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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我不明白。”

叶空山摸摸下巴:“我并没有排除情杀的可能,但我认为,并不是我刚才归纳出的那个简单的步骤,他们俩曾经很亲密,后来分开了,男的搬到了青石,女的四处寻找,也追到了青石,这当中还有很复杂的细节。”

“比如说,黄炯在路上遇到了我,我给了黄炯一拳,我回到衙门被黄炯杀死了,这三件事都是真的,但是否就足够说明黄炯有杀我的动机呢?显然不是。我给了黄炯一拳,也许根本不能对他造成伤害,他也不至于为了这一拳而要我的命。我完全可能是回到衙门后,调戏黄炯年轻漂亮的老婆,结果被黄炯杀掉的。所以在这起我的死亡事件中,我给了黄炯一拳,虽然真实存在,却并不是造成结果的关键。”

“那照你说,这不是情杀,会是什么?”岑旷有点不服气。

岑旷细细咀嚼着这番话:“你的意思是说,不要轻易给几个孤立事件之间加上因果关系,对吗?而且,你还想说明一点,单纯的情杀,在这起案件里动机不足够,因为鬼婴这种血腥残酷的手段,没有足够强烈的仇恨,是不能让一个女人下定决心的。”

叶空山笑得更加开心:“办案是不能光凭动机去推断的。虽然动机是查案的基础思路,但如果技术问题不能得到解释,动机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成立。”

叶空山打了个响指:“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可见这世上只存在白痴,而不存在无可救药的白痴。现在,我已经听到了那个被我调戏老婆的家伙的脚步声,我们先听听他带回来点什么好东西吧。”

岑旷摇摇头:“我想,这些不过是技术问题而已。比如自杀完全可以由幻觉引起。我听说,有不止一种毒药可以让人在临死前产生各种恐怖的幻觉,导致精神崩溃,如果调配得当、药量适中,尸检时也很难被查出来。”

黄炯满眼血丝,眼眶浮肿,看上去这两天也没怎么睡好,被那个未知底细的鬼婴折腾得够呛。信鸽送来的密信不能太重,所以那张特制的绢帛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字。叶空山一挥手,岑旷很自觉地把信拿到光亮处读起来,并且脸色很快变了。

“即便只是情杀案,也算不得无聊吧?”叶空山的笑容很暧昧,“还有鬼婴的问题没有解决呢。别忘了,杜万里可是莫名其妙自杀的,而那个婴儿,现在还被秘术师们监控着呢。”

“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岑旷说,“根据这份资料,杜万里是真的丧妻、丧子,死因是妻子杜秦氏难产,儿子刚刚生下来就断气了,杜秦氏也悲痛而死,为此还专门举行过一次导亡的丧仪。丧仪之后,他就离开了南淮。而这份资料上面还有对杜万里夫妇的相貌的描述。躺在这里的这个女人……相貌和描述中的一模一样,尤其下巴上的那颗痣是很明显的标志。我想,这就是她总要蒙脸的原因,不然那张脸会引起恐慌的。”

岑旷的脸上现出索然无味的表情:“这么说来,这只是一桩无聊的情杀案而已?”

“越来越有趣了。”叶空山竟然不觉得吃惊,“这么说来,你看到的那个灵堂,就是杜万里为这个杜秦氏准备的,他那么伤心也是因为自己死了老婆——但老婆偏偏站在人堆里看着这一切。一个已经死了的女人,又活过来了,先欣赏了自己的灵位,再追踪到青石来寻夫,并且生下一个鬼婴,把丈夫吓得自杀了。够得上恐怖小说的素材了。”

“那也许就是眼前这桩命案的根源,”叶空山说,“一个被抛弃的女人所能迸发出的力量,不会比一匹饥饿的狼少多少。现在我们已经大致有了一条主线了:他们俩曾经很亲密,后来分开了,男的搬到了青石,女的四处寻找,也追到了青石。然后两个人一起死掉。”

“已经不只是恐怖小说了,”黄炯的声音听起来老了二十岁,“就在这只信鸽飞回来的时候,金焕铁尝试着对那个婴儿使用读心术……然后他就发疯了。”

岑旷一呆:“你是说,在丧礼的时候,杜万里已经把这个女人休掉了?”

金焕铁此时正被几根绳子牢牢束缚在床上,否则他一定会挣扎起身。他的目光中充满了疯狂的意味,嘴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拼命扭动着身体,对谁的问话都没有半点反应。这位在宛州颇有声望的秘术大师,此刻活脱脱就像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

叶空山拍拍对方的肩膀:“你必须要学会从一切不合情理的表象中,推导出合情理的解释。老婆不去阻止老公发疯,只有两种解释:其一,这是个毒妇,巴不得老公死在眼前最好;其二,这两个人的关系,可能已经不是夫妻了。”

“你不是说,只是让秘术师们控制住那个婴儿吗?”叶空山问,“怎么又会去施展读心术?”

岑旷想了想:“的确,不合情理。”

黄炯很郁闷:“金焕铁太自信了。虽然他也知道鬼婴的厉害,但像这样被一个小小的婴儿牵制住,让他觉得很没面子。所以就趁着我去检查信鸽带回来的信件时,他冒险进入囚房,想要探查一下这个婴儿的思维。”

叶空山点点头:“那就更有趣了。比如说死掉的是杜万里的娘,杜万里主持丧仪,老婆只能在旁观看,倒是可以解释两个人所处的位置。但是当自己的老公发起疯来乱打人时,老婆也不上去阻止吗?”

“老子手下的魅都还不能把握好读心术,这个老梆子倒很有自信啊,”叶空山哼了一声,“尤其是对着一个精神力那么强的怪物,他根本就是找死。”

“但是这个女人也很伤心,”岑旷说,“我能感觉得到。”

其他几名秘术师都有些无奈:“我们都劝老金不要冲动,但他就是不听,反而讥笑我们胆小。我们也拦不住他。”

“真有意思,”叶空山评价说,“死的肯定是杜万里极亲近的人,所以他一直在灵位旁边哭哭啼啼,但死者偏偏和女人无关,因为她只是看客。”

“拦不住他?”叶空山好像想到了什么,“既然如此,弄点能拦住他的人来。”他转头对黄炯说,“调几个人过来,把这些不安分的秘术大师都给我看紧了,谁也不许进囚房一步,只准在外面干看着。”

“我觉得我现在已经有酒瘾了。”岑旷苦笑着,端起事先放了解酒药的茶一饮而尽,直到休息片刻后,解酒药起了作用,脑子没那么晕了,这才顾得上讲述之前所阅读到的记忆。

金焕铁还在徒劳地挣扎,那把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胡子被弄得乱糟糟的,好似一丛杂草。

“还行吧?再喝两天,估计你就得有酒瘾了。”