目瞪口呆!

闻讯而来的庄王妃冲了过来:“龙宝!”

她看着满脸殷切的母亲,却不好意思告诉对方这些年真宗皇帝对自己愈发冷淡,两人之间早已相敬如冰,大不如当场,她的话,真宗皇帝不会听的。

她看起来威严又美丽,雍容华贵,令人心生向往,奈何她的亲生儿子并不把她看在眼里,就是要哭,而且哭得比谁都大声!

只是岑皇后爱面子,这样的事不好叫母亲知道,但她也清楚,主动承认,跟圣人查出来问罪,态度不同,结局也不尽相同。

岑皇后心下更是不喜:“男子汉大丈夫,遇事只会哭泣,像个什么样子!”

最终,她也只能答应说试一试,并不敢打包票。

几个宫女立刻上前,拉住了春云的胳膊就要掌嘴,谁知说时迟那时快,一直跌坐在地上捂着后脑勺的小太子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哭得在场众人都是一愣。

就在岑皇后考虑要如何与真宗皇帝说起这件事时,岑琦那个不长脑子的动手了,他完全没把岑国公的话记在心里,并将此事想得格外简单:直接把那卷子的主人灭口不就好了!

春云不敢置信,皇后娘娘竟连殿下受伤都不放在心上?

由于玲珑按兵不动,被岑国公贿赂的考官也还以为一切都天衣无缝,岑琦一问,他便照实说了。

“主子在说话,奴才插什么嘴?”岑皇后冷冷地说,“看样子你的规矩学得并不怎么样,来人,掌嘴。”

岑琦在家中焦急等待结果,却发现派出去的人去了好几批,却一个都没回来。这会儿再是个猪脑子也差不多该清醒了,不过他自幼被岑国公溺爱长大,怕担责任又冲动易怒,根本不敢把自己派人去将书生灭口的事儿说出来,而宫中的岑皇后也相当倒霉,不知为何,她每次去找真宗皇帝,他人都不在!

春云闻言,急忙道:“娘娘!殿下他——”

玲珑早与樊三冰私下说好,决不让岑皇后有可乘之机,想见真宗皇帝?做梦去吧!

得知缘由后,岑皇后微微蹙眉,对着玲珑指责道:“来者是客,你怎能如此无礼粗鲁?太傅平日里是如何教你的?还不快向哥哥道歉?”

于是殿试时,手忙脚乱的岑琦毫无意外地翻车了,与其他参加殿试的考生相比,他简直就是一个草包。

他们就是再傻也意识到那被自家小王爷狠狠推了一下的小孩子是当朝太子了。

据当时伺候的宫人们私下里传言说,太子殿下评价这位不知死活的岑国公府幼子说:一根直肠通大脑。

出乎意料的,岑皇后看都没有看坐在地上似乎受伤的亲儿子一眼,反倒是对这个小男孩笑若春风嘘寒问暖,这使得周遭小男孩的下人们纷纷松了口气,还以为自家小王爷要挨罚呢,瞧着皇后娘娘倒是没有要罚人的意图。

言简意赅七个字,把个岑琦概括的活灵活现。

那小男孩却好奇地歪着头:“你是谁?”

岑琦在外头敢嚣张跋扈,仗势欺人,是因为他爹是岑国公,他姐姐是皇后,真说起来他见过真宗皇帝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今日才知道圣人如此威严,吓得这没出息的家伙宛如一滩烂泥倒在地上,仪态尽失,极为不雅。

春云春烟纷纷跪下,玲珑捂着后脑勺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在想,该怎么做才能狠狠教训这个该死的东西呢……

真宗皇帝按照儿子交代的开始表演“不敢置信”、“怒不可遏”,情绪层层递进,向来脾气好的圣人发这样大的火,除却玲珑外所有人都吓得浑身瘫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真宗皇帝看了儿子一眼,意思是还不行吗?还要演吗?

来人身着凤袍头戴凤冠,艳若桃李又冷若冰霜,不是岑皇后是谁?

玲珑点头,他便继续“发怒”,顺理成章要严惩此事,玲珑早已将个中脉络查的清清楚楚,殿试除却圣人外,还有几位在朝政中举足轻重的大臣,都是名望品行极佳之人,对岑琦冒名顶替又杀人灭口的行径深恶痛绝,他们一心忠于真宗皇帝,早就对岑皇后不满,若非岑皇后生了个令所有人都满意的太子殿下,那请废后的折子怕不是雪花般朝真宗皇帝案头飞去!

只闻一阵花香,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发生了何事如此吵闹?真是不成体统。”

其中几人得了玲珑示意,借此机会死死攀咬岑国公府,岑琦不过是岑国公庶子,哪来这样大的本事?其中必然与岑国公、岑皇后都脱不了干系!

事情发生的太快,春云春烟根本来不及阻止,正要派人去禀报圣人,又有人来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玲珑本可防止这次冒名顶替,可他非但没有,还在其中推波助澜了一把,为的就是把岑皇后拉下马,他可不想在他父皇身边留下这么个危险的不定时炸弹,鬼知道岑皇后什么时候受了刺激就要朝真宗皇帝下手?这种女人还是敬而远之为妙。

“殿下!”

岑国公府这些年也不怎么干净,大房那边,岑家大爷同样好色,强抢民女的事儿没少做,只是岑国公掩的严实,又肯花银子,才没闹到圣人耳朵里,岑大太太胆子更大,在国法明令禁止的情况下居然敢高利放印子钱!

玲珑噌的站起来,狠狠地朝小男孩推了一把,他力气不大,小男孩瞧着倒比他大几岁,因此纹丝不动,但应该也是第一次见到敢对自己动手的人,便不甘示弱地推了回来,玲珑躲闪不及,砰的往后一摔,后脑勺便磕在凉亭的柱子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二房同样不成器,岑家二爷看上人家好地段的一个铺子,便整治的对方家破人亡,以极低的价格将铺子买进,断人活路毫不留情,岑二奶奶更是面甜心苦,岑二爷那些个通房小妾庶子庶女,死在她手里的不知凡几。至于三房就更不用说了,平日在外飞扬跋扈仗势欺人,看不顺眼的人便要去欺辱,如今又闹出冒名顶替一事……

这下可捅了大篓子!

还没等岑国公府想办法挽救呢,岑琦顶替一事便传了出去……还传的满城风雨!

小男孩先开口,玲珑没理他,谁知这小孩许是叫家里给惯坏了,见玲珑不搭理自己,竟是上前一脚把玲珑正在完善的雪人给踢碎了!

读书人们纷纷哗然,御史们更是拼命写折子弹劾岑国公府与岑皇后,岑家顿时成为众矢之的,这时玲珑出现,万分诚恳地表示是自己太过疏忽才会发生此等大事,他生得好,平日形象更好,又为百姓们办了许多实事,脑残粉遍布天下。

“喂,你在玩什么?”

这怎么能是殿下的错呢?

玲珑瞥了一眼,没放在心上,继续堆自己的雪人,他觉得真宗皇帝的鼻子要更高一点,眼睛也更大一点,不过两只圆圆的手实在无法发挥他的实力,搞得跟那只没有脖子的猫似的,笨拙无比。

这分明就是岑国公府的错!岑皇后的错!

真宗皇帝后宫仅有岑皇后一人,平日御花园基本上无人会来,玲珑扭头看过去,发现是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那小男孩头戴紫金冠,腰间一块成色极好的白玉,眉眼张扬,此时正气势汹汹地朝御花园的亭子走来,身边跟了一连串的宫人,都诚惶诚恐地伺候着。

岑皇后是个什么德性,世人皆知,这怎能怪到殿下身上?真是令人心疼,殿下如此勤勉刻苦,却偏偏被这没出息的外家给拖了后腿!岑国公府真是不要脸至极!

正在他乐此不疲地玩雪时,御花园又来了人。

且太子殿下办事雷厉风行,冒名顶替刚发生他便查了个水落石出,不仅如此,殿下还大义灭亲,坚决不为外祖一家求情,这是何等的大义!

反正以春云春烟为首的宫人们一顿闭眼吹,吹得玲珑琢磨着是不是得找御医给这些人看看眼睛,他捏的好不好他心里没数吗?长此以往闭眼吹,岂不是要捧杀他!

就这样,玲珑毫不客气地踩着岑国公府上位,把自己在百姓与百官心中的形象又拔高了一筹。

最后的成品嘛……

此外令人瞩目的便是那位被顶替的倒霉蛋,令人想不到的是岑国公府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竟还敢派人去将那书生灭口!简直残忍无耻到令人发指!

然后开始捏雪人,期间他试图偷偷丢掉手套,被春云当场抓获,只好笨拙地戴着手套玩雪,想要捏一个真宗皇帝出来。

檀宵一脸懵逼,他只是听妹妹的话带着爹娘躲起来,结果突然有人找上门说是太子殿下的人,要他去参加殿试……要不是殿试上听到那篇熟悉的文章被署了岑琦的名,檀宵还不知道自己的卷子被人冒认了!

直到玲珑费尽千辛万苦攒起一个小雪堆——他还不许别人帮忙呢,事事亲力亲为。

他被恩准与其他考生共同参与殿试,因他性格谦和又满腹才华,真宗皇帝在“大怒”过后对他很是满意,最终亲自将他点为状元,可把檀宵给乐坏了!

他手上戴着毛茸茸的手套,露在外面的小脸蛋被冻得略微发红,不过这丝毫不减他玩耍的兴趣,只见他辛辛苦苦用小手捧起雪,堆到亭子里,然后哒哒哒跑过去,再捧起一捧,再堆过来,他长得那样可爱,比年画中的小金童都要好看,宫人们纷纷忍不住眉眼弯弯,愈发仔细了。

檀绒在殿外候着,殿试结束后却从中见到了哥哥,檀宵也一眼瞧见妹妹,兄妹俩匆匆说了几句话,檀绒得知哥哥中了状元后整个人跟失了魂儿一样,玲珑喊了她好几声没回话,直到捏住她鼻子不叫她呼吸,檀绒才如梦初醒,她惊喜到几乎尖叫:“殿下!”

隔天真宗皇帝上朝,玲珑摇摇摆摆要到御花园玩雪,伺候他的一对大宫女名叫春云春烟,小心翼翼亦步亦趋地跟着,除却春云春烟外,嬷嬷、大太监及小内侍,都是真宗皇帝亲自精挑细选过定下来的,一个个机灵又忠心,把玲珑守得滴水不入。

“嗯?”

随后,陆陆续续另外几位亲王也抵达京城,只剩下排行第五的恭亲王尚未到达。

“我兄长他、他被圣人点为状元了!”

因为天冷,伺候玲珑的宫人怕小太子着凉,连待在烧着地龙的寝宫也给他裹的厚厚的,小孩子五短身材,裹得跟个球儿似的,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宛如一只小鸭子可爱得很,看得庄亲王跟真宗皇帝心都化了,兄弟俩对视一眼,谁都不肯服气谁,便各自扭过头去。

“我的天哪!”檀绒激动地原地打转,两只手捧住脸颊,“我、我不会是在做梦吧!殿下,您快打我一下,让我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里头庄亲王跟真宗皇帝不知道说了什么,兄弟俩出来的时候,彼此脸上都不怎么好看,庄王妃一瞧就知道,得,自家男人必定是又跟皇兄提及岑皇后了——这俩兄弟好的能穿一条裤子,惟独在岑皇后身上一直有分歧,谁都不肯服谁。

说完又连忙否认:“不不不还是不要打了,这若是梦,我愿意永远都不醒过来!”

庄王妃陪孩子玩可不像那些轻手轻脚的小内侍,她是江湖侠女,武功高强,带着玲珑射箭投壶,玩得可开心,小家伙白嫩的小脸蛋因为运动变得红扑扑,庄王妃越看越喜欢,忍不住搂着亲了一口。

连自称奴婢都忘了……看起来是真的很高兴啊,玲珑想。

那种没有母爱于是哭唧唧一心一意想要母亲的戏码,必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檀绒一直兴奋到回了东宫才好一些,她不好意思地跟玲珑说:“……殿下恕罪,奴婢方才失仪了。”

殊不知玲珑根本不在意岑皇后,他又不是没有遇到过温柔慈爱的母亲,旁人爱他,他自然愿意回馈,可对于不爱自己的人,他真是看一眼都嫌给了对方眼神。

“无妨。”

因着庄亲王与真宗皇帝亲近,庄王妃对岑皇后一向冷淡,她只心疼小侄儿,才三岁大呢,就没被母亲疼爱过。

檀绒想了想,又忍不住试探着问:“那这桩案子……还查么?”

想当初,岑家不过是个五品小官之家,若非真宗皇帝喜欢上岑皇后,先帝怎会给真宗皇帝选定这样一个妻子?

玲珑道:“自然是要查的。”

那边庄王妃陪着玲珑玩玩具,小侄儿如此可爱,庄王妃心都要化了,她着实不懂岑皇后为何能如此狠心,对这样好的孩子视而不见。他们江湖儿女向来恩怨分明,爱恨情仇一目了然,岑皇后对真宗皇帝冷若冰霜,可问真宗皇帝要权,要自己娘家抬高地位时,又是那样理所当然,否则哪有今日的岑国公府?

其实已经查的清清楚楚,问题就在于如何审判,真宗皇帝将此案全权交予玲珑,而他自己则“病”了,“病”的很严重,樊三冰代圣人宣布接下来一段时间由太子暂领朝政,百官们自然毫无异议,而真宗皇帝毫不客气地躺在寝宫里吃吃喝喝睡睡玩玩,还趁着旁人不注意带着樊三冰偷溜出宫。

真宗皇帝抿唇不语,庄亲王也没再继续说,他们兄弟俩一辈子没怎么红过眼,唯一的分歧就是岑皇后,庄亲王觉得岑皇后不配为一国之母,真宗皇帝却对她深情不悔,两人没少因为岑皇后吵架,次数多了,庄亲王便尽量不去提,可他想想就来气,天底下哪有这样的母亲,不喜欢皇兄,又何必要享受这皇家富贵?连带着那岑国公府,一个个眼睛都要长到头顶上去,不知是哪里来的底气!

他称病就是要撒手不管这件事,这也是玲珑提出来的,他想的很简单,檀绒说上一世真宗皇帝要依法处置此案,岑皇后求情无门才朝他下手,那么这一世这案子由他来审,岑皇后要害,也该害他才是。

“那哪能一样!”庄亲王差点儿跳脚,“寻风对我什么样,皇嫂也能那样对你吗?!”

求情什么的,在玲珑这里完全没有用,他巴不得岑皇后来害他,不仅如此,他还会让她立刻得手。

真宗皇帝却道:“那朕要你与弟妹和离,再赐你几个美人,你愿意吗?”

否则无法将她彻底从真宗皇帝心中铲除。

庄亲王嘴角猛抽:“皇兄你何必在一块石头上吊死?你坐拥天下,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何必要她?”

真宗皇帝的逆鳞是什么?

“她那人的脾气,你是知道的。”真宗皇帝轻描淡写,“她认定的事情便不会更改,龙宝的出生不是她所期望的,自然不会亲近。”

是玲珑。

只剩下两人,连樊三冰都出去了,庄亲王立刻变了脸色,对岑皇后的不满溢于言表:“皇兄,怎么回事,皇嫂还是不肯亲近龙宝?”

是他一手抚养长大,比皇位、比天下乃至于比他自己性命都更重要的玲珑。

庄王妃便哄着玲珑去边上玩,把空间留给这对皇家兄弟。

岑皇后若是伤了真宗皇帝,真宗皇帝许会寒心失望,可若是伤了玲珑,真宗皇帝决不会放过她!

庄亲王夫妇俩立刻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显然他们很想吐槽岑皇后,可惜岑皇后是皇兄的心头挚爱,又是龙宝的母亲,他们有再多话想说,也不能当着孩子的面。

因为此事要人配合,玲珑便告诉了檀绒,她灵敏机智,能够随机应变,是最适合的人选。谁知檀绒听了便猛摇头:“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殿下这样做实在是太冒险了!根本不值得!”

真宗皇帝其实也很苦恼:“是啊,别看龙宝瘦瘦小小,胃口却比谁都大,顿顿吃得都很多,偏偏就是不长肉。御医说了,恐与他从娘胎里带来的先天之疾有关。”

玲珑试图跟她讲道理,这小宫女却铁了心疯狂摇头:“殿下若是真这么做,奴婢一定立刻跟圣人通风报信!”

若是那些肉能分给小龙宝一些,就好了。

玲珑:“……你不是想早日扳倒岑皇后,还想要她的命?”

庄王妃比他小一岁,今年也才二十三,对玲珑来说这可真是再年轻不过的岁数了,他在庄王妃怀里待着,任由对方慈爱地捏捏自己的小手小胳膊,又心疼地摸摸他的小脸蛋:“皇兄,龙宝怎么一点都不胖,我进宫前瞧见四哥家的儿子,简直胖成了球,浑身都是肉!”

檀绒点头:“是这样没错,奴婢确实是恨毒了她,可若是殿下以身犯险为代价,奴婢宁可她也长命百岁!”

庄王妃虽然彪悍,却是不折不扣的美人,且与京城温婉娇弱的美人不一样,她的美是鲜活、英气十足的,听说她与庄亲王是美人救英雄,当年少年轻狂的庄亲王偷溜出宫闯荡江湖,谁知遇到了仙人跳,若不是女扮男装的庄王妃经过,他怕是连裤衩子都要给人捋走,随后他便厚脸皮地跟在人家身后要跟人结拜,闹出不少笑话来。

她说得又快又急,一点都不犹豫,足见心中确实是这样想的。玲珑笑起来:“这你大可放心,我自有分寸。”

随即温柔地朝玲珑伸出手:“龙宝让婶婶抱一抱。”

檀绒觉得太子殿下真的太不讲道理了,做什么事都全凭自己高兴,任性得很,他怎么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呢?岑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不是都很清楚?真逼到了极点,狗都会跳墙,何况是人?岑皇后上辈子能对圣人下狠手,这一世难道因为殿下是她儿子,她就会手下留情?

随着年前的又一场大雪,亲王们先后回京,在宫中安歇,庄亲王与庄王妃是第一个到的,今年才二十四岁的庄亲王不知为何留了一脸大胡子,他看见奶呼呼又漂亮的玲珑喜欢的不得了,一把抱过来就要蹭,被侄儿的两只小手推的老远,看得庄王妃忍不住翻白眼,啪的一巴掌拍在他脑壳上:“瞧你这模样,别吓着了龙宝!”

檀绒觉得怎么那么不可能呢?

当然了,这样的话,善良的小太子怎么会说出来刺激他的老父亲呢?

两人暂时谈崩,岑皇后那边也是真急了,岑琦冒名顶替事小,这个弟弟与她并非一母同胞,死了也就死了,岑皇后并不放在心上。可她父亲不能死!如今岑国公府就是靠着父亲撑起来,外甥们中又没有能挑大梁的,父亲若是没了,岑家必定没落!且此事事关重大,岑琦冒名顶替固然有罪,可打点疏通的却是父亲!

只不过庄王叔幸运一些,与庄王婶两情相悦情投意合,他父皇就倒霉一些,只差没把一颗心给挖出来送给岑皇后,人家还嫌弃地丢在地上说不要呢。

听说太子已经人赃并获,那被贿赂的考官也认了罪,若是再拖下去,岑国公府真就要没了!

怎么说呢,该说庄王叔跟父皇不愧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吗?还都是个情种。

一开始,岑皇后想要求真宗皇帝,毕竟比起这个不给她面子的儿子,真宗皇帝更心软也更好说话。

庄亲王夫妻俩成婚多年始终无子,夫妻俩闲云野鹤好不快活!

谁知她都到了圣人寝宫,却不被允许进去,尤其是那樊三冰,整个人阴阳怪气地说圣人病了正在休息不想见人,旁人岑皇后还能摆摆架子,樊三冰却是不吃她这一套的,尤其是近年来樊三冰对她愈发无礼不敬,岑皇后气得要死又无计可施,她倒是想闯进去,可那一圈一圈的侍卫把圣人寝宫围的跟铁通似的!

玲珑对这位庄王婶也有印象,盖因每年亲王们虽不能回京,贺礼却都是要足的,其他王婶给他送的都是笔墨纸砚书本,再不济便是玉佩香囊,惟独庄王婶,送的是她亲手打造的小刀小剑小弓,去年还赠送了一本武功心法。

还说什么奉太子殿下之令,要圣人好好养病,不许闲杂人等来打扰!

为了娶心爱之人为妻,庄亲王可没少挨先帝的骂,最终也实在是没招儿,先帝才首肯这门婚事,不过对庄亲王妃,先帝始终看不上,直到后来一次秋狩,庄亲王妃表现出了惊人的武艺救了先帝一命,先帝才慢慢对她改变态度。

就差没把闲杂人等四个大字跟岑皇后划等号。

其他四位王叔虽然也对他关怀有加,可和庄王叔比起来就差得远了,玲珑也能理解,毕竟庄王叔与他父皇流着相同的血脉,据真宗皇帝说,庄王叔幼年时便对功名利禄不感兴趣,一心一意想要闯荡江湖当大侠,当然这个梦想还没来得及实现就被先帝无情镇压,最后就连妻子都娶的是江湖侠女,性情豪爽大方,与京城贵女截然不同。

最终,岑皇后只能找玲珑。她还想摆母后的架子,先是派人去东宫通传,说是自己要见太子,要太子来拜见她。

当年玲珑出生,庄亲王大喜,甚至亲自从封地赶来给真宗皇帝贺喜,还带来了许多京城没有的稀罕物件,玲珑三岁了,亲王们每三年回京一次,如今这也将是他第二次见到庄王叔,不知道庄王叔会给他带什么好东西呢?虽然玲珑还小,但庄亲王这三年里每个月都会写信回来,给玲珑讲述封地的风土人情与奇闻异事,礼物也是少不了的。

想也知道玲珑把这传话当屁,岑皇后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只好“纡尊降贵”亲自驾临东宫,本来想着自己都亲自来了,这个不讨喜的儿子总得问一句是为什么吧,这样她就能顺势带出岑琦的话题求情了。

因着天气转冷,年关将至,在各自封地的亲王们也纷纷回京,真宗皇帝共有五个兄弟,他占嫡又占长,五个兄弟中仅有一个与他是一母同胞,便是排行第六的庄亲王,余下的礼亲王、醇亲王、庆亲王及恭亲王四位生母并不相同,兄弟们之间的关系一直尚可,这四位亲王自然比不得庄亲王与真宗皇帝来得亲厚。

怎么说那也是他的舅舅,哪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的?

第788章 第六十八片龙鳞(二)

可玲珑是那种会接人话茬儿的人么?他一边喝果茶一边敷衍嗯嗯嗯,岑皇后说得口干舌燥,东宫宫人连茶水都没给她上一杯。事已至此,再看不出太子是故意给自己下马威,岑皇后也不用活了!

没有游戏体验就对了!他们陪这对天家父子玩,心也是跳在了嗓子眼儿里呢!

第796章 第六十八片龙鳞(十)

当然了,躲猫猫跟老鹰捉小鸡这样的游戏,让父子俩都很没有游戏体验——论躲猫猫,内侍们哪里敢找到他们,又哪里敢不被他们找到?这些小太监一个个鬼灵精,藏起来还要特意把屁股露在外头让小太子发现,至于老鹰捉小鸡更不用说,请问圣人当老母鸡的时候,扮演老鹰的小太监们,谁敢从他身后把小太子抓出来?

当了十几年母子,岑皇后对这个从自己肚皮里爬出来的儿子还是很陌生。她天生不知道如何做一个好母亲,也没有想过要去做,对她来说,玲珑不过是她被逼无奈才生下的孩子,是她人生中的污点,这导致她对于真宗皇帝的强迫愈发反感,别说是好好经营母子情,就是看玲珑一眼她都不愿意。

什么踢蹴鞠放风筝躲猫猫啦……都是小儿科,真宗皇帝还陪儿子玩市井孩子玩得多的跳房子跟老鹰捉小鸡呢!

谁能想到今日她却要主动求和呢?

好在圣人开明,为了让儿子多动动,不怎么喜欢动的真宗皇帝,也不辞辛劳地陪着玲珑一起玩。

世间母亲兴许会不爱自己的孩子,但自幼没有得到过母爱的孩子却都难免对母亲抱有幻想——除了玲珑。

真宗皇帝看折子的时候,玲珑就坐在一边玩,因他年纪小,身体不好,都是跟真宗皇帝一起住的,真宗皇帝的寝宫中,有一处是专门为他开辟的玩耍之地,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玩具,他平时也很能自娱自乐,就是懒洋洋的不大喜欢动,这一点让谢御医很是忧愁,他认为小孩子不能这样趴在一个地方,活蹦乱跳的才健康,像是小太子这样身体不好的,更是想要加强锻炼,可是宫里一堆嬷嬷太监,见了小太子蹦蹦跳跳那紧张地跟什么似的,生怕磕了碰了,到哪儿都抱着,怎么动得起来嘛!

与他打亲情牌是没有意义的,哪怕彼此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你没有真正且虔诚地爱过他,对他来说都毫无价值。岑皇后无疑属于这些毫无价值里的一个,母亲?呵。

每当想到这一点,真宗皇帝便忍不住寒心,他一生唯一一次动了真心,谁知却是这样一个结局。如今他与岑皇后貌合神离,已是许久不曾说话,她自是心狠的,没有一刻思念着他,可孩子做错了什么呢?难道龙宝不是她十月怀胎所生?

任由岑皇后说得口干舌燥,玲珑也只有一个字回答她:“不。”

也是他命大,才没有被一碗打胎药毁掉,反而坚强地诞生了。

他将手中茶盏盖上,似笑非笑:“母后说得这都叫什么话,因他是我舅舅,我便可以枉顾朝廷律法徇私释放,将此事掩盖过去?那我日后如何面对天底下的读书人,如何面对朝中百官?母后上下嘴皮子一碰说得轻巧,我若是不答应活似是冷血无情,今儿个我把话放在这里,该怎么查怎么查,该怎么办怎么办,岑琦遭殃,岑国公一样跑不了!”

父子俩用完了这顿午膳,玲珑无所事事,真宗皇帝却还要继续看折子……天气愈发冷了,他也开始担忧南方会不会像三年前一样发生雪灾,三年前饿殍遍地,他为君王,无法庇佑自己的臣民,心中愧疚难当,否则也不会没有注意岑皇后身怀有孕,以至于小龙宝在出生前,便在母亲腹中吃尽苦头。

岑皇后叫他气得手直发抖:“你、你简直没有人性!难道一点情分也不顾念?”

真宗皇帝便哈哈大笑起来,把他抱到腿上,与他一同用膳。

“他们跟母后有情分,与我又有几分?”玲珑嘲弄道,“我一直奇怪父皇当年看上母后什么了,硬是要把个五品小官之女迎为太子妃,如今看来,兴许是母后的脸皮,较其他女子更厚实几分。你对你的夫君儿子视而不见,有求于人时便拿情分来说话,谁与你有情分?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玲珑理直气壮:“我还小呢,小孩子就是要多多睡觉多多吃饭才能快快长大。”

见岑皇后目瞪口呆,他还乘胜追击,生怕打击的不够:“母后不信的话大可出去问问,看这天底下,是文武百官说你一句好,还是百姓们夸你一句,你活得猫嫌狗厌而不自知,当真是可笑至极,给自己留点脸面吧母后,别在我这儿找不痛快。”

真宗皇帝见儿子梳洗好出来,忍不住羞羞脸:“睡到太阳晒屁股了,龙宝真是个小懒虫。”

“你知道的。”他笑笑,很是无所谓的样子,“我可不是父皇,会给你体面跟尊重。”

但只要一想到自己可能是个蛇,这种高兴的情绪就会立刻消失无踪。

这点岑皇后在这些年吃的闷亏里早该知道不是么?

玲珑便伸伸胳膊蹬蹬腿儿,乖巧地让樊三冰伺候,穿上他的小衣服,由心灵手巧的宫女为他梳好发髻,镜子中便倒映出一个俊秀漂亮的小男孩儿形象,他很是自得地捧了捧脸,这并非错觉,而是他确实一个世界比一个世界更好看,也更接近他的真身。

他把岑皇后跟自己分得明明白白,岑皇后自己薄情惯了,当年对着捧着一颗真心的真宗皇帝是什么诛心话都敢说,盖因她从来都是被人捧着的,她美貌又聪慧,什么时候会有人拒绝她、讽刺她?如今她的儿子也同样冷冰冰地与她说话,她却不能接受,甚至觉得匪夷所思——“你这样同本宫说话,好歹你也是从本宫肚子里出来的,没有本宫,哪里来的你?!”

玲珑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龙床上只剩下他一个,真宗皇帝的龙床很大,他小小一个人儿在上面滚来滚去都不会掉下来,樊三冰在边上守着他呢,见他醒了,睁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连忙笑着上前:“殿下醒了?可要穿衣?”

她真是气糊涂了,儿子对她毫无半分孺慕,比陌生人都不如,居然也拿生恩出来要挟。

确定自己没有过了病气给儿子,真宗皇帝才稍稍松了口气。

玲珑长长叹了口气:“我是怎么出生的,你以为我不知道?”

谢御医给小太子号完了脉,也欢喜回话:“太子殿下并无大碍,只是幼儿体弱,太子殿下又先天不足,嗜睡也是很正常的,圣人无需担忧。”

便是父皇不跟他说,樊伴伴怕他被岑皇后哄骗了去,也同他讲过。岑皇后意外有孕却瞒着真宗皇帝,还想要偷偷将他打掉,谁知道他生命力顽强硬是扛了下来,真宗皇帝发觉后,首次没有对岑皇后言听计从,而是硬生生将她绑在床上半年多,才逼着她把他生下来。这样一个女人,也好意思向他彰显生恩?

御医们很快到来,医正周御医先给真宗皇帝号脉,惊喜道:“圣人身子大好!若是按此形式,不出三日,便能恢复如常了!”

岑皇后心虚了片刻,最终强词夺理道:“无论如何,你外祖父,你必须得保住!岑国公府容不得丝毫闪失!”

谢文正是专攻儿科的御医,平日玲珑的身体便是由他全权负责。

玲珑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盯着岑皇后看,半晌,问她:“你还要脸不?”

由于声音过大,儿子拱了拱,发出不高兴的声音,真宗皇帝连忙拍拍他的小屁股,哄着他又睡了,压低声音对樊三冰道:“召御医,让谢文正一起过来。”

岑皇后真是要被他活活气死,玲珑天生长得好,他斜眼看人时饶是漫不经心也满是鄙夷,不需要骂脏话,如岑皇后这样自视甚高之人便顶不住了,她一生骄傲,从来都是她瞧不起别人,什么时候轮到自己被瞧不起了?“你!!!你当真要做不孝之人?!”

一觉醒来,第二日是个大晴天,红日当头,积雪初融,真宗皇帝醒来的时候,怀里的儿子还在呼呼大睡,他发觉自己身轻体健,比昨日昏昏沉沉又好了不少,不仅不咳嗽,鼻子也通了,头疼褪去,也不再四肢无力……他生怕是把病气过给了儿子,张嘴就喊樊三冰。

玲珑咧嘴一笑,“孝也要分人,对父皇自然是要孝的,对你……呵,母后啊,脸不需要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不是?”

今儿个小太子又在,樊三冰更是放心不下别人了。

随即他压低了声音,带着满满的恶意:“认命吧母后,这一辈子你都要老死在这深宫里,你的丈夫对你寒心不再爱你,你的儿子视你如无物,你这一生就像宫墙上生长的青苔,潮湿、阴郁、见不得光,也没有尽头。真可怜啊,愚蠢又贪婪的女人,落得这样的下场,也只能说是自作自受了。”

圣人病着,他实在放不下心,不然往日圣人念在他追随多年,是免了他的守夜的。

他一字一句放慢了语速,宛如诅咒,听得岑皇后毛骨悚然,她结结巴巴回道:“不、不可能!”

真宗皇帝还是怕过了病气给他,小孩儿却很坚持,钻进被窝就贴在他胸口,小短腿儿小短手儿把他抱得牢牢地,整个人呈大字型睡在他身上,真宗皇帝无语极了,樊三冰却悄悄将窗户半掩,灭了烛火,只留下一颗用来照明、光线柔和的夜明珠,用纱笼罩住,而后慢慢退了出去。

“怎么不可能呢?”玲珑怜悯道,“父皇多少年没有见你了?那些情诗他还会为你写吗?那些烟火他还会为你放吗?你病了他还守候在你左右吗?你不开心了他还绞尽脑汁逗你吗?不知不觉中,你已经失去他了,而我,你的儿子,你余生富贵的依附者,从你肚子里出来,却对你只有厌恶……一个女人怎么能把人生活成这副德性呢?可见你本身便是个扶不起来的废物,渣滓,根本不配活在这世上,早些死,早些好吧?”

这时候也不早了,真宗皇帝看了一天的折子,显得很是困倦,玲珑便把他的折子全从龙床上丢了下去……活脱脱一副熊孩子模样,真宗皇帝万分无奈,樊三冰却掩嘴偷笑,趁着圣人没瞧见,对着小太子竖起大拇指,把小太子得意地叉起小腰,命令他亲爱的父皇躺下睡觉。

岑皇后被他轻柔的语调弄得毛骨悚然,她拒绝相信他说的话,但理智上却又知道确实如此,她这一生的确也就这样了。

玲珑啃完一个烤梨,伸出小手让宫女为他洗净,又抹上甜甜的膏,这样可以保护他娇嫩的小手不被冻到,也不会皲裂。

失败。

御膳房效率很快,真宗皇帝一边喝冰糖雪梨一边看他儿子啃烤梨,嘴角含笑,见他啃得跟个小花猫一样,伸出手指给他擦去嘴角的梨汁,柔声道:“龙宝慢些吃,不着急。”

玲珑故意拿话刺激她,状似闲聊:“看看恭亲王叔,过得多快活,妻儿双全一家和睦,真是令人羡慕,是不是?”

真宗皇帝看了会儿折子,想起开了的窗户,怕怀里的儿子冻着,忍不住摸摸他的小脸小手,微微冰凉,这孩子打出生起便体弱多病,不管穿多少,多暖和,身上都是凉丝丝的,这也让真宗皇帝十分担忧,怕他夭折,才给他取了“玲珑”这样更贴近女孩儿的名字。

岑皇后的手猛地抓紧了裙摆。

明明只要一句话便能哄好圣人,偏偏如此铁石心肠!

玲珑低笑,因着殿内还有旁人在,他刻意凑近岑皇后耳边:“真可怜啊母后,恭亲王叔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你爱慕他,你就像是个活在阴沟里的可怜虫,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在那里做梦,可对于恭亲王叔一家又有什么影响?人家该是幸福美满,仍旧是幸福美满,惟独你,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剩下,连这皇后的壳子也都是虚假而脆弱的……对了,父皇不知道你爱慕恭亲王叔吧?你说如果我告诉父皇……”

圣人病了大半个月,不见来探,甚至不曾有过一声嘘寒问暖,樊三冰看得心里都恼火,为圣人觉得不值,小太子不在,寝宫安静的可怕,圣人有时候便会盯着殿内的某一处发呆,樊三冰知道,圣人定然是在思念岑皇后,他暗中着人去岑皇后那报了信,岑皇后却一点表示都没有——哪怕派人来问一句呢?

“你敢!”

至于岑皇后,呵。

岑皇后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玲珑,玲珑不痛不痒,反问:“母后是怕恭亲王叔遭罪呢,还是怕自己的富贵留不住?”

樊三冰是从潜邸时便跟着他的老人了,忠心耿耿又性格死板,除了真宗皇帝的账谁也不买,直到玲珑出生,樊三冰脸上笑容才多了起来,对他来说,守护效忠圣人与小太子,便是他毕生职责。

他笑得格外开心:“既然怕我说出去,母后还是乖乖地比较好哦,给我好好看着,岑国公府是如何没落的吧。”

樊三冰笑嘻嘻地应了,连忙去传达小太子的命令,真宗皇帝无奈摇头:“一天天的,就知道支使你樊伴伴。”

后半句他恶意十足,摆明了就是要让岑皇后不好过,岑皇后这辈子从未受过如此大的气,她浑身都在颤抖,真是恨不得从未生过这个小畜生!

玲珑扒拉着手指头提要求:“我要吃烤梨!”

最终两人不欢而散,檀绒忧心忡忡:“殿下,您怎么能那样跟她说话?把她逼急了,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樊三冰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喜不自胜:“圣人不咳嗽了!奴才去瞧瞧御膳房熬得冰糖雪梨好了没有!小殿下可要也来一盅?”

玲珑无所谓道:“东宫禁严到苍蝇都飞不进来,你着什么急?再说了,她不动手,怎么处理她?”

从他出生后,这还是真宗皇帝第一次生病,越是不让玲珑靠近,他的病好得就越慢。玲珑用时间证明了这一点,瞧,真宗皇帝才抱了他没多会儿,都不咳嗽了。

檀绒气道:“那也不必殿下亲身犯险!”

但是没关系,有他在身边,真宗皇帝就不会出事。

她觉得自己自打跟殿下把话说开之后,人都老了几十岁,殿下瞧着一派尊贵正经,怎么做事如此任性,还从来听不得他人劝诫!真佩服那些大人们,能跟殿下好声好气地说话还没有被气死!不过就她所见,大人们虽然没被气死,但发量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减少……可见殿下拥有令人秃头的神奇能力。

真宗皇帝是天子,面相自然贵不可言,可自从他染了风寒,玲珑夜观天象时,只见帝星黯淡,周围凤星却闪着异样的红光,他便知道真宗皇帝的“风寒”,短时间内怕是好不了,乃至于将有性命之忧。

第二日,玲珑便下了处置岑国公府的命令。

比起灵魂,他更想要“爱”。

岑琦作为当事人,自然是要砍头,岑国公念在其年事已高,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捋去爵位贬为庶人并判处二十年牢狱,岑国公府其他人无论是否知情都要连坐,念在他们是皇后外家的份儿上,太子殿下从轻发落,抄走家产并封存府门,也就是说,以后再没有岑国公府,而岑家也倒的差不多了。

臭女人的死也并非完全没有价值,至少,玲珑还是觉醒了一点点东西,比如,他觉得,哪怕是如今的自己,也能够吞噬人类的灵魂,只是想要吃饱恐怕不能,反而在真宗皇帝怀里时,不吞噬对方的灵魂,他也觉得很高兴。

老太爷要蹲二十年大牢,家产被抄的一点不剩,岑国公府还养着一大票闲人呢!岑家大爷跟岑家二爷那些小妾们并非卖身,见岑国公大树一倒,想都没想便都逃了,剩下的有卖身契的家奴也因为抄家被充公,最后剩下的也就岑老夫人、岑家大房二房还有岑国公小妾,以及他们的子孙。

因此他对于找回自己的真身并不执着,是个蛇的话,早晚变回去都是一样的。

至于岑家人怎么过日子……那关其他人什么事嘛,大家看热闹都来不及呢!

这种亲近与喜爱,从这个温和仁厚的男人抱起还是婴儿的自己那一刹那便有了,虽然上一世的龙脉消耗了他不少力气,但也顶多是使他身体虚弱了些,只要修生养息,早晚能够重回巅峰,而且,他还没弄明白自己是个啥呢!他掐死那个臭女人的时候,两只手臂长满了美丽耀眼的鳞片,玲珑觉得,自己可能是个蛇。

岑国公府背靠大树好乘凉,这些年可没少打着岑皇后的名义干些恶心事,仇家可不少,如今没落了,太子殿下又亲自颁布告示言明是自己疏忽没有督促外家才会导致这般情况,还亲自前往那位被冒名顶替的读书人家中致歉,又自罚禁足,态度诚恳令人感动。

他喜欢真宗皇帝。

那大家还不趁此机会落井下石?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反正太子殿下说了,做错事便该受到惩罚!太子殿下都罚了他自己,岑家人也别想好!

玲珑爬到真宗皇帝怀里,让他圈着自己再看奏折:“父皇抱抱我,抱抱我,好得快。”

岑皇后得知后直接给气晕了过去!

希望他能无忧无虑、健健康康的长大。

她咬牙切齿地诅咒玲珑,真是嘀咕了那小畜生的狠心程度!不仅毁了岑国公府,还踩着岑国公府成就他自己的好名声!

龙宝是他给儿子取的小名,这个孩子从出生起便没有母亲疼爱,他便拼了命想要给予他世间的一切。

以及,恭亲王的事……如若他真的告知了圣人,岑皇后心慌不已,如今圣人待她大不如前,若是连自己的皇后位子也没了……那岑家要怎么办?那她要怎么办?

樊三冰迟疑不已,最终还是咬牙去开了窗,一股冷风嗖的刮进来,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真宗皇帝却笑着说:“父皇觉着好多了,空气突然清新起来,龙宝可真聪明。”

为今之计,也只有堵上太子的嘴了。

真宗皇帝却不以为意:“你开窗户又吹不到朕,殿内还烧着地龙,去打开吧。”

只是小畜生狡猾得很,竟是不给她机会做手脚,岑皇后发了狠,竟是视玲珑为死敌,用檀绒的话来说,谁毁岑家,谁就是岑皇后的仇人,她心里有父母兄弟,却从无夫君儿子,做起事来也是从不瞻前顾后,全凭一腔冲动,又恶毒又天真。

这个樊三冰便为难起来:“殿下……御医说了,圣人要注意保暖,切不可着凉。”

但可笑的是,偏偏就是这么个恶毒又天真的人,搅乱朝堂使得天下大乱,不得不说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真宗皇帝的寝宫简直像个又闷又热的大火炉,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待得住的。

真宗皇帝装病后在宫外玩得乐不思蜀,突然接到宫里秘报说太子殿下重病不起,吓得他连夜往京城赶,还未到东宫,便见黑夜之中,东宫亮如白昼,无数宫人进进出出行色匆匆,那个很机灵的小宫女却跪在殿门口。

他连忙去将熏香给撤了,玲珑又说:“把窗户打开,通通风。”

见真宗皇帝来了,檀绒忙按照太子吩咐地膝行到真宗皇帝面前,将头磕的砰砰响:“圣人!圣人救命!皇后娘娘不许奴婢贴身伺候殿下,还求圣人救救殿下!殿下忽然病重,皇后娘娘却拦着不让御医入内,其心可诛!”

樊三冰与真宗皇帝俱是一愣,寝宫中怎么会有臭味?还是樊三冰反应快,想来是小太子不喜欢成年人用的熏香,圣人从前是不喜欢用的,只是近半个月躺在床上每日喝药,殿中苦味难散,这才找出了熏香点燃。

真宗皇帝都要急死了,他挥手示意檀绒起身,檀绒便跟在他身后,终于进了东宫。

这种话也就拿来骗骗小孩子,玲珑皱起小眉头:“什么味道,好臭。”

已经三日了,虽然殿下保证过不会出事,但檀绒怎能不担心?尤其是岑皇后看她非常不顺眼,罚她在东宫门口跪着,除了她之外,春云春烟几位大宫女还有贴身伺候的小盖子等人,全都被岑皇后以“伺候不周”的罪名罚跪,他们已经足足跪了三日了!

“乖龙宝,让你樊伴伴送你回东宫去,明儿个父皇的病便好了,到时候再带你玩儿。”

真宗皇帝这才知道,原来太子“病”了之后,岑皇后便做主罚了贴身伺候的宫人们,又称太子“病重不宜见人”,拒绝上官太傅等重臣的探望,甚至连御医也是只能隔着帐子给太子诊脉,到了今天,御医来了也不被允许进入,说是什么怕惊扰太子休养!

稚儿易殇,他真怕把自己的病气过给儿子。

这说得还是人话吗?!

他忍不住摸了摸儿子的小脸蛋,仍旧是小小的嫩嫩的,没有多余的肉肉,自幼便是如此弱不禁风。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真宗皇帝暴跳如雷,他径直往里冲,只感觉整个东宫都无比压抑阴暗,充满了浓郁的药味,就是身体康健的人在这样的环境里也要闷出病来!

真宗皇帝爱极了这个流淌着自己血脉,由心爱之人为他诞下的孩子,平时简直就是捧在手上怕掉了,含在眼里怕化了,若不是他病了,玲珑晚上都是跟他一起睡的!根本不会睡在东宫!

心下更是焦虑,龙宝年幼时,他曾生过一场病,那时候龙宝便说要注意通风,可如今龙宝自己病了,怎地不注意起来?是忘了还是……根本不能注意?

樊三冰夹在父子二人之间叫苦不迭,他不敢、他真的不敢!他既不敢不听圣人的,也不敢不听小太子的,天哪来道雷把他劈了吧!这样他就不必左右为难了!

真宗皇帝眼前一黑,若非还记得儿子需要自己,当真是要昏厥过去。

“不要!”玲珑抓住真宗皇帝的一根手指,冷冰冰道,“我看谁敢!”

檀绒忍着膝盖剧痛跟在真宗皇帝身后,殿下吩咐过让她想方设法叫岑皇后得知真宗皇帝不在宫中的消息,否则岑皇后也不敢如此嚣张,竟是打着害死殿下的主意!若是消息瞒得紧,圣人回宫早已晚矣,她便能高枕无忧了!

玲珑挣脱樊三冰的手,想往龙床上爬,手脚并用瞧着好不辛苦,真宗皇帝只能瞪樊三冰:“愣在那里跟个木头似的作甚!还不把太子抱走!”

好在一切都在殿下的掌控中,如今最让檀绒担心的就是殿下会不会真把自己给搭里头!

一瞧见是爱儿,真宗皇帝连忙用折子捂住口鼻:“龙宝怎么来了?快回去快回去,父皇会把病气过给你的。”

床上的少年瘦弱苍白,面上泛着淡淡的黑青之色,一看便是病入膏肓,真宗皇帝瞧见的第一眼,眼泪便落了下来,他竟完全没有注意到边上的岑皇后,而是立刻派人去传御医。

正在他绞尽脑汁琢磨着怎么让圣人放下折子歇歇的时候,突然听到啪的一声,这声音并不大,连带着真宗皇帝都被惊着,樊三冰赶紧请罪,又连忙出去查看,过了会儿,手里牵了个小小的人儿回来。

岑皇后见到真宗皇帝,稍微心虚了几秒钟,随即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圣人……”

樊三冰也不敢说什么,真宗皇帝瞧着是好说话,但在政务上却最是固执。

“龙宝若是出事。”真宗皇帝咬牙切齿地对她说,“朕要你岑家上上下下为他陪葬!”

真宗皇帝摇摇头:“须得看完,今年雪势较之往年更大,朕担心又要有雪灾。”

岑皇后瞪大了眼睛:“圣人?!圣人也忒不讲理——”

给圣人开药,可不敢开那些见效快药性猛的,须得循序渐进慢慢来,尤其是冬日容易受寒,更得注意保暖。

真宗皇帝才不理她,他连忙将位子让给了御医们,偏偏御医们都纷纷摇头表示无能为力,真宗皇帝瞬间没了力气,整个人瘫坐在地,他看着床上的孩子,那是与他血脉相连,他一手抚养长大的宝贝,他不该称病的,不该把这件事交给儿子去做,更不该偷溜出宫!

真宗皇帝这场风寒是来势汹汹,去如抽丝,总是咳嗽,浑身无力,有时候还会咳出血了,明明他今年也就而立之年,岁数并不大,平日里虽不能说身强体壮,却也是健健康康,可这病一来啊,就不走了,御医着急地都快上火,谁都不知道圣人这病究竟是怎么回事。

檀绒看得心酸,却也知道必然要将真宗皇帝刺激到极点才能使他拔出岑皇后这颗毒瘤,只是殿下的模样瞧起来也太过骇人……“圣人,您看,殿下是不是醒了?”

真宗皇帝虽然卧病在床,却仍然每日都要处理政务,他坐在床上看着折子,时不时左手握拳抵在唇边轻轻咳嗽,边上的大太监樊三冰赶紧劝道:“圣人还是歇歇吧,这折子都看了一天了,再看下去,眼睛都要熬坏了。”

真宗皇帝忙朝床上看去,果然见儿子睁开了眼睛,他踉跄奔过去,轻轻抚摸儿子的面颊,泪水落到玲珑脸上,滚烫又灼热。“龙宝……父皇的龙宝,你醒啦?会没事的,父皇不会让你有事的……”

好在这几日雪停了,御辇里被宫人们弄得暖暖和和,玲珑坐在里头一点都不冷。

玲珑无力地眨着眼睛,微微抬起手,真宗皇帝忙握住他骨瘦如柴的手,却发觉儿子的指尖缓慢移动,仿佛在写着什么字。

小太子性格冷淡,对谁都是一视同仁,惟独对真宗皇帝会有笑容,真宗皇帝病了大半个月,小太子终是生气了,命令宫人送他去真宗皇帝身边,他是太子,宫人们哪敢违抗?

他一个字一个字念了出来:“母,害,我。”

帝后之间的关系,因为玲珑的出生降至冰点,岑皇后怀上玲珑时,可没有其他孕妇那样小心翼翼,她巴不得能把肚子里的这孩子给弄掉,以至于出生后的玲珑,本来便虚弱无比,如今更是时常生病,三岁了也不见长个儿,还是那么小小短短的一只。

“岑意如!”

他这一生,兴许就只有这么个孩儿了,她是真心想要他后继无人吗?

岑皇后吓得连连后退,她本就是个靠着一时意气才下的手,哪里想到会有此刻,尤其真宗皇帝那张凶神恶煞满是仇恨的脸,她甚至觉得自己会被他给杀了!

她就那样不喜欢他,连怀孕的消息都不告诉他,想要偷偷将孩子打掉,也不肯为他生下来?

“来人!将岑氏拉下去!关起来!”

显然,在玲珑出生之后,真宗皇帝爱而不得的痛苦减轻了许多,他有了儿子,虽然岑皇后并不想生下这个孩子——但他确确实实因为这个孩子,对岑皇后第一次冷了脸。

檀绒第一个应,岑皇后挣扎中掉了凤冠,乱了精美的发髻,朱钗更是散落一地,她尖利地叫道:“圣人怎么能仅凭一面之词定本宫的罪!本宫是太子生母,怎么会害人!圣人!圣人——”

可惜岑皇后并不喜欢真宗皇帝,反而对他横眉竖眼,若非必要,根本不让他近身,可以说真宗皇帝这辈子所有的糊涂事,都是为了岑皇后做的。

她是真的害怕了,因为真宗皇帝从始至终一眼都没有看她。

他的后宫只有一个岑皇后,听说当年真宗皇帝还是太子时,对岑皇后一见钟情,先帝因此为他二人赐婚。

檀绒借着架起岑皇后的姿势靠近她耳边,轻声道:“你早该死了。”

真宗皇帝性格极好,也正因如此,他常常因为朝堂上那些据理力争的大臣们头疼,因为他是个好说话的皇帝,臣子们一旦吵起来那真是没个完。

岑皇后瞳孔微缩,下一秒已被檀绒堵了嘴,连句叫喊都没有。

在封建社会,身为坐拥天下的帝王,后宫却仅有一位皇后——且在皇后对他冷若冰霜的情况下,仍然能够洁身自好痴心不改,这是多么难得呀!

在真宗皇帝万般绝望之时,上官太傅又来了,巧不巧他曾在书中读过与太子类似的症状,只是不是生病,而是中毒。说起来那本书也是从前教导太子时,师徒俩一起读的,没想到那毒却是真实存在,好在书上记载要如何解毒,倒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也正是因此,玲珑才发觉自己这个世界的父亲还是个难得一见的痴情种。

真宗皇帝历经大悲大喜,守在玲珑床边不肯离开,直到御医们按照书上所说为太子解毒,眼见儿子逐渐好转,他才有心情去处置岑皇后。

从出生之后,岑皇后还真就一次都没抱过他,玲珑也厌恶她,丝毫不依赖她,对身边的乳母都比对岑皇后亲近,母子俩的关系比陌生人都不如。倒是真宗皇帝,性格仁厚慈爱,他不讨岑皇后喜欢,便将一颗心都扑在玲珑身上,在真宗皇帝看来,玲珑是他心爱女子为他生得儿子,他自然要给予他无上荣耀,玲珑刚满百天,他便下旨封他为太子,又亲自取名为“玲珑”,平日里更是亲自带在身边照料教导。

岑皇后动手简直动的太过明目张胆,她借自己是太子生母的身份在太子茶水中下了毒,得知太子“病”后,又不知如何得知真宗皇帝不在宫中,立刻带人闯入东宫,太子昏迷圣人不在,她便是唯一的主子,本来下令封锁消息,谁知还是叫圣人得知了!

说实话,看得玲珑都打瞌睡了,也就是这么个瞌睡,再睁开眼时,只听到岑皇后冷漠的声音:“把他抱出去,我不想看。”

真宗皇帝迁怒到了岑家身上,本来只是被贬为庶人的岑家人,圣人金口玉言一下,他们便被抓起来判处了流放三千里……那苦寒之地,能活着到达便是不错了!

她怨恨世上所有人,她恨父母对丈夫低头,恨公婆不发一语,恨丈夫错待,恨世人冷眼,更恨他人阖家团圆幸福美满!

被关起来的岑皇后得知了险些发疯,她拼了命想要见真宗皇帝,可真宗皇帝却不想再听她说任何虚假的话。

女人怨恨、绝望、泣血,日日夜夜诅咒不停,她心思灵活,蓄意报复,混在宾客中于新生儿的满月宴下了使人筋骨松软的药,然后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因其纯阴之体,又恰逢阴时阴刻,死后生灵,怨气不熄。她恨丈夫移情别恋,也恨新妇横刀夺爱,见那二人死后灵魂仍旧交缠,竟将丈夫吞噬,又将新妇灵魂撕得粉碎!

人证物证俱全,他已查的清清楚楚,何必再去听她花言巧语?

而和离后不到一个月,丈夫便另娶新妇。

只是心中难免怅惘,想起少年时惊鸿一瞥的那个才貌双全又伶俐的少女,才觉着人生数十年,终究是走错了。

女人自然不肯答应,百般认错苦苦哀求,丈夫却铁了心,并威胁她若不和离,便写一封休书,她万般无奈,只得屈服,心中怨恨丛生。

但是幸好,还有玲珑。

她霸道、自私、掌控欲极强,丈夫去哪里、见谁、做什么,都必须跟她说清楚,否则她便要发火,要怀疑他是否在外头有了人。长此以往,夫妻关系愈发恶化,她为人又多疑,将丈夫逼得喘不过气,终于提出和离。

还有这个孩子。

富家公子是真心爱她,亦没有食言,他的父母也很开明,不嫌弃她出身低微,两人成婚后,也曾柔情蜜意,可随着时间过去,渔家女性格中的缺陷暴露无遗。

岑皇后谋害太子,真宗皇帝自然不会放过她,他很平静,平静地像是这么多年的爱恨情仇都过去了一样,废后、打入冷宫,他再没见她一眼。

她本是渔家女,偶然与一富家公子相识,两人相知相爱,富家公子答应她回到家中便禀明双亲前来求娶,两人度过了一段很快乐的时光,花前月下海誓山盟。

他此生也不再会爱上另外一个女子,就让少年那一幕永远成为记忆吧。

被怨气包裹时,玲珑看见了那个臭女人的一生。

不过太子好转的很快,将养一个月左右便又活蹦乱跳了。

他不喜欢吃这些污秽的东西!

又一日,真宗皇帝来东宫看望儿子,儿子养病,他又开始了苦哈哈的上朝生涯,离去时,檀绒出来送他,圣人临走时却冲她笑了一笑,眼里颇有些了然的意味。

当时他想着反正自己也不会死,再加上冥冥之中他有种神奇的感觉,那就是自己能够将其净化,他向来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结果净化了龙脉不算,那个臭女人的怨气也被他吞噬掉了,害得他差点儿吐出来!

那眼神看得檀绒心下一凛,却又释然。

还不是因为上个世界被侵染的龙脉!

是了,圣人并非没有察觉殿下动的手脚,可那又如何?岑皇后终究是动了想要谋害太子的心,因此他愿意成全儿子,并不拆穿,想来殿下也是明白这一点,才计划的如此直白而不掩饰吧?

呵,他为什么会体弱多病?

这对父子……可真是……

玲珑冷着一张小脸儿坐在御辇上,因为体弱多病,他脸上没有寻常幼儿会有的婴儿肥,显得十分惹人怜惜,可不要因为他年纪小便看轻他,负责教导他的太傅都说,殿下乃是天纵奇才,是天生的帝王之相。

岑皇后入了冷宫,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别说侍奉的人,便是一日三餐都是问题,隔几日能有人想起她送一份饭都不错了,以往的富贵荣华没有了,人也不矫情了,少年时那面朝她走来的几位皇子,其中一人眉眼含笑俊俏风流,令少女时的她怦然心动的画面,逐渐被时间淹埋,变成灰色。

他出生前,他的生父真宗皇帝便病了,身子一直不见好,直到玲珑出生,真宗皇帝的身体才好转起来。比起岑皇后,真宗皇帝对这个儿子可谓是疼到了心坎儿上,兴许是因为岑皇后对玲珑视而不见,真宗皇帝便愈发疼爱玲珑,不过最近入冬,天气转寒,真宗皇帝染了风寒卧床不起,早朝都停了半个月,他担忧自己把病气过给了儿子,便不叫玲珑去见他。

她以为那人对自己笑了,便是对自己有意,可最终自己却被那位稳重端方的太子看中,导致她无法与爱慕之人结合,她怨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觉着自己的姻缘被真宗皇帝毁了一辈子,到头来,记忆最深的,却是那年大婚,满心不悦的她抬起头,撞进的那双溢满柔情爱恋的眼眸。

这让玲珑非常不高兴,他不高兴了,具体就表现在他的性格以及待人接物方面,对谁都是冷冷淡淡的,常年脸上见不着丁点儿笑容,好在他是一国储君,威严些也是应当。

只是到底是失去了。

是的,他现在居然会生病了!

真宗皇帝经此一事,并未多么伤心,这么多年下来,再热乎的心也早变成了石头,更何况他心中最重要的,早已不是岑皇后,想必他们本身便是无缘,才勉强这么多年,仍旧不得善终。

即便已经三岁了,他也是从不让对方抱一下,自然也不会靠近她,对她比对任何人都冷漠。而且因为上个世界他消耗了太多力量,导致这个世界的他从出生起身体便很不好,不仅比同龄人更矮小瘦弱,也更容易生病。

玲珑终究也没把岑皇后另有所爱告知真宗皇帝,毕竟小王爷还是很听他的话,他并没有要敲打恭亲王一家的意思,就让真宗皇帝以为他与岑皇后有份无缘,也好过多年真心错付,缘起一场笑话。

玲珑很不喜欢这个世界的生母岑皇后。

这世间的真心人,总该得到神明一丝怜爱。

第787章 第六十八片龙鳞(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