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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片龙鳞

离了惠妃宫中,三皇子没有回自己的皇子府,而是转道去了皇后那里,虽说母妃怨恨厌恶皇后,可三皇子并非人云亦云的傻子,即便是他的亲生母亲,有时候说的话也不一定全部正确,至少在三皇子的认知里,皇后是个宽宏大度的人。母亲什么性格,做儿子的最清楚,三皇子只盼着皇后娘娘与太子能看在他的份上,日后若是母妃做得太过分,能够网开一面。

他也不想惹怒母妃,只是让他按照她的安排去生活,他也不愿意。只盼有朝一日,母妃能明白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不过此番出京办事,他与太子联手,如今他先回,还是要跟皇后娘娘说一声,以免她担心。

三皇子淡然起身,早已习惯了惠妃对自己的严厉,她惯常如此,自小便是这样耳提面命,作为一名皇子,他的目标就是扳倒皇后与太子,取代太子,他听得耳朵都要长茧子了。

皇后娘娘打从对皇帝死心那时候起,就对他的一切漠不关心,他是纳了惠妃,真爱惠妃也好,跟别人生儿育女也好,她都不在乎了,因此对于皇帝的其他儿女,皇后虽然说不上温柔慈爱,却也绝对是一视同仁。惠妃对她的敌视她不放在心上,这并不妨碍三皇子是个好孩子。

惠妃不耐烦地挥手:“那你快走快走,别留在这儿叫本宫生气,你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来见本宫。”

“本宫知道了,辛苦你了,此番你也是劳苦功高,早些回去歇着吧,别累着了。”

三皇子无奈地道:“母妃,此番出去是办差事,回京后第一时间我已经去拜见过父皇了。”

三皇子恭敬地对着皇后行了一礼,心中有些百感交集,他一路风尘仆仆,亲生母亲只顾着叮嘱他要把太子比下去,所谓的“敌人”却记得关怀他一路辛苦让他早些休息。只他面上不表现出来,生母便是千种万种不好,也是他的母亲。

惠妃正在说着,却见三皇子走神,一时间气不打一出来:“你这孩子就知道给本宫添堵!都回宫了,也不知道去你父皇面前走一遭,就直接到本宫这里来!”

只是走了两步又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娘娘,我回宫时曾见一貌美出众的小宫女,身着不贴身的宫装,还藏着您的出宫令牌,不知……”

说出来怕是没有人会信,在外办差事的时间,才是三皇子最觉得快活的日子,他纵览无数美好河山,秀丽湖泊,人文风景,远比困在这锦绣皇宫之中快乐。

“有多貌美?”

自小便是如此,要求他事事比人优秀,压过太子的风头,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小小年纪太过出类拔萃又能有什么好?更何况太子爷并非母妃想象中那般无能,百姓们需要一个宅心仁厚的好皇帝,而不是他这样心向自由的人。

三皇子微怔,怎么也想不到皇后会问这么一句话,迟疑片刻道:“……极美。”

这话说出来也没用,三皇子也不是没试过与惠妃沟通,然而她十分偏执,并不肯听他说。

宫中佳丽三千,哪个不是万里挑一,自小在宫中长大的皇子公主们早见惯了美人,自身的相貌也都十足出色,能得三皇子赞一声极美,那定然是美人中的美人,担得起这个称号,还能被叫“小”宫女的,除了那一位,怕是想不到旁人了。皇后微微一笑,出乎三皇子意料,没有心虚也没有恼怒,反而带了些微纵容的意味在里面:“随她去吧,会有人保护她的。”

第185章 第十七片龙鳞(七)

一时间三皇子不明白那小宫女到底是什么人,能让皇后娘娘露出这般溺爱的眼神,她对太子虽然不如母妃对她那般苛刻严厉,却也绝不是纵容,三皇子顿时好奇起来:“娘娘,那小宫女……”

她口中的好姑娘三皇子很清楚,不论相貌只论出身,母妃就是想让他娶个高门贵女,拉拢朝臣势力,这也是为何他到现在都不肯成婚的原因,年纪越来越大,母妃也越来越急,可她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他其实根本不想当一个皇帝?

“不必管她,机灵得很,想必是觉得日子过得闷了,快回去歇着吧。”

母子俩都无法说服对方,惠妃只好换个角度唠叨:“母妃说这些你不爱听,那母妃就问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成家?母妃给你看了好几家的姑娘,你看看画像,若是喜欢,便求你父皇赐婚——”

皇后娘娘都这样说了,再问下去也没有必要,三皇子不觉得皇后娘娘会如实告诉自己,既然皇后娘娘不说,那自然有她的道理,他也不必纠结,做自己的事便好。

在惠妃看来,三皇子就是年幼,才被皇后跟太子的伪善骗了,世上绝不可能有真正光明磊落的人!连自己的父母姐妹都会勾心斗角,更何况是皇家?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出宫回皇子府的路上,他又遇到那小宫女了。

自古以来,哪个帝王能容忍自己出色的兄弟?

她已经换下不合身的宫装,打扮的跟普通人家的姑娘一样,然而姿容着实出众,光是这般,三皇子已瞧见不少人对她虎视眈眈。虽然皇后娘娘说有人保护她,可三皇子左看右看,也没发现有人贴身跟着保护,反倒是她手头抱着一堆零零散散的吃食,却忽略了身后不怀好意的人。

她对这个儿子真的又爱又气,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根本不听她的话,可她是一个母亲,自然要为自己的儿子考量,他到底年轻气盛,不知道什么对他才是最好的。如今陛下还健朗,能护着他,太子与三皇子平分秋色谁人不知?待到陛下百年,太子登基,皇后成为太后,哪里还有他们母子的活路!

他本不想管闲事,又觉得她的处境不好,便先一步让自己的侍卫过去拦住了玲珑的路,说是自家主子请姑娘过去一见。那跟在玲珑身后的人一看是大内侍卫,吓得立刻掉头就跑,玲珑歪着脑袋朝马车里看,三皇子也没有与她打招呼,让那侍卫一路护送,谁知过了没一会儿侍卫却回来请罪,说是被那姑娘给甩掉了。

惠妃白了他一眼,“知道不好,你还不听母妃的话。”

三皇子这会儿有些相信皇后娘娘所说的机灵得很那四个字了,否则也决不能轻易将训练有素的大内侍卫给甩掉。他想了想,终究是派人去宫中同皇后娘娘再说一声,无论那小宫女是什么身份,都不宜在外停留过久,那般容貌,实在危险。

三皇子思量再三,还是没有将话说出来,他轻轻拍着惠妃的背:“母妃别气,您身子不适,动气不好。”

皇后那边也很快给了回信,说是不必担心,跟自己没关系,三皇子觉得已是仁至义尽,便不再过多关注。

怕只怕母妃为了他,会不择手段,即便他不想要。

直到太子归来,皇帝设宴,他前去参加,才再次见到那小宫女。

他与太子虽然称不上手足情深,却也惺惺相惜,决不会做伤害兄弟之事,母妃的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只不过和上回混迹在宫女中偷溜出宫玩耍不同,这一回她坐在皇帝身边,衣衫华贵高不可攀,惟独那娇滴滴的模样没有改变。三皇子暗自心惊,怨不得自己不曾见过,原来这位就是母妃口中的容妃,如今见了,倒也真的是担得起这容字,只是年纪未免也太小了些。

他是帝王,可以称得上雄才大略深谋远虑,可叫三皇子来看,他作为一个丈夫却并不如何。然而用寻常夫妻的标准来要求皇帝,实在是可笑了些,父皇跟皇后之间的故事他不大清楚,但这些年下来,皇后的为人三皇子却看在眼里,他实在是不明白母妃究竟要争个什么劲儿。

虽然不准备和太子争夺皇位,但宫中的一些消息惠妃总是会随时传递给他,三皇子自然知道皇后娘娘带了一名少女入宫,那少女便是父皇宠爱的容妃,据说有着天人之姿,跟愤愤不平的五公主比起来,三皇子就淡然多了,他不觉得这有什么难以接受的,当初母妃也是将父皇从皇后那里抢了来,更何况,去要求帝王一心一意,未免太过奢求,也太过可笑。

简单些来说,母妃能与父皇共享乐而不能共患难,皇后与父皇却是能共患难而无法共享乐,说到底,问题都出在父皇身上。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母妃却偏偏参不透。

三皇子越发觉得与惠妃话不投机,他摇摇头,终究是没有说出口,在他看来,母妃出身世家,心高气傲,即便早遇当年的父皇,也不可能瞧得上那位韬光养晦在外表现的十分中庸的不受宠的皇子,更无法像皇后一样牺牲。

所以说嫁入帝王家有什么好?除却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只剩勾心斗角你死我活,反倒不如寻常百姓快活圆满。不过这话同母妃说是没用的,思及此,三皇子轻轻叹息,与坐在上位的太子对视一眼,双方端起酒樽互相示意,这番动作很自然,完全无视了不满看过来的惠妃。

“本宫的身份哪里不好?本宫出身高门,难道不比平民的皇后强上百倍?”惠妃最气的就是儿子根本不理解自己,这么多年母子俩渐行渐远,越发的不能交心,她一心为他打算,他却压根不领情,“倘若当年是本宫先遇到陛下,定然比皇后更能助到陛下,她不过是比本宫来得早而已!你难道就想一辈子屈人之下不成?!”

玲珑不喜欢这样的宫宴,老是看到些不喜欢的人,她那天出宫去玩,回来后被皇帝给发现了,雷霆震怒,对着她当然是不舍得发火,却把伺候她的宫人给狠狠收拾了一通,之后管她就管的越发严,还把皇后给她的出宫令牌没收,真是天真,难道她想出宫就非得用那块破牌子?

三皇子却很淡然:“长幼有序,嫡庶有别,母妃瞧不起其他妃子跟皇弟皇妹,又为何不能认识的自己的身份呢?”

只要喘着气,办法总比困难多。

“本宫哪里说错了?你生得这样好,太傅都夸你天资聪颖,哪里比太子差了,凭什么就要屈居他人之下?”

因为皇帝对她禁足,这几日玲珑心情不愉,皇后身体不适早早退了,她就坐在皇帝身边,看得出来今日皇帝兴致不错,面上一直有笑,他的儿女中,属太子与三皇子最为优秀,光芒大大掩盖住了其他皇子,而他生玲珑的气,太子回宫数日,玲珑还被他禁足,到现在皇后宫中都没去过,成日待在灼华宫自己跟自己玩儿。

“母妃!”三皇子皱眉,“慎言!”

她若是恼了,那是软硬都不吃,一定要等她气消了才成,皇帝轻叹,这几日软玉温香全无,是连个好脸色都见不着,偏偏他不知为何就是放不下她,无论如何都得看着才放心,她究竟知不知道宫妃私自出宫是怎样的大事?

惠妃恼怒:“你这孩子,来给本宫添堵的不成!总之你好好争气!在你父皇跟前把太子给比下来,长此以往,陛下自然知道谁才是最适合——”

就目前的情形来看,玲珑是根本不认错,更别提悔改了。

“母妃,您如今已是位份极高,后宫除了皇后无人能与您匹敌,您又有我和小五这对儿女,为何还想要更多呢?皇后与父皇是少年夫妻,倘若他真的为了您废了皇后,儿臣才觉得令人寒心。”

皇帝问:“还生朕的气?”

叫他看,帝王是帝王,皇妃是皇妃,各司其职,不要投入太多情感才是上策。

玲珑瞥他一眼:“臣妾哪敢啊,陛下多厉害,臣妾都吓死了。”

三皇子缄默不语,啜了一口醇香茶水,他的母妃在人前雍容华贵,在父皇面前温柔解语,对着皇妹也是慈爱有加,惟独在他面前,似乎无需顾忌,什么都能说什么都能做,自小到大,这样的话他不知听了多少次,然他觉得奇怪,母妃自己便是当初入宫抢走了皇后的宠爱,就应该知道帝王无情,这么些年,父皇每宠幸个妃子,她便要怨恨一回,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口一个臣妾,这是还气着呢,平时可不这样,在皇帝面前自称我的也就她一个。将剥好的栗子递过去,温声道:“别生气了,朕是为你好。”

“本宫如何休息的好!”惠妃咬牙切齿道,“自打那小贱人入了宫,陛下都不再来本宫这里了,皇后给本宫添堵,那小贱人也狗仗人势,本宫如何能过得舒心!”

玲珑撇撇嘴,接过栗子吃了却不肯服软,“是为了臣妾好,就放臣妾出去玩。”

这一回自然也是如此,三皇子看着惠妃,轻叹:“母妃,您的脸色不太好,这些时日可是没有好好休息?”

皇帝不懂她为什么总想着出去,外头有什么好?难道在皇宫中她有什么想要的得不到?“除了这个,其他都行。”

三皇子转而又去了惠妃那里,他已是成年皇子,在外面开府,早就不住在宫中,而且成年后皇帝为了锻炼他,经常交给他一些差事去做,母子俩相处的时间就更少了,每次见面惠妃都要耳提面命,叮嘱他千万不能输给太子,不能让父皇对他失望,听得久了,耳朵都要长茧子。

玲珑磨牙,睨他,颐指气使:“我要吃那个。”

“儿臣告退。”

指的是皇帝面前的一叠小核桃,皇帝接过来,摆手制止了上前伺候的宫人,亲自给玲珑剥,小核桃开了口,但一国之君给个女人剥核桃也足够骇人听闻了,直叫一边的惠妃扯坏了质地柔软的帕子。

皇帝满意地看着这个让他骄傲的儿子,“好,你退下吧。”

第186章 第十七片龙鳞(八)

“是,儿子记下了,父皇放心。”三皇子轻笑。

玲珑的注意力就没放在惠妃身上,或者说从一开始她就没怎么把惠妃当做对手,她太了解人类喜新厌旧的天性,在她和惠妃之间,皇帝毫无疑问地会选择她,至于什么旧日情分……真爱至上,随着时间流逝,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见了皇帝,皇帝对他呈上的证据雷霆大怒,雷厉风行地查办了一众涉案的贪官污吏,又嘉奖了他,等到公事结束,彼此之间才由君臣变为父子,“你一去多日,既然回来了,就多去看看你母妃,别让她总是惦记。”

坚定不移的人也有,然而太少,皇帝明显不是。可当他遇到了玲珑,他就是了,因为这世上他再找不到一个能比她还要美丽和充满诱惑的女子。

皇后派个容貌出众的小宫女出宫,并不算大事,让他好奇的是为何对方却要偷偷摸摸的呢?

她现在用的身份是真的,只不过人换了一个,真正的灵魂抗拒不了生父与继母,老老实实嫁给了老头子做填房,可那老头却不是什么善茬儿,说是娶来做填房,实则不过是花钱买来的玩物,年纪越大,就越是喜爱鲜嫩的少女,可是自己又力不从心,于是便喜欢看着别人玩弄,活生生将个好好的少女糟蹋的不成人形。

不过他现在办事刚回,还是先回去禀报父皇为好,此次贪污大案牵涉众多,他实在无法做主。无论如何,他都只是个皇子,即便手头有权,那也是皇帝的恩赐,随时都有可能收回。

恰巧三皇子遇到,拯救她于水火之中,他对她并无男女之意,只可惜……惠妃不喜欢。

虽然混迹在一群宫女之中,然而实在出众,身上的衣裳明显不合身,简直像是随便穿的,宫里每一名宫女,虽然宫装相同,但都要贴身合适讲究美感,可刚才那小宫女,行走间还叫他看见了一尾红穗,若是他没记错,那红穗隐隐露出的是皇后手中的出宫令牌,怎么会在一个小宫女手中?

虽然她嘴上总是催着儿子早日找个出身高贵的世家千金做妻子,但实际上她相当不喜欢自己的地位被其他女人替代,当惠妃发现儿子身边多出了一个出身卑微还曾经被嫁给老头子的女人,可以想象她的愤怒有多么不能抑制。她要的是娶贵女的三皇子!更别提那卑微的女人和皇后还有点关系!

“是。”

因此趁着三皇子安置好了人,皇帝又派他出去办差事,惠妃便命人将已经重新安定下来准备好好生活的女人捂死,尸体毁了面容扔到了乱葬岗,等到三皇子回来,得到的就是他救下来的女人卷走了银钱私自逃走的消息——他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相信,可再如何查,人却似乎消失一般销声匿迹,宛如不存在这世上。

那青年站在原地愣了一下随即失笑,叮嘱身边的宫人:“去查查那个小宫女是哪个宫里的,回来禀报。”

能不恨吗?

玲珑没见过他,眨眨眼并不打算回答,好在对方没有用力,她轻轻转了下手腕就挣脱开了,快速跑掉,拐弯前对青年扮了个鬼脸:“不告诉你!”

不仅恨无情的父亲与恶毒的继母,也恨极了惠妃。

她混在了一群宫女里,结果刚走到小宫门,就看到前头有人走来,玲珑低下头,从对方身边经过的时候却被一把攥住了手腕,抬头看见一张年轻而俊美的面容,眼中还带着对她的好奇:“你是哪个宫里的?”

玲珑偶尔会朝三皇子看过去一眼,他形容俊秀,身姿挺拔,气质很是出众,怪不得皇帝总说他的儿子里只有太子跟三皇子最让他骄傲,难得的是这两人之间感情也挺好,并没有像惠妃希望的那样水火不容,太子性情宽厚,三皇子向往自由,碍于惠妃,明面上互不来往,私底下却惺惺相惜。

当然不会被皇帝发现,她还特地留了张字条在桌子上,宫人们看到了定然会给她掩护,否则他们的脑袋也不保。宫里的日子有些无聊,她想出去找点好吃的。

玲珑觉得惠妃要是知道的话能恨的吐血。

宫里待腻了,就想溜出去,皇后娘娘因为对她愧疚,给予了她十分大的自由,但玲珑这人吧,就不喜欢被人跟着,皇帝对她很上心,似乎生怕她跑了,总是叫人寸步不离的跟着,玲珑觉得很烦人,就偷偷换了宫女的衣裳准备出宫。

她一边吃着皇帝喂到嘴边的小核桃,一边想着事儿,吃着吃着觉得腻了:“不吃了不吃了,要吃石榴。”

他虽然陪着玲珑胡闹,但到底还是国事为重,并不能时时刻刻留在玲珑身边,而皇帝不在的时候,玲珑当然也不会想着他,她有的是心思自己玩儿。

皇帝便从善如流地取过一颗石榴剥开,露出里头玛瑙般鲜红透亮的籽,玲珑接过来用小勺子舀着吃,吃完了呸呸呸的吐,不知道在想什么。

皇帝还没来得及发怒就被她哄了回来,但他思及玲珑的父亲,内心便忍不住有些恼火,心底暗自决定,一定要好好给对方个教训,让他知道什么人是不该动的。

她在这宴会上也没待多久就觉得无聊,吃了些东西就闹着要回去,皇帝对她正是热乎的时候,哪里会拒绝她的要求?只是他是不能离席的,又不想让玲珑离开他的视线——说真的,他一个不注意,她都有本事自己偷溜出宫了,这要真让她自己去玩,指不定弄出什么幺蛾子呢。

说完她又搂住皇帝的腰,“不过陛下慧眼识人,我自是宁愿做陛下的妃子,也不愿做父亲手上的棋子,去为他换取利益。”

所以皇帝不答应。

玲珑觉得他真的是对自己太有信心了,好像全天下的女人知道他是皇帝都要贴上来一样,小嘴儿一撇,“陛下说什么呢,那天晚上留住我不让我走的可是陛下您,不是我勾引的。”

可他不答应又能如何?玲珑就是要走,趁着皇帝没注意站起身就溜,走前还要趁着他没来得及拉住对他做个鬼脸,皇帝好气又好笑,就知道她任性难哄,真没想到自己这个皇帝在她面前却一点尊严都没了,也不见她有半分敬畏听话。

言语中对自己的婚姻并无期盼,皇帝原本正因为她的父亲而愤怒,听到她这语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因此你才会入宫?朕是你的第二选择?”

偏偏被冒犯的感觉又酸又甜,总之是气恼不起来,也只好随她去,但不忘叮嘱伺候的宫人一定要仔细看着,若是再让她给溜出去一次,他就真的要发火了。

“知道什么呀?”玲珑凉飕飕地看他,“知道了又能如何?人家又没犯错,女儿长大了自然要嫁人,要嫁给谁,那还不是父母说了算,他是我父亲,就是让我跟只公鸡拜堂成亲我也不能拒绝。”

皇帝真的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玲珑。

皇帝眯起眼睛,“朕知道了。”

宫宴要举办很久,皇后又身体不适,短时间内他根本不能离席,他越是不让玲珑做什么,她就偏要做什么,一定要挑战皇帝的权威,让他知道管她?不可能的,只能接受她的胡闹。

玲珑倒是很淡定,反正要被嫁给个老头子的人已经死了跟她没什么关系,但话又说回来,是她机智才没嫁过去,虽然皇帝也算是个半个老头子了,到底相貌英俊身材高大保养的好,那个老头子可真是个老头子。“这不是很正常?为人父母的,也并不都会心疼自己的儿女。”

三皇子能怎么办,三皇子也很绝望啊,谁知道会有人偷偷藏在他的马车里混出了宫?看着一脸得意叉腰站在他面前的玲珑,他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容妃娘娘,你——”

“要你做个老头子的填房?”皇帝轻柔地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放心,我不会告诉陛下是你带我出来的。”玲珑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三皇子比她高许多,而她目前的身量还没长成,稍有娇小,踮起脚尖后就面带笑容,“你就当没有见过我,怎么样?”

第184章 第十七片龙鳞(六)

“父皇一会回宫,必然会发现娘娘不在,娘娘还是尽早回去,外头到底不安全。”他好声好气地说着。

没笑完,下一句就让皇帝皱眉,“我都没说过他,他就要把我嫁给老头子当填房,我不愿意还打我,公主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玲珑会听就有鬼了,她今天没打扮成小宫女,而是装成了小太监的模样,至于会不会有人因为她偷溜出宫挨罚——那跟她有什么关系?上次她出来的时候就听说有几家特别好吃的小摊子只有晚上才会出,她想很久了,今天晚上这个大好机会怎么能错过?宫宴会到很晚,到时候她自然会回去的。

皇帝正在想自己是不是太严厉了,这孩子自小就比其他儿女更讨他喜欢,谁知还没想明白了,就被玲珑冒着酸气的话给逗笑了,“我爹爹要是也有陛下这样好就行了。”

“我不怕,你要是担心我就找个人跟着我啊。”玲珑得意洋洋地挑眉,转身就走。

她咬紧了唇,又难堪又害怕,眼泪在眼眶打转,半晌转身跑了,头也不回。

三皇子在后头犹豫半天,到底还是跟了上去,但保持着距离,毕竟那是皇帝的妃子。可他跟了会儿就明白玲珑出来干嘛来的了,就是为了口吃的,因为她吃得太不亦乐乎,好像世界上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她手头捧着的那堆几文钱的食物,看得在宫宴上没怎么吃的三皇子都饿了。

也因此,从那以后她虽然还会耍脾气,却都有意克制自己,不会去碰父皇的底线,这回是确实被气到了,母妃泪眼涟涟的样子让她心疼不已,父皇母妃明明那么恩爱,这么多年都如当初一般,为何就因为皇后送的一个女人就变了呢?

玲珑特别喜欢一个老阿婆卖的鲜肉馄饨,吃到嘴里简直味蕾爆炸,那叫一个鲜美,她不挑食,什么口味都能吃,刚吃了一半,就看见站在自己不远处的三皇子似乎有点垂涎欲滴。

那是五公主第一次意识到,疼爱她的父皇不仅是父亲,亦是皇帝。

她用筷子插起一只馄饨晃了晃,他就很乖巧地走了过来,在她对面坐下,问,“好吃吗?”

五公主害怕了,她见过父皇这样的眼神,那是她很小的时候了,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鲜血的味道很久很久才散去,以及宫人们压抑的哭喊恐惧。

玲珑把馄饨塞进了他嘴里,俊雅的面容有片刻愣住,而后细细咀嚼,黑眸发亮:“好吃!”

当下眼神都冷了,“退下。”

随即对老阿婆招手:“麻烦再来一碗。”

皇帝觉得玲珑把自己也骂进去了,可又觉得说得颇有道理,他与儿女们的亲情是建立在皇权之上的,皇权,意味着不容置疑、不容反抗、不容挑战。五公主是他疼爱的女儿,却也是他的臣民,这世上唯一敢用这种态度跟他讲话的是皇后,如今他们之间冷淡如冰,皇后敢讲,是因为他们曾经并肩作战共同经历过艰难的日子,五公主却一出生就是金枝玉叶,哪里能一概而论?

馄饨摊生意很好,老阿婆笑眯眯地应了,她的小重孙子在边上哒哒哒的跑,玲珑一边吃自己的馄饨一边告诉三皇子,“这馄饨只有阿婆做得好吃,听说她就是靠这馄饨摊子养活了她的儿女,不过她的儿子孙子都有出息,手艺就没人继承了,等到阿婆百年,这馄饨可就再也吃不到啰。”

福公公听得五体投地,谁说容妃娘娘是小羊羔,这分明是头小老虎,能把人脖子一口咬断的那种,没见公主殿下此刻表情多么难看?像是要吃人了。

话是这么说,玲珑却没有什么遗憾,看她那么爱吃,三皇子还以为她会不舍,甚至会想方法让人拿到秘方,“姑娘不觉得遗憾吗?”

说完了立刻缩回来,小小声道:“女儿管了父亲的房中事,真是有意思,我可从来不管我爹,他喜欢睡哪个小妾就睡哪个小妾,可他也着实过分了些,小妾生的孩子怎么能当回事儿呢,还叫他们在眼前作妖。”

怕被人识破身份,他便叫她姑娘,玲珑出来后就把太监服给换了,这会儿看起来宛如花骨朵般鲜嫩,怎么也看不出已经嫁人。听了三皇子的话,玲珑咬着馄饨奇怪地反问:“为什么要觉得遗憾?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要是天天都能吃到,我才觉着不快乐呢,再好吃的东西天天吃也会腻吧?”

这话可就说的太难听了!玲珑第一个不高兴,她从皇帝怀里探出一颗小脑袋,不爽地回瞪五公主:“你是个已经嫁人的公主,我却是陛下名正言顺的妃子,按理说你还该叫我一声母妃,什么叫与我鬼混?陛下在惠妃宫中的时候,也不曾听你劝一句不要鬼混雨露均沾。”

这解释好像有点怪怪的,但好像也挺有道理,没等三皇子想个明白,他的那碗馄饨就来了,老阿婆亲自端过来,还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俩:“郎才女貌,真是般配啊。”

五公主却不领情,“父皇忙什么?”犀利的眼神瞪向玲珑,“跟这个女人鬼混?”

玲珑还没怎么,三皇子就剧烈咳嗽起来:“不是不是,您误会了……”

在女人面前丢脸那可不行,“你先回去,朕在忙——”到底是心爱的女儿,还是给足了面子。

玲珑懒洋洋地看他,被误会的她都没说什么,他倒是第一时间否认了。

皇后娘娘那边几十年不过去一步,却如此珍爱惠妃,连惠妃生的女儿都能理直气壮地指责他。

老阿婆上了年纪,耳背,也没听清楚三皇子在说什么就笑着继续去煮馄饨了,玲珑的一碗鲜肉馄饨吃完,看着三皇子优雅的吃相,单手托腮凝视他,视线毫不掩饰,把人家脸都看红了,良久才做出评判:“你跟惠妃不像。”

玲珑顿时睁大眼看向皇帝,不说话,但他很明白她的意思了,那眼神真真儿就在说:陛下跟我爹真像。

“若说长相的话,我更像父皇。”

“还不是父皇伤了母妃的心!”因为是女儿,惠妃对她十分纵容溺爱,完全不似对儿子的严厉,也因此养成了五公主的脾气,她受宠爱,母妃又得宠,公主中数她风头最盛,在皇帝面前也最说得上话。“不然我才不管这劳什子的事!”

“我不是说长相,我是说性格。”在人家儿子面前玲珑也毫不客气地说坏话,“惠妃没有你讨人喜欢。”

“好了小五。”女儿跟女人孰轻孰重,那就只能问皇帝自己了,他淡淡地看过去,“你已是有驸马的人,公主府住的不舒坦,要入宫来折腾朕?”

三皇子脸更红了,他觉得这像是夸奖,可又像嘲讽,但抬眼看玲珑,她的表情跟眼神又很认真,似乎不回应她就很没礼貌。“……谢谢姑娘夸奖。”

“你!”

玲珑站起身:“我要走啦,你慢慢吃。”

正要开口呢,怀里的小羊羔鼓足勇气冒出一颗小脑袋冲五公主怼了一句:“谁答应我说谁。”

三皇子担心她孤身一人不安全,又舍不得放下这馄饨,不得已下伸手拉住玲珑衣袖:“稍等。”

怀里的小美人立刻缩了缩,又被吓到了,皇帝一时想发怒,又颇为好笑,想起他初见她时,怯生生娇滴滴的模样,捧着鸡汤站在那儿不知所措,也是这么怕羞胆小,后来才知晓,那都是给外人看的,实则娇气又任性,小脾气十足,倒也十分可爱,尤其是在他面前和在旁人面前的不同,更是满足了皇帝的虚荣心。

他快速将剩下的几只馄饨吃掉,再次跟在了玲珑身后,玲珑也不赶他走,两人一前一后在街上穿行,然而她模样太过显眼,就是不去招惹麻烦,麻烦也会主动上来招惹她。

“你说谁无礼?!”五公主怒目而视。

正打算买一串臭豆腐吃的玲珑还没靠过去摊子就被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挡住了,为首的那个虽然一身的绫罗绸缎,却流里流气,眼下发青一看就是纵欲过度不知什么时候猝死的那种人。寻常人家姑娘被拦着都要害怕恐慌,这些人也很喜欢自己被人害怕,然而玲珑非但不怕,还笑了。

福公公连忙跪下请罪,玲珑扯了扯皇帝龙袍,小小声道:“不怪福公公,是他人无礼。”

她一笑,就更加绝美,看得人哈喇子都要流出来,可从那张粉润的小嘴里说出来的话就不那么中听了:“是哪里来的野狗在挡路?”

美人受惊,皇帝自然要发怒,抬头一看是自己的掌上明珠,怒火不得泄,旁边的福公公就成了出气筒:“让你守个门,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第187章 第十七片龙鳞(九)

五公主冲了进来,吓到了玲珑,她宛如初生的小羊羔般嫩嫩地惊叫了一声,钻进皇帝怀里躲,还轻轻攥紧他的衣襟,明显是被这风雨欲来的气势吓了一跳。

世上有一种人,她美到了极致,就算把你骂个狗血喷头,你也会觉得,啊,她的声音好甜仿佛天籁,她的眼睛好亮宛若星辰,真想再从那张甜蜜的小嘴里,听到几句骂人的话。

“父皇!”

因此被骂的人根本气不起来,反而觉得玲珑的声音娇软妩媚,忍不住要去想,换个地方,这声音得多勾人啊~见美人似乎转身想走,这怎么能行,赶紧问出来姓甚名谁,看她身上的衣着只是普通,就不知是谁家生出了这么个美姑娘,他们直到现在才有幸得见。

一到小书房门口,五公主就瞧见她的父皇正拥着一妙龄少女手把手教写字,一瞬间气血上涌眼前发黑,她自然不会去恨皇帝,父皇跟母后本来那么恩爱,这是哪里来的小贱人!她听说了,是皇后带进宫的,果然是居心不良,这才入宫几日便如此迷惑君心,时日长了可还了得?!

玲珑懒得跟这些人啰嗦,她扭头就喊三皇子:“喂喂喂,你娘被人欺负你都无动于衷的吗?”

金枝玉叶又不能动粗,五公主一马当先地闯进了灼华宫,她冲在前面,谁敢拦?这可是陛下最疼爱的公主,曾经让她骑在脖子上的!万一哪儿冲撞了,人家是亲父女不碍事,他们这些伺候的奴才都得掉脑袋!

三皇子并没有无动于衷,他一直在暗中保护着她,可这一声娘就有点过分了,他哪里来岁数比自己都小的娘?“娘——”

然而五公主一听说皇帝不肯见自己,立刻恼了,“放肆!父皇怎会因为一个妃子便不见本宫?让开!”

一时间娘娘没叫出口就被玲珑打断:“好了好了乖儿子,不用叫了娘都知道,快点把这些个人给打发了,长得歪瓜裂枣,看着都揪心,啊我的眼睛。”说着戏很足的捂住自己的眼。

“是!”福公公理直气壮地滚了,这是陛下不叫他说话,可不是他不禀。

三皇子打了个手势,立刻就有人上前来将冒犯的人拖走,这也就是他在这儿,倘若是皇帝,那几个人小命都要没。

皇帝正得趣,恨不得与玲珑不分开,哪里容得下有人废话,“滚!”

他再度沉默地跟到玲珑身后,只觉得她着实是人间绝色,就连背影都婀娜多姿,因为想得太入神,竟险些将人跟丢,回神后就看见玲珑站在自己面前,嘴里咬着一根糖葫芦,手上又递了一根给他。鲜红的山楂裹着甜蜜的糖浆,饱满又个大,令人垂涎欲滴,还没有去咬就自动分泌出了口水。

“陛下,陛下……”

皇子当街吃糖葫芦……这未免不雅,可玲珑递来的三皇子又不敢不收,他犹豫了下还是接了过来,觉得她实在是太幼小了,虽说早已及笄,像她这么大的姑娘许多人都已经做了娘,但三皇子就是觉得玲珑太小太嫩。

不过这甜蜜的时光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就有宫人来传禀,福公公两相为难,他这是禀报还是不禀报?不禀报,陛下也许会发火,禀报打断这份柔情蜜意,陛下也可能会发火,人人都羡慕他是陛下身边的红人,是大内总管,又有谁知伴君如伴虎,稍一不如意就要人头落地啊!

相比起来,父皇的年纪大了太多,总给人一种老牛吃嫩草的感觉,她好好的青春年华,为何要入宫为妃呢?心里这么想,嘴上就这么问了,玲珑听他问,并未隐瞒,很自然地回答:“因为宫里有好东西吃,有好日子过呀!”

他的手又大又暖,包裹着玲珑小小的手,一笔一划带着她写字,还要注意不让她的袖子滑落沾染到墨汁,两人不时相视而笑,福公公站在小书房门口伺候着,什么都听耳朵里去了,暗暗心惊这位容妃娘娘的本事,然话又说回来,莫说陛下是个健全的男人,便是他这没了根的阉人,都觉着容妃娘娘秀色可餐,何况陛下呢。

这还不简单?

皇帝反手又将她拢入怀中,“朕教你写,小姑娘家也得将字写好看些。”

她拿看傻子的目光看三皇子:“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多少普通人家做了梦都想过你这样的日子,你是荣华富贵享受多了才向往恬淡山水,让你十天半个月只能吃干馒头就咸菜试试看?再说了,我爹本来要把我嫁给一个老头子,既然如此,我还不如当皇帝的女人,至少说出去好听,走出门也威风。”

后面两句语气又轻又柔,两人额头抵着额头,笑得分外开怀,还是玲珑先将皇帝推开:“快写快写。”

“那你对父皇……”

真是嬉笑怒骂,万种情绪来去自如,也能随心所欲地掌控他人喜怒哀乐,皇帝隐隐觉得自己似是被这小姑娘牵着鼻子走了,只他十足自负,不以为意,而是轻笑:“记下了,日后朕只同你说,你爱听,朕就只在龙床上同你说,这就是咱们的悄悄话。”

玲珑更可怜他了:“你被惠妃影响了,这世上许多人有爱没爱都能活,有爱固然好,可没有也能照样喘气过日子,惠妃是个恋爱脑,你可别学她。”

“其实还是爱听的。”玲珑软绵绵道,前一秒还跋扈娇纵,下一秒立刻柔弱可爱,将变脸表现的淋漓尽致,她凑过来蹭了蹭皇帝,“可是我不喜欢陛下老是挂在嘴边说,总是说就不感动了,而且谁知道陛下如今跟我说,改明儿一扭头又跟谁说呢?想到这个,我心中便难过得很。”

惠妃到底在渴求什么啊?她出身好,到了出嫁的年纪就被皇帝迎入宫中封妃,得了二十年的宠爱,为皇帝生儿育女,什么都有还不满足,还要去觊觎皇后的位子——皇后曾经与皇帝度过那么多艰难的时光,惠妃都没有参与过,却觉得皇后人老珠黄,就应该把那个位子给让出来。

谁敢说帝王的情话恶心?这简直是冒犯!皇帝有心佯作生气吓吓她,又在她抱怨且理直气壮的眼神里失去了底气,“你不爱听,朕就不说了。”

玲珑就觉得奇怪了,惠妃要求皇帝对她一心一意的爱,皇帝宠爱玲珑之后,她就觉得是玲珑的错,难道这一切的过错不在皇帝身上吗?他既然能违背年轻时对发妻的海誓山盟,那么再一次违背对所谓“真爱”的誓言又有什么不可能?

玲珑在他怀里哆嗦了一下,皇帝还以为她冷,结果她很一言难尽地看着他,真诚地请求:“陛下不要说这些肉麻的话,我快要被恶心到了。”

惠妃既希望皇帝是九五至尊,又希望他在她面前是个普通男人,贪心太过,不够清醒。

这个威胁很明显是没有用的,因为皇帝知道她根本哪走不了,一个用力,勾住她的腰将人搂进怀里,亲昵地咬了下她粉嫩的脸蛋,“走?你想走去哪儿?朕在哪儿你就要在哪儿,除了朕的身边,哪里都不许你去。”

三皇子被玲珑这么一说,薄唇微动,想说什么又没说,惠妃是他的生母,儿不言母过,可他心里却认同了玲珑的评价。

“自然没有陛下写的好看。”马屁拍个几句差不多就行了,再多玲珑就没了耐心,她双手叉腰气哼哼地瞪着皇帝,“陛下写不写?不写我就走了。”

只要一沾上跟父皇有关的事,母妃便失去了理智。

皇帝恼她小姑娘家家不知轻重,他的字可是千金难觅,她居然要来拓到宫匾上,真是焚琴煮鹤大煞风景。可看她兴致勃勃,又不忍拒绝,“本来的字不好看?”

玲珑心想,不仅仅是跟皇帝有关,跟你也有关。惠妃真的奇怪,她希望自己儿子娶个高门贵女,还希望他能多娶几个,多多开枝散叶延续香火——她自己却又希望皇帝只有她一人,连带着对儿子身边的女人也充满敌意,哪怕对方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红袖添香可是美事一桩,陛下给我重新写个宫名,我叫人拆了换新的上去。”

控制欲太强,独占欲太重,什么都想要,什么都舍不得放下,脑子可能有病。

皇帝睨了她一眼,果然来为她卷起水袖,露出两节白玉般的细腕子,那肌肤真是吹弹可破半点不夸张,皇帝眼热,粗糙的指腹在玲珑腕上轻轻抚过,如丝水滑,嫩的令人叹息。他几乎不敢太用力,因为总觉得稍一使力便要断掉,要小心呵护才行。

玲珑咔哧咔哧的啃着糖葫芦,吃得优雅且快,不过她吃到一半就不想吃了,注意力又放在距离最近的一家烧饼上,随手就把吃剩下的塞给了三皇子,“我去买个烧饼,这个给你吃,不要跟我客气。”

玲珑笑嘻嘻地对他伸出双手,宽大的水袖垂下,美感十足,但其实做什么都不方便,“陛下给我卷袖子,我给陛下磨墨。”

……谁跟她客气了?

皇帝跟玲珑回了她住的灼华宫,玲珑吵着要皇帝给她写副字,皇帝拗不过她,百依百顺地进了小书房,就见文房四宝已经备好,墨却没磨。

堂堂三皇子,站在大街上一手一根吃了一半的糖葫芦,看着玲珑在烧饼摊前兴奋的搓手手,三皇子不得不走过去,她边上还有些男人,这会儿都盯着她看呢,也不怕被占了便宜。

第183章 第十七片龙鳞(五)

他英挺的身影将玲珑挡住,玲珑接了刚出炉的烧饼,卖烧饼的大叔人很好,帮她撕成了两半,她就分给了三皇子一半小的。

既然陛下不肯,那就要她自己来谋算。

三皇子:“……”

这一辈子,惠妃也就这么点想头,她深深爱着陛下,可陛下还会喜欢旁人,否则他为何不废掉皇后太子,改立她为后,立他们的儿子为太子?

最后他明白了,她为什么不赶他走,乖乖让他跟着,根本不是担心她自己的安危,而是因为她缺了个食物处理者。玲珑想吃的东西太多太多,她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看到这个想吃,看到那个也想吃,好吃的她会多吃几口,不好吃的已经买了怎么办?龙女大人不喜欢浪费,就都给了三皇子。

惠妃回宫后怎么想怎么不妥,立刻叫人给已经出嫁的五公主递信,让她入宫共同商议。她的一对儿女都聪明伶俐,决不会输给皇后与太子。便是多了个容妃又能如何,她的女儿是陛下最宠爱的掌上明珠,她的儿子文武双全腹有雄韬大略,她还没当上皇后,她的儿子还没有扳倒太子——她怎么能输,怎么能低头?

然而她还很嫌弃地看他:“你好没用,这就吃不下了吗?你就不能向我学习一下吗?我还能再吃这么多。”

所以说这争宠,争来争去也就是那么几个人之间的事儿,她们这些小透明最好不要胡乱掺和,万一把自己给搭进去,那可什么都没了。

三皇子脾气好,不跟她计较的,“是我不好,我会增加一下自己的饭量。”

于是众妃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帝牵着玲珑离开,临走前给惠妃留了句好好将养的话,至于其他人……一个也没搭理。

玲珑觉得他好乖,比皇帝听话多了,就赞赏地点点头:“那我下次检查。”

玲珑不是很想走,可皇后却挥手赶她:“快走快走,本宫也落得个清净。”

随口一说,三皇子却是一怔,就是这怔愣间,他瞧见个眼熟的人走来,是父皇的侍卫,而在侍卫身后,有福公公伺候着的,虽然穿着常服也掩盖不住身上气势的,不是皇帝又是谁?!

皇后便又笑了,自打玲珑入宫,只要见着她,她总是笑容不减。皇帝冷淡地看了皇后一眼,将玲珑的小手反握,“安请了,你该跟朕回去了。”

他上前一步要行礼,皇帝摆了下手制止:“无需多礼。”

她却很坚持地看过来:“那怎么能一样!”

他又不是为了三皇子来的,黑眸一眯,盯向贴着墙根儿打算脚底抹油溜走的小美人:“玲珑。”

玲珑在思考自己要跟皇后娘娘提个什么要求,小脸微皱,十分苦恼。皇后见她这样,忍不住笑起来:“你这孩子,想要什么便说,难道本宫还会不准许?”

玲珑本来想装作没听到没看到,被叫了一声也不好意思了:“……好巧啊。”

这就是惠妃想多了,她习惯连环算计旁人,就觉得旁人也跟自己一样。帝后之间如今连陌生人都不如的关系,少不了她的推波助澜。

巧?皇帝冷笑,“过来。”

眼下不宜轻举妄动,三皇子外出办事未回,定要小心谨慎提防。皇后与容妃目的性太强,保不准还有后手,她必须得格外警惕。

她却拒绝:“不要,你会打我。”

可惜媚眼抛给了瞎子,皇帝的注意力全在玲珑身上,是半点儿没见着。惠妃悄咪咪握紧了拳,她清楚容妃进宫是皇后的主意,说什么帝王见之心喜促成了好事,她半个字都不信,必然是皇后让容妃这小贱人蓄意勾引,为的便是分宠!

“朕……我什么时候打过你?”皇帝气乐了,他担心她身子不适提前去看她,谁知却四下找不着人,问了一圈才知道又偷溜了,还摸走了一套小太监的衣服,当时皇帝就想把她抓过来狠狠揍一顿,可眼下真见着了人,又觉得比起可恨,还是可爱居多。“你快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欲语还休,诉说着无限情意,若不是真心爱他,又怎会如此?

“你想说什么,你当着小三的面说。”

正要据理力争,却又隐忍下来,面上也带了笑,还是惹人怜惜,“是臣妾不好,皇后娘娘如何安排,臣妾都接受,还请陛下……”

被叫小三的三皇子不知为何觉得这个称呼怪怪的。

而受到最大冲击的,除了惠妃没有旁人。她怎么也想不到就因为自己早上多扑了点粉,皇后就把自己的绿头牌给撤下了!没有恩宠,那岂不是——

皇帝忍了又忍,闭上眼,睁开,再闭上,再睁开,半晌,和颜悦色对玲珑道:“你听话,过来。”

如果说惠妃是娇柔的菟丝花,那么容妃就像是一团柔软的烈焰,张扬肆意,毫不客气,她的到来就像是在一湖平静的水面砸入一颗巨石,令所有人猝不及防。

玲珑呵呵一笑:“虽然你的表情很温和,但是你的肢体语言跟眼神告诉我你想打我。”

皇帝见她小脸懵懂犹带几分稚气,对这放肆的举动也就默认了,她那样开心,想必对他是喜欢的,这把岁数了还能有小姑娘死心塌地,哪个男人不骄傲自得?皇帝本质上也不过是个男人。

皇帝不跟她废话了,直接过去逮人,结果她相当机灵,反应速度也特别快,撒腿就跑!多少年了皇帝没再像少年时期那般,今晚也算是重新体验了一回。

惠妃脸色一变,尚未来得及求情,玲珑就掩口而笑,大胆地挽住了皇帝的胳膊:“只要姑父不嫌弃我就成。”

被逮到后玲珑闭上眼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要杀要剐随便你,总之我没错。”

她怜惜地看向惠妃,眸子里满是同情,皇后凉凉道:“既是身子不适数年,为何从来不提?病体侍奉陛下,若是将病气传染了该如何是好?这病了好些年,怕是一朝一夕也难以痊愈,本宫便做主,暂且撤了惠妃的绿头牌,等到惠妃身子康复了再侍奉陛下,这段时日,容妃就多担待着些。”

“你还没错?”皇帝被她的冥顽不灵再度气笑,“身为宫妃私自出宫是什么大罪你知道吗?”

玲珑哇了一声,水润的大眼看向皇帝,充满感叹,分外真诚:“惠妃娘娘好可怜啊,身子不适好几年了,姑父都不知道关心一二,刚才夸过御医医术高超,没想到现在就要收回,病了这么久,肯定很难过吧?”

“那你砍我啊。”玲珑梗着脖子对抗,“谁叫你老是想管着我,怎么你的惠妃还不够你管的吗?”

连带着看惠妃的眼神都少了些温度,惠妃心里有些急切,她擅长的那些个手段,总不好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使用,外人面前她总是华贵端庄的,因此便主动跪了下来:“陛下,臣妾最近几年总是身子不适,早晨昏沉沉的起不来,实在是不该耽误请安,还请陛下责罚。”

皇帝被她闹的没有办法,虽说两人现在是在人比较少的地方吵架,但怎么也是大街上,叫人看了,真是脸面都别要了,只好先哄她:“先跟朕走,朕跟你慢慢说。”

惠妃最擅妆点自己,怎么可能会发生胭脂没涂好的失误?皇帝能从一个不起眼的皇子到坐拥江山的帝王,他的心机不可小觑,女人之间争风吃醋在他看来是小情趣不足为奇,可若是因此坏了规矩,那就不是他能容忍的了。

谁先示弱,另一个人就占了上风,玲珑很不相信,“那好吧,我就给你一次机会。”

皇后淡淡地道:“本宫没那个福气能日日见到惠妃,今日还是托了容妃的福,惠妃一如既往没什么变化。”

她似乎完全把三皇子给忘了,皇帝出现后,她眼里就只看到皇帝一人。三皇子悄悄对皇帝施礼,转身离去,手中却仍捧着玲珑塞的一大堆小吃,都是她有兴趣吃但还没来得及,或是吃剩下不想吃的。不过,三皇子想,她应该不会再碰这些了。

然而这一次,还没等皇帝再次体会到与惠妃四目相对怦然心动重燃爱火是种什么感觉,就被玲珑打断了注意力,不觉将视线停驻在她身上。“我说的没错吧,惠妃娘娘这气色看起来好多了,昨日还说着身体不适,今儿个就好了呢,这御医还是一日既往的厉害。啊,姑姑,你看惠妃娘娘是不是比昨日前日看起来都康健?”

她是那样的恣意,哪怕生活在宫中。

美是美的,宛如雨后新荷,楚楚动人,惹人怜惜,如果说皇后娘娘是宁折不弯的青松,那么惠妃就是百依百顺的菟丝花,男人在苦难之中,总是希望自己的女人能够坚强勇敢与自己并肩共同奋斗,然而江山一定天下太平,他们便会觉得糟糠之妻太过陈旧,他们开始渴望温暖与柔软,渴望美好与单纯——这就是光明正大的变心的理由。

玲珑被皇帝连搂带抱的带进了马车,她一进去就噘嘴,表明自己的立场:“我没有错。”

惠妃这会儿脸色是真难看了,可她惯常体贴顺从,皇帝提出的要求若是拒绝,那人设可就崩了。于是忍着一时之气,在宫女的伺候下洗掉胭脂,露出一张素净面容。

这会儿没外人了,也没人瞧见,皇帝的脸色就不怎么好了,彻底拉下来:“那你说说,你怎么没错。”

由此可见,容妃并非年少轻狂,而是心机深沉,又有皇后为她撑腰,她们暂时还是不要去打其他的主意为好。

“宫里不好玩,我无聊,有出宫令牌,姑姑也答应了。”她还真有板有眼的跟他犟嘴,皇帝简直想把她翻过来狠揍一顿屁股。

皇后娘娘早已叫人送了水与干净的布巾上来,众妃心中一顿感慨,逼着人当面卸妆,这也太可怕了。上妆点出憔悴之色,争宠的后妃基本上都用过,可这要当面洗掉的……惠妃恐怕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那你知不知道朕发现你不在了有多担心?”

亮晶晶的水眸里闪烁着狡黠,皇帝登时放声大笑,“好好好,朕允了,便是惠妃不同意,朕也想看看!”

“陛下那么多女人,真要一个一个担心,得有多少颗心才担得过来呀。”

“不准就不准呗,还能如何?”

第188章 第十七片龙鳞(十)

她撒娇又软又甜,皇帝对她正是恩宠深厚,哪里有不同意的,便对惠妃轻笑:“爱妃便允了这孩子吧,朕听着也觉着有趣,可玲珑,倘若你说的不准,又待如何?”

这辈子,哪怕自己还是个不受宠、不起眼的皇子的时候,也没人敢用这样阴阳怪气的语气跟皇帝说过话。偏偏玲珑跟一般人损人还不一样,看起来有几分嘲讽又有几分娇嗔,眼波流转端的是精灵俏皮,叫人怎么也没法真正的对她生气。

说完又握住皇帝的手轻轻摇晃撒娇:“姑父也想看吧?若我赢了,便要姑姑答应我一个条件,不许反悔,我可想让姑姑吃亏呢,姑父千万要做这个见证人。”

他一叹,又软了声音来哄她:“世上人人只有一颗心,朕自然也是。”

“我自然知晓。”玲珑理直气壮,“要不姑姑跟我打个赌?惠妃娘娘今日的胭脂确实是没涂好,才显得脸色不够红润,若是洗掉了,定然看起来如二八少女。”

“人人只有一颗心,陛下的心却能分成很多份儿,送给很多人呢。”玲珑不依不饶。

没等皇帝先说话,皇后便笑了,她在这一屋子的莺莺燕燕中,着实称不上美丽,可那份雍容宽厚的气度,却是惠妃等人远远不及。“你这孩子,你又知道人家的胭脂涂没涂好?”

“打你入宫以来,朕可曾去过旁人身边?玲珑,你要讲道理。”

她语气天真又可爱,真诚极了,仿佛就是单纯地询问,可在场的都是女人,谁不知道谁啊,这容妃是在跟惠妃宣战呢!

“我从来不讲道理,陛下要是不喜欢,大可去找那喜欢讲道理的人去。”

因此当皇帝看见惠妃的脸色,还没来得及叫人赐座,就听见他手边那花骨朵儿般的小妃子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惠妃娘娘今日是怎么了,我曾听宫人说,惠妃娘娘巧手匠心,总是能研究出许多新奇的发型与妆容来,民间迄今还流行着娘娘的桃花妆,怎地今日惠妃娘娘连胭脂都没有涂好?”

皇帝真是被她磨的没了脾气,他到现在都不知自己究竟什么地方惹了她,难道就因为他不允许她私自出宫?身为宫妃私自出宫这是何等大罪,换做其他人早已命都没了,也就是他心里怜爱才不予计较,她可倒好,非但不知错,反而变本加厉。“玲珑。”

当年皇帝许下誓言,后来无法遵守,皇后便与他彻底决裂,再无二话,眼见每年选秀宫中进了无数新人,一颗心早冷了死了,再不在乎。惠妃却不同,她依恋皇帝的誓言,却从不会流露出丝毫嫉妒,这就是皇帝最想要的,他的女人们都爱他,互相友好,从不争风吃醋——惠妃这一点做的太好了。

他沉了声音,熟悉的人都知道皇帝这是要生气了,玲珑却不怵,她高高昂起下巴,理直气壮地瞪回去:“干什么,叫我的名字干什么,我知道我的名字好听。”

只他宠爱后妃,不代表他糊涂,如今见惠妃款款而来,容色苍白,眼波含情,完全没有因为他不曾去看她而有丝毫怨怼。在皇帝面前惠妃向来如此体贴懂事,这也是她跟皇后彻底区分开来的原因。

事到如今,除非是对她立刻失去喜爱之心了,否则怎么惩罚皇帝都舍不得,他对玲珑正热乎着呢,而且是一天比一天上瘾。她身上的朝气年轻、古怪精灵,乃至于这让人无力招架的任性跟脾气,都让他觉得讨人喜欢。

对皇后,爱是真的爱过,不爱了也是真的,只是顾念着旧日的情谊,她又不曾犯下什么大错,可真要说起在皇帝心里,皇后跟惠妃孰轻孰重,那天平绝对是朝惠妃那儿倒的。

因此他瞪了玲珑也就……五秒钟左右,便率先败下阵来:“玲珑,那你想朕怎么样?”

养个猫猫狗狗,年岁上来了都有感情,更何况是人,还是曾经秉烛夜话红袖添香无比缠绵的女人,这个女人还为他生了一儿一女,再加上柔情似水善解人意,怎么都比冷淡如冰的皇后来得叫皇帝喜爱。

“我想陛下陪我玩。”她很好说话的,两只胳膊抱住了皇帝的腰,仰起小脸看他,这会儿是什么骄纵之色都没了,只剩下眼巴巴的水眸以及铺天盖地的期待。“要是陛下没有时间陪我,那就让我一个人玩,不要总想管着我。”

第182章 第十七片龙鳞(四)

皇帝从没遇到过玲珑这样的女人,一时间百感交集,酸甜皆有,自己的一颗心仿佛都被她攥在手心,捏圆搓扁,还不是她一个眼神说了算。半晌,将人搂进怀里,柔声道:“乖玲珑,朕并非不让你玩,只是你独身出宫太过危险,日后你若是觉得无趣了,朕抽时间带你出来可好?”

惠妃特意让宫女为自己扑了稍微浓重的粉,使得面色苍白,口脂也不点,再配上憔悴的眼神,倒真像是大病不起却被不体谅的皇后娘娘强迫来请安的小可怜。

原以为这样的让步已经足够,谁知玲珑却仍不满足:“不好,我想什么时候玩就什么时候玩,不想迁就你。”

忍气吞声埋头做小这么多年,总该叫她扬眉吐气了吧!可说过爱她的陛下又喜欢上了新的妃子,若只是临幸便还罢了,她自会让对方无法怀上龙种,可陛下却那容妃宫中待了数日,连自己称病都不曾来探望,那容妃又是皇后弄进宫的,说不是针对她谁信!

她一口一个我一口一个你,完全没把皇帝当成皇帝来看,似乎在她面前他就是个普通人,皇帝哄不好她,又觉得她的身子娇软可人,怎么也舍不得放开。“那你若是一定要出去玩,再不许自己偷偷出来,朕允你出来,可你一定要带护卫,这样可好?”

惠妃可能也没想到福公公会过来,她还以为是皇帝关怀自己来了,谁知却是叫她去皇后宫中请安。当着福公公的面,惠妃自然不会流露不满,只是转身换衣时,将伺候的小宫女身上都掐肿了!

玲珑想了想,勉为其难道:“那好,不然遇到一些色狼也是很烦的。”

其实想想也是啊,都这么多年了,她们都是第一批入宫的老人了,早已过了年轻貌美的岁月,何必再去争宠?就算去争,也争不来,看容妃不顺眼,嫉妒又能如何?倒不如助皇后跟容妃一把,联手先将惠妃拉下马,此后大可从长计议。

皇帝瞬间冷了脸:“遇到色狼了?”

惠妃若是成了皇后,那她们的日子可难过了。

她顺势告状:“对啊!他们拦住我的去路不让我走,还是小三及时出现呢,不过你放心,我看不上他们的,他们比你丑。”

玲珑顿时就满意了,皇帝声音小,是以除了坐的比较近的几位高阶嫔妃外无人听到,几人面面相觑,皇后跟惠妃之间,她们自然是支持皇后的,惠妃心胸狭隘,虽然看似知书达礼,实则最是阴险,得罪了她的人表面上无事,可过不了多久,重则丢命少则退层皮,是以人人畏惧,皇后娘娘却公正严明,虽说不与她们亲近,却决不会苛责,即便是无宠的妃子也能衣食无忧。

皇帝一时间不知自己是该先生气还是该先高兴在她心里自己还是好看的,只无奈地捏了捏她水嫩的小脸,“你真是朕的克星。”

正在心里想如何缓解局势,却听皇帝声音温和道:“朕不是已经让福公公去催了么,乖,不要闹。”

玲珑哼哼了两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叛逆过了也该给点甜头吃,“那陛下还不好好疼疼你的小克星,这样她以后才会疼你呀。”

皇后娘娘微微拧眉,不赞同地看向玲珑,在她看来,玲珑年幼天真,虽说陛下对她迷恋,可终究短暂,惠妃却有着多年情分,小姑娘想为她跟太子出气也不必急于一时,若是自己也赔了进来,才叫血本无归。

皇帝终于笑了,只是很快又恢复之前的严肃:“只这样是不够的。”

听容妃叫陛下姑父已经令人吃惊,她又直呼惠妃不曾来,这新欢旧爱聚齐,陛下会作何选择?

玲珑吃吃的笑,藕臂缠上皇帝的脖子,软绵绵的,却又挣脱不开——当然,皇帝也许根本就不想挣脱,“那陛下想要怎样?”

看得出帝后不和,其他人也不敢多言语,惟独玲珑好奇地问:“原以为我来的就晚了,不曾想还有人比我更晚,姑父,惠妃还没来呢。”

皇帝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玲珑眨眨眼,嫣然一笑:“好啊~”

一片莺声燕语,所有人的目光都火热又含蓄地黏着皇帝,玲珑拉着他在主位坐下,皇后神情平静,她与皇帝之间连夫妻情分都消磨的一干二净,比陌生人都不如。

于是皇帝怒气全消,不仅没有责怪她,还给她点了这家酒楼最出名的菜,吃完后也没急着回宫,反而带着她四处逛,夜晚的京城,热闹程度完全不亚于白天,人声鼎沸,甚至因为天色已暗,河堤上有不少青年男女大着胆子握住了手。

而玲珑并非自己独身而来,她身边还有一个身着明黄色龙袍的高大身影,来请安的妃子中有些数年不曾见过皇帝,如今激动莫名,连忙整理宫装抚摸鬓角,悔恨今日穿的不是最衬自己的颜色,又忧心口脂是否涂的不够匀称——然而这一切担忧都没有意义,因为陛下根本看都没看她们一眼,他的视线一直追随在容妃身上。

河面上飘着一盏又一盏花灯,不少未出阁的姑娘就在岸边潜心许愿,玲珑跟皇帝站在桥上,侍卫们乔妆了跟在人群里,谁也不敢上去打扰两位主子。玲珑低下头朝河面上看,也不知看的是哪家姑娘的心事。

众人望去,只见容妃明艳动人地走来,这一殿的嫔妃,便是有些不再青春,当初也都是出了名的美人,更别提这几年宫中一直有进新人,真可谓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然这千百种美丽,到了容妃面前,都如白水一般寡淡无味。众美人头一回是真真儿明白了什么叫绝色,如此却也怨不得陛下沉溺温柔乡,试问谁能抵挡?

“想放河灯?”

众妃鸦雀无声之际,却听一银铃般的笑声传来:“今日是怎地回事,我不过是来得晚了些,姑姑便不开心,可见是想要我陪着说说话的。”

她看向皇帝,指了指自己:“我看起来像是那种天真的小女孩么?”

不就是因为玲珑没有世家,又是她带入宫的?人善被人欺,古来如此。

歪着脑袋看人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年岁又确实是小,活脱脱便是她自己口中那“天真的小女孩”,只是皇帝并没有说出口,免得伤到小女孩的心。“自然不像。”

还不是柿子挑软的捏。

结果他低估了玲珑,也高估了自己,因为她居然瞪大眼睛反问:“陛下的意思是说我已经不是小女孩了,我老了?陛下喜欢年纪更小的那种?真的是太过分了!”

众妃见皇后娘娘冷了脸,个个噤若寒蝉,皇后又冷淡道:“容妃一日不来,你们便诸多惦记,本宫已数年不见惠妃,何曾听你们提过一言?”

皇帝张了张嘴,居然无力反驳,因为他觉得自己恐怕不管说什么,她都能给他反驳回来,既然多说多错,那便不如不说。

已是如此,皇后又怎能容忍其他人对玲珑说三道四呢?

却不曾想,不说话也是不行的。

这个时候出现的玲珑简直就是皇后跟太子的救命稻草,分走惠妃的宠爱,他们母子俩就会轻松许多。可好处是他们占了,玲珑大好的年华,二八的岁数,却要葬送在一个年近半百的男人身上,便是玲珑不说,皇后娘娘也觉得她是委屈的,她应该委屈。

“陛下为何不说话,是不是觉得我残酷无情无理取闹了?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可事到如今,陛下已不是当年那如履薄冰的不起眼的皇子,他已大权在握坐拥江山,没有什么是皇后能给别人不能给的,除了美色。

皇帝深吸一口气,“你若是再戏弄朕,咱们就马上回宫,日后你也别出来了。”

所以,在惠妃猖獗露出狼子野心之前,必须要斩断她一条臂膀。

玲珑完全不受威胁:“反正你本身也不让我出来,我可以自己想办法。”

皇帝太宠爱惠妃与惠妃所生的三皇子,皇后与太子的地位岌岌可危,更别提惠妃出身高门,与皇后不同,只要陛下有了换储君的意思,那么皇后也好,太子也好,都没有还手的余地。

皇帝:“……”

她是为了帮她才入宫的,皇后知道自己早已人老珠黄,她本身就不是多么美貌的女子,上了年纪更是苍老许多,女人与男人到底是不同的,如今的皇帝仍然令无数人趋之若鹜,皇后却是无人问津。

明白了,事事顺着她就行,其他的什么都别管,因为根本管不了。可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他喜欢她,也就只能惯着她。也就是上了年纪了,对鲜嫩的小姑娘多了容忍之心,若是换做年轻气盛时的皇帝,决不会这样好说话。可惜就可惜在,无论是皇后还是惠妃,他“真爱”过的两个女人,都是在他人生的前半段与他相遇,等到他真正沉淀下来之后,他就很自然地再次遇到了“真爱”。

那是世上最好的孩子了,是被她拖累,才到了这深宫之中,无论多少人艳羡皇帝女人身份高贵荣华享用不尽,皇后也不觉得玲珑需要这些。

他对比他小太多的爱妃有着年轻时没有的耐心与纵容,那是皇后跟惠妃都无法得到的。

玲珑没有遣人来说,皇后却不肯让人觉得她不好。

最终还是陪着玲珑亲自去买了一盏河灯,福公公跟在身后亦步亦趋心里直打鼓,这、这河灯才几文钱呀,他们这做奴才的去买不就好了,陛下非要跟娘娘去,这、这不是叫他们没有用武之地了么!

这倒是,前几日玲珑来的比谁都早,结果这群人却只抓着她今日没来说事儿。

玲珑手中捧着一盏龙形河灯,嫌弃的眼神挡都挡不住,“这个也太丑了,龙哪里有这样丑。”

话里话外挑拨不断,皇后娘娘却淡淡道:“只今日没来罢了,也遣人与本宫说过是身子不适,前几日她倒来得早,却不见诸位也学着点儿。”

结果那卖河灯的小贩不乐意了,他看着眼前这遮着脸的美娇娘,语气还是好的,“夫人这样说就不对了,我们家那可是祖上传下来的手艺,这河灯就是我们吃饭的家伙事儿,您看咱们这龙灯,哪里做得不好?驼头鹿角兔眼牛耳蜃腹鹰爪虎掌,那真真是一点错处都没有的!您仔细看、您仔细看!”

有唱红脸的自然就有唱黑脸的,另一名绿色宫装的妃子道:“什么起晚了,臣妾看就是恃宠而骄没个规矩了,这才刚入宫多久便如此跋扈,假以时日可不是要踩到咱们所有人头上了?”

“丑就是丑,仔细看也丑。”玲珑一点面子都不给,“不过算了,我将就一下。”

因此便有大胆地主动道:“皇后娘娘,这容妃妹妹……今儿个是起晚了不成,要不要派人去催一催?”

皇帝在边上连连摇头,准备掏钱却发现身上一文钱都没有,于是场面一时变得非常尴尬,玲珑都准备捧着灯走人了,结果却看见皇帝一脸懵逼,她不敢置信:“你、你没有钱?”

可陛下性情专制霸道,深不可测,并不喜欢他人进谏,前朝那些股肱之臣见了陛下都要畏惧,更何况她们这些不受宠爱的嫔妃?因此众妃只能希望皇后娘娘去提这意见,虽说容妃是皇后娘娘带入宫的,但怎么说,这后宫之主,一国之母是皇后娘娘,也没有叫容妃越过自己不是?

好在福公公跟着呢,这会儿连忙凑了上来给了小贩钱,顺便多赏了些,拿了赏银,那小贩的态度就跟之前不一样了,玲珑的嫌弃顿时转移到了皇帝身上,捧着灯走,看都不看他一眼。

更别提今日据说是前朝都没去,算上这一日,可足足在容妃那四日整!当年惠妃盛宠之时也不见这般过分!

皇帝瞪福公公,觉得这奴才八成是故意的,不然早不出现晚不出现,为何要等到他发觉自己身上没钱的时候出现?忠心耿耿的福公公要冤枉死了,他老老实实跟在皇帝跟玲珑身后,恨不得这就跪下去跟皇帝表达一番自己的忠心,可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这时候上去打扰帝妃二人。

于是今日的请安,不仅惠妃娘娘没来,新宠的容妃娘娘也没来。嫔妃们小心打量着皇后娘娘的脸色,却见她面色如常,没有丝毫怒意。可总有人看新来的不顺眼,多少人在宫里勤勤恳恳几十年也不过是从秀女升为嫔,凭什么那毫无世家傍身的容妃甫进宫便封妃?陛下当年宠爱惠妃,怎么宠爱也都有个限度,到了容妃这儿简直是胡闹了!

别的姑娘家都要在河灯上写点心愿,玲珑不,她非但不写,连放河灯的态度也相当敷衍,反正本来也不是她想玩的,是皇帝要她玩的。面对皇帝非要她写个心愿的要求,她拿着笔想了想,刷刷写了几个大字,随手就放入河中。

“朕老是不老,你再体验一下便知晓。”用说的小姑娘家家怕也不懂,倒不如身体力行让她知道点厉害。皇帝眯了眯眼,玲珑着迷地用手指勾勒他眼角淡淡的鱼尾纹,真的好看,有味道,特别想一口全部吞掉。

当时皇帝没说什么,暗地里却给侍卫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叫人记得再把那盏河灯给捞回来,他要亲自看一下。

嫌弃的溢于言表,皇帝都忍不住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他鲜少这样觉得,然而面前这少女青葱鲜嫩,被他拥在怀中的小身子散发着青春的气息,确实是他已不再拥有的年华。只是被这样大剌剌的说出来,未免有些不美。可罚她?又是舍不得的,这样的少女,怎么也不想让她身上出现丁点儿的伤痕,更不愿见她娇美的面容上失去笑容。

满怀期待打开字条,原以为玲珑会写点什么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之类的情诗,结果她的心愿……未免也太接地气太朴实无华太让他无言以对了:我想吃饱。

“人家今年也不过十六,怎么不是小孩儿了?”玲珑耍起赖来那是理直气壮谁都不能说一句不好,“哪里像是陛下,都老的一条腿要迈进棺材里去了。”

听听听听,这话说的,活似他这个当皇帝的苛待了她连饭都不给吃饱,她就不能有点寻常女子有的心愿?比如说跟他白头到老,或者是为他生儿育女?

皇帝竟被气笑了:“这会儿你是小孩儿了?”

我想吃饱。

她仍旧笑盈盈的,话里却带了皇帝无法忽视的讥讽,登上大宝几十年,就是皇后也不曾以这种口吻同他说话,一时间竟不知面子要往哪儿挂,玲珑在皇帝生气前又软绵绵地依偎进他怀里,“陛下可莫要生我的气,小孩儿无理,您是大人,可得包容我。”

皇帝差点气晕过去,连带着晚上歇息的时候也看玲珑不顺眼极了,特别想知道她那小脑袋瓜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在宠妾灭妻这一点上,都差不多。”

我想吃饱,是认真的吗?

皇帝先是因她前面那句话皱眉,又听到她后面那句,还以为玲珑说他与她父亲差不多是在夸他,面上便多了几分笑意:“哦?是哪里差不多?”

第189章 第十七片龙鳞(十一)

“原来民间传说的宫廷秘闻也有真的呀!”玲珑惊叹地打量皇帝,她说人坏话从不藏着掖着,越是这般坦荡的态度,越是容易取信于人。“我还没入宫前,就听人说陛下独宠惠妃娘娘,所做的浪漫事儿不知凡几,原来果真如此,倒是跟我父亲差不多。”

比真金还真——玲珑。1

第181章 第十七片龙鳞(三)

她闹够了就不闹了,横竖这会时间皇帝跟她签订的不平等合约已经让她暂时满意,而能把变乖的她带回宫,皇帝也松了口气,至于答应她的那些个零零碎碎的小条件,只要不威胁到国家根基,也就都无所谓了。

皇帝微微皱眉,他向来重规矩。

不过是个小姑娘的要求,难道他还做不到不成。

“姑父不会不知道吧?”玲珑不敢置信。“听说惠妃已经好几年不曾给姑姑请安了,这也太没规矩了吧,还是说……是陛下默许的?”

于是宫里就传言说陛下带着容妃娘娘微服私访出去玩了,皇后对此毫无意见,皇帝越疼玲珑她心里才越高兴,最好再惯着些,后宫有她坐镇,绝没有人敢说玲珑一个不好。

“嗯?”

太子就更懂了,玲珑入宫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他跟母后,说起来这是他们母子欠她的,既然她喜欢玩乐,那便玩,父皇陪着玲珑总比陪着惠妃强。因此前朝有人拿玲珑说事儿,他也给压下了。

“她当然不会为难我,又不是陛下。”玲珑理所当然地横了他一眼,媚眼如丝,又看得皇帝心神一荡,“可我是要守规矩的,陛下再恩宠,该去请安也要请安,我才不像惠妃那样呢。”

总之有皇后跟太子在,玲珑这个本该被称为祸水的妖妃,日子过得无比滋润,可以想见按照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哪怕皇帝驾崩了,她也照样有好日子过。

皇帝倒也不恼,道:“皇后性情温厚,不会为难你。”

惠妃就不同了,她快要被嫉妒的火焰燃烧殆尽,之前她有圣宠时,成天想的就是如何把皇后太子拉下马,现在皇帝移情别恋,她就再也顾不得追着三皇子要他上进要他去算计太子了,而是绞尽脑汁想要跟皇帝亲近。她独占了二十年的宠爱,为何要分给他人?皇后已经人老珠黄,她还没有啊!

皇帝正要让她见识一下他能奈她何,结果玲珑突然将他推开开始穿衣服:“该去给姑姑请安了,我可不能误了时辰。”

清晨起了,惠妃对着梳妆镜痴痴出神,她年纪比皇帝要小一轮还多,他是九五至尊时,她不过是个待字闺中的少女,他见了她就喜欢,其实她也一样的。当她入宫后,看到那已经逐渐苍老憔悴的皇后,心里充满了得意与瞧不起。

玲珑嚣张不已:“我就笑话了,你奈我何?”

平民出身,说难听点就是个泥腿子,如何跟她这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比呢?更何况,皇后已经老了,而她风华正茂,正是一个女子最美好最耀眼的时光。

她这样撩拨,皇帝骨头都酥了,甚至延误了今日的早朝,最后推说身体不适,玲珑还嘲笑他,他又拉过她折腾:“胆子不小,敢笑话朕。”

宠冠后宫啊,那是怎样一种骄傲与得意,惠妃直到现在都忘不掉。

玲珑轻笑,一点都不怕他调戏,“因为呀……”她压低了声音,温热的气息吐在他耳边,暧昧横生,“要分时候叫呀,陛下昨晚教训我的时候,可像是我的姑父呢。”

可现在,那份宠冠后宫,已经属于另外一个年轻又美丽的少女了。

皇帝道:“先前还叫朕姑父,怎么就改口了?”

她对着镜子自己看自己的脸,容颜精致眉目秀丽,只是没有了少女的娇俏天真,也失去了蓬勃的朝气,甚至于她的眼角在笑的时候会出现淡淡的皱纹。所以惠妃除了在皇帝面前很少笑,就算笑也会注意自己的表情,时间将美人变成枯骨。

玲珑伸手扯他下巴上的美髯,“陛下这胡子一点都不好看。”

“本宫……是不是不如当年好看了?”

说着还低头来啃她早已痕迹斑斑的香肩,玲珑觉得痒怂了怂,身后宽厚的胸膛内边发出低沉的笑声,皇帝虽然年近半百,身材却保养极好,胡子要是也能刮干净,说不准能年轻个十岁。

身边伺候的宫女是她家中带来的,自幼一起长大,主仆情深,听了惠妃这话连忙道:“娘娘尽胡说,奴婢看娘娘仍旧美若天仙,可比当年差不了些许,跟公主们走在一起,若不是看衣裳首饰,都分不清谁是公主呢。”

皇帝从背后将她拥住,捏了捏她软软的脸蛋,“在想什么,笑的贼兮兮的。”

惠妃自嘲道:“本宫再美,也不敌容妃。”

成功将皇帝留下,玲珑扒着手指头数了数,今天是独占皇帝的第四天,不过没关系,他再也别想去其他人那里了。

宫女一时语塞,任她心里觉得自家娘娘如何如何好,也没有办法昧着良心说出惠妃比容妃更貌美的话来,只好安慰道:“陛下贪图新鲜,过个几日便会腻了,这么些年下来,也只有娘娘您圣宠不衰啊。娘娘可不能这样说话,若是叫陛下听了可不好,娘娘只要每天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等陛下过来看您就成了。”

她本来到了人间,就会去找有权有势的人当食物,而且拿贞操这种东西来衡量她快乐与否实在是太可笑了,她又不是人类,有贞节牌坊就能永远不饿肚子吗?不存在的好吧。

“陛下根本不会来看本宫!”惠妃突然咬牙切齿起来,将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一扫而空,噼里啪啦的声音过后,她看向跌落地面已经摔得粉碎的镜子,映衬出来的扭曲容颜是她的,字字句句都诉说着泣血的怨恨与妒忌。“陛下被容妃那贱人迷了心,哪里还想着本宫!本宫不能让她这样嚣张下去,本宫要想办法,本宫一定要想个办法!”

玲珑那边完全不这么想!

她郁结难消,很快就卧病在场,这回是真的气病了,然而给皇帝送了几回口信,都不见他来探望,惠妃知道,定然是容妃在其中作梗,她心中愈发地恨毒了玲珑,却不曾想,皇帝没来,玲珑却来探病了。

一夜难眠,从将玲珑送往皇帝寝宫那夜起,皇后娘娘就睡不好了,她彻夜失眠,总觉得自己对不住好友,没能保护好友一生喜乐,又将好友的孤女带入宫中送给自己的丈夫做小妾,浓浓的愧疚与痛苦折磨着皇后,让她在给太子的信中对玲珑百般美言自责,只盼着事情快些结束。

嗯……说是探病好呢,还是示威好呢?

“是。”

打扮的花枝招展,还涂脂抹粉,脸上一点担忧的表情都没有,装都不装一下,惠妃会相信她是来探病的就有鬼了!

她轻声道:“派人给太子送封信,告诉他如今宫中形势,嘱咐他切记万事小心,不要打草惊蛇。”

玲珑当然是来探病的,她轻轻掩嘴娇笑:“许久不见,惠妃身子还没好呢,这绿头牌什么时候才能重新放上来呀,我一人伺候陛下,实在是太累了。”

就是委屈了她可怜的小玲珑,大好的年华,豆蔻梢头,花骨朵般的少女,就要在这深宫之中葬送美好前程,多么的可悲,多么的难过啊。

惠妃恶狠狠地盯着她,跟皇后一个鼻孔出气的贱人!她们姑侄俩根本就是刻意给她下绊子!

皇后娘娘听说惠妃那儿物件坏了些许个,着内务府换了新的,先是为玲珑得了圣宠喜悦,又对惠妃感到讥讽,这么多年了,宫里进了那么多新人,可是头一回见惠妃出师不利。惠妃那般聪慧,竟也信了皇帝的海誓山盟,实在是叫皇后娘娘惊叹。

“不过陛下到底宅心仁厚,我想着陛下每日政事繁忙,定然没有功夫来探望惠妃,所以就自请过来了,还请惠妃不要见怪。”

皇帝笑意更深,就此坠入这温柔乡,再不想起来。

惠妃根本就不想看见她!

“那怎么能一样,姑父在我这儿不走,跟姑父送我东西是两码事。”玲珑拉下他的脖子,声音甜美,“姑父这样知情识趣,我也不好委屈您呀。”

玲珑却压根看不懂她的表情,坐到了惠妃床边,温柔地摸了摸惠妃的头发——那真是宛如毒蛇的信子舔舐而过,让惠妃不寒而栗,她哆嗦了下,玲珑却笑了,浑身充满母性光辉:“惠妃还是早日好起来,我会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期待的。”

皇帝说完,就瞧见身下小美人露出甜蜜满足的笑意,也被她逗乐,“这么点小事,竟值得你如此开心,朕赏你那么多宝贝,也不见你露出笑颜。”

闻言,惠妃猛地盯向她的肚子!仿佛只要手头有刀,她会毫不犹豫地一刀刺入玲珑胸腹。

这就是不过去的意思了,福公公不敢再搭腔,恭恭敬敬退了出去,将话传了,至于惠妃娘娘什么反应,那可与他无关。

“陛下如今正值壮年,皇子们年纪却都大了,我估摸着陛下至少还能有个三五十年好活,到时候我的孩子生下来,长大成人,恰好陛下老了,民家都说老来子最惹人疼,我也这么觉得呢,惠妃以为如何?”

“朕知道了,叫她好生歇着吧。”

玲珑这话说得就很明目张胆,到那个时候,皇帝定然会更喜欢初初成年的儿子,就算三皇子扳倒了太子,也不一定能上位!看陛下如今对容妃的宠爱,谁能保证她不会是最后的赢家?!

他心底是站在玲珑这边的,因着皇后娘娘待人和气,他也受过不少恩惠,惠妃娘娘虽然也擅收买人心,可福公公这样的老人精,什么没见过,是真心亦或假意,他比谁都清楚。

原以为只有皇后太子两个对手,结果却没想到还有个更强劲的!惠妃面色刷白,她这会儿才意识到,玲珑也有野心!

福公公还在等着回话,其实他也想知道陛下究竟会选哪一位,惠妃娘娘盛宠多年,容妃娘娘年轻貌美正得陛下喜爱,这两位第一次交锋,着实是热闹着。

她这样的少女,正值豆蔻好年华,却入宫陪了个老皇帝睡觉,诚然陛下尚且力壮,容貌俊美,然而却比容妃大了那么多,容妃这样年轻,陛下肯定是要先她而死,那还有什么比一个皇子更能让她稳固?!

真是千娇百媚,风情万种,又因着年纪小,眼睛格外透彻天真,皇帝眸色转深,女人之间争宠的小手段他清楚得很,他对玲珑正新鲜着,她又是皇后带入宫的,这几日恩宠正盛,若是他当真从她宫中走了,明儿个她就要成为笑柄,依这小野猫的脾气,倒是很有可能跟他杠上,再想享受软玉温香可难。

谁愿意一辈子做人家的棋子,谁不想翻身?!

皇帝心中对这位真爱还有情意,听到这话自然要起身去看看,结果要动的时候却被玲珑抱住。她抱人也不是那种死命的紧,仍是软绵绵的,两只小手就搭在皇帝肩头,眼中却有了赌气跟不满意:“陛下要去哪里,惠妃生病了不传御医,陛下难道还会治病?倘若会,那可正好,我这儿难受,要陛下好好疼疼。”

玲珑一看惠妃的表情就知道她明白了,当下也不多说,拍了拍惠妃冰冷的手,“我先走了,陛下还等着我呢,惠妃好好歇息,可别再着人传消息给陛下了,你这一宫殿的病气,若是传染了陛下,你担待得起么?”

两人厮磨许久,箭在弦上,却忽然听外头福公公来禀报,说是惠妃娘娘的贴身宫女候在外头,惠妃娘娘偶感风寒身体不适,已卧床数日不起。

说完便转身离去。

“小混蛋。”皇帝好气又好笑,看玲珑那副得意的宛如偷了腥的猫儿般的表情,是怎么也恼恨不起来,只能用自己的法子折腾她,他自会叫她软绵绵地求饶说好话,难不成还会被个小姑娘困住不成。

惠妃在她离开后,气得面色潮红,又一会儿咳的说不出话来,半晌,居然哇的吐了一口血!宫女见状大惊,连忙呼人传唤太医,惠妃吐了口血,面色却冷沉了下来,似乎在谋算着什么。

那种刺激的、有犯罪感的快乐,惠妃也无法带给他。甚至惠妃已经不复当年倾城倾国的美貌,她也会老,美人迟暮,最是残酷,岁月不会给任何人优待,曾经将皇帝从皇后那儿夺走的美貌,如今便输给了更年轻也更美丽的少女。

玲珑离了惠妃就去了皇后那,正巧太子也在,三个人凑一起把话一说,皇后就很不赞同:“你这样挑衅她,她必定不会放过你。”

其实她跟皇后之间半点血缘都没有,叫的哪门子姑姑,玲珑却偏偏挑了这么个称呼,平日里不是叫陛下就是叫姑父,每次叫后面那个称呼,皇帝都浑身紧绷——兴奋的。

“我就是要她不放过我呢,难道我还想跟她和睦共处?她若是出手,才正中我的下怀。”

这换做任何一个妃子,这会儿都得指天对地的发誓陛下在臣妾心中最重要没有人能超过陛下,玲珑却不愿说谎,她理直气壮道:“姑父哪有姑姑亲近,自然比不上。”

“这些年也不是没有其他宫妃怀过龙种,只是大多夭折,少数存活的,生母也都位份极低,威胁不到她。”皇后轻声说,“我早怀疑是惠妃所为,只不过她有世家做后盾,手段又高,我与陛下多年无来往,怕是我说了,陛下也只会包庇。”

懂眼色的宫人们早退了出去,皇帝便将玲珑摁在了桌子上,她身娇体软,吃吃的笑,那笑容看得皇帝心痒难耐,谁能拒绝这样一个充满诱惑的少女呢?他亲了亲玲珑的眉眼,越发觉得她娇嫩可爱,“朕是想你了,只你没良心,从前还晓得给朕送碗鸡汤,如今却是连看都不看朕,直接去皇后宫里,难道在你心里,朕比不上皇后?”

“姑姑不用担心,一切交给我就成。”

她水汪汪的杏眼就这样盯着他,皇帝顿觉心神一荡,这吹弹可破的脸蛋,不施粉黛也精致完美的面容,以及她身上散发出的香甜气息,都让他浮想联翩。

皇后爱怜地看向她:“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高兴,可你腹中这孩子,我是决不允许你拿他来当筹码的,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你只消快快活活过日子,剩下的事交由我与太子来办。”

玲珑娇笑,她笑起来与旁人都不同,不仅仅是艳色绝伦,更胜在那份气势。这世间谁敢随意地去坐皇帝的大腿?她敢。质地柔软的裙摆在他腿上散下,皇帝身材高大,玲珑坐在他腿上,两条小腿还可以晃来晃去。她咬了下皇帝的耳朵,宛如狐狸精一般要吸走男人精气:“我怎么知道,我想听陛下亲口说想我。”

“母后说得不错。”太子点头,“我与三弟向来无纠葛,惠妃再如何有野心,只要三弟的心意不变,就没有关系,目前你与孩子最重要。”

会把爱寄托给那么多人的人,本身就极其凉薄,无需去责问他们为何变心。

玲珑傻了三秒钟:“……我没有怀孕啊。”

皇帝对皇后,曾经也是爱之敬之,许过一生一世只有她一人的誓言,后来登上大宝,这誓言便如云烟于风中消散。后来他又爱上惠妃,可这爱维持了这么些年,也该到头了。

“???”母子俩二脸懵逼。

这是惠妃再也无法带给他的。年轻的感觉令人沉迷,这些年下来多少真爱还不消磨光啊,玲珑知道,人类之中,有一些人的爱纯洁勇敢,坚贞不渝,但也有一些人的爱,如同水中浮萍,风往哪儿吹,便往哪儿爱。

玲珑扑哧笑出声:“我怎么可能怀孕呢,我不是跟姑姑说过,决不会生下龙子成为太子的阻碍。”

那天晚上,穿着粉色罗裙的玲珑来送鸡汤,行了礼后便大胆抬头,无拘无束的模样令皇帝十分新奇,随即便为她美色所迷,床笫间听闻她用娇软勾人的嗓音叫他姑父,火气烧得更旺,似是又回到了龙精虎猛的年纪,能将这娇滴滴的小姑娘弄的哭叫求饶颤抖不止,在她身上,皇帝再一次找回了年轻的感觉。

皇后都愣了:“我一点都不在意啊,一个女人,不生孩子怎么能算圆满呢?咱们宫中多少后妃想要儿女都不得,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他实在是个相貌很出众的男子,阅历的沉淀让他连眼角淡淡的纹路都很有味道,只从外表上来看,皇帝相当讨玲珑的喜欢。她明媚张扬,又比他小那样多,跟他的外孙女比也大不了多少,在玲珑面前,皇帝除了是她的夫君外,还似是她的长辈。

玲珑摆摆手:“总而言之我不生,我也生不出来,早就做了准备了。”

“朕为何这么早回,爱妃难道不知?”皇帝刚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他已然上了年纪,但男人与女人本质上就是不同的,女人过了十五岁尚未嫁人便是老姑娘了,男人再老,只要有权有势,仍旧有数不清的美人可以选择,尤其是皇帝。

其实就是她不愿意为人类生孩子,她也不需要有羁绊这种东西,人类的七情六欲对玲珑而言毫无意义,但她随口说的这话却让皇后与太子误会成她为了帮助他们早已服下绝子药,二人再看玲珑的目光,既愧且怜,反倒让玲珑摸不着头脑。

第180章 第十七片龙鳞(二)

她跟皇后说假怀孕的事,自然是要皇后母子帮忙的。玲珑对最后谁当皇帝没兴趣,她入宫来纯粹是为了给惠妃添堵,否则直接弄死惠妃不是一了百了?

即便是抱怨,也是娇俏可人,灵气十足,看在皇帝眼里,真是越看越爱,怎么也看不够。

惠妃最想要的,皇帝的宠爱,三皇子登基。

“陛下今晨说要议事,我还以为多么重要,竟这么快就回了,我还没同姑姑多说会儿话。”

那当然要她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得不到啊,否则拿什么祭奠被龙女大人吞噬掉的食物呢?

玲珑习惯在脚踝上系一串铃铛,走路时常有清脆的叮叮声,十足悦耳轻灵,听到这声音皇帝便知道她回来了,夜间他曾无数次亲吻那雪白小脚,听到铃铛声,不觉心神一荡,万千旖旎尽显。

第190章 第十七片龙鳞(十二)

皇帝是真的很急着见她,居然让自己的步辇来接,福公公跟着一路小跑,很快回了玲珑现在住的灼华宫,皇帝正坐在桌边看书,容色轻慢,只怕也没有几分专心。

得知容妃有孕,皇帝大喜,他这把岁数了,还能叫这么青葱鲜嫩的小姑娘怀孕,说明什么?说明他还龙精虎猛,说明他还没有老!玲珑是他偏爱之人,他的儿子们又大多成年,因此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变成了皇帝目前心目中除了玲珑之外最重要的存在。

看着玲珑离开中宫,皇后娘娘越发觉得心头酸涩,她对帝王早已无爱,却无法原谅自己害了玲珑,事到如今,也不知这样选择是对是错。只盼着太子早日归来,也能给她出个主意。

他每天晚上都陪着玲珑,却什么都不做,看着她肚子的眼神都满是爱怜。老来子最得疼,这话并不是说假的,尤其为他生孩子的还是他喜欢的女人,这就更让皇帝幸福了,他甚至觉得自己活了这大半辈子,都没有哪一刻像是现在这样快乐过。

“我会的。”

皇后为玲珑找来了秘药,也安排好了御医,但那药玲珑没吃——开玩笑呢,做个怀孕的样子有什么难的,保管没有人类能发现不对劲,假的就是真的。

皇后娘娘还拉着她的手,眸中有万千语言想要叮咛,最终却只化为寥寥几字:“照顾好自己。”

女人在怀孕的时候或多或少会有些变化,皇后便是当年生产时遭了罪,此后身子一直没有好转过来,这么些年,变个天就容易染疾。而哪怕是出身好的惠妃,诞下皇子时也不过才十七岁,身子都没长好,调养的再好也无济于事。对女人来说,生子就是生死大关,活了才有富贵,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玲珑站起身:“姑姑我先走了。”

可玲珑不一样,她生而为龙,对于要不要传承自己的血脉这件事看得非常无所谓。

这时有人进来传话,来的是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福公公,他先是对着皇后搭了一礼,而后道:“陛下议事完了回宫中不见容妃娘娘,命奴才来寻,娘娘快回宫吧,莫叫陛下等急了。”

皇帝越是喜爱这个“不存在”的孩子,等到失去的时候就会越发震怒。

皇后娘娘一时震惊地说不出话,玲珑见她终于失色,满意地笑起来:“姑姑也不要担忧愧疚,这是我自个儿选的路,就是为了日后前程,无论是您的我的太子的,我都不会冲动行事,您放心好了。”

这个“孩子”当然是不可能生下来的,却也不能太快就没了,一定要挑个好时机,玲珑觉得七个月左右就差不多,在这之前恰好能让皇帝感受一下胎动,他虽然儿女多,却不曾像陪伴玲珑那样,从头到尾都感受着一个小小胚胎,逐渐长大的过程,也正因如此,感情越发深厚。

玲珑道:“要讨好他的妃子,后宫一抓一大把,解语花有惠妃一朵便够,我要做可不做解语花,我要做霸王花,应是他来喜欢我讨好我,怎么也没有我去跪舔他的道理。”

他最喜欢的就是夜晚拥着玲珑,一边给她讲故事,一边抚摸她的肚子,孩子有时候会动一动,故事说到高潮的时候,孩子似是能听懂一般,会踹一踹他的手心。

皇后娘娘一愣。

皇帝满心期待着这个孩子的出生,他会把他教导成最好的皇子,给他世上最好的一切。玲珑“怀孕”期间,他其他女人看都不看一眼,每天除却政事之外,所有时间都花在了玲珑身上,看着皇帝对这个根本不存在的“孩子”的喜欢,玲珑满意极了,也觉得是时候给惠妃一点机会了。

玲珑却一昂头:“记住了我也不打算那样做。”

否则只怕惠妃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呢。

皇后娘娘轻轻点头,玲珑自然要圣宠不衰,“我同你说过的陛下的喜好,你可都记住了?”

皇帝正在前朝议事,却忽然听闻容妃提前发动,怕是要早产,当下惊的手中奏章都握不住,踉踉跄跄地奔回去,皇后正在屋外等着,来来回回地走,他似是没见着皇后,没头苍蝇般往里面冲,却被刚赶过来的太子拦下:“父皇不可,产房污秽,父皇千金之躯,不可进去。”

“您放心吧。”玲珑拍了拍她的手,眼中带了冷意,“陛下遇到了我,就再也不会去她那儿了。”

皇帝被摁住,里头爱妃声音皆无,他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厉声询问:“你们怎么伺候的!为何容妃会突然早产?!”

皇后娘娘简直要操碎心:“你这孩子口无遮拦……惠妃心胸狭隘,你若遇到她,不要硬碰硬。”

伺候的宫人们都跪了一地瑟瑟发抖,容妃一出事,他们就知道自个儿肯定是活不成了,可他们怎么敢做对娘娘有危险的事啊!陛下对娘娘爱若至宝,他们是不要命了吗?

玲珑冷笑:“自己霸占了皇帝十几年,别人占了两天就难受了?独宠的时候怎么不想着雨露均沾呢?”

“陛下不必着急,臣妾已经让人做好了准备,还请陛下冷静。”

皇后娘娘眉目淡淡:“来了,话里话外都有着要我约束你的意思。”

皇帝眼都红了,瞪着皇后:“你又是如何照顾她的!”

“在姑姑面前我才这样说。”玲珑撇了撇嘴,“这几日惠妃来给姑姑请安了么?”

不必他说,皇后已经满心自责,她的确错了,错在一开始就让玲珑入宫,那么好个花朵般的小姑娘,却为了她跟太子,要做这等腌臜之事。可此番是将惠妃拉下马并且铲除世家羽翼的大好机会,一旦心软,从前做的一切都要付诸东流。因而皇后咬紧牙关,道:“容妃早产,事出有因,当下还是盼她平安诞下皇子,之后臣妾自会请罪。”

她大胆的说辞让皇后娘娘失笑,“这话可不能乱说。”

两人之间的情分早已消磨光,皇帝拂袖走到一边,听着里头终于传来的一声声痛呼,心脏像是柔软的豆腐被细细的丝线割开,破碎无比。他闭上眼睛,轻轻做了个深呼吸,复又睁眼,这时候皇后又走了过来,眼圈也是红的:“御医说……要陛下做个决定,是要容妃,还是要皇子。”

“是我自愿的,姑姑不要自责,您若是不带我入宫,我爹还要将我嫁给那六十四岁的老头做填房,比起来,陛下可正值壮年,我也不吃亏。”

皇帝如遭雷击,站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是那样期待着这个孩子,因为是他跟玲珑的结晶,他甚至都想好了孩子要叫什么名字读什么书,他要带他去骑马射猎,可现在皇后却问他是保大还是保小。

不过她喜欢灵魂纯净的人,闻起来香香的,对皇后娘娘的喜爱也是真的。

他又想起玲珑娇俏的笑容,神采飞扬,娇纵任性,明明出身普通,家人苛刻,脾气却还是那样糟糕,可他哄的心甘情愿。她要是死了……“朕要容妃活着。”

玲珑不用看都知道皇后娘娘在难过什么,在她看来这真是一个温和到令人心碎的女人,按照她之前的处境,入宫绝对是比在家里好得多,而玲珑是真的一点都没有为人类生孩子的意思,她就是入宫享受顺便睡个皇帝再给她之前吞噬的灵魂考虑消化的,根本没有皇后娘娘想得多。

闻言,皇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臣妾知晓了。”

只是可惜她这一生,再无儿女。

只是里头的哭声越发令人心痛,慢慢微弱下去,皇帝彻底失了分寸,再不顾拦住自己的宫人与太子,闯了进去。

陛下给惠妃的,她可怜的小玲珑就都要有,甚至要更好,待到日后太子登上大宝,她自会想方法叫玲珑出宫,是潇洒自在也好,豢养面首也好,皇后娘娘都会全力支持。

皇后与太子相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太子微微点头,皇后也点了下头。

如今木已成舟,皇后娘娘能做的,就是为玲珑争取最大的利益与地位,要让她将皇帝从惠妃那里抢过来。

皇帝冲进去时,玲珑已经昏睡不醒,她看起来十分苍白憔悴,可仍是透出了惊人的美,我见犹怜,额头的发汗湿,沾在还带着疲倦的脸上,原本高高隆起的肚子已经消失不见。皇帝心如刀绞,转而又瞧见了被御医捧在手中,浑身乌青泛紫的死婴。

她温柔地抚着少女柔软的发,凝视少女精致的五官,轻轻叹息,她可真好看,无论是素颜朝天,亦或盛装,哪怕当年艳绝天下的惠妃,也不敌她十分之一的光彩,不怪帝王当晚便将她临幸,这样美色,连女子瞧了都要心动。

娇娇小小的一团,依稀可见眉目口鼻,却是死的,不会动的。

既是如此,倒不如入宫享这荣华富贵——少女如是说,皇后娘娘却痛彻心扉。

屋子里跪了一地的人,皇帝却觉眼前一黑,他不由自主走到床边,鼻息间是难闻的血腥味,他好似感觉不到,只看着昏迷中的玲珑,庆幸她还活着。

少女请求入宫前便告诉了她,自己已服下绝子汤,决不会为帝王生下一儿半女影响太子的地位,皇后娘娘听到时手都在颤抖,她太清楚在这个世界,无法生育的女子意味着什么,会不被当人看,便是嫁了贩夫走卒,不能传递香火,丈夫也要纳妾。

她还活着就好。

幼时与好友嬉戏约定历历在目,好友嫁人时她也曾许要给对方的孩子一个美好未来,若是女子,便为其寻个如意郎君,若是男子,便扶持其成为栋梁,如今她却让好友之女做了后妃,与自己共侍一夫,真是耻极,辱极,悔极。

皇帝声音沙哑:“将小皇子带出去,朕自有安排。”

如今少女依偎在她身前,仍旧对她满腹信赖,皇后娘娘越发悔恨难安,皇帝什么脾气她晓得,冷酷无情又疑心极重,根本不是良人,也就对一个惠妃有些情谊。她闭上眼,只觉眼眶酸涩,几乎要掉下泪来。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玲珑刚清醒,就已经得知皇帝严查她早产一事,而皇子夭折,自此她再也无法受孕的消息也已经人尽皆知。正因如此,皇帝更要查个水落石出,不仅如此,他还给早夭的小皇子起了名字,上了皇室玉碟。

日日吃斋念佛,也抵不过一朝心魔。

玲珑轻笑,皇后见她这没心没肺的样子,心有余悸:“我快叫你吓死了,你、你——”

那天晚上,她差了玲珑替自己去陛下寝宫送鸡汤,便知道自己走了一条不归路,她亲手将这稚嫩的少女推下了地狱,这深渊之中,让少女美好的年华自此葬送,承欢于不惑之年的帝王身下,此后宫中岁月漫漫,如何度过?

那死婴自然不是玲珑生出来的,可皇后跟太子都信了,没有办法,玲珑演的太像,若她没有怀孕,皇帝同她同床共寝半年余,难道发现不了?所以她必然是怀孕了。

皇后娘娘寻了许久,惟独一个玲珑,姿容更胜,宛若天人,能笼圣心。

玲珑也没解释,就让皇后以为她是拿自己当武器好了,反正那死婴是她幻化出来的,跟真人无物,却不过是片从她身上脱落的龙鳞。话却又说回来,皇后太子越是愧疚,她的日子就更好过。

惟独玲珑。

皇后在认为玲珑是真怀孕后就不止一次劝她要好好将孩子生下,也加大了对她的保护,只是总能叫人钻了空子,尤其是惠妃。

本不想将这孩子拖入这深宫之中,她却自愿成为她的棋子,玲珑承宠那晚,皇后娘娘从噩梦中惊醒,梦中是昔年好友泪水涟涟的面容,她深恨自己这自私自利的行为,可又不得不承认玲珑说得对——惠妃本是天姿国色,如今虽年已三十,仍是人比花娇妩媚风情,世间难寻这样绝色,帝王当年才轻易动心。

她将惠妃这些年来残害宫妃与龙种的证据都呈了上去,因着小皇子没了,皇帝十分震怒,亲自彻查此事,惠妃就是再有手段,又如何能躲得过帝王之眼?

也正是在这时,她接到了玲珑的求助。

直到被打入冷宫,世家被废此后三朝不得为官,惠妃才明白一个道理:陛下曾经爱皇后,后来爱她,她以为自己得到了这位帝王,却不曾想,他能移情别恋一次,自然也能移情别恋第二次。

可她早已年老色衰,又不愿对帝王低头,帝后二人已是多年无话,上回皇帝宿在中宫,已是二十年前。

她连死都不能死,因为容妃恨她,便要人时时刻刻看着她,要她看着皇帝与容妃是如何恩爱百年,太子是如何登基,皇后又是如何成了太后,而她的三皇子,自请离宫,再也不曾回来过。

曾经,他也许过她天长地久,两人相守决无插足,可最终还是告诉她,他喜欢上了旁人,又迅速将那人纳入宫中为妃。从那日起,皇后娘娘的心就死了,她明白帝王的心如明月遥远,亦如冷风不可捉摸,多年下来早没了爱意,只是太子她不得不为其考量,绝不能让惠妃得逞。

这就是她的结局吗?住在发霉的冷宫,阴雨天漏水,墙壁上长满青苔,老鼠蟑螂无数,啃啮着她的皮肉,让她彻夜难安。她在这里,能听到丝竹弦乐,歌舞升平,能从看守的人口中不停地听到皇帝如何宠爱容妃,如何对她百依百顺。

皇后让玲珑入宫自然暗藏私心,她是要用玲珑固宠,为太子铺路,惠妃之子近些年来动作频频,她与皇帝相扶于危难之际,并无世家支持,太子如履薄冰,惠妃近年来越发得圣宠,连皇后娘娘的面子也不大给,觊觎中宫及太子之意溢于言表,皇后娘娘再不信皇帝曾说的她与太子的地位无人撼动的话。

这些奴才啊……她曾经看都不看一眼就能随意处死,如今却要受他们的磋磨,可容妃不觉得自己错了,她觉得自己只是没有做得更隐蔽些,也没有防范皇后,原以为这些年皇后一言不发是怕了自己,却不知皇后背地收集了那样多的证据,就为了给她致命一击。

玲珑像是小猫样蹭了蹭她的手,皇后娘娘今年已是四十又三,她与皇帝同岁,当年也是青梅竹马并肩作战,只是时光流逝,男人的誓言终究做不得数。不是皇帝的时候,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都说得出口,做了皇帝,一切就都变了,爱情也逐渐被消磨,如今连半点夫妻情分都无。

惠妃死的时候眼睛都没闭上,这年冬天太冷,她熬不下去了。

皇后宫中,一位神仙妃子正依偎在皇后娘娘身边,很是亲昵,皇后娘娘爱怜地抚摸她的头发:“若非情势危急,我实在不该如此待你,日后九泉之下,我见了你的母亲,却也无话可讲,是我害了你这一生。”

皇帝也会怕死,他看着仍然年轻貌美没有丝毫变化的玲珑,恨不得再活个几十年,再多看看她,可她不喜欢他了,因为他已经垂垂老矣,她甚至在他缠绵病榻时便如他曾经那般移情别恋,而皇帝没有任何办法。

事实上被磋磨是真的,生父无视继母厌恶是真的,同父异母的妹妹们嫉妒也是真的,但这位玲珑姑娘究竟是不是软弱可欺逆来顺受……那可就有待商榷了。

痴迷的目光还停留在玲珑身上,从皇帝病了那日起,玲珑就没掩饰过对他的嫌弃,她喜新厌旧,薄情冷淡,可已经是太后的皇后跟新帝都包庇着她。

就是这容妃娘娘承宠的时间……也太巧合了些。

她来看他了。

据说容妃娘娘在家中过得并不好,生父与继母苛待,使得她性格软弱可欺又逆来顺受,若非走投无路,也不会主动求助于皇后娘娘。

玲珑的手摸了摸皇帝的脸,微微一笑,这个笑充斥着皇帝看不懂的傲慢。

哪怕是陛下宠爱的惠妃娘娘,也是足足用了七年的时间才封妃,如今皇子都生了,也仍然未封贵妃,足见陛下心中还是对中宫皇后十分敬爱。只是不知这位新晋的容妃娘娘究竟是何等天仙绝色,才叫陛下用“容”字作为封号呀!

“没事的。”她说,皇帝已经很久没见到她这样温柔的笑了。

只是神奇的事情来了,玲珑姑娘入宫当晚,便承了皇帝的恩宠,第二日便一举封妃,世人都说这位玲珑姑娘生得是天仙般的美貌,就是神仙见了也要动心呢,否则陛下跟皇后娘娘少年夫妻,这姑娘又是皇后娘娘故人之女,陛下焉能宠幸?只是这从一介白身晋升妃位,可真算是由古至今头一人。

“还是勉强可以入口的。”

中宫皇后娘娘回宫后,带回了一名少女,据说是她闺中好友之女,只是那位好友诞下一女后难产而亡,夫君又早已另娶,皇后娘娘久居深宫,若非这回故人之女相求,还不知她被生父与继母磋磨,皇后娘娘一怒之下将这位玲珑姑娘带回了宫中。

无论是爱,还是灵魂。

第179章 第十七片龙鳞(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